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去图尔斯家之前(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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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藏酒的房间附属于酒屋建筑群,围着一个没有铺砖的场院构成了四方形。布罕戴德和家人以及毕司沃斯先生住在其中的两间屋子里。天气好的时候,布罕戴德的妻子就在通向某一间屋子的台阶上做饭;下雨的时候,她在院子里的一间用瓦楞铁皮搭成的小棚里烧饭,那是布罕戴德在清醒和尚有责任感的时期搭的。其余的房间被用作储藏室或者租给其他人家。毕司沃斯先生睡觉的屋子没有窗户,永远是一片黑暗。他的衣服挂在一面墙上的钉子上;他的书占据了地板上的一小块空间;他和布罕戴德的两个儿子睡在用椰子纤维制成的硬邦邦的带有异味的床垫上。每天早晨床垫被卷起来,在地板上留下粗糙的纤维碎屑,然后被推进隔壁房间布罕戴德的那张四柱大床下面。等这一切安排妥当,毕司沃斯先生就觉得一天中剩下的时间里他和这间屋子没有任何瓜葛了。

在每周日和周二下午酒屋歇业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有时候他到后巷去看他的母亲。他每个月给她一元钱,但是她仍然让他感觉徒劳和不快,于是他宁可去找艾力克。但是现在他很少能找到艾力克了,大多数时候毕司沃斯先生最后都去了塔拉家里。后阳台上的书柜里出其不意地摆满了二十本高大的黑色的《综合知识大全》。阿扎德同意从一个美国的旅行推销员手中购买这些书,他还没付定金,书就被送来了,然后显然被遗忘了。那个推销员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人要求付钱,而阿扎德兴高采烈地宣称那个公司已经破产了。他压根儿没有读这些书的意思,但的确是赚了个大便宜;当毕司沃斯先生每周都来读这些书从而证明了它们的用处时,阿扎德很满意。

不久毕司沃斯先生每周日的安排就成了习惯。他上午九十点钟到塔拉家里去,给阿扎德朗读这一周剪裁下来的“你的身体”专栏,拿自己该得的报酬,吃了午餐,然后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阅读《综合知识大全》了。他阅读世界各地的民间故事,他阅读,然后又很快忘记其中的内容,比如巧克力、火柴、轮船、纽扣和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是怎样制作出来的;他阅读解答疑问的文章,里面附带漂亮的、与原文无关的插图,比如“为什么冰会使水变冷”、“火为什么会燃烧”、“糖为什么是甜的”等等。

“你一定要让布罕戴德的孩子们也读读这些书。”阿扎德兴奋地说。

但是布罕戴德的儿子们拒绝诱惑。他们学会了抽烟;脑袋里装满了羞耻且耸动的性话题;晚上,他们在窃窃私语中编织出骇人听闻的性幻想。毕司沃斯先生曾试图加入这个话题,却始终不得要领。他的尝试要么乏味没劲、不懂装懂,惹得他们哈哈大笑,要么又令人作呕,被他们威胁要把他的话散布出去。好几个星期他们都在用他说的某种下流话折磨他,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告诉他们尽可以去四处宣扬。出乎意料,他们竟然从此闭口不提了。有一天晚上,他问布罕戴德的大儿子是如何得知这些性知识的,那男孩说:“哈,我有个妈妈呀,还用问吗?”

布罕戴德周末的时候越来越频繁地不在酒屋里。他的儿子们开始还带着点骄傲和兴奋公开地谈论他的情妇;但是后来,当布罕戴德和他的妻子之间的争吵愈演愈烈的时候,他们的谈论中流露出害怕来。当布罕戴德冲他的妻子嚷嚷那些他的儿子们在夜晚悄声谈论的猥亵话的时候,他们越发感到震惊和耻辱。而那时布罕戴德妻子的沉默则更令人难以忍受。偶尔他们会摔东西,男孩子们和毕司沃斯先生就忍不住尖叫起来。这时布罕戴德的妻子会过来,异常镇静地试图安抚他们。他们想让她留下来,但她总是回到隔壁的房间里,和布罕戴德在一起。

在酒屋里,布罕戴德开始每天更频繁地抛接硬币,甚至在周五晚上塔拉来查账的时候也不例外。

有一个周末,那两间屋子只有毕司沃斯先生独自一人。阿扎德一个住在岛的另一边的亲戚过世了。酒屋周六没有开张,那天一大早布罕戴德一家人就跟阿扎德和塔拉一起去参加葬礼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原本满是压抑和沉闷,现在则充满了自由和诱惑的无限可能;但是毕司沃斯先生却想不出可以弄什么恶作剧来满足自己。他抽了几口烟,却没有丝毫快感。渐渐地连屋子本身也失去了起初令人兴奋的感觉。艾力克已经辞掉了在车库里的工作,或者是被辞退了,他离开了波各迪斯;塔拉家锁起来了;毕司沃斯先生也不愿回到后巷。但是那种自由和紧迫的感觉却没有消逝。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路上游荡,穿过他不曾走过的小巷。他招停巴士搭乘一小段路。他还在路边的小铺子里喝了无数软饮料,吃了不少硬点心。下午就这样消磨着。在完成了一周的工作之后,成群的人穿着周末的衣服,站在街角,在商店外面,或者围着卖椰子的大车。倦意袭来,他开始希望这一天早点结束,把他从自由中解脱出来。他回到黑洞洞的房间里,筋疲力尽,空虚茫然,苦恼阴郁,但是仍然亢奋不已,仍然不愿意睡觉。

