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冷清清的婚礼(2 / 2)

分水岭 森村诚一 4310 字 10个月前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为什么?你说呀!”

“我求求你,什么也别问,照我讲的去做吧。”

“你太冷酷了!女人对第一个孩子是多么宝贵呀!你太不理解了,你太不……”说到最后,香澄已经泣不成声。

为自己最喜爱的男子怀了孕,这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但又被爱人厌弃,一下子坠入了最悲惨的境地,于是就呜咽起来。秋田见此,心如刀割。尽管难受,但还必须硬下心肠坚持己见。眼下,要是为了暂时安慰对方,优柔寡断,以后会给母子招来最大的不幸。总算还好,车厢里没有别的乘客。秋田扭头随意眺望着窗外的景色,静候香澄感情的波涛平息下来。列车沿釜无河的溪谷作了S形绕行,由甲府盆地向下驶去。

好一会儿,香澄才抬起了头,看来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眼睛稍有点儿红肿,泪水也隐去了。

“我还是要生下孩子。”一字一句由齿间迸出的话中,她的决心分明已经下定,毫无商量余地了。

“你……!”

“不,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听。你今后想要孩子,别的女人都能为你生,可是,对我来说,生下你的这个孩子,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这是为什么?”

“女人是很难保证还能生第二个孩子的呀。第一个孩子就堕胎,也许以后再也不会生育了。还有,”香澄停了一下,从表情来看,好似她拼命地在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过份的悲哀使她把脸都扭歪了。

“还有,”她不容秋田有插嘴的机会,立刻又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永远能得到你的爱。”

“这……”

“不,我相信是这样的。我全知道,我早就听说你曾经有过恋人。我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我是你第二个恋人。能接近你,我就很满足了。不过,这不能剥夺我生儿育女的权利呀。这是对你的爱的纪念,你从我身边离去以后,只要有这个孩子,我的生活就有了寄托。”

秋田从没有和香澄谈到过祥子,而且在自己的身边,也没有露出有祥子存在的蛛丝马迹来。但是,由于女人的第六官感(原注:指除了视、听、嗅、味、触等五个官感之外的另一种抽象的意念官感)的作用,还是得知了有祥子的存在。不过从香澄后来的话中,说明这完全是秋田的过虑。

“这不仅仅是你,一切对事业专注的男人,妻子都是第二号。也就是说,男人真正的恋爱对象是他们的事业。我也不是你正式的妻子,所以大概只能算第三号……。男人把一切都投入事业中去,能把倾注于工作的热情匀出一点儿来,好不容易给了女人,我想这就够了。正因为有男人在忘我地工作,社会才有进步。即使我能分享到这一丁点儿的热情,也决不会抱怨叫屈的。对女人来说,这一丁点儿的热情也就是一切了。我们,不,我对你给我的这一点儿热情,感到全部身心都得到了安慰。所以,男人给予我的虽则只是很小的一部份,但是不能收回去呀!不管怎么,绝不能……”她说到这里,仿佛怕别人夺走似地,两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挺起了身子。这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一个当母亲的坚定神态。

要是别的“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放弃自己原有的主张。但秋田正因为懂得作父亲的道义和责任,不管她防御得多么坚固,也非得攻破不可。他打算把自己身体的“秘密”向她开诚布公地直说了,这么做,只因为她坚执不悟,不过,自己绝不想对香澄的决心施加任何压力。

秋田主意拿定,这时候车速减慢了,从车窗内可以望见甲府的一排排房屋。

4

“你扯谎!我不信,你是长寿的!”香澄迸发出凑厉的哀叫,神思恍惚,大惊失色。秋田在这天晚上没法合眼,这一强烈的印象,一直萦回在脑际。他终于向香澄透露了自己的病情。那时候香澄的惊愕和悲哀,使自己也心裂肠断,万般痛楚。

秋田凝视着香澄,就好似在叙述他人的事一般,把自己这个“短暂逗留于世的过客”的情由一一告诉了她。不过,他多少说得有点儿夸张,但这对香澄的打击是够残酷无情的了。为了动摇以至打消她的坚执的心意,也不得不这么做。

“原子弹爆炸受害者的后代,有畸形的危险。”这句话,像利剑穿透了香澄,这摧心裂肝般的打击,几乎使香澄一蹶不振。

这并不是旁人说的,而是出于一位医生和父亲的口

诚然,根据资料,当时怀孕的妇女受到原子弹爆炸以后生下的孩子,会受到种种影响和后遗症。但还不能确切证实畸形儿与放射能之间的必然联系。尤其经过战后二十多年研究所得的资料,基本上否定了“放射能对遗传有影响”的结论。但是秋田却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出了这番话,这是为了唬住香澄。不这么做,是无法劝注香澄来收回她的执念的。香澄面如死灰,正说明她那固若金汤的堡垒已经开始动摇了。秋田 毫无表情、近似冷酷地注视着这一切。但除此之外,秋田内心的任何动摇都不能形诸于色的。

说得直白点儿,也就是“把一切都给了他”的这位心上人,有一天,突然向地说明,自己命在旦夕了,并说她肚子里的这块肉,兴许达个畸形的怪胎。这对一个以身相许的女人来说,真犹如晴天霹雳,打击之沉重,也是旁人无法想象的。秋田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撇下了悲痛欲绝的香澄,径直回到宿舍去。委实是太冷酷了,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坚信自己的做法还是对的。左思右想,心潮起伏,难以平息。秋田对凡事有主心骨、意志坚定的香澄还是信得过的。他不禁想,要治愈无论多大的痛苦,时间是一剂良药。想到这里,秋田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香澄光彩熠熠的身影,而祥子的形象却渐渐模糊淡薄了。

