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在米德尔顿,癞皮狗永远有权占道……这是在打比方,也是在实话实说。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所以我们去了米德尔顿。去看一看米德尔顿的基督徒团契。性爱龙卷风。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牙齿博物馆和野狗。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去米德尔顿不就是去看看艾琳·凯西死了没死吗?我们的真正意图不就是去看看吼吼有没有干成西姆斯派他回去做的事情吗?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我们把老驴的卡迪拉克停在碎石车道的最远处,碎石路一直通向了地平线上的一座白房子,那是吼吼的家。吼吼以前把那些臭烘烘的复活节彩蛋就埋在房子周围的院子里,好让他爹在用割草机的时候把那些蛋给找出来。
回声·劳伦斯:半夜三更时我们停了车,盯着那座房子。四四方方的黄色厨房窗户里透着艾琳黑乎乎的身影,她的一只手抓着摆在膝盖上的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摸着那个东西,还往外扯着。一边摸,一边扯。灯光从她身后照了过来,她是在勾着脑袋绣花呢。我们就一直那样看着,最后射手和老驴都睡着了。
射手·敦云:是回声先睡着了。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有一年的圣诞节,我的母亲和海蒂姥姥给了我一件她们亲手做的毛衣。我猜毛活是海蒂做的,我母亲做的是漂亮精致的绣工。门襟上从上到下绣一溜粉色的纱线玫瑰,里面还填了点儿皮子,垫着皮子的绿色绳子当作花茎。太精巧了。玫瑰中间还穿插着紫色的常春花,全都是长长短短的针脚组成的。花朵背后散落着好多深蓝色的卷线绣和小一点儿的结籽绣,有了它们白色的纱织毛衣就泛着一点儿淡淡的蓝色了。棉线上找不到一丝褶皱和跳针。
这件毛衣只能在室内穿穿,或在星期天做礼拜时穿。回头看看,我真应该把那件毛衣压在玻璃板下面,搁在镜框里,然后把它挂在墙上。那可真算得上一件杰作了。
我等不及要穿着它去显摆了,可是我母亲不让我离开家。等亲戚们——七大姑八阿姨,外带所有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陆陆续续地赶来参加圣诞节筵席的时候,家里的人多得让我轻轻松松地就溜了出去。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就这个可怜的人,这位吼吼·凯西,我甚至不愿再进一步发表我的意见了。可悲的是我曾经跟他讨论过我的阈限时间理论。除此以外,由于一种慢性疾病,他还饱受着幻觉的折磨,直到惨死之前他还执迷不悟地认为死亡将使他得到救赎。当我们将他描述为一名受害者、一个傻瓜的时候,我们注意的方向与所做的努力还是将他塑造成了一位殉道士。
艾琳·凯西:沿着那条河,沿着那条米德尔顿河有一片小树林,我以前常在那里散步,假装河水就是汽车的声音。我还假装自己就住在城里,到处都是噪音,在那里任何美妙的事情都会出现。随时都会出现。不像米德尔顿,在这儿我母亲和姨妈们一到日落就把门给锁起来了。尽管最近的邻居,埃利奥特一家,距离我家都还有半里地远,可是我母亲总是要在开灯之前把房间里的所有窗帘都放下来,哪怕开的只是一盏灯。
我母亲和姨妈总是喋喋不休地折磨我,告诉我绝不能跟陌生人搭话。
可是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陌生人。米德尔顿就没有陌生人。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迄今为止已经有十四名困惑的人开着自己的车冲过了路障,纵身飞下了悬崖,最终身亡,原因显然是对吼吼·凯西的模仿。就我个人而言,对于凯西先生将我描绘成为一名连环强奸犯和凶手,我感到愤慨至极。
艾琳·凯西:通常,那条河总是很喧闹,还总是刮着风,可是那天是个例外。那个圣诞节寂静、凝固。大地那么坚硬,连脚印都留不下来。没有风吹起枯萎的落叶,也没有风把光秃秃的树枝吹得哗啦作响。仿佛就是走在一张冬日的黑白相片里,听不到声音,闻不到气味。仿佛只有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在走动,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着。我的呼吸将孤魂野鬼都吹灭了。空气太干燥了,所有的东西都能打着火花,让我的手指起一阵静电。