他惊醒时发现布罕戴德站在他铺在地板上的床垫前。他眼睛通红、眼睑浮肿,他喝酒之后就是这副样子。毕司沃斯先生没有料到会有人在傍晚前就赶回来;他丧失了一整天的自由。

“算了吧,别装蒜了。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布罕戴德上嘴唇的肉块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藏什么啊?”

“哦,是吗?滑头鬼。这么说你不知道了?”布罕戴德把毕司沃斯先生从床垫上揪起来,抓住他的裤子后面,把他连人带衣服提起来,这在拉尔的学校里是有名的警察抓人的方式。就这样布罕戴德把毕司沃斯先生带到另一个房间。那里没有别人;布罕戴德的妻子和孩子还没有从葬礼上回来。一件衬衣挂在椅子背上,衬衣下面挂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裤子。椅子上散落着硬币、钥匙以及一些皱巴巴地团着的钞票。

“昨天我有二十六元。今天早晨只剩下二十五元了。嗯?”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回来。我一直在睡觉。”

“睡觉。是啊,像一条毒蛇在睡觉。睁着眼睛。贪婪的眼睛和长长的舌头。就知道一直对塔拉和阿扎德告密。你以为你会得到什么好处?你期望他们会因此而给你一英镑一克朗吗?”他开始叫喊起来,从裤腰上抽出皮带,“嗯?你是不是还要告诉他们你偷了我一元钱?”他扬起胳膊,把皮带抽到毕司沃斯先生头上。每次皮带扣落到骨头部分都发出清脆的响声。

突然,毕司沃斯先生号啕起来。“哦,上帝!哦,上帝!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布罕戴德停了手。

毕司沃斯先生的颧骨处被抽出了口子,眼睛下面鲜血淋漓。

“滚出去,你这可恶的饶舌小人。立刻滚出去!不然我就剥了你的皮。”布罕戴德上唇的肉块又开始颤抖,而他扬起的胳膊也在颤抖。

当毕司沃斯先生把贝布蒂叫醒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后巷仍然阒然无声。

“穆罕!出了什么事情?”

“我摔倒了。别问了。”

“过来,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总是把我送到别人那里去?”

“谁打你了?”她用一根手指压了压他脸颊上的伤口,他瑟缩了一下。“布罕戴德打你了?”她解开他的衬衣看见他背上的抽痕。“他打你了?他打你了?”

她让他趴在她房间的床上,然后,自他婴儿时的那次之后,第一次用油给他的身体按摩。她给了他一杯加了红糖的热腾腾的甜牛奶。

“我再也不回去了。”毕司沃斯先生说。

但是贝布蒂并没有给他想要的安慰,相反,仿佛是在跟他争论一样,她说:“那你要到哪里去呢?”

他烦躁起来。“你从来就没有为我做过什么。你是一个叫花子。”

他有意要伤害她,她却很麻木。“这是我的命运。我的孩子没有一个省心的。而你,穆罕,最是倒霉。斯塔拉姆所说的关于你的一切都应验了。”

“我不止一次听你和其他人说起这个斯塔拉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你将是一个败家子和撒谎的人,还会是一个淫荡子。”

“哦,不错。一个每月挣两元钱的挥霍者。整整两元钱。两百分钱。如果你把这些分币放进袋子里可是颇有分量的。那么淫荡子呢?”

“不过本分的日子。和女人们鬼混。不过你现在还小。”

“布罕戴德的儿子们比我淫荡得多。对他们的母亲也这样。”

“穆罕!”贝布蒂说,“我不知道塔拉会怎么说。”

“又来了!你为什么老是在意塔拉会说什么呢?我不想让你再去见塔拉了。我不想要她的任何东西。阿扎德可以管好‘他的身体’。让布罕戴德的儿子们给他朗读。我不干了。”

但是贝布蒂还是去找了塔拉。于是那个下午,仍然穿着丧服、佩戴着珠宝的塔拉刚刚结束她在葬礼上的工作以及应付完葬礼摄影师,就来到了后巷。

“可怜的穆罕,”塔拉说,“那个布罕戴德,他真是无耻浑蛋。”

“我敢肯定是他自己偷了钱,”毕司沃斯先生说,“他对此可是轻车熟路。他一直都在偷窃。而每次他偷的时候我都能看出来。他会抛接硬币。”

“穆罕!”贝布蒂说。

“他才是淫荡子、败家子和撒谎的人。不是我。”

“穆罕!”

