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格辛。他是一个卖酒的囚犯。当他赚了一些钱,他就会豪饮,直到把这些钱喝完。他喝酒时残酷凶狠,但是清醒的时候,又变回很谦卑的样子。一旦喝了酒,他的本性就暴露无遗了。他会拿着刀子攻击其他人,直到被制住为止。”
“如何才制得住?”
“十几个囚犯冲上去,把他打到失去知觉为止。等他被打个半死,然后把他放在他的铺板上,用他的羊皮上衣盖上。”
“他们可能会把他打死的?”
“其他人可能会被这样打死,但他不会。他非常强壮,比监狱里任何人都还要强壮。第二天早上他起床时就完全恢复了。”
“请告诉我,”我继续问波兰人,“他们在吃自己的自备食物,我只是喝点茶而已。为什么他们还要嫉妒我喝茶?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不是因为茶,”波兰人答道。“他们是嫉妒你。你不是一个贵族吗?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想向你寻衅,藉此侮辱你、羞辱你。你会发现这里会有很多麻烦的。这里的生活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困难。而我们在各方面又比其他人更痛苦。你需要保持极度的冷静才能习惯。为了你的食物,为了你的茶,你可能会再次陷入困境。但事实上,有很多人,往往吃自己的东西,有些人还一直喝茶。他们可以,但是你不能。”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离开了桌子。几分钟后,他的话都变成现实……
M-斯基(和我说话的那个波兰人)刚刚离开,格辛就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他完全喝醉了。
一个囚犯竟然在大白天的工作日喝醉酒,而其他每个人都不得不去工作,还有一个每分钟都可能到监狱里来检查的严厉少校,加上一个寸步不离的监管官员,还有守卫和哨兵。一句话,在这么严谨的管理下竟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完全把我对监狱和囚犯生活的概念搞乱了。在狱中过了很久以后,才使我理解所有这些最初对我来说确实是很神秘的事实。
我已经说过,囚犯一直有自己的工作,这工作是一个人在牢狱里生活的自然需要。除了这方面的需求,囚犯非常爱钱,把金钱看得很重,几乎看得跟自由一样重要,如果口袋里有钱叮叮当当地响,他们就会感到很安慰。反之,他们会感到伤心、难过、不安和气馁。如果没有钱,他们就会去盗窃,只要能得到金钱,他们可以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来。可是,尽管金钱在监狱里被视作瑰宝,它从来不会在有钱的幸运者手中停留,它们在监狱里就被花掉了。首先,在监狱里要藏住钱,不让它被偷走或被没收是很难的。假如少校对他们来个突然袭击,发现了那些花了很多麻烦积攒起来的小钱,他会立即没收。也许他会用这些钱来改善囚犯的食物,至少这笔钱是必须要上缴给他的。但是多数情况下,钱被偷了。在这里没有人是可以信赖的。而后,我们发现了一个保管钱的安全方法。我们把钱交给从魏托可夫柴夫旧教村庄里发配来的一个老教徒保管。在此,我忍不住要说几句关于他的话,虽然有点离题。
这是一个六十多岁、身材瘦小、头发花白的老人。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他跟其他犯人不一样,他的眼睛看上去很平静、安详。我还记得,看着他那双周围有些细纹、清晰、明亮、有神的眼睛,我总是很愉快。我时常和他谈话,在我的生活中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善良仁慈的人了。他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罪,被他们送到这里来。
