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久美子!久美子!”
久美子刚上床,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母亲叫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什么事?妈妈。”
她看看表,时间已快要到夜里一点钟了。
“电话!还是那个男的打来的。”
久美子蓦地下了床。心想一定是大町打来的。三更半夜打电话来,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久美子就好象大町站在眼前似的,整理了一下睡衣,也没听母亲在继续叨咕些什么就直奔电话机旁。
电话果然是大町打来的。“喂,是久美子吗?这么晚了,真对不起。”
“哪儿的话。有什么情况吗?”
心上人说话的声音,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舒服的。不过使人扫兴的是,为了防备隔壁的母亲听到,不得不把声音压低。
“冬子的情况看来挺可疑的。”
“怎么?冬子可疑……”
“她今天晚上从成城的家里出来,是一身去外地旅行的打扮。”
“那她要往哪儿去?”
“正住在新宿的旅馆里。没有搭伴儿,只她自己。”
“冬子要等候的人是……”
说着说着久美子的心怦怦直跳。从租双人房间这一点来看,对方似乎是个男的。
“也许是在等候雨村的吧!我想今天晚上先在离冬子房间近一点的地方租个房间观察一下动静再说。冬子可能是要出远门的!”
“我也去不好吗?”
“是到这里来吗?”
“嗯。”现在与其说她关心冬子的动向,莫如说更关心大町。为了能见上一面,这是再也没有的借口。
“冬子在今天夜里哪儿都不会去,要行动也是在明天早上。如果您也想走出家门,最好是做三、四天的旅行准备,您看这样行吗?”
“好,我马上就准备。”
“我住在新宿的帝急大旅社的1528号房间。冬子她就在同一层楼的1514号。您要来的话,我替您在附近订个房间。”
“拜托您啦。我尽可能快点去。”
久美子撂下话筒,马上动手准备行装。母亲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
“看你啊,三更半夜的,要上哪儿去呀?”
“他好象打听到了雨村的去向。我得马上就去。”
雨村这两个字对母亲产生了魔法般的效力。若是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无论是什么借口,在这个时间里出门都将是困难的。而对于已嫁人的女儿,做父母的则似乎失去了这个权威。
“真的?雨村不会还活着吧?”
“现在还不完全清楚。不然的话,就不必非去不可了。”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航空公司的吧?”就跟父亲到朋友家里去下棋,住下不回来也不深究一样,好心的母亲也来热情地帮助久美子准备行装。
这时,久美子似乎觉得这次旅行将是一次以身相许的旅行。如果大町要求的话,今晚也许就该应允的。贴身衣服是睡觉前换过的,现在她又重新换了一件。
2
“您来了,我很高兴。”
当久美子来到时,大町正在旅馆的前厅等候着。他穿着一身在黑部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登山服。比起西服打扮,更给人以剽悍的印象。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找冬子。我在前厅里看着,您请到我房间去睡吧!”
“有必要监视一下冬子的房间吗?”久美子觉得如果只在前厅等着恐怕不会看清要找冬子的那个人的脸。
“不巧,没在可以监视冬子的位置上找到房间。守卫人员来回巡逻,在走廊里监视又不太方便。夜里除了正门而外,其他的门都要关起来的,那个人要进也只能打这儿进去。再说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进进出出的人不会太多。”
“您一点儿也不睡吗?”
“不要紧的。冬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动身的。一个晚上不睡觉算不了什么,我是早有锻炼的。况且帐房就在跟前,她必须经过这里,休想乘机溜掉。”
“万一提前结了帐,就不会再来找会计了。”
“刚才我假装弄错房号曾去问过,她还没有结帐呢!在临走的时候肯定会找会计的。”
“不过……”
久美子还在犹豫不决。大町一再催她走,还把房间钥匙递给了她。这时,时间已将近下半夜三点钟了。
“冬子在同一层楼的1514房间,请加点小心,不要被她发觉了。她可能已经睡下了。噢,也许不必我多说,希望您也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久美子点了点头,然后坐上了电梯。她在十五层楼走下了电梯。
夜深人静,走廊里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行走间,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声被地毯吸去了,如同走在海底一般。
当久美子从1514号房间门前路过的时候,她一眼看见了房门上的的金色号码,突然心里一动,真想推开房门看个究竟。她仿佛看到雨村正睡在冬子的床上。久美子并不是想要闯进去跟丈夫会面,只是想观察一下丈夫的心情,同时也想要掂量一下丈夫在她心里的位置。为了接受大町的爱情,不仅要在过去的生活上,而且要在丈夫播种的爱情上打个终止符。
久美子摇了摇头,强行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向走廊的那边走去。她走进了大町订妥的房间。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旧的帆布背包和瑞士制的登山用冰杖。
这是个单人房间。久美子心想,既已被自己占用了,大町就不便再走进这个房间了吧。大町说不定认为反正自己整宿都不能睡觉才特地在登记簿上改成久美子的名字的吧。大町在今天夜里真的不会再走进这个单人房间吗?
