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久美子被突然叫醒了。
“久美子快起来,冬子很可能在今天早上出发了。”大町一面后悔般地说着,一面背起了旅行袋。
“可能到哪儿去了呢?”
“我四处打过电话,听说刚刚坐缆车往上边走了,想必是要登山吧!”
大町发现冬子已经走了,便趁着久美子还在熟睡的时候打听到了这些情况。
“只她一个人?”
“好象有一个男的跟她一块儿走的。”
“果然是这样……那个人会不会是雨村?”
“不,从特征来看,不象是雨村。估计那个人是昨天夜里赶来的。”
“可是,昨天冬子的房间谁也没有来过呀!至少是在我们睡下之前没有人来过。”
莫非是天亮之后,当久美子、大町他俩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那个人来了?
“不,那个人没有到隔壁来,是冬子到男的房间里去了。”
“男的房间?”
“我们受骗了,我们被冬子租了个双人房间给蒙混过去了。男的住着另外一个房间,大概是让冬子先要一个房间,等入静之后才把她叫到自己房间去的。我们只一味地想着会在冬子这边相会,所以才受骗上当了。”
所谓入静,当然也包括久美子的房间在内了。
“那个男的是谁?”
“不知道。旅客登记薄上用的是假名。他这样煞费苦心,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先在他们身后跟踪再说。好在刚走不远,一定会追得上的。请您在这里等我。”
“我也去。”
“要登山啊,山上还有积雪呢!”
“冬子不是也上去了吗?不要紧的,不会拖累您的。”久美子也想看一看跟冬子一块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说是不象雨村,也可能是雨村化了装。
“好吧,能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吧。对方也领着一个女人,估计也不会走到太难走的地方。那就请快准备动身吧!吃的东西我已经预备好了。对不起得很,早饭等上去之后再吃吧!”
2
从白马岳山麓车站乘坐升降车和缆车,就以一口气儿到达八方山脊的黑菱一带。
在中途的缆车车站和升降车的兔平车站都打听过了,据说大约两个小时以前,冬子跟一个男人朝上边走去了。
“说不定要去第一石标吧!”大町一面朝上方望去,一面喃喃地说。
他俩刚离开山麓的时候,天还阴着。从兔平开始,乌云逐渐散开,及至到了黑菱,走下升降车时,天就放晴了。透过云海,可以从云隙里望见脚下盆景般的美丽的山麓风光。不多时,脚下的云团也渐渐散开了。
久美子曾跟随雨村登过第一石标。想要陪伴冬子登上石标的那个男人不也是雨村吗?雨村曾经在那个地方给久美子摄下了各种姿态的镜头。那次,雨村透过照相机的取景镜把久美子端详个没完没了,以致弄得她不得不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而雨村则叫她“不要动,不要动”,贪婪地瞧着。
可这一次,雨村是为了给“本人”拍照才来到同一个地方的吧!眼前马上就可得出结论,只要登上第一石标的话……
朝着第一石标的方向走去,就会在斜坡上发现一个锯齿形的用石头砌的登山道,只是由于积雪覆盖,已经无法辨认了。
在积雪未消的山谷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慢斜坡的雪面不算难走,但由于没有穿登山靴,走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您先在升降车的车站等我,只我一个人追他们好了。”大町委实不忍心看久美子再这样走下去了,融雪透过鞋子已经把她的脚弄湿了。雪水冰冷剌骨,怎受得了啊。
“求求您,把我也带到第一石标吧!”久美子苦苦哀求着。如果白白地呆在这里,就无法弄清真相了。
“真没办法!”大町苦笑着点了点头。大町为了照顾久美子,特地踏着积雪中易于行走的道路走。跨过了一片雪海,道路呈Z字形,前面又是一个斜坡。
在残雪尽头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在不停地揉搓着脚。他显然已经注意到大町他们正向他靠近,抬起了头。
在看到他的脸的一刹那间,久美子情不自禁地哎呀一声,愣住了。
“到底碰上啦,我还在想最好别朝面呢!”那个男人苦笑了一下,说道。他是白木刑警。
“是熟人吗?”