“我知道所有关于他的情妇的事情。他的儿子们也知道。他们还为此夸耀。他和他的妻子吵架,还打她。即使他来下跪求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到那间酒屋去了。”

“我看不出布罕戴德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塔拉说,“但是他感到抱歉。那一元钱没有丢。就在他裤子口袋的底部,而他之前没注意到。”

“依我看,他醉透了。”耻辱再次刺伤了他,他哭泣起来:“你知道,妈妈。我没有父亲可以照看我,谁都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塔拉开始哄劝他。

毕司沃斯先生虽然沉浸在塔拉的哄劝和自己的伤心之中,仍然恼怒地说着话。“德黑蒂逃离你是对的。我敢肯定你没有好好对待她。”

因为提及德黑蒂的名字,他犯了忌讳。塔拉立刻紧绷起脸,一言不发地走了,长裙飞舞,胳膊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贝布蒂跑到院子里追上她。“你千万别介意那孩子,塔拉。他还小。”

“我没有介意,贝布蒂。”

“哦,穆罕,”贝布蒂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说,“你会让我们变得一无所有。你会看见我在贫民窟里过完这辈子的。”

“我自己会找份工作。我将来还会有自己的房子。我受够这一切了。”他冲着泥墙和黑乎乎的茅草屋顶挥舞着仍然疼痛的胳膊。

星期一的早晨他就开始找工作。一个人是怎样找工作的?他猜想着人找工作的样子。他在大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寻找着。

他经过一个裁缝铺,试图想象自己在剪裁卡其布、粗缝、操作缝纫机。经过一个理发店的时候他试图想象自己在皮带上磨着剃刀,他神游中为左手大拇指精心设计了一套护具。但是他一点也不喜欢他看见的那个裁缝,那是个在昏暗的铺子里愁苦地做缝纫的肥胖的男人;至于理发师,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那些给他理发的人;他甚至还想到,梵学家杰拉姆要是知道他以前的学生从事理发师这自古以来就为人不齿的职业,会怎样感到憎恶。他继续走着。

他没有一丁点儿兴趣走进他看见的任何一家店铺去找一份工作。于是他强迫自己去完成某些有难度的任务。比如,他试图在二十步以内走完一段距离,他没能走完,这被他当作失败的预兆。有一会儿他反常地为一个殡葬铺所吸引,一个简易的瓦楞铁皮做的小棚子,它不曾在悲痛前妥协,没有被新木材、鱼胶及法国抛光漆的气味淹没,棺材就停在锯末、刨花和未成形的厚木板上。廉价的棺材和未经加工的木头成排地靠着一面墙立着,昂贵的经过打磨上光的棺材躺在一排排架子上;工作台周围有尚未加工完的棺木,棺材的零碎部件散落得到处都是;一个角落里堆着一些摇摇欲坠的婴儿的廉价小棺材。毕司沃斯先生见过很多婴儿的葬礼;其中有一个他印象尤为深刻,一个慢慢蹬着脚踏车的男人腋下夹着棺材。“在这里找一份工作,”他想,“有一天帮着把布罕戴德给埋了。”他经过杂货铺——奇怪的名字:杂货——在晃悠悠的狭小空间里塞满了杂货,比如锅碗瓢盆、布匹和带有鲜艳别针的卡片、盒装的针线、挂在衣架上的衬衣,还有崭新的油灯、铁锤、锯子、晾衣夹和其他东西,泛滥成灾的货物似乎撑破了整个铺子,连店门都关不上,使得堆积在地板上和桌子上的货物一直挤到外面。店主们待在铺子里,身处货物的夹缝之中,被阴沉所淹没。店里的伙计们站在店铺外面,或者在耳朵后面夹着铅笔,或者用铅笔敲打着账簿,深色的复写纸从账簿的第一张纸中探出一角。食品杂货店里掺杂着油、糖和咸鱼的潮湿味道。蔬菜摊湿漉漉的,但菜很新鲜,散发着泥土的气味。食品杂货店老板的妻子和孩子们虽然油污满身,却气定神闲地站在柜台后面。蔬菜摊后面的女人们,年纪大的举止得宜,瘦长脸上充满悲伤;年轻丰满的则目光犀利、充满挑衅,一两个大眼睛的孩子在仍然沾着泥土的紫红色的甘薯后面玩耍;婴儿们躺在不引人注意的后面的炼乳罐箱子里。骡车、马车和牛车川流不息地、轰隆轰隆地驶过路面,沉重的铁圈车轮碾过沙砾和沙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着。不时地,长长的尾部打结的鞭子呼哨着噼啪落下,给牲口们一个短暂的刺激。赶车的男人们坐在他们的车上;赶车的男孩儿们站在车上,对着他们的牲口和竞争对手叫喊着、呼哨着;一般这样的竞赛比拼至少有六场。

毕司沃斯先生回到后巷,他的决心动摇了。“我再也不去找任何工作了。”他告诉贝布蒂。

“你怎么不去塔拉那儿跟她说?”