久美子有些心灰意冷,并为刚才产生的这种卑贱想法而感到脸红。大町正在前厅进行监视,自己怎好一个人上床入睡呢?她想偎倚在沙发上,一直等到天亮。
此刻,她不由得想起了在过去两年左右的时间里,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时间虽短,比起以前的二十二年的岁月来,却更充满不可名状的波澜。
久美子这样一个在平凡的家庭里长大,并且度过平凡的职员生活的妇女,被无情地卷进生活的漩涡中去,直到现在这个漩涡仍不肯放慢旋转速度,摆布着她的命运。否则,一个有夫之妇(雨村尚属生死不明),决不会仅凭着一个“没有深交的男人”的一个电话就在深夜里跑出来的。
本来没有必要一听冬子要动身,自己也跟着一起行动。把雨村的事置于脑后,象母亲所规劝的那样去探求另一种生活,也是无可非议的。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跳出这个漩涡,而且可以获得母亲所说的“幸福”。然而,这是办不到的。唯其办不到才更说明命运的支配力量有多么强大。
一旦卷入这个漩涡里,就只好听天由命。不管那会怎样影响到一个女人的幸福,该走的路还是得走下去,因为不这样就不能开辟出一条新路来。
3
猛然听到了电话的铃声,久美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刚才在沉思的当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久美子吗?请马上下楼来。冬子就要走了,现在她正在结帐呢!您不嫌脏的话,请把我的东西一块儿带下来好吗?我来不及去取了。”
话筒里传来了大町急促的声音。拿起帆布背包嗅到了大町的汗泥味,使她产生了被他抱在怀里的错觉。时间不容许她沉醉在这种错觉里。她赶忙走出房间,来到了前厅。
大町正站在电梯门口。从久美子手里接过东西,说:“哎呀,这背包一定很重吧!冬子刚刚付完钱,那不,在柜台前面的就是她。因为她认识您,留神别叫她觉察出来。”
久美子站在大厅的盆花后面,向大町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穿着一身女式轻便西服的冬子付完款后正向门口走去。她右手提着小型旅行皮包,脚上穿着运动短靴。
时间刚过早晨六点钟,前厅里还没有一个人影,如果稍一粗心就有可能被对方发现。
“好象只她自己,没有伴儿。”
“既然没有谁进冬子的房间,那她为什么非要订一个双人房间不可呢?”
“或许是……”
“有什么新情况吗?”
“一边走一边唠吧,可不要把冬子放过去啊!”久美子一面说着,一面紧盯着走出正门口的冬子。
冬子没有坐车,直奔车站走去。这儿离新宿车站很近,也用不着坐车。
“看来她要到新宿车站去。”久美子紧盯着快要消失了的冬子的背影,说道。
“刚才说要边走边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啊?”大町挪动了一下背上的背包,催促着说。
“哦,是这么回事。我心想冬子是不是接到了谁的指示才行动的呢?”
“指示?这么说是谁往冬子的房间打电话啦?”
“不然的话,她就没有任何必要住旅馆了。从时间看,在这段时间里是满可以从成城赶到的。”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在冬子的房间里露面呢?”
“起初大概是想要来的,这可以从让冬子住双人房间这一点看得出来。但后来感到情况不妙才没有来。”
“情况?是什么情况呢?”
“大概是发现有谁监视了吧!”
“象我这么小心谨慎,不至于被她发觉的吧?”
“不,我不是指您啊。可能是冬子的旅伴也被其他什么人监视着。”
“那样的话……”大町好象从久美子的话里领悟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正在这时,冬子走进了新宿车站的候车室。
“咱们快点儿走。”大町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加快了脚步。到底是紧靠东京都繁华市区的一个终点站,一大早候车室就挤满了人。街上晃动着的人群潮水般地涌向这里,稍一疏忽,冬子就会躲进人群里。
冬子在远途售票口买了车票。
“她想上哪儿去呢?”久美子转过身来对大町说。
“先买好站台票再说!”大町从自动售票口买了两张站台票。
冬子穿过检票口,走进了地下中央通道,然后登上了去一,二线路站台东边的台阶。这是中央线和总武线的站台。
“她是想去长野的吧?”久美子所以想到这一层,是因为新宿是中央线的始发站。
大町的这身打扮在旅馆时显得很不雅观,可在这儿却十分得体。
开往松本的阿尔卑斯1号快车已经进站。冬子毫不迟疑地走进绿色车厢。
“果然是中央线啊!”大町喃喃地说。
“他们可能要在车厢里会面的吧!”