当时旧教信徒之中开始出现了某种逆转,有些人改信正教。政府大力鼓励他们,作了种种努力,进一步诱导其他人也改信正教。这位老人决定和其他旧教的狂热分子一同“捍卫信念”。正教刚开始在他们的村庄里建立教堂,他们就把它烧了。作为一个唆使者,老人被流放服劳役。他原是一个富有的店铺老板,他把爱妻和孩子送回老家。面对流亡,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盲目地相信他是“为了信仰而受难的”。和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你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么一个谦虚、温和,像小孩子一样的人,怎么会做出叛逆的行为?好几次我试图和他谈起关于“信仰”的问题。他绝不放弃自己的信念,但从他表达的反对意见中我找不到丝毫恶意,也没有仇恨。可是他烧毁了教堂,从不加以否认。依照他的信念,他似乎把自己的行为和因此受到的“磨难”看作是一种荣耀。但是不管我如何检视他、研究他,我无法从他身上找出任何虚荣或骄傲的迹象。
我们监狱里还有些旧教信徒,大多数是西伯利亚人,智力极其发达,像农民一样狡猾,或是知识非常渊博的老学究。他们有自己的思辩方式,但他们傲慢、逞强、狡猾,还极其不耐烦。老人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他读的书也许比那些人还多,他比那些人信仰更坚定,但他避开一切争辩和冲突。他非常善于交际。他很开朗、快乐,脸上经常挂着笑容,但不是囚犯的那种粗鲁、玩世不恭的笑,而是一种明朗安静的笑靥。笑中带有孩童般的纯真,与他那一头白发特别匹配。也许我是错的,但是我认为,从笑容里可以认识一个人。如果你和一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他的笑声使你感到愉快,你可以大胆地说:这是一个好人。老人在监狱里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但他绝不图虚荣。囚犯们叫他祖父,从来没有得罪过他。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他可能会影响他的教友。但是,尽管他在忍受苦刑煎熬时表现得很坚定,可是他的心里却深藏着无法治愈的忧郁,他努力把它隐藏在心里,不让大家知道。在牢房里,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有一次,大约半夜三点钟的时候,我转醒过来,听到有人发出轻轻地、抑制住的哭泣声。我看到老人坐在炉台上(就是那名想杀死少校的囚犯,夜里在此读圣经的同一个炉台)拿着一本手抄的圣经在祈祷,他哭了,我不时听到他说:“主啊,不要离开我!主啊,给我力量!我的孩子们,我亲爱的孩子们,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我无法告诉你当时我心里有多么难过。
就这样,几乎所有的犯人开始把他们的钱一点一滴地交给老人保管。监狱里的人几乎都是贼,但是出自某种原因,我们相信这位老人是不会偷窃的。大家知道他会把钱藏起来,但究竟藏在什么地方,这是一个秘密,没有人能找得到。后来老人对我和一些波兰人透露了他的秘密。在一棵树上有一根树枝是可以从树干上拔出来的,那下面有一个洞。这就是我们的祖父藏钱的地方,他在上面做了一个记号,没有人能发现那个地方。
不过,我已经偏离主题了,现在我要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我刚才是在讲,为什么囚犯口袋里的钱老是留不住。那是因为,除了在监狱里保存金钱的困难以外,监狱的生活太苦闷了。囚犯的天性就和其他生物一样,是渴望自由的。加上他们从前轻浮放纵的社会地位,自然会导致他们突然“完全挥霍”所有的钱,在音乐和狂喊乱叫声中痛快一下,至少可以在当下这刻忘却自己的痛苦。他们之中有些人真的很奇怪,他们拼命工作,有时连续几个月不停地工作,仅仅为了有一天能把所有收入全部花光。