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春天大学毕业后,入了菱丸电器公司,是在新职员的培训班上死的。”
“新人接受特殊训练时常常送命,大概是斯巴达训练使他吃不消了吧。”
“你听说过菱丸电器吗?”
“这个名称倒是常听说。”
“不是作为电视中的广告节目什么的,而是作为特定的名字。”
“特定的……唔。”
重金正在搜索记忆时,美由纪又说道:
“不是乘松先生那家公司吗?”
“啊,是吗?乘松先生确实是在菱丸电器。嗬,加害者入了被害者的父亲所在的公司。这令人感到一种因缘。”
“因缘还不在这里。三桥新一死的时候,培训班的教练恰好是乘松先生。”
“你说什么?”
“喏,吓了一跳吧!警察好象也怀疑到这一点,还做了调查呢。”
“后来怎么样啦?”
“报纸嘛,登得不大详细,结果好象归结为死于事故。”
“这条消息我可没注意到。这阵子我没怎么看报。”
“干我这一行的,话题不是得丰富一些吗?所以报纸和周刊我都读得很仔细。”
“如果警察调查后断定为事故,那就是事故呗。即便儿子被轧死了,以乘松先生的人品,是不会报复的。”
“关于这一点,我说不出什么;可是接受训练的新职员有一百五十名呢,唯独三桥新一死了,我嘀咕的是这个问题。”
“你在怀疑乘松先生吗?”
“倘若不是乘松先生单把他一个人当作目标严加训练的话,有问题的就是三桥这方面喽。”
“三桥有问题?”
这时又新进来了一群顾客。
“呆会儿再慢慢谈吧。”
美由纪向重金送了个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能明白的秋波,为了迎接新顾客而站了起来。
“三桥的问题,指的是什么?”
当天晚上在旅馆里碰头后,重金急忙催美由纪把方才的话碴儿接下去。
“先别管三桥的问题,首先不是还有咱们的问题吗?”
美由纪将热乎起来的肌体挨过来了。重金对解决两个人之间当前这个迫切的问题是没有异议的。事后他们歇了口气,这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指的是三桥新一的身体异常不舒服的情况。”
“假若是这一点的话,我也想到了。”
重金觉得美由纪使他的期待落空了。这个程度的问题,谁都想得到。
“问题在于他的身体为什么异常不舒服。”
“还不是因为被害者的父亲以培训班教练的身份出现了,使他受了震惊呗。”
“问题就在这里。被害者主要是由于本人的过失而死的。深夜里突然蹿到能见度很低的路上,叫人轻易刹不了车。”
“那倒也是,然而被害者的父母是会对他恨之入骨的吧。”
“那是被害者方面的看法。至于加害者这方面,恐怕会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错。”
“可死的是孩子哩。见了遗族的面,心里会感到痛楚吧。”
“这就属于内心里怎么想的问题了,除了本人,是无法了解的。但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才会使三桥新一苦闷得死掉了。”
“其他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可现在的年轻人难道会纯洁得竞为一年前的交通事故苦恼,以致在受训时死掉吗?”
“这才是本人内心里怎么想的问题哪。何况三桥还处在缓期执行阶段。他想必是战战兢兢,好容易进了公司,生怕自己隐瞒的事一旦暴露,就不会被录用了。”
“他是参加培训班的第四天上死的。第一天和乘松先生见面,以前的事就该暴露而被开除的。他能够接连受四天训,正说明要么是乘松先生没有声张,要么就是公司无意开除他。当然喽,这期间乘松先生也许摆出一副架势,表示随时都可以向公司揭发他以前那档子事,并对也不断进行威胁。不过,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三桥新一不愿意的话就可以辞职嘛。他知道了被害者的父亲是教练,自己身边有危险,那就赶快逃走呗。”
“听说最近举办新人培训班和集训①,净是一不愿意就逃走的。我认为三桥新一不会眼睁睁地等着被杀死。他并没有逃,却死掉了,我估计是另有原因。当然,交通事故是引起心身疲劳的巨大原因,但我觉得还有什么因素把疲劳加重了。”
①原文作合宿,指一群人同住在一个宿含里,妍究一项课题或进行体育锻炼。
“假若说其他因素加重了疲劳,难道这和轧死乘松先生的孩子的事件毫无关系吗?”
“也许没有关系,也许有。”
“要是有关系的话,归根结底还不是由于对事故感到苦闷而死的吗?”
“这是间接的关系。”
“间接的?”
“我还不大清楚,可是如果三桥在自己造成的事故中有什么弱点,会怎么样呢?”
“自己开车疏忽而轧死了孩子,无疑是弱点喽。”
“不论有任何情况,他也推卸不了在轧死孩子一事上所应负的责任。但是这件事本身已经了结了。要是平平安安度过了缓期执行的阶段,他就什么罪过也没有了。证据是:他不是入了菱丸电器吗?其他公司,也照样可以入。”
“但是三桥方面要是有还没暴露出来的、关于车祸的致命秘密,那么事件就一点也没了结。”
“还没公开出来的,关于车祸的致命秘密,指的是什么呀?”
