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什么?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事,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我是为了和一个女孩热恋!”
“嗨,为了这个,你是不会被送来的。”我笑了起来。
“那是真的,”巴克罗星说,“我为了这件事用手枪把当地一个德国人毙了。因为我杀了一个德国人,法官就把我放逐到这里来,这公平吗?”
“怎么会发生的?告诉我。这太有趣了。”
“非常可笑的历史,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
“那就更好了。告诉我吧。”
“真要我讲吗?好吧,听着……”
我听到了一个虽然不是很有趣,但是很奇怪的一宗谋杀案的故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巴克罗星开始说,“他们把我派去里加,里加这个城市真的很不错,很伟大,只是德国人太多了些。好吧,我当然还是一个年轻人,在长官面前我的信誉很好,我通常歪戴着帽子,举止温文儒雅,在外消遣时光也和德国女人挤眉弄眼,过得很潇洒。后来,我喜欢上一个德国女孩,露易丝。她和她的姨妈都是洗衣能手,专洗精致内衣。她的姨妈年纪很大,长相很滑稽。她们的生活很舒适、富裕。我一开始只是在她们的窗子底下徘徊,后来才建立起真正的友谊。露易丝俄语说得很好,只是口齿有点[25]不清,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我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女孩。我原本只想随随便便地和她过过,但是她对我说,‘不,这是不行的,萨沙,因为我想保持自己的贞洁,做一个对你有价值的妻子。’她是一个专情而充满笑容的女孩……是的,非常纯洁。除了她,我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她自己想嫁给我,我又怎么不想和她结婚呢!所以我准备去请求中校允许我结婚……突然,露易丝有一次没有来赴约,第二次还是没来,第三次又没来……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她也没有回信。这是怎么回事?我想,如果她要欺骗我,那是很容易的。她可以回信,而且也会来赴约。但是她不会撒谎,才会这么简单地和我断了关系。我想,这可能是她姨妈的主意。但我又不敢去找她的姨妈,她知道我们的事情,但我们装作她不知道,偷偷地见面。我来回踱步,像发了疯似的,我写了最后一封信给她:‘如果你再不来,我就要去见你的姨妈了。’她吓坏了,果然赴约。她一来就哭了。她告诉我说,有一个德国人,名叫舒尔茨,是他们的一个远房亲戚,一个钟表匠,很老了,但很有钱。他表示要娶她。他说他想让她幸福,而在他年纪更老时不至于没有妻子陪伴。他说他爱她,很久以来一直有这样的愿望,但他一直把这个秘密保存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她说,‘萨沙,亚历克斯说,他很有钱,这是我的幸福,你真的想剥夺我的幸福吗?’我看着她的脸,她哭了,紧紧抱着我……”
“唉,我想,她说的话是有些道理!尽管我是一个小军官,但嫁给一名军人又有什么出息呢?我说,‘好吧,露易丝,再见了,愿上帝保佑你,我怎么能剥夺你的幸福呢?他怎么样?长得还好吗?’‘不好,’她说,‘他很老,有个长长的鼻子……’她甚至笑了出来。我离开她,心想,这就是我的命运吧!第二天早上,我经过了舒尔茨的钟表店,地址是她告诉我的。我透过玻璃橱窗,看到一个德国人坐在里面修表,四十五岁模样,鹰钩鼻,鼓鼓的眼睛,穿着燕尾服,高挺的领子,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我鄙视地吐了一口唾沫,真想打破他的玻璃橱窗……何必呢!我又想,何必去碰他呢,他自己会从车上摔下来的!回到军营里,我在暮色中躺在床上,你信不信,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我痛哭了一场……”
“就这样过了一天、两天、三天。我没有和露易丝见面。但从库玛(一个老太太,也是洗衣妇,露易丝有时到她那里去)得知,那个德国人知道了我们的爱情,因此决定提出尽速成亲,否则的话,他还想再等上一两年。他要露易丝发誓不再见我,而且似乎因为我的缘故,他拒绝为她们解囊,把露易丝和她姨妈紧紧地控制在自己手里,他还对她们说,他也许会改变主意,现在还没有完全决定。她告诉我,星期天早上,他邀请她们两个喝咖啡,另外还有一位亲戚也会去。那个老头以前是商人,现在很穷,在某处的一个地下室里当警卫。当我了解到,他们可能会在周日决定整件事,我无法控制心中的怒火,我想把那个德国人一口吃掉。”
“星期天早上,我还是没有作出决定,一作完祷告,我立刻蹦了起来,穿上外套,直奔德国人的家里。我肯定所有人都到齐了。为什么我要去德国人的家里?要说些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把枪放在口袋里以防万一。我的那把枪很旧,小时候我曾经发射过。现在能不能发射就没什么把握了,不过,我还是装上了子弹。如果他们要对我做出粗暴的举动,把我赶出来,那我就会掏出枪来吓唬他们。”
“德国人的工作室里没有人,他们都坐在后面的屋子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仆人。他只有一个德国女人在为他做事,她是一名厨师,此刻也不在。我穿过商店,后面有扇门锁着,是从里面上了钩的。我的心在剧烈跳动,我停下来听听里面的声音,他们讲的是德语。我一脚把门踹开。一看,屋内桌子上有一个大咖啡壶,壶下有酒精炉在燃烧。桌上有饼干,一个盘里放着一瓶伏特加酒,有鲱鱼、香肠和一瓶葡萄酒。露易丝和她的姨妈盛装打扮坐在沙发上。她们对面的椅子坐着那个德国人,那个未婚新郎。他的头发梳理得光亮,穿着燕尾服,里面戴着硬领。椅子的另一边是一个肥胖的德国老头,灰色的头发,沉默着。当我走进去时,露易丝脸色变得苍白。她姨妈一时惊起,又坐了下去,德国人皱起眉头,很生气地站起身向我走来:
‘你有什么事?’