“我不想见塔拉。我要自杀。”

“这对你来说可是最好不过了。对我也是。”

“好。好。我什么也不想吃。”他怒火万丈地离开了小屋。

愤怒给了他力量,他决定一直走下去,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这次他沿着大路走了另一个方向,经过了F.Z.哥罕尼的办公室,它比以前更肮脏了,但依然完好无损,办公室关着门,因为今天不是集市日,他经过一排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的店铺,里面是一模一样的店铺老板,一模一样的货物和一模一样的伙计;所有这些都让他充满了郁闷。

那个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他已经走出波各迪斯好几英里,一个眼睛闪闪发亮、胡髭厚重反光、身形修长的年轻人朝毕司沃斯先生走过来,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他尴尬地认出是兰姆昌德,塔拉那个失职的后院仆人,现在是德黑蒂的丈夫。他曾经在塔拉家见过他几次,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

兰姆昌德不但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表现得似乎和毕司沃斯先生熟识多年似的。他用极快的速度问长问短,毕司沃斯先生只来得及点头作答。“最近怎么样?很高兴看见你。你母亲怎么样?好吗?太好了。酒屋怎么样?真是滑稽。你知道‘帕拉克特’、‘印度女郎’还有‘白公鸡’吗?我现在就做那些朗姆酒。其实都一样,你知道的。”

“我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给塔拉干活是没有前途的。就像你看见的,我现在在酒厂工作,你知道我赚多少钱吗?试试,猜猜看。”

“十元。”

“十二。每个圣诞节还有奖金。还可以以批发价买酒喝。不错吧,啊?”

毕司沃斯先生欣羡不已。

“德黑蒂总是说起你。有一次每个人都以为你淹死了,你还记得吗?”提及这件事情好似解除了他们之间的陌生感一样,兰姆昌德补充说:“你为什么不来看看德黑蒂呢?她昨天晚上还谈起你呢。”他犹豫了一下。“也许你还可以去我们那里吃点什么。”

毕司沃斯先生注意到了他的犹豫。这使他想到兰姆昌德是下等种姓的人;虽然在大路上去想一个每个月挣十二元钱并且有奖金和其他福利的人的种姓问题很荒诞,但毕司沃斯先生对于兰姆昌德把他看作一个可以巴结奉迎的人还是很受用。他同意去看看德黑蒂。兰姆昌德兴高采烈地继续说下去,向他透露一些家里其他人的事情。他告诉毕司沃斯先生,阿扎德的经济状况并不像传说的那么好,塔拉得罪了太多的人。塔拉可能发过誓再也不提及兰姆昌德的名字;而他却迫不及待地一遍又一遍提及她。

毕司沃斯先生从来没有对他在塔拉家里被当作婆罗门奉为上宾的待遇和他跟随梵学家杰拉姆巡游时受到的尊重有所质疑。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他只觉得这是偶尔玩的游戏里的规则。在去兰姆昌德家的时候他更认为那是个游戏。小屋一点都不像是下等人住的地方。泥墙近期刷白过,并漆有蓝色、绿色和红色的手掌形图案(毕司沃斯先生认出那图案是兰姆昌德的宽阔的手掌和短粗的指头的印迹);茅草顶很新很整洁,泥地板很厚,被拍得很结实,日历上的画片贴在墙上,后面阳台上还有一个帽架。这些都比后巷那个摇摇欲坠的、疏于维护的小屋有生气得多。

但是看起来婚姻并没有给德黑蒂带来快乐。她因为在自己家里被人看到而非常不自在,并试图暗示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当兰姆昌德开始指点小屋的一些吸引人的特点时,她啧啧地咂咂嘴,于是他停下了。毕司沃斯先生无法相信德黑蒂会如同兰姆昌德说的那样谈过他。她几乎没开口,也没有看他一眼。她面无表情地从里屋抱出一个熟睡的丑陋婴儿给他看,同时又暗示她并不是为了给他看才抱出来的。她看上去憔悴又阴沉,对于她丈夫急于讨好毕司沃斯先生的举止无动于衷。但她还是用不慌不忙的方式尽可能地款待了毕司沃斯先生。他明白她是害怕遭到回绝,害怕他可能会带回家的议论,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德黑蒂从来就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现在可以说更加丑陋。一双华人那样细长的眼睛死气沉沉,瞳孔没有一丝光,白眼球浑浊不堪。长满丘疹的红脸颊在下端鼓出来,下垂到嘴角。下嘴唇凸出,似乎是被她脸颊的重量挤压出来的。她坐在一个矮凳上,长裙子背面被小腿和大腿后部绷得紧紧的,正面一直垂过膝盖。毕司沃斯先生对她的成熟感到吃惊。造成他这种印象的是她坐着的姿势,两腿分开,但两腿之间被礼节性地遮住了,他一直把这个姿势和成熟的女人联系到一起。他试图在这个女人身上找寻他所了解的那个女孩的身影。但是当他看出她表现得愈来愈不耐烦,而兰姆昌德在她的指引下开始生火做饭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感到此时见到的德黑蒂完全抹除了从前的形象。他怅然若失;这失落感增添了他自走进小屋开始就感到的不快。