又过了一天。早晨,秋田刚到诊疗所,就接到了香澄打来的电话。秋田拿起电话筒,想到前天与香澄的一番谈话,心中不由得有点儿紧张,没想到耳边却传来了香澄欢快的声音。她兴高采烈地对秋田说,想立即和秋田见见面,是否请他午休时间出来一次。前天香澄那悲痛欲绝的神情还深印在脑际,一下子简直不能相信,那声音,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听清了分明是香澄,真感到女人感情变化的微妙,同时,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过,搞不清为什么要找我,香澄也许能够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吧。”秋田转而一想,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眼巴巴地盼着午休时间早点儿到来。

约定的地点离诊疗所不远,是一抬腿就能到的大东京饭店。秋田径直往二楼的餐厅走去。好在今天病人不多,所以到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了点儿,但香澄早就来了。

“你好!来得真早。”香澄从靠窗的座位上轻盈地站起来,向秋田招呼的声音丝毫没有什么哀愁。

“你好,你才来得早呢。”秋田松了口气,又问香澄点了菜没有?她摇摇头说:

“还没点哪,我也刚到。”

秋田虽一无食欲,为了陪伴她,要了两份奶油烩虾。菜端了上来,但香澄也一点儿吃不下。两人尝了尝菜,就互相对视着。旁人看来,这对情人正在悠闲舒适地享受着美餐,沉浸在安详和幸福之中;殊不知,无法逃脱病魔的手掌,俩人将会被活活拆散,这是周围的人们谁也想不到的吧。这悲哀只隐藏在两人的心里头,也只有他两人互相来分担这不幸。虽然都难以咽下面前的佳肴,但在那种气氛里多少也冲淡了点儿心中的哀愁。进餐的时候,彼此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勾起对方的心头事,全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昨天休息。”香澄好容易咽下了一小块烩虾,故意很快活地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那小嘴微微地翘起,调皮地笑了笑。这是她有什么事要说的时候,惯有的动作。

“要告诉你为什么吗?”

“嗯。”

“你骗了我,真坏!”

“我骗你?”

“是的,你撒了个弥天大谎。我昨天去了新宿的国立医院,让大夫好好地检查过了。”香澄的神态分明是:“怎么样?你骗不了我吧。”接着又说:“医生说,二十多年前受到原子弹爆炸的受害者,对染色体没有任何影响,尤其是男方,更没有问题。”

秋田彻底失败了。香澄并没有被唬住,原先以为作为父亲,又是医生,香澄是会深信不疑的。但她竟然会再去请教别的权威,这也是作母亲的一种本能所致吧。

“既然如此,这孩子该让他出生……”秋田想。他蓦地涌起了对孩子的爱怜之情,说:“香澄,咱们结婚吧。”

“结婚?咱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不,我说的是正式结婚。现在,咱们是结婚了,但还没有被社会承认。”

“那不过是形式,不办也可以。”

“你别小看这形式,咱们既然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社会上人们所遵循的规约,咱们也必须遵守。这样,对将诞生的孩子是有利的。”

香澄顿时容光焕发:“那么,你同意我生孩子了?”

“不管是好是坏,你要个孩子吧。”

“那……”

“既然你决心要生下来,我再也不多说什么了。反正,这孩子是在你的肚子里呀。”

“真讨厌,总拿这种神情打量人家。快别这样啦。”香澄让秋田毫无顾忌的目光瞧得有点儿窘态毕露了。

“你决定要孩子,还得认真想一想,怎么才能使咱们的孩子更幸福。有了孩子你就不能去工作了,而我,到那时候恐怕已经……”秋田正说着,可香澄却摇着头,不让他再说下去。要是这孩子出生了,做父亲的却与世长辞而去,出世的新生命和谢世而去的父亲竟会这么交替,那真是太悲惨了。

眼下,能为将来的孩子做的事是,在世上逗留的期限未满之前,和孩子的母亲结为正式婚姻,承认孩子是自己亲生的。

“不管怎么样,咱们举行婚礼吧。”秋田不由分说地提出了求婚。

5

当天晚上,在世田谷近郊的一座小教堂里,举行了一次结婚仪式。但一无证婚的媒人,二无列席的来宾,只有主持仪式的牧师和这对恋人,真是一个冷冷清清的婚礼。

寂静无声的教堂里,他俩面朝着缀满鲜花的神坛,慢慢地行进在特意为他俩铺设的白地毯上。这时候,他们就同所有的新婚夫妇一样,沉浸在欢乐幸福之中。

“秋田修平,你遵照上帝的意愿,和竹本香澄结成神圣的夫妻,听从上帝的教谕,克尽夫道,在健康时,在病痛时,永远爱她,尊重她,保护她,直到生命终止,你能起誓坚守操持吗?”

“我起誓。”

“竹本香澄,你遵照上帝的意愿……克尽妇道,……直到生命终止,你能起誓坚守贞节吗?”

“我起誓。”

誓约仪式结束以后,在主婚人而前,往婚姻誓约上签了名,祭坛那边放起了赞美恃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