“这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我捕凤捉影吧。横竖这跟我没关系。准是推理小说读得太多了。”
美由纪打断了话题,隐隐约约催他来“第二杯”。
4
美由纪的话奇怪地留在重金心上。三桥新一究竟有什么样的弱点?是否因为有此弱点,才未能躲闪突然蹿出来的乘松的孩子?三桥见到乘松后,所以胆战心惊,难道是由于害怕这弱点会暴露出来吗?
这时重金想起,三桥偏巧是在美川光弘自杀的同一个夜晚轧死乘松的孩子的。重金觉得两个事件被某种因缘的纽带联系在一起。
但是三桥和美川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仅只是碰巧发生在同一个夜晚,重金便硬给拴在一起了。
几天后,重金为了出版自己的作品集,在市中心的一家饭店,和某出版社的编辑碰头。商谈完毕,正要走出饭店,在门厅里和他擦身而过的一个女子招呼道:
“重金先生,这不是重金先生吗?”
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刹那间伫立在那里。
“藏方夫人。”
藏方江梨子朝他嫣然一笑。她穿的是典雅大方的小花纹和服,凤韵与箱根那阵子迥不相同。
她亲热地说:
“久违了。几年了吧?”
“三年啦。自从你先生去世,你就没再露面。”
那位编辑微微点头致意,走掉了。
“已经过这么久了吗?现在有空没有?我是应邀出席一个宴会的,时间还有点富余。”
重金立即答应了。哪怕没空,他也巴不得和江梨子聊一聊。两个人在饭店的休息室面对面坐下来。
“你越来越漂亮啦。”
重金觉得晃眼似地看着江梨子。他想象着罩在染有彩色小花纹的和服下那极匀称的身材,对此,他在箱根旅馆的游泳池畔曾一饱眼福。她好象比那时节更加艳冶了。
随着巨额遗产,她把自由也弄到手了。她对世界以自己为核心而转动这一点坚信不疑,焕发着妖艳的美。显而易见,休息室里的客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了。她当然意识到那众多的视线;宛如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的丰艳的牡丹一样。她在别人的视线下愈加美丽了。
“重金先生可真会说话。”
江梨子略作媚态。一股子风骚劲儿朝他扑过来,几乎使他打了个寒战。
“这不是恭维,是真的。由于你不再来了,箱根的集会也就结束了。”
“那确实是快乐的集会哩。”
江梨子这么说着,刹那间露出眺望远处的眼神。
“美川先生也落了那么个下场。前年夏天他还去了呢。”
“美川先生多倒霉呀,我吃了一惊。”
“他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其实够呛。他也着实迷上了夫人哩。”
重金想起了美川投向江梨子的粘糊糊的视线。他当时认为那是对一段旧情有所眷恋的粘糊劲儿,但真实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江梨子顺口敷衍道:
“哎呀,我才是美川先生的影迷呢。正想为他成立一个后援会,就出了那件令人遗憾的事。”
从江梨子的语气之间重金觉察出她不大喜欢美川这个话题,就转换话头道:
“可是你知道另一个常客乘松先生的公子遇到车祸的事吗?”
“真的吗?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乘松先生也不去了,所以箱根的集会就无形中解散了。”
江梨子显得怪悲怆地搭腔道:
“是呀,公子被轧死,轧他的人又逃走了,恐怕也没有心情去避暑啦。”
“乘松先生平时太忙,是为了和家属多接触一下才去避暑的。”
“暇若重新在箱根聚会,乘松先生也不会再去了吗?”
“你有意重新聚会吗?”
重金的眼睛放出光来。只要江梨子肯来,旁的常客怎样都成。
“多快活呀。再招募一些人员,重新搞起来也好嘛。俗话说得好:
江水流不断,
旧水业已换。”
旧水一词,意味深长。不仅人员换了,似乎还指她已获得了自由(包括搞恋爱)。
江梨子的眼睛调情般地露出笑意。她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性激素。老丈夫死后,她的性激素好象越发浓缩了。
江梨子颇为得体地问起了美由纪:
“重金先生那位美丽的女伴好吗?”
“她很好。”
江梨子出乎意料地说:
“我怕那一位。”
“为什么呢?”
“那一位太聪明啦。说起话来,就好象无故怀疑人似的,让人怵得慌,”
重金不曾想到江梨子对美由纪有这么大的顾虑。即使箱根的集会恢复了,说不定也不能带美由纪去了。
“要么是对她的评价太高了,要么就是自己思虑过度。”
重金边这么说,边泛出了苦笑。这样的对话倘若给美由纪听了去,她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江梨子瞥了一眼手表。
重金依依不舍地说:
“由于一直在想念你,不知不觉把你拖住了。如果有机会,还想见见面。”
“一定的。今天感到很高兴。”
江梨子委婉地答着腔;仪态万方地站了起来,散发出一股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