兰姆昌德从厨房出来,以最放松的姿势坐在地板上。他伸开一条腿,裤腿有些嫌短,然后双手环抱着另一边曲折的膝部。他鬈曲的浓密的头发闪着油光。他冲着毕司沃斯先生微笑,冲着婴儿微笑,也冲着德黑蒂微笑。他请毕司沃斯先生朗读墙上贴着的日历画和主日学校的卡片,当毕司沃斯先生照做的时候他满心欢喜地听着。

“你肯定能成大器,”兰姆昌德说,“能成气候。在你这个年龄就能识文断字。我曾经听你给阿扎德朗读。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健康的人。但是有一天他会垮下去的,就让他战战兢兢吧。他不生病就心不安。实话告诉你,我很是可怜他。我可怜所有这些有钱的家伙。”之后他发现兰姆昌德还可怜其他许多人。“还有普拉塔布。他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因为他不断地买那些骡子,鬼才知道是为了什么。最新买的两头已经死了。你听说了吗?”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听说过,于是兰姆昌德讲述了骡子的血腥下场;其中一头是自己叉到竹竿上被活活戳死的。他还谈及普拉萨德以及他正在找老婆的事情;然后用一种宽容的戏谑口气谈起布罕戴德和他的情妇。他越发热络了;显然他认为只有自己的状况是完美的,而这完美让他心情愉悦。“还没有完成这里的装点,”他用手指着墙壁说着,“我正在搜集更多主日学校的卡片。耶稣和马利亚。嗯,德黑蒂?”他带着笑容把嘴里一直嚼着的火柴杆朝婴儿扔去。

德黑蒂厌恶地闭上眼睛,微微鼓起长着丘疹的双颊,转过脸去。火柴杆轻飘飘地落在婴儿身上。

“我们还做了一些改进,”兰姆昌德说,“来。”

这一次德黑蒂没有咂嘴。他们来到后面,毕司沃斯先生看到小屋之外正在加盖一个房间。修剪整齐的树枝被埋在泥里;用几根大树枝做成的椽子已经安置好了,在立柱之间竹竿以辫状编织成墙;泥地板已经堆好,但还没有被压实。“额外的房间,”兰姆昌德说,“等一切都布置好了,你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毕司沃斯先生的郁闷加剧了。

他们继续参观小屋,兰姆昌德指点着他为小屋增益的点缀:嵌进泥墙里的架子,桌子,椅子。在后面的阳台,兰姆昌德指给他看那个帽架。帽架上八个帽钩两两对称,环绕着一片切割成菱形的玻璃。“这是这里唯一一个不是我自己做的东西。德黑蒂对此尤为心爱。”他又一次坐到了地板上,把手指间一直捻动的小泥团朝婴儿扔去。

德黑蒂闭上眼睛撅起嘴。“我?我没有想要这个。我希望你不要再到处告诉别人我喜欢时髦的东西。”

他尴尬地笑了,抓挠着光溜溜的腿;指甲在皮肤上留下白色的抓痕。

“我没有什么帽子可以挂在帽架上,”德黑蒂说,“我也不想要一面镜子展现我丑陋的脸。”

兰姆昌德一边抓挠着一边冲着毕司沃斯先生挤眼睛。“丑陋的脸?丑陋的脸?”

德黑蒂说:“我不会站在帽架跟前花好几个小时梳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既不漂亮也不够鬈曲。”

兰姆昌德以微笑接受了这个恭维。

油灯的光芒使阳台有了黑色和黄色的分野,他们坐在矮凳上开始吃饭。虽然他很饿,虽然他知道兰姆昌德和德黑蒂对他很亲热,毕司沃斯先生却发现他的胃开始发胀疼痛,这使得他无法下咽。他们的幸福,他无法分享的幸福,让他心情低落。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那时发现兰姆昌德神经质的狂热被迷茫犹疑所替代。德黑蒂阴郁的脸色始终没有改变;她的脸色针对的是她一直有所准备的这种否定的反应。

他很快就告辞了,许诺以后还会来看望他们,但是心里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他和德黑蒂之间本来就不牢靠的纽带已经断裂了,就她而言也一样,她和他再无瓜葛。他想要寻找工作的愿望消退了。他觉得自己其实知道最后他还是要去向塔拉寻求帮助。她喜欢他;阿扎德也喜欢他。也许他应该道歉,然后他们会让他在车库工作。