然后再照那样工作几个月,直到再次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他们之中许多人喜欢新的、多少有些特殊造型的衣服,比如一些时尚的黑色裤子、马甲、西伯利亚衬衣。他们最喜欢的是花布衬衫和黄铜头腰带。一到假日,这些花花公子们就穿上最好的衣服,神气活现地在监狱里走来走去,像在全世界面前显耀自己穿得衣冠楚楚,愉快的心情就像回到了童年。实际上囚犯在许多方面都像小孩子一样。然而,这些漂亮时尚的衣服终究会以某种方式从囚犯手里突然消失,有时就在他们刚刚买下来的当晚就被典押或卖出,用以换回微薄的金钱。一般而言,狂饮暴食的行为会有固定的时间点,通常总是在节日或生日那天。生日当天早上,那个囚犯会很早起床,在神像前点燃一支蜡烛,并作祈祷。然后穿好衣服,向厨房订好他的饭菜。他事先买了牛肉、鱼和西伯利亚饺子。他吃东西的模样就像头公牛一样,总是孤身一人,很少邀请其他囚犯一同分享。接着是伏特加酒,生日喝得醉生梦死,大摇大摆、蹒跚地走过整个牢房,向众人显示他喝醉了,他“在继续下去”,应该得到他们特别的尊重。
俄罗斯人对于喝醉的人总是有种同情感。而在监狱里,他们对喝醉的人不仅同情,而且还表示尊重。在监狱里喝醉酒有着一种特别的贵族气质。囚犯一高兴,就会花钱雇人演奏音乐。监狱里有个令人讨厌的波兰逃兵,但他有一把小提琴,而且他会拉奏。这是他所有的财产。他没有其他手艺,只有跟着庆生的囚徒,从一间牢房走到另一间牢房,使尽全力演奏舞曲。他的脸上常常露出疲惫和对演奏相同乐曲的厌烦,但是当囚犯对他喊道:“继续拉呀,我是付了钱的!”这又迫使他更加疯狂地演奏起来。那些喝醉的囚犯相信,一定会有人照顾他们的。如果他们已经很醉了,会有人帮助他们去睡觉,要是碰上少校来巡查,他们总是会被其他人隐藏起来。囚犯这样做是完全没有私心的。对于监狱中的士官和留在监狱里维持秩序的伤残老兵们来说,他们对囚犯酗酒是完全放心的。他们知道酒醉的人不会造成混乱。整座监狱的人都会看着他,如果他真的要闹事,他马上就会被制止住,甚至被捆绑起来。因此,那些低阶军官们对于酗酒的行为不是没有看到,而总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知道,如果禁止喝酒,监狱中的情况将会更糟。可是,这酒是从哪里来的呢?
酒是从狱中那些所谓的酒贩那里买来的。有那么几个人一直在做这种生意,这是一宗非常赚钱的买卖,他们做得很成功。尽管事实上,狱中的酒鬼并不多。因为喝酒和“盛宴”都是需要钱的,而在监狱中要赚点钱是很不容易的。酒的贸易是以很原始的方式开始的。如果一名囚犯既没有手艺,也不愿意做些业余工作(这样的人是有的),但又希望有足够的资本能快速赚钱。当他手头有了一些钱的时候,就开始买卖伏特加。这是一项大胆的,且需要承担很大风险的尝试,因为做这种投机买卖弄得不好,不仅会失去所有的资金和货物,而且背上的皮肉还要承受痛苦。但是酒贩们会不顾一切。一开始他自己把酒带进监狱里,以最好的价格卖掉。他重复地做着第二次、第三次。如果没有被发现,他现在已经积累了资金,使他能够迅速地扩展,他便成为一个企业家、资本家,拥有代理和助理,风险越来越少,获利越来越多。而且他的助理和代理为他挡住了风险。
监狱里总是有很多人把他们的金钱挥霍一空,赌得精光,玩得精光。他们没有技能,生活悲惨,衣衫褴褛,但他们某种程度上有天赋的勇气和决心。这种人只有他们的背还完整地保存着,这是他们的资本,一个背只有一次机会,它甚至可以成为任何东西,这个新形式的资本挥霍狂欢者,决定把它投入流通领域。他走到酒贩那里,表示愿意受雇把伏特加带进监狱,有钱的酒贩有不少这样的雇工。在城内某处,总是有士兵、店主或者某个淫荡的女人,用酒贩的钱从小酒店里买了伏特加,藏在囚犯们工作场所附近一处僻静的地方。那个提供伏特加的人在把酒运到那个隐藏之地以前,总是要先尝尝伏特加酒的好坏,然后很不人道地掺水弥补被他喝掉的酒。不管你要不要,囚犯是无法太挑剔的。这还算是好的,没有完全失去他的钱,而且还带来伏特加酒。不管是什么样的,总还是伏特加。运酒的人从酒贩那里得知了藏酒的地点,于是带着牛肠去取酒。这些牛肠是预先清洗过的,然后装满水,保持它们原来的水分和弹性以适宜盛酒。