我还记得在那样一个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的日子里,我的眼睛应该对颜色渴望极了,因为它们连那么小的一点儿金光都看到了。就在冰封的河面中央,在那里薄薄的冰层覆盖着深深的河水,我的眼睛就看到了那么小的一点儿明晃晃的金子。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格林·西姆斯会跟你说吼吼疯了。他就属于那种精英阶层,他可不希望看到这种状况受到任何一种新秩序的威胁。
艾琳·凯西:我穿着网球鞋,用一只脚尖踢了踢那块闪闪发光的金块,它又圆又亮。一枚硬币。我把长长的毛衣袖子拉了上去,把袖口挽了起来,免得把袖子弄脏,然后我就伸手去够那枚硬币。我想看看它是不是一块巧克力。就是铁路百货商店卖的那种金箔纸包装的钱币型巧克力。我把另一只手伸到脑袋背后,把头发全都拢在了后脑勺上。免得头发耷拉在我的脸上。
河里的冰夹杂着砂粒和尘土,不过我的脚下还是一个劲儿地在打滑。在冰层下,河水深得就像是黑色的一样。
我伸出两根指头,把那枚硬币从脏兮兮的冰霜中拈了出来。
河岸边的树林和蒲草丛里传来了狗叫声。狗一边呼噜呼噜地咆哮着,一边恶狠狠地撕咬着什么。
我用牙齿咬了咬,结果那枚硬币非常坚硬,没有裂开,而且还冰冷得粘在了我的嘴唇上。一枚真币。一笔财宝。我的舌头尝到了金子的味道,而且它铸造于——
一声“你好!”。
有人说了声“你好!”。
狗,看不见,都在远处,但他们嚎叫着。
一个男人从我身后沿着上游河水最深的地方走了过来。河面平得就像一条玻璃路。四周全都是冰。他说:“嗯,你看起来可真可爱,不是吗……”圣诞节的天空飘在他的头顶上,蓝得就像绣线一样。
回声·劳伦斯:他俩不知道我看见了,但我在后座上的确醒了过来,看到射手亲在了老驴·纳尔逊的嘴唇上。射手说:“好了,现在你也感染上了。”
老驴说:“最好这样,我可不想再干这种事儿了。”
艾琳·凯西:那个男人伸出手来拨弄着我的毛衣袖子,而且他还说:“真漂亮,不是吗?”
我朝后退了一步,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把那枚金币裹在了拳头里。我把金币就这样藏了起来,免得金币成了他的。然后我冲着蒲草丛扬了扬脑袋,对他说:“先生,有野狗。”
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只是做了做样子。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皱一下眉头,比只有一个人自己的时候还平淡。那个男人的手指插进了绣在毛衣上的纱线,他还说:“放松点儿。”
我对他说:“别这样,先生。”我还说,“别拉了,求求你了。”
他使劲地朝着自己那边拉扯着我的袖子,劲大得让人听到肩头的接缝都裂开了,一根线啪地响了一声。他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抓着那枚硬币,掩藏着它,保护着它,这样我只能腾出一只手。我的鞋在冰面上打着滑。为了保护好毛衣,我朝前凑了过去。我一边走,一边说:“你会把它弄坏的……”
老驴·纳尔逊:你不知道关键就在于狂犬病吗?
艾琳·凯西:那件毛衣,白纱线织得就像一张网。一张腈纶蛛网。他的两只手全都缠在了我的毛衣上,手指埋在绣花和针脚里。他一下跪在地上,他的重量把我也一并拽倒在了地上。我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把身子扭到了一边,躲开了他一团又一团幽灵般的气息。他直挺挺地滑倒在了脏兮兮的冰面上,结果把我也一起拽倒了。我们俩纠缠在了一起。
狗在周围的草丛里叫唤了起来。那个男人把他的嘴唇噘成亲嘴的样子,说:“嘘。别出声。”他的心在外套里跳动着,我的心每跳动四下他的心才重重地跳上一下。
他的眼睛朝着那片狗叫声转了过去,是那群狗,我跟自己说他这是在救我。我没事的。他只不过是抓住了我,把我拽倒在地上,好保护我。他听到狗群过来了,他想要我俩都躲起来。
狗叫声小了下去,沿着河岸走远了,可他的手指仍旧缠在我的毛衣绣花里。他看着我,距离近得只能看到我的两只眼睛。他的眼睫毛扫着我的睫毛,他还说:“你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老驴·纳尔逊:狂犬病毁了你的端口,这样一来你就没法再继续强化高峰体验了,不是吗?然后,你不就可以随便闪回了吗?