当艾力克重新出现在波各迪斯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汽油油污的痕迹。他的手上、胳膊上和脸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或者条纹状的五彩颜料,他的卡其布工装裤和白衬衣上也是,每个污渍都沾有一圈油迹。毕司沃斯先生度过一个悠长闲散且无所事事的下午之后看见了他,艾力克一手拎着涂料桶,一手拿着刷子,他正站在一架梯子上,梯子架在大路上的一家咖啡馆的墙上,他在刷招牌,已经刷完了“蜂鸟咖”的字样。

毕司沃斯先生满心羡慕。

“你喜欢这个,嗯?”艾力克从梯子上下来,从他背后的口袋里掏出一大块沾着颜料的布擦擦手。“还要漆阴影。两种颜色,横着是蓝色,下面是绿色。”

“但是那会破坏效果的,伙计。”

艾力克吐出差点烧到嘴唇的香烟,熄灭了它。“等我弄完的时候看上去可能是有点乱七八糟,但是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他轻蔑地朝蜂鸟咖啡馆的老板点点头,后者正斜靠着柜台狐疑地盯着他们。他身后的架子上一半都放着盛满汽水的瓶子。苍蝇在他周围嗡嗡地飞舞着,被他脖子和暴露在汗衫之外的身体其他部分的汗味吸引着;嗜好不同口味的苍蝇停在陈列柜里的蛋糕表面的砂糖上面,蛋糕已经变得像岩石一样坚硬。

毕司沃斯先生对艾力克诉说了自己的烦恼,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他们走进那个小咖啡馆,艾力克买了两瓶汽水。

艾力克对老板说:“这是我的助手。”

老板看着毕司沃斯先生。“他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公司刚成立,”艾力克说,“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他能画蜂鸟吗?”

“他想在招牌上画很多蜂鸟,”艾力克对毕司沃斯先生解释说,“飞翔在字母周围和后面。”

“就像科斯凯蒂咖啡馆一样,”老板说,“你看见他的招牌了吗?”他含糊地指了指街对面的另一家小食品屋。毕司沃斯先生看见了那个招牌,字母用三种颜色填充,然后用另三种颜色做阴影。科斯凯蒂鸟一只站在字母K上,一只啄着字母D,一只盘旋在字母C上;两个字母E上则有两只科斯凯蒂鸟嘴对着嘴。

毕司沃斯先生不会画。

艾力克说:“他当然可以画蜂鸟,如果你的需求真是这样的话。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样会显得有点落于俗套。”

“而且也不新潮。”毕司沃斯先生说。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艾力克说,“我一直试图这样告诉他。现在时兴放许许多多的单词。所有西班牙港的商店招牌上除了字词之外什么也没有。跟他说。”

“什么词?”老板问道。

“甜品饮料,蛋糕,冰块。”毕司沃斯先生说。

老板摇摇头。

“小心狗。”艾力克说。

“我没有狗。”

“每天供应时鲜水果,”艾力克继续说,“概不赊账。”

老板还是摇摇头。

“非法入侵者将受到起诉。欢迎海外游客。如果你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请咨询。我们的员工将乐意效劳。”

老板思考着。

“无需雇人,”艾力克说,“欢迎惠顾。”

老板开始有兴趣了。“这正是我想要达成的效果。”

“闲人勿入。”毕司沃斯先生说。

“警告。”老板说。

“警告闲人勿入。一个很好的招牌。”艾力克说,“这个孩子会在四个小时内完成的。”

就这样,毕司沃斯先生成了一个写招牌的人,他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要利用这个特长。在艾力克的帮助下,他完成了咖啡馆的招牌制作,而且既惬意又惊喜地发现自己写出来的字相当不错,咖啡馆老板也很满意。他以前是用铅笔和钢笔设计字体,现在他有点担心自己无法很好地控制刷子写字。可他发现,用刷子虽然起初很不容易掌握,却只用费最小的力气就能写好;笔画更简洁,弧度更逼真。“当你开始画弧度的时候只要让刷子在手指间缓缓转动就行了。”艾力克这样说。这之后弧度的效果就好多了。在完成“警告闲人勿入”之后,他又和艾力克一起写了别的广告牌;他现在用刷子更加自信,笔画更为大胆,他对字母的感性认识也更精微了。他认为R和S是罗马字母里最美丽的字母;没有字母比R更能表现各种情绪而又不失美感;又有什么能够和S的弯曲起伏相媲美呢?用刷子写大的字母比写小的字母更容易上手。自从他和艾力克在一个长长的围栏上完成了普鲁克的广告牌——宣传普鲁克对头发如何有益——及安柯牌香烟广告之后,他更加满足了。在处理香烟盒的时候他们有些为难;他们自己希望能够画一盒上封的香烟,但是合同商想要的是开封的香烟盒,这就使得毕司沃斯先生和艾力克不但要画一个开封的香烟盒,而且要画出里面有褶皱痕迹的银色锡箔,八根印着安柯字样的香烟伸出的程度还要长短不一。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开始拜访塔拉家。她对他一如往昔,但是他失望地发现阿扎德不再需要他朗读“你的身体”了。布罕戴德的一个儿子现在做这事。在朗姆酒屋里发生了两件事情。布罕戴德的妻子死于难产,而布罕戴德扔下她的儿子们,和情妇一起住到西班牙港去了。塔拉把男孩子们接到自己家里,同时把布罕戴德的名字加到那些她永远不想提及的名字里面。多年以后,没有人知道布罕戴德在哪里生活或者过得怎么样,虽然谣传他住在市中心的贫民窟里,混迹于各种争斗和声名狼藉的人中间。

