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流浪汉之死(1 / 2)

车站 森村诚一 4395 字 10个月前

1

两年后的3月13日深夜,位于新宿歌舞伎町一角的游戏中心有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悄悄地商议着什么。大概是时间太晚的缘故,店里已没有几个客人了。店内备有各种电子游戏为主的老虎机、激光打靶、潜水艇游戏、水枪、电动赛马等设施。

少年们一副筋疲力尽的神情。他们举止流气,打扮如同阿飞,但脸蛋却还保持着孩子相。

“真没劲!”一个烫发头的少年打了个大哈欠,说道。他披着一件花哨的茄克衫。

“太无聊了,如果世界再回到战争年代,那多好玩!”随声应和的是留着大背头的少年。

“战争?要是打起来,我们就能砰砰砰地开枪杀人啦!可现在只能在游戏机里玩这套把戏,没劲!”

第三位少年不满地嘟哝道。他烫着卷发,上面罩着紫发网,戴副深色太阳镜,即所谓的墨镜,45度角前倾地挂在鼻梁上。也不知他们三人下的什么诅咒,左耳垂上都贴有银色的纸片。

他们三人都穿着肥大的筒裤。

“电子游戏机是小崽子玩的,我们不能永远玩下去呀!”那位披绣锻茄克的烫发头说道。看样子,他是这三人中的头儿。论个头他最大,说话也略带大人腔。

“难道我们是小崽子吗?”大背头不服地说。

“说我们是,也没办法。”卷发自嘲地笑道。当他向上瞅时,可透过墨镜窥到他的绿豆小眼。

“我们不能永远玩这个吧!”烫发头说。

“那你说该怎么玩呢?”大背头问道。

“逮个女的轮奸吧!”卷发提议。

“别提那些玩过的主意。其实,我最近想出了一个新主意。”烫发头盯着另外两人的脸,像似在说:你们想想!

“你说考虑好了,那可是什么主意?”

“我们先约好,绝不能对别人说。”

“我保证。”

当引起他们二人的兴趣时,烫发头说:“开杀戒!”

“开杀戒?”

“是的,动真格的!”

“你说开杀戒,可杀什么呢?”

“我已定好,杀人。”

“人?是人类的‘人’吗?”

“瞎扯淡!世界上还有不是人类的人吗?”

“可是,要杀个真人……”

“正因为是杀真人,所以才过瘾。你们在游戏机中不管怎么杀,到头来仍是游戏一场。那种游戏是小崽子们玩的,所以我们要杀真人。”

“但是,如果把我们逮住了,会判死刑的吧?”

“混蛋!我们不能不让他们逮住吗?就是万一被逮住,因为我们都是未成年,所以绝对不会判死刑。怎么,不敢杀啦?”烫发头煽动性地瞥了瞥二位伙伴的脸色。

“可我们杀谁呢?”大背头壮着胆子问道,但声音有些沙哑。

“杀那些成天躺在新宿车站的无赖。东口地下道不是经常有几个人躺在那里吗?就杀他们。清除掉他们,地下街就干净了,这是件让人开心的好事。他们是社会渣滓,死了一两个也没有人管。”说话的时候,烫发头的目光就像凶器一样令人胆寒。

“真干吗?”二人的声音略微颤抖。

“真干。我哪有闲情在这里哄你们玩呢!你们不想干也可以,我一个人干。但是,你们既然听到了,就是共犯。我要是被逮住了,就说出你们的名字。”

被头儿这么一威胁,二人的腮帮子都有些哆嗦了。

“我给你们挑明,休想半途而废!”

“当然,我们决不中途打退堂鼓。”二人抖了抖肩。

“果然不出所料,你们还有点胆量。”

“话说回来,那些无赖都是三五成群的,我们杀不了那么多呀!”大背头抖出了具有反对因素的话来,大概仍想制止这个计划。

“我们要瞅准单个的家伙,无赖中也有独行狼。不,不是狼,是走散的狗。我们要找无赖群不要的家伙,逮住一个干掉。”

烫发头不费吹灰之力就扳倒了反对意见。为了打破大背头和卷毛头的沉默,他又继续鼓动说;

“你们若是个男人,就干他一场。要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就杀一个真人试试!没关系,这与杀猫宰狗一个样,不要把他当做人,那些家伙是社会渣滓,不是人!”