艾琳·凯西:我记得当时自己尽量屏住呼吸,因为每次我呼出一口气,他就在我身上压得更沉了,让我吐出来的下一口气就更微弱了。我的五脏六腑都被压迫着,越来越小,到最后就有很多亮闪闪的星星飞旋在我的眼睛里。在蓝丝绸般的天空里。
他说:“我一直在留意你的垃圾。”
我记得长长的毛衣袖子,它们全都缠在了我的身上,包裹着我,紧得就像电影里那些疯子穿的衣服一样,好让他们的手臂没法活动。而我的呢,我的每一根手指,都被缠得很不一样。
他说通过查看我的垃圾,“我就知道了你上一次月经是几分几秒结束的”。他还说我将怀上的孩子——就在此时此刻——是个男孩的可能性有多么大。他会成为一位国王——是说那个男孩。一位皇帝。一位天才,他将让我变成有钱人,让我凌驾于所有女人之上。
我每喘一口气,他在我身上就加重一分,我吐出来的下一口气也就越来越微弱了。到最后,我就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了。
老驴·纳尔逊:这不就是政府把端口强行推广给大家的原因吗?因为不会再有很多人靠撞车派对来给历史添乱了,不是吗?
艾琳·凯西:空气闻起来就像是大热天里的一杯干净水一样,装水的玻璃杯也那么干净。冰层闻起来却没有味道。污泥,冻得死死僵僵的。河,冻得结结实实的。没有风。仿佛我们在时间之外。别无一物,只有我们俩。
他说能孕育出男孩的精子游得更快,但是能长成女孩的精子活得更长久。他的呼吸闻起来就像早餐吃了猪肉灌肠之后打出来的嗝一样。
我说我得撒尿了。
他说:“等咱俩完事之后再说。”
老驴·纳尔逊:你不知道“内部行政手段”吗?人们甚至都不知道搞强化这回事儿的就是这个东西,但不就是因为强化出的效果,你才被拴在了这里,你才不会去捣鼓历史吗?
艾琳·凯西:我记得我跟他说很抱歉,因为我尿在他身上了。在我俩身上都尿了。太疼了,冰冷的空气加剧了疼痛感。在那个年头,只要一出门我就给自己套上九条,可能有十条内裤。好让自己的身材看起来有曲线一点儿,直到我长壮实了之后才不这样了。
我不想这样,可他还是把我的拉链给拉开了,然后把冰冷的大拇指伸进了一层层的内裤里。插进了我的身体,于是我就尿了。太烫了,那股滚烫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就渗进了我的内裤和牛仔裤。滚烫感一直渗进了毛衣的纱线里。我身上其余的部分,全都冰凉冰凉的。
在污泥中,在我的圣诞毛衣里,这个男人一边将空气从我的身体里挤出来,一边叫着我“未来之母”。我想象不出来这幕景象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我记得他当着我的面翻动着自己的手,手指湿乎乎的,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热气。我说:“对不起。”
我说:“咱俩安全了。”
他湿乎乎的手指在我的身体里面,我还在管他叫“先生”,还在说“那些狗早就走了”。
老驴·纳尔逊:历史人不是把这个称作“遗忘”吗?空间之外的空间,时间停止的地方。时间之外的地方。
艾琳·凯西:这个男人把一条膝盖拉到了我的胸口上,就像是他跪在我身上一样,然后又把膝盖放了下去,用套着黑皮鞋的脚尖在我的裤裆里拨拉着。就在他用脚将我的裤子和内裤一股脑地扯到我的短袜和脚踝一般高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这会儿我家里有多少人正坐在圣诞餐桌旁。人太多,以至于我母亲根本就不会想到我。
回声·劳伦斯:吼吼留给我的复活节彩蛋,他用白蜡在那枚蛋上写了点儿东西,把蛋在颜料里泡一下,我就能读到他隐藏的留言了。
艾琳·凯西:比贝辛·卡莱尔在体育课上对你犯规,把躲避球狠狠地砸在你身上,把你砸倒在地都要糟糕。比抽筋还糟糕。它在我的身体里撞击着,挤着,推着。太疼了。泥水磨削着我,那是在我身下融化的冰。薄一些的冰在我身子底下变成了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