在大町吃惊般地问过之后,久美子点了点头说:“他是刑警,为着土器屋先生的事,跟我见过几回面。”
“那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大町没有失去警戒之心。白木穿着一般的西服和鞋袜,看样子不象是来登山的。
两个男人彼此都在投以警惕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怎么也为雨村的事来到这个地方?”
久美子赶忙站在他俩中间,介绍说,大町是帮助自己寻找雨村下落的一位远亲。
“我也是来追赶冬子的。不料追着追着中途又插进来一个人。”
“插进来一个人?”
“冬子跟松尾事先约好在白马的旅馆相会。”
“跟松尾……”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这么说,藏在冬子背后的那个男人就是松尾了?本来满以为她跟松尾相处是出于被迫,而且在冬子回娘家之后关系就断了。万万没有想到,把冬子勾引到雨村和久美子新婚旅行时来过的地方的男人竟会是松尾。久美子的疏忽妨碍着她生出这一联想来。
“这么说,跟在我们后面的就是您了?”这是大町的一个新的猜测。
“我并不是想要跟着你们。我生怕一旦被你们察觉了,我份内的跟踪任务就不好进行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让司机保密的。那位正直的司机受警察的委托,一直不肯说真话。
刑警一路尾随冬子,肯定由于他对冬子的一举一动抱着很大的疑心。
“刑警先生,您怎么呆在这儿?松尾和冬子他们呢?”在大町再三追问下,白木皱着眉头说:“我不习惯登山,在下面的山谷里跌了一跤,把脚挫了,勉强支撑着来到这里就再也走不动了。劳您驾,能不能在升降车的车站给叫一个人来呢?弄成这个样子是没法再跟踪了。哎呀,好疼……”
看来脚疼事小,令人沮丧的是,好容易追到这里,不料想把脚给挫了。
“依我看往下去倒不如往上去,离这儿不远有家旅馆,到那里再叫人吧!”
“谢谢您了。您二位打算往哪儿去呢?”
“去追松尾和冬子。不知怎么的,好象有不祥的兆头。”
“请千万多加小心。松尾这个人很可疑。跟您实话实讲吧,我把他看做是土器屋事件的一个重要见证人,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他。大前天,松尾忽然失踪了。我本来一直都在留心冬子的动向,跟在冬子的身后,不料想竟在这里找到了松尾。”
“为什么不逮捕松尾呢?”
“不能就这么简单地逮捕一个人,现在还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明。再说,对见证人的调查只能采取非正规的方式。”
“不是已经跟踪到这儿了吗?”
“顶多是暗中观察,并没有想要真的动手。我想求您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呢?”
“我知道雨村太太是把松尾做为对您丈夫怀有恶意的人进行怀疑的。土器屋冬子到这里来也许是由于受到了松尾的胁迫。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松尾有可能要加害冬子。”
“明白了。我多多注意就是了。松尾真的要对冬子采取什么行动的话,我会想法搭救她的。”
“属于现行犯,任何人都可以当场逮捕,不需要逮捕证的。”
既然白木刑警提到了现行犯,那就等于暗示松尾是个很坏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拒捕肇事的危险也将会是很大的。
“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呀!”久美子在白木面前毫不掩饰地叮嘱着大町。她脱口而出的这个“你”字里包含着无限的深情。白木怎能知道在昨天夜里他俩发生过的事情呢?