如果是对号入座,那的确是约会的好办法。看来尽管家住成城,头一天晚上就在新宿住下未免有点破费,但决不是多此一举。
为了绝对保证不误开车时间,在车站附近找个地方过夜也并不罕见。这样做虽是留下了赁用双人房间的不解之谜,但是,既然对方没有到旅馆里来,就只好把见面的地点改在列车上了。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就在离绿色车厢近的地方找个座位吧!”
冬子坐的是4号车厢。5号车厢有一半是普通旅客的散座,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刚好有空位置。五月的旅行旺季刚过,车厢里不算太拥挤。
阿尔卑斯1号的发车时间到了。冬子坐在4号车厢尾部紧靠右边窗子的位置上,而靠过道的邻座仍在空着。
发车的铃声刚响,车门就关上了。开车时冬子的邻座仍空无一人。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一定在本列车的什么地方。真是费尽了心机啊!”大町神色有些紧张。
“冬子今天早上不是买了车票了吗?”久美子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她买的那张车票不是对号入座的车票了?”
“是啊,看来还是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上了这趟车的。这么说,在冬子身旁坐着的那个人未必就是她的同伴了。”
“那也说不定在今天早上买了两张座位紧挨着的车票。”
“若真是那样,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露面呢?”
“哎呀!”久美子突然神色慌张起来。
“怎么啦?”
“有人在监视我们!”
4
“有人在监视?那会是谁呢?”听久美子这么一说,大町也慌恐不安起来。所幸他没有立即给人以东张西望的感觉。
“从旅馆出来我就感觉到了。总好象有什么东西紧贴在自己的背后。”
“这么说,那一定是谁的视线喽!我可一点儿都没感觉出来,看来还是女性敏感哟!可那到底是什么人在监视我们呢?”
“光是他们认识咱俩,那就不好识别了。”
“怎么样,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你我暂时都别动好吗?”
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地并徘坐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所幸前面座没有人,不致被别人听见。
“好象不在这个车厢里。是在列车刚刚开动的时候偶而有过这个感觉。是啊,发车时曾经有几个男人从过道往后边的车厢走过去,可能就在那伙人当中。”
“这么说,快要开车的时候有位旅客抢着登上了车,只是没太在意,面孔记不得了。”
“没错,绝对没有错。我对人的视线是比较敏感的。那视线就在那伙人当中。”
久美子充满自信地说着。视线这种东西颇为抽象,不是可以随便感觉出来的。久美子在这方面有过痛苦的体验。在黑部旅行时,松尾(可能是他)投来的视线,雨村把她当做冬子的替身凝视着的视线,当女职员时期在通勤车里碰到的痴汉的视线,她都曾敏感地领教过了。
“后边的车厢是自由入座的吧!”他们乘坐的是5号车厢。从1号到4号车厢都是对号入座。其中,3号和4号是新出库的车厢。5号车厢的一半是餐车。6号车厢往后都是散座。
“那个男人会是冬子的情人吗?”
“说不清楚。不过他们认识我们却是事实。”
“如果再看他一眼,能认得出来吗?”
“恐怕不行。仅仅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没有看到他的脸啊。如果是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也许能认得出来的。”
“到后边车厢去看一看好吗?”
“还是不去的好。对方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注意到他,如果我们继续假装没看见,他一定还会活动的。”
“可也是。”
大町刚欠起身子又坐下了。列车以舒适的速度,载着各怀心事的旅客们,继续朝着信浓山路的方向驶去。
5
阿尔卑斯1号准时抵达松本车站。旅客的一大半在此下车。冬子没有一点要下车的意思,看样子她是想往更远的地方去。
到达大町车站的时间是差几分钟十二点。对久美子说来,这是一个勾起怀念与悲伤的地方。寻找雨村的足迹,查明雨村有无伤风败俗的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同大町的初次相遇也是在这条街上。
她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大町先生!”久美子喊了一声。
“冬子还没有下车啊!”
大町依然把视线集中在站台上,密切注视着冬子的动静。他随时都在做着下车的准备。
“大町先生的名字是假的吧?”
不轻易受外界影响的大町,这时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身子。就在这时,列车又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