于是,布罕戴德的儿子们离开了朗姆酒屋邋遢的环境,住到了塔拉舒适的家里。这种转变是毕司沃斯先生自己梦寐以求的,因而他毫不惊讶地看到,男孩们在塔拉家住得相当舒服,布罕戴德已经被遗忘,也很难想象他的儿子们会住在别的地方。

毕司沃斯先生继续写广告牌。这份工作很让他满意,但是并不固定。艾力克从一个区转移到另一个区,有时候工作有时候不工作,他们俩的工作伙伴关系也是间歇性的。有时候好几个星期毕司沃斯先生都没有工作,他只能读书和设计字体,或者练习他的绘画技巧。他学会了画瓶子,为了给圣诞节做准备,他画了一个又一个圣诞老人,最后他把圣诞老人画成一个只用红色、粉色、白色和黑色组成的简洁设计。工作一旦来了,就很紧急。九月份时绝大多数店主都说他们今年不想要任何有关圣诞节的鬼话。十二月份时他们的想法又变了,毕司沃斯先生加班加点地画圣诞老人、冬青、浆果和有白雪装点的字母;完成的广告牌很快就在炙热的太阳下起了浮泡。偶尔会突然冒出对新广告牌的大量急需——很难探究源头,大约两个星期时间整个地区都挤满了写广告牌的人,因为没有一个店主愿意雇用他的竞争对手雇用过的人。每个广告牌都要求比原来的描画更精心,这连绵的一片使得整条大路都因为那些难以辨认的广告牌而令人眩晕。只有地方公路协会选举的招贴海报才需要简洁的样式。毕司沃斯先生做了不少这样的海报,许多是在棉布上的,他不得不在后巷小屋阳台的泥墙上展开棉布并用图钉固定住才能完成。颜料渗漏到墙上,墙壁上各色颜料斑驳,互相冲撞。

为了迎合他的店主客户们对美术字的奢侈品位,他浏览起外国杂志。从观察杂志上的字体开始,他阅读了杂志上的故事,在漫长的空闲时间里,他阅读了那些可以在波各迪斯的杂志摊上找到的小说。他读了霍尔·凯恩和玛丽·科里利的小说。他们把他领入一个引人人胜的世界。有关风景和天气的描写尤其让他兴奋;它们使得他绝望地发现,在他所在的这片每天都被太阳灼烤的单调乏味的绿色土地上绝无浪漫可言,他对于西方人没有什么兴趣。

他日益不耐烦于自己仍栖身后巷,虽然除了圣诞节、选举和店主们之间争风头的时候,他收入菲薄而且不稳定,他仍然想要冒险搬迁。但贝布蒂虽然一直把搬家挂在嘴上,现在却声称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太久的时间,而且她这样一把年纪,也不愿意再跻身于陌生人当中。“我离开这里,但是有一天你结婚了,那我该去哪里呢?”

“我永远都不会结婚的。”这是他通常的威胁,因为贝布蒂开始唠叨只有看见毕司沃斯先生结婚她人生的使命才算完成。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已经结婚了,普拉塔布娶了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每十八个月就会怀一个孩子。普拉萨德娶的女人则惊人的丑陋,幸好她不能生育。

“你可不能说这些话。”贝布蒂说。她仍然把他说的每个字都当真,令他生气。

“说了又怎么样?你指望我在这个地方娶个老婆进门吗?”他在杂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间里现在始终弥漫着颜料、油和松脂的味道。他踢向地板上落满灰尘的褐色的成堆的杂志和书本。