囚犯把伏特加酒灌入肠内,把肠子尽可能绑在身上最隐秘的地方。当然,此时就要显示这个大胆囚犯的熟练程度和狡猾的本事了,这是成败的关键。这时他必须要骗过押送的卫兵和哨兵。他会事先对卫兵进行研究,同时也会巧妙地算好时间和地点,如果他非常狡猾,卫兵——有时是个新兵——就不会注意到事有蹊跷。比如,一个修炉的囚犯,爬到炉子上面,卫兵当然不会跟着他爬上去的,那么谁又能看见他在做什么呢?当他和押送的卫兵走近监狱时,他会准备好一枚十五或二十戈比的硬币,以防万一,在大门口等待守门的下士。每一个外出工作回来的囚犯,下士要对他们进行搜身检查,然后打开门让他们入狱。运酒的囚犯通常希望下士不会搜得太仔细,不好意思去触摸身上那些隐私的地方。但有时碰上一个狡猾的下士,他正是会搜查到这些地方的,这样他就会发现那些偷运的伏特加。此时囚犯就会使出他的最后一招,把手里握着的那个硬币偷偷塞进下士的手中。采用这样的伎俩,有时就能把伏特加安全运进监狱里去了。但有时这种伎俩不管用,那时他们就得真正付出他们唯一的资本了。卫兵报告了少校,肇事的囚犯被判鞭笞。他的唯一资本——他的背遭到狠狠的鞭打,酒也被没收了。一般来说,运酒的囚犯会把一切罪行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会供出酒贩。但要注意的是,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怕受到其他囚犯的谴责,而只是因为无利可图。再说不管怎么样,他同样会被鞭打,唯一的安慰就是有另外两个人一起陪着挨打。但他以后还会需要那个酒贩,因此他不会出卖酒贩。像往常一样,按事先约定,如果发生这种情况,运酒的人是不能从酒贩那里要钱作为补偿的。
至于告密的行为则是非常盛行。在监狱里,告密者是不会受到侮辱的,对他的不满,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大家不会回避他,反而会和他交朋友,所以,要是你在监狱里想证明告密者的卑鄙,没有人会理解你的。我已经提到的那名前贵族,是一个卑鄙堕落的小人,我一来就和他断绝往来。他是少校侍从费特卡的朋友,他是个告密者,他把在监狱里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都通过费特卡报告给少校知悉。我们都知道,但是没有人会责备或甚至惩罚这个小人。
我又偏题了。当然,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酒常常还是会被安全地运进来的。然后,酒贩付钱给运酒的,并且开始计算成本。根据计算,发现该批酒已产生了非常昂贵的成本,因此,为了获取较大的利润,他把酒从牛肠里倒出来,又加了水稀释一半,准备妥当后等待买主。交易往往是在到货后的第一个假日。有时甚至在工作日就会有人来买酒。买方像牛马一样工作了几个月,一戈比、一戈比的积攒了些钱,他要一下子就把这些钱喝完。很久以来,他一直盼望着这一天。可怜的囚犯在漫长的冬夜里,在艰苦的工作中,快乐地幻想着这一天。就是这种日盼夜想支撑着他那苦闷压抑的牢狱生活。终于曙光在东方出现,钱积攒起来了,躲过没收,也躲过小偷。他把钱给了酒贩。酒贩一开始给他已经稀释过了两次的伏特加,但是当那瓶里的酒被喝得越来越少,酒贩会在瓶中加入越来越多的水。这样,一杯酒要比外面酒店里贵上五到六倍以上。你可以想象你需要喝多少杯、付多少钱才能喝醉!但是,因为他已不常喝酒,因此,很少量的酒也足以很快把他灌醉,通常他们会继续喝下去,直到所有的钱都花完为止。然后他就会再把他所有的新东西抵押或卖给酒贩,酒贩同时也是放债人。一开始抵押的是些新的、特殊的东西,然后抵押旧的东西,最后,把监狱发的东西也拿去抵押。直到把最后一块破布也抵押掉了,酒鬼才肯上床睡觉。第二天醒来时,他的头痛得要胀裂开来,他向酒贩要一口酒来解酒,但这是徒劳的,遭到酒贩直接拒绝。可悲的是他必须忍受酒后不适和抑郁的感觉,不得不在同一天又开始一连几个月的艰难工作,梦想着那个虚无飘渺地快乐的一天,振作起精神等待着那一天。那一天还相距甚远,但总归在什么时候一定会来到的。