在久美子说出口来的这句话里,包含着至今尚未得出最终结论的情侣间那种难以割舍的纯真而炽烈的感情。
“我先去追追看。刑警先生,久美子太太就托付给您了。我马上就去叫人来。”
大町留下久美子和白木,一个人走了。
山路右侧悬崖陡峭,小溪在峡谷中蜿蜒流去。隔着山谷,便是挺拔耸立的白马三山的东峰。
山腰上云烟缭绕,有如白色的火焰不停地喷向晴朗的上空。刚刚有点放晴的天空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变幻莫测了。
隔着八方山脊和白马岳东峰的南谷川山谷也是山雾弥漫,云烟腾起。正在山脊小道上攀登的大町的身影,跟高耸入云的山峦一起,一下子消失了。
久美子原地不动地伫立张望,等待着云雾散去。可是,以她站立的地方越往上去就越被厚厚的云雾所封闭,视线被遮断了。
顷刻间,久美子仿佛预感到大自然正在策划着降临一场灾难。
大町从国民旅馆请来的援救人员帮助白木和久美子两个人下了山。因为眼下还不十分清楚松尾的意图是什么,两个人只好住在山麓的旅馆里耐心等候大町的消息。
从当天夜里开始,天气骤变,狂风大作。在小笠原高气压的影响下,梅雨前锋北上,整个山域遭到了强风冷雨的袭击。
因牵挂着山上的大町,久美子一夜没有合眼。如果大町和冬子等人能在唐松山庄或者是山脊上的一个小旅店里躲避一时,那就不必担心了。倘若在山脊上碰到这样的坏天气,那一定要大吃苦头的。
不巧,这几天来由于线路出了毛病,跟唐松山庄之间的电话一直不通。其他小旅店因季节关系还没有开业。凡是能打通电话的地方都联系过了,都说没有遇见类似大町和冬子模样的人。
象是有意让久美子更加不安似的,天气越来越恶化起来了。
“不要紧的,现在不同于严冬,再说大町先生又是个登山老手。”
白木安慰着她,但他的话并不足以使人信服。即使大町是个老练的人,也要看到他所追赶的是松尾这样狡黠的人啊!
只要冬子和松尾遇难,大町就有被卷进去的危险。
当然,在尚未断定遇难的情况下,不便请求援救。久美子和白木只能就此耐心等待。
这时,忽然听到山里一阵阵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久美子仿佛隐约地听到了大町拼死呼救的喊声。
“但愿大町先生平安无事!”久美子面向苍天祈祷着。
3
从南方海面伸展过来的小笠原高气压,跟鄂霍次克海的冷高气压正面相撞,形成了梅雨前锋。
天气恶化的迹象早在两天前就已显露出来了。可是,处于本土南方海面的梅雨前锋,不料在来势迅猛的小笠原高气压冲击下突然向北移动了。
乌云密集,南风越刮越凶。偏巧这几天连续多日的晴天周期已过,从大陆方面靠拢来的高气压更加猛烈地剌激着这个梅雨前锋。本来位于唐松以北的后立山连峰对于来自太平洋方面的气象变化是无所谓的,可是对日本海的低气压和梅雨前锋却反应敏锐,即使是很弱的低气压也要马上降雨。
因此,每逢遇到坏的天气,山脊上便会有瘴气从日本海方面袭来,而信州这边则因地势关系,晴时居多。所以站在信州山麓往上看去仿佛天朗气晴,但千万不要信以为真。这就是说,当层层乌云从山脊不断涌现出来并在东方的天空里飘动的时候,那就恰好意味着山脊上正受到强风冷雨的袭击。
大町对这一点不会毫无察觉。不过,他眼下正在集中精力追赶冬子和松尾,因此,有可能一开始就忽略了气象变化的征兆。
整个中部山岳地带被低垂的云雨笼罩着。平均风速十五米,有时甚至要超过三十米。特别是位于北阿尔卑斯山北侧的白马岳一带因直接受到这种坏天气的影响,从八方山脊等地越往上走天气就越坏,常常是强风伴着冷雨一并袭来。
而冬子和松尾却是穿着在城市马路散步的轻装向那里进发。
大町以及冬子他们到了第二天依然杳无音信。久美子曾向冒着恶劣天气下山的登山队打听过,得到的答复是,山脊上一直平均风速达二十米左右,因风雨交加,登山队员曾在唐松山庄躲避一时,但没有见过和大町他们相似的人。
一向乐观的白木刑警也难以掩饰内心的焦躁不安。
“如果他们没有在唐松山庄停下来,依您看,他们会到哪儿去了呢?”