他待在后巷那里读着塞缪尔·斯迈尔斯。他曾经把他的一本书当作小说买下来,从此之后就着了迷。塞缪尔·斯迈尔斯和小说家一样充满浪漫和令人愉悦的情调,毕司沃斯先生在很多塞缪尔·斯迈尔斯的主人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年轻,他不名一文,他想象着他在挣扎。但是总是有一个地方终结这样的相似。那些主人公都有着执着的雄心,生活在一个可以实现雄心的国度,并且那些雄心壮志总是有意义可言。他没有雄心壮志,在这片炎热的土地上,除了开一家店铺或者买一辆公共汽车,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还能发明什么呢?无论如何,他尝试过了,即使只是尽自己努力的本分。他买了初级的科学知识手册并阅读了它们,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对于初级科学知识上了瘾。他买了七大卷昂贵的《霍金斯电学导论》,制造了基本的罗盘、蜂鸣器和门铃,并学会了如何转动电枢。除此之外他再无进展。实验变得越来越复杂,他不知道在特立尼达哪里可以搞到霍金斯轻易提及的设备。他对于电器方面的兴趣消逝了,于是继续以阅读塞缪尔·斯迈尔斯的主人公在他们神奇的土地上的故事来满足自己。

但是有时候他也能够说服自己他生活在一个可能会有浪漫的土地上。比如,当他有一个紧急的活,必须在瓦斯灯下工作到深夜的时候,兴奋和灯光让小屋发生了变化,他能暂时忘记必将到来的平凡的早晨,忘记这广告牌将被挂在一个拥挤的小店铺上面,店铺的门冲着闷热而尘土遍地的道路敞开着。

有一段时间他在阿扎德的一辆公共汽车上当售票员,那条线路上所有的公共汽车都没有固定停靠的站点,只是互相竞争。他喜欢这样紧张的移动节奏和嘈杂的竞争环境,并常常不必要地冒险从脚踏板上远远地探出身子,冲着路上的人唱歌:“图纳普那,那帕瑞玛,尚格·哥罕德,瓜亚瓜亚尔,查克查卡尔,圣雄甘地,然后返回。”这些显赫的美洲印第安名字组成了一个联结着岛的四角甚至海那边的查克查卡尔的虚拟的路线。

有时候,行踪飘忽不定的艾力克带着一脸餍足回到波各迪斯,大谈特谈风流快活之事,并把毕司沃斯先生带到某些妓院里,在那里他起初感到害怕,之后受到吸引,最后则很愉悦。他也和布罕戴德的儿子们去过那些地方;但是他们从中获得的最大乐趣似乎只是自己做了坏事的想法。

当然那时他还有其他的快乐,和书本与杂志上的快乐无关,也和拜访那些妓院无关:只是一瞬间捕捉到的一张面孔,一个微笑,或者笑声。但是当面对一个美丽得让人心痛的女孩的时候,他的经验也仅仅限于此,因为让任何一个如此温柔可爱的女孩欢迎那些既没有柔情又相貌丑陋的男人们的注目是相当困难的,而且几乎也没有什么人能一直让他着迷。总是有一些特征让他感到厌恶,一种语调,皮肤的某种质感,以及过于性感的翘唇,他做过一个梦,正是这样的一副嘴唇长得越来越厚,淫秽可憎,以至于让他感到不洁。想起爱情让他尴尬;这个词他也极少提起,就算提起,他也和艾力克以及布罕戴德的儿子们一样极尽嘲讽。但是私底下他还是相信爱情。

艾力克出于误解说:“你想太多了。这些事情往往在你最不在意的时候出现。”

但是他始终忧心忡忡。他不再是简单地活着。他开始等待,不单单是等待爱情,还希望整个世界带给他甜蜜和浪漫。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他推迟了所有的快乐。就是在这样的期待下,他来到了位于阿佤克斯的哈奴曼大宅,遇见了莎玛。

<hr/><ol><li>[1]罗利·沃尔特爵士(1552-1618),英国探险家、朝臣、作家,伊丽莎白一世宠臣,组织了若干次前往美洲的探险和殖民活动,并将马铃薯、烟草等植物引入英国,1616年带领探险队到美洲寻找黄金国,空手而归后以谋反罪被詹姆斯一世处死。&#8203;</li><li>[2]绿洲的英文为oasis(复数oases),发音为【ǝu&#39;eisis】,此处拉尔教的发音【ǝusis】,与沼泽地的英文“ooze”(复数oozes)发音接近。&#8203;

</li><li>[3]此处艾力克的英文回答“I is a Portuguese”有搭配问题。&#8203;</li><li>[4]20世纪开始,在美国形成的报业辛迪加组织不同的报刊杂志,有偿共享硬新闻之外的娱乐和言论材料,包括社论性漫画、社论专栏等。后来这种形式扩大到新闻报道和新闻图片等。&#8203;</li><li>[5]青年印度教徒前两等种姓的人达到一定年龄时(譬如成人礼之后)可以佩戴在身上的一根环状的细绳,从左肩斜穿到右肋,以区别于其他种姓。&#8203;</li><li>[6]圣罗勒(tulsi)被印度人视为圣药,医治身体、头脑和心灵伤痛。&#8203;</li><li>[7]20世纪中叶发达国家市场上最主要的香蕉杂交品种,味道香甜,不会迅速变质,是商业出口的主力军。&#8203;</li></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