至于酒贩,当他赚了一笔大钱,比如几十个卢布以后,自己也应该庆祝一下了!他开始为自己备酒,这次当然不加水稀释。他饮酒作乐,又吃又喝,再加上音乐助兴。这也是他贿赂监狱里下级长官的手段。这样的狂欢有时会持续好几天。当然,酒很快就喝完了,他会到另一个酒贩那里接着喝,一直喝到最后一个戈比。不管囚犯们如何保护他们喝醉的同伴,有时候还是会被少校或其他值日军官注意到。他们会把喝醉的囚犯拖进刑室里。如果他身上有钱,会被全部没收,然后饱以一顿鞭打。酒贩像狗一样,东摇西晃地回到牢房里。几天后他又开始做起卖酒的生意来了。
有些囚犯喜欢花天酒地,当然他们是有钱的,他们梦想着漂亮的女人。他们可以花很多钱,成功地贿赂卫兵。这样他们就不必去工作,而是被卫兵偷偷地带到郊区某个地方。在那里一间僻静的房子里,他们可以花上很多钱,举行盛宴,尽欢作乐。为了钱,卫兵有时会事先作出这种临时的安排,当然囚犯给他们的补偿是相当可观的。通常这样的卫兵自己也是未来被送进监狱的候选人。有了钱,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这样的安排绝对是需要保密的。我必须补充说一句,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因为这种事需要大量的金钱。喜欢女人的囚犯只得另外寻找其他安全的方法。
从进监狱的第一天起,有一名年轻的囚犯,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他引起我特别的好奇心。他的名字叫希洛特金。在许多方面,他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首先,他那英俊的脸庞使我很是吃惊。他的年纪不到二十三岁。被判了无期徒刑,住在狱中的特科牢房里,被认为是最重大的军事囚犯。他还小,不多说话,笑容很少。他的眼睛是蓝色的,面容清晰,一头淡棕色的柔软头发。即使小脑袋被剃光了,也没能改变他的容貌。他真是一个漂亮的男孩。虽然他什么技能都没有,但他往往还是能搞到一点钱。他非常懒惰、邋遢、不修边幅。但是如果有人给他件好衣服,甚至给他一件红色的衬衫,希洛特金显然会非常高兴的。他会穿着那件衣服走遍整座监狱让大家看。他不喝酒,也不玩牌,几乎没有跟人吵过架,有时喜欢在牢房后面徘徊——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思索着什么。他在想些什么是很难以猜测的。有时出于好奇唤他一声,他马上就会回答,甚至似乎很敬重你,不像是囚犯。但他说话总是很简洁,沉默寡言,两眼盯着你的眼神像个孩子一样。他要是一有钱,既不去买必需的日常用品,也不去修补自己的外套,不去买双新的靴子,而去买姜饼、曲奇饼干,好像他真的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唉,你这个希洛特金!”囚犯们有时对他这样说,“你真是个孤儿[11]!”
不工作的时候他通常在其他牢房里游荡。大家几乎都在做自己的事,就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如果其他人嘲笑他或者和他开玩笑,他会一个字也不说地,转往另一间牢房去了。有时,如果你笑得太厉害,他的脸会红起来。我常常在想,这座监狱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驯顺、诚挚的人呢?他犯了什么罪啊?有一次,我生病住在医院的囚犯病房里。希洛特金也得了同样的病,躺在我旁边的床上,我和他谈了一个下午,他很是兴奋,话匣子一开,就告诉我他是如何被征兵的,他的母亲送别时他是怎样痛哭的,他刚入伍又是如何的痛苦。他补充道,他永远不能忍受那种新兵生活。每个人都无缘无故地恨他,对他非常严厉,而且指挥官总是对他不满意!……
“那后来又是怎么结束的呢?”我问。“你犯了什么罪到这里来的呢?而且还住在特科牢房里……唉,希洛特金,希洛特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