代北宋之
词者，以其有意境
在。若以其体裁故，而至遽
指为五代北宋，此又君之不
任受，固当与梦窗、玉田之
徒，专事摹拟者，同类而笑
之也。光绪三十三年十月，
山阴樊志厚叙。
清真先生遗事（节录）
一
先生于诗文无所不工，然尚未尽脱古人蹊径。平生著述，
自以乐府为第一。词人甲乙，宋人早有定论，惟张叔夏病其意趣
不高远然。北宋人如欧、苏、秦、黄、高则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
逮先生。故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
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前宋惟一稼轩可比昌黎。而
词中老杜，则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少陵，犹为未当也。
二
先生之词，陈直斋谓其多刚唐人诗句隐木栝入律，浑然天成，
张玉田谓其善于融化诗句，然此不过一端。不如强焕云"模写物
态，曲尽其妙"为知言也。
三
由谷云：“天下清景，不择贤愚而与之，然吾特疑端为我辈
设"诚哉是言！抑岂独清景而已，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世无
诗人，即无此种境界。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叟
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
遂觉诗人之言，字字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
大诗人之秘妙也。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
。有常人之境界，诗
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
遗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浅焉。若夫悲欢
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
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先生之词，属于第二种为多。故宋
时别本之多，他无与匹。又和者三家，注者二家（强焕本亦有注，
见毛跋）。自士大夫以至妇人女子，莫不知有清真，而种种无稽
之言，亦由此以起。然非入人之深，乌能如是耶？
四
楼忠简谓先生妙解音律。惟王晦叔《碧鸡漫志》谓：“江南
某氏者。解音律，时时度曲。周美成与有瓜葛。每得一解，即为制
词。故周集中多新声。”则集中新曲，非尽自度。然顾曲名堂，不
能自己，固非不知音者。故先生之词，文字之外，须兼味其音律。
惟词中所注宫调，不出教坊十八调之外，则其音非大晟乐府之新
声，而为隋唐以来之燕乐，固可知也。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
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
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
五
伪词最多。强焕
本所增强半皆是。如《片
玉词》上《青玉案》（良夜
灯光簇如豆）一阕，乃改
山谷《忆帝京》词为之
者，决非先生作。
《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跋
一
（皇甫松词）黄叔旸称其《摘得新》二首为有达观之见。余谓
不若《忆江南》二阕，情味深长，有乐天、梦得上也。
二
端己词情深语秀，虽规模不及后主、正中，要在飞卿之上，
观昔人颜、谢优劣论可知矣。
三
（毛文锡）词比牛、薛诸人，殊为不及。叶梦得谓：“文锡词
以质直为情致，殊不知流于率露。诸人评庸陋词者，必曰：此仿
毛文锡之《赞成功》而不及者。”其言是也。
四
（魏承班）词逊于薛昭蕴、牛峤而高于毛文锡，然皆不如王
衍。五代词以帝王为最工，岂不以无意于求工欤？
五
（顾）夐词在牛给事、毛司徒间。《浣溪沙》（春色迷人）一阕，
亦见《阳春录》。与《河传》《诉衷情》数阕，当为夐最佳之作矣。
六
周密《齐东野语》称其词（按：指毛熙震词）"新警而不为儇
薄。”余尤爰其《**花》，不独意胜，即以调论，亦有上清越之
致，视文锡蔑如也。
七
（阎选）词惟《临江仙》第二首有轩翥之意，余尚未足与于作
者也。
八
昔沈文悫深赏（张）泌
“绿杨花扑一溪烟"为晚唐名
句。然其词如"露浓香泛小庭
花"，较前语似更幽艳也。
九
（孙光宪词）昔黄玉林赏其"一庭花雨湿春愁"为古今佳句。
余以为不若"片帆烟际闪孤光"尤有境界也。
《词辨》批语
一
温飞卿《菩萨蛮》"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少游之"雨
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虽自此脱胎，而实有出蓝之妙。
二
白石尚有骨，玉田则一乞人耳。
三
美成词多作态，故不是大家气象。若同叔、永叔虽不作态，
而"一笑百媚生"矣。此天才与人力之别也。
四
周介存谓：“白石以诗法入词，门径浅狭，如孙过庭书，但便
后人模仿。”予谓近人所以崇拜玉田，亦由于此。
五
予于词，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而不喜《花间》。宋喜同叔、
永叔、子瞻、少游而不喜美成。南宋只爱稼轩一个，而最恶梦窗、
玉田。介存《词辨》所选词，颇多不当人意，而其论词则多独到之
语。始知天下固有具眼人，非予一人之私见也。
论词语辑录
一
（《云谣集杂曲子》）《天仙子》词，特深峭隐秀，堪与飞卿、端
己抗行。
二
欧公《蝶恋花》"面旋落花"云云，字字沈响，殊不可及。
三
有明一代，乐府道衰。《写情》《扣舷》，尚有宋元遗响。仁、
宣以后，兹事几绝。独文愍（夏言）以魁硕之才，起而振之。豪壮
典丽，与于湖、剑南为近。
四
彊村（朱祖谋）词，余最赏其《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二
阕，笔力峭拔，非他词可能过之。
五
蕙风（况周颐）听歌诸作，自以《满路花》为最佳。至《题香
南雅集图》诸词，殊觉泛泛，无一言道著。
六
蕙风词小令似叔原，长调亦在清真、梅溪间，而沈痛过之。
彊村虽富丽精工，犹逊其真挚也。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果何为
战！
七
蕙风《洞仙歌》（秋日游某氏园）及《苏武慢》（寒夜闻角）二
阕，境似清真，集中他作，不能过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