白木问久美子,但她无从作答。八方山脊是朝后立山连峰走的一个登山要道。从第一石标往上去虽没有现成的山路可走,但对有志登上后立山的试探者来说却是个理想的路线。而且由于没有森林挡住视线,堪称屈指可数的眺望地点,可以在山脊两侧尽情饱赏白马三山和鹿岛枪、五龙等蔚为壮观的奇峰异景。不过,一旦遇到天气作祟,这个长处又会变成短处,成了最使登山者伤脑筋的地方。在这残雪覆盖的季节里,如判断有误便会迷失方向。这一带没有可避风雨的地方,越往上走情况就越糟。
正当三个人继续攀登而上的时候,天气恶化的征兆开始显露出来,而整个群山被恶劣的天气紧紧抱住却是在夜幕降临之后。
假若他们用普通速度登山的话,此时恐怕早已登上八方山脊了。在跟主峰山脊搭界的地方,不远便是唐松山庄。
如果不去山庄而往右走,越过唐松岳山顶,可通往白马岳;往左走南下可到五龙岳和鹿岛枪一带。
松尾带着体弱的冬子没有投奔唐松山庄,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在这银装素裹、遍地覆盖着残雪的季节里,加上又碰上最坏的天气,穿着一身轻装,没带任何一件登山备品,无论往主脉的哪一个方向走,都是强人所难,令人担心的。紧跟在后面的大町也只有仅供自己用的少量登山装备。但在这变幻莫测、凶相毕露的高峰上,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抵挡得住恶劣的天气呢?
“看样子,说不定出了什么事情。”白木刑警鉴于过了两天仍没有得到三个人的任何消息,终于不得不向当地请求援救。跟单纯的山中遇难不同,它涉及到警视厅方面十分关注的土器屋案件的重要见证人问题,因此当地警察署也积极行动,密切配合,当即组成了救护队。
这时,白木的脚也已基本痊愈,决定尽力而行,跟救护队一起进山。久美子也跟大家一起登上了第一石标。她原打算再跟着往上走,后来考虑到这样会拖累救护队,只好作罢。
救护队动身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天气稍微缓和下来,但梅雨前锋仍无减弱迹象。救护队知道这种缓和是暂时的。
为了利用有限的时机,他们争分夺秒,朝着密云低垂的高山快速攀登。
4
越往上走,天气越来越恶化。从第二石标开始,瘴气浓度愈益加重,几乎达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八方山脊那令人神往的景色已被层层瘴气所笼罩,再也看不到了。直奔前方的冬子和松尾的身影也被瘴气遮断,时隐时现,似有若无。
这里跟市区里的追踪不同,在山脊路上没有横七竖八的岔道,这一点倒是怪轻松的。刚路过第三石标,天就下起雨来,冷气袭人,整个山谷也好象在无情的天幕里旋转。
大町的心情依然是平静的。他认为冬子他们的去向必然要以天气为转移,或是回去,或是暂时在唐松山庄住下,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即使他们的身影因瘴气而完全在大町的视野里消失了,他照例是那样的镇定,沉着。
狂风在山脊上猛烈地旋转。它把瘴气和冰雹搅在一起,使得人体上仅有的一点体温无法保持下去。大町赶忙跑进唐松山庄,满以为可以在那里碰见冬子和松尾,不料大失所望。他问过山庄的管理人员,回答说最近以来根本没有女性来过这里。
大町断定他们肯定是绕道走了。那么,冒着这样的坏天气,究竟要到哪儿去呢?朝南北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是高达三千公尺的连峰山脊,况且又不是登山季节,山路荒芜,小旅店也空无一人。
大町猜不透他俩要于什么。正当他在山庄门口苦思苦想的时候,有一位登山者沿白马岳山脊走过来,说他在唐松山的下坡上遇见了一对男女。
“他们在小旅店里存放了物品,看来象是登上山顶之后还会返回的样子。不过,象他们那样一身装束又怎好再往前走下去呢?”那位登山者漫不经心地说。
从小旅店轻装登上唐松岳山顶又返回来的人不在少数。往上爬到岩石和伏松林中间的羊肠小道,顶多有二十分钟就足够了。不过,大町并不认为他俩真的会从唐松岳往北走下去,因为再往前走就是号称后立山天险的“不归崄”了。从白马岳到唐松岳是顺道,相反地,沿着山脊路继续往前走就会寸步难行。
大町认为,冬子他们不在唐松山庄停留就直奔山顶,是个不祥之兆。冒险走完长长的山路之后,好不容易来到山庄,就算是没有要存放的东西吧,照理说也该进去歇歇脚的。可是他俩尽管明明知道象这样恶劣的天气登高眺望是得不偿失的,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向山顶了。他们这样做,勿宁说是有意避开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