我很尴尬,但我真的很生气。我说,‘我没有什么事!你应该接待客人,用伏特加酒款待客人啊。我到你家来作客。’
德国人想了想,说道,‘请坐吧,先生。’
我坐下来,说,‘来吧,拿伏特加酒来。’
‘这就是伏特加酒,请喝吧。’
‘你告诉我,这是好伏特加酒吗?’我越来越愤怒了。
‘这是很好的伏特加酒。’
他在蔑视我,我感到耻辱。再说露易丝正在看着我。我拿起酒瓶喝了一口,说:
‘你说什么?德国人,你有什么权利对我说话这么粗鲁?让我们交个朋友。我是作为一个朋友到你这里来的。’
‘我不能成为你的朋友,’他说,‘你只是一个普通小兵。’
这时我雷霆大怒。
‘哦,你这个德国鬼!你这个卖香肠的!你知道,这一刻,我可以对你做什么吗?看着,你希望我用这把枪杀了你吗?’
我掏出枪,站在他面前,把枪口近距离指着他的脑袋。那两个女人半死不活地坐在那里,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老头,他像一片树叶在摇晃着,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那个德国人刚开始很是吃惊,但马上恢复了过来。
‘我不是怕你,’他说,‘作为一个绅士,我请求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不是怕你。’
‘哦,你在撒谎,我敢说,你怕了!’
‘不,你不敢这样做的。’他看着枪,不敢轻举妄动地慢慢坐下。
‘为什么我不敢?’我说。
‘这是犯法的,你会受到严厉惩罚的。’
鬼才知道那个傻瓜德国人在想什么!如果他不是这样挑衅我,也许他还会活着,那不过就会是一场争吵而已。
我说,‘你觉得我不敢吗?’
‘不敢!’
‘我不敢吗?’
‘你不敢这样做的……’
‘好,那我就给你一下,你这个做香肠的!’我扣动了扳机,他马上瘫倒在他的椅子上。她们尖叫起来。
我把枪放回口袋,走了。当我回到兵营,我把枪扔在要塞大门旁的荨麻草丛中。
我回到营房里,躺在床上想:他们现在要来抓我了。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来抓我。黄昏前,这样的痛苦不断地袭击着我。我无法忍受。我走出门,我心想一定要见见露易丝。我走过那个钟表店,看到里面都是人,还有员警。我走到库玛家,请她去唤露易丝过来。
才等了一会儿,我看到露易丝跑来,她一下子扑向我的身上,环抱着我的脖子哭了。她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听了姨妈的话。’她告诉我,出事后,她姨妈立即跑回家去,害怕得病了,没有对人说过任何一个字,也不让她出去张扬,她姨妈是真的怕了,她说只要我们自己喜欢,随便我们去做什么。从那以后,露易丝再也没有看到她。那个德国人事前把他的侍女打发走了,他担心,如果她知道他要结婚,会气得用指甲把他的眼睛抓烂的。
房子里一个工人也没有,德国人把他们全遣走了。所以是他自己煮的咖啡,自己准备的食物。至于那个亲戚,他一生都沉默不语,他也不会去多说什么的。那事一出,他一句话也没说,拿了帽子就走了。露易丝说,‘他明白他必须保持沉默。’
事情果然如此。两个星期过去,没有人来逮捕我,也没有人怀疑我。这两个星期的时光,信不信由你,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两个星期。我每天和露易丝生活在一起。她真的爱上了我!她哭着说,‘如果以后你充军到哪里,我要和你一起去,为了你,我会去的,我会抛弃一切!’我真的以为我的生活就在这里这样安定下来了,她令我非常感动。直到两个星期后,那个老头和她的姨妈商量好把我告上法院……”
“但是,等等……”我打断巴克罗星的话,“你这件事最多被判个十年到十二年,而且属于民事案件,可是你怎么会被送到特科里去的?”“嗯,那是因为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巴克罗星说。“当我被带到战时裁判委员会前受审时,那个上尉试图用极其肮脏的语言来侮辱我,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对他说:‘你为什么侮辱我?难道你没看见,你这个无赖,你在镜前看到的只是你自己!’”
“嗯,这给我增添一条新的罪状。我被判了两次,加在一起,荣获四千鞭笞,送到这里的特科来。我被处刑时,那个上尉也犯了事,被削职为兵,派到高加索去了。好了,再见,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别忘记到我们那里去看演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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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十字褡是牧师做弥撒,主持圣餐时穿的无袖长袍。
[24]一俄寸约等于4.44厘米。
[25]今拉脱维亚共和国的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