他根本意识不到正是自己丧失了人性。

2

箱守寅吉在歌舞伎町附近的饮食街后面溜达,不知不觉来到了大久保一丁目的公园里。他双手抱着捡来的剩饭剩啤酒。虽然天气仍冷,但已不像严冬那么寒峭了。

他的全部财产就是从老家出来时提着的旅行包、睡觉用的纸箱和捡来的一把伞。

到东京后,他就去那个建筑工人集体宿舍寻找老乡,可老乡已经离开了那里。

他过起了漂泊生活,终于在山谷这个地方找到了工作,那是在临时工中最下等的挖地基的活计。

每天就像鼹鼠一样挖坑掏洞,介绍人还要从好不容易挣到的四千多日元(当时的日工资)抽出三五百元的提成。其余的钱就是缴房费和伙食费,手头也就所剩无几了,根本没有向家里汇款的余地。所吃的全是面条米饭,有时为了解除繁重劳动所带来的疲劳以及远离家人的寂寞,不得不喝一杯廉价的烧酒。

但是,即使这种工作也不是每天都能找到。从一大早他就伫立在临时工头经过的路上翘首以待,只有在运气好的情况下才能找份活干。

放在集体宿舍的惟一财产——旅行包被别人偷走了,那里面装着他仅有的一点钱。他责问宿舍老板,可对方说这里是自己的东西自己管理,根本不理箱守这个碴。没多久,住宿费也没有了,虽然想打道回府,但却没有盘缠。

一年后,箱守想一点一点地靠近老家,便来到了新宿。这里是他来东京时首次步入的街道,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东京的门厅。

这是条奇妙的街道。山谷是社会上的零落人三三两两碰头的地方,而新宿则是人间的“杂烩锅”。山谷被清一色的临时工搞得乌烟瘴气,而在新宿,临时工和流浪者只不过是构成那条街的“一个阶层”。

他们虽然绝对不能成为街道的主角,但这条街却能确保他们的起居场所。总之,新宿没有主角。在这里,常住居民、仅在白天或仅在晚上的投宿者、以及单纯的移动者均一律平等。

所以,箱守把这里当做了他的根据地。饮食街有丰富的食品,除去从卷帘铁门落下的深夜到清晨4点这段时间,只要一进车站,便可遮风避雨。东口汇集着50名左右的流浪汉,但流动性大,没有形成固定的群体。

正因为如此,才令人乐不思蜀。箱守在过流浪生活期间,很快便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家乡的往事、亲人的生活犹如遥远的过去,在他的头脑中日渐淡薄。

毫无野心、消除了一切欲望,不承担任何责任,从这点来看,世上没有比流浪者再轻松得意的了。想睡就睡、想起就起,饿了就去找剩饭。

他们不属于任何单位。不属于乡镇,不属于公司,甚至不属于国家。他们仅仅寄生于社会。虽然他们寄生于世,但没给任何人添加麻烦。他们靠这丰富社会的残羹剩饭而生存。

同往昔的“乞丐”不同,如今的流浪者并不那么寒碜。手提全部家当,只不过比平常人脏点罢了。来到新宿不久,箱守就意外地与人重逢了。

“这不是大叔吗?”在歌舞伎町后街,突然有几位年轻女子叫他,回头一看,但见一位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20岁左右的年轻姑娘站在眼前。她一副风尘女子打扮,但脸蛋上还残留着纯真。面庞是有点印象,但就想不起来是谁。

“大叔,是我呀。我们从松本一起上的火车,对吧?”

这么一说,箱守终于想起来了。

“啊,那时……”

“大叔,你现在在新宿?”来东京时邻座的少女,现在完全变成了都会女郎,她正望着箱守。她的衣着和化妆都说明到东京以后她过着富裕生活。

“嗯,是啊!”箱守突然对自己的潦倒相感到羞愧起来。只有在没有一位熟人才能过的流浪生活,竟被一位“熟人”尽收眼底,一种平常人爱面子的心情又复苏了。

“我呀,在这附近的一家俱乐部工作。万没想到在这地方碰到大叔。好哇,只要身体好,比什么都好!”

她从箱守的衣着打扮也觉察出了大概,所以话语并不深入。此时,她才第一次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岩佐夕子”。

此后,二人经常在街头相见。夕子在这附近的幽会俱乐部上班,箱守也明白这幽会俱乐部是搞什么名堂的。怎么说呢?一个女子为了在都会生存,能出卖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夕子时常请他吃汤面,其间夕子会流露出自己的一些生活情况。

“干了这个行当,才知道天下男人都一样啊!”

“都怎么样?”

“都渴望温柔。”

“渴望女人的柔情?”

“也可以这么说,但他们需要更大的温柔。男人活在世上都有些弱点在身,大概他们领悟不到自己的弱点吧,总是花大力气顽强地生活着。他们需要别人温柔地抚慰内心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