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早进风巢村的大屋二尉等三名先遣队人员,奉命照旧留在此地,为的是监视居民和旅客,限制他们随意行动。
晚上,对岸传来阵阵奇怪的声响,象是巨大的发动机的运转声随风刮了过来。大屋二尉心里明白,这是推土机在筑出雪崩通道时发出的隆隆声。但佐原隆造夫妇以及客店里的七个人都相互交换着忐忑不安的目光。
“会不会是雪崩?”真纪子强作镇静地问反町。
“这儿在晚上发生雪崩倒是不常见的啊。”反町也没把握。“不,那不象雪崩。雪崩的声音还要沉闷些。起先该有‘轰’的一声爆炸般的声响,然后再发生‘噗噗噗’象水沸滚的声音。各种情况下的雪崩声音也不一样。但那声音有一定的节奏,就象什么机械在响。”
“咱们去瞧瞧。”
反町刚站起身来,大屋过来挡在他面前制止说:“在飞机完全挖掘出来之前,请呆在屋里不要出去。这是总部的指示。等待上面的通知。很抱歉,请不要离开屋子。”
他的话彬彬有礼,但态度却很坚决。还有两名身强力壮的部下似乎拉起命令一下立即动作的架势。
“不过,飞机坠落在离这儿一公里多地的上坡水不入。这个声音却是来自对岸。”
“顺风刮过来的吧。反正,我们的责任是为了保护诸位的安全。请多协助。”
大屋的话一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此刻似乎还没有引起大家太大的怀疑。大屋不时走出屋子,到外面那个高坡上,似乎在跟上级联系。剩下两名队员仍在监视着众人。只听见炉灶里的木柴不时发出劈啪声。
“啊,还是睡吧。”佐原发出了困倦的声音。
外面还是风雪弥漫,晚上除了睡觉也无事可干。
“老总,你们怎么样?”佐原问那两个队员。
“我们没有关系。请不要管我们。你们睡吧。”二曹回答说。
“夜晚很冷,要不要拿条被子来?”
“哪儿的话!我们睡露天也没关系。哪象你们在屋子里生了火还嫌冷。”
佐原跟二曹说话的当口,真纪子走到反町身边,反町就知道她准有事,一起进了里屋。
“我觉得对岸的动静很奇怪,不时闪烁着灯火,还象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似的。”
“什么,你看见有灯火?”对岸不可能有灯火,一时被抑制下去的疑问又在反町心里复苏。
“方才,我在放被子,从房间的窗口望了望对岸,好象见有灯火在林子里一闪一闪的。不知自卫队在对岸搞什么名堂?”
“你说是自卫队?”
“我不知道,反正你再仔细瞧瞧。”真纪子把反町带进那间堆放被子的房里,因为每间房里都没有壁橱,被子全堆在这儿,有扇采光的小窗正朝着对岸。
“哎,你瞧!”
其实不用真纪子指点,在沉沉黑夜中闪烁着光亮,而且黑暗中射出好几根强烈的光柱交叉相映。在这光柱中不断见有黑色的机械和人影晃动。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这些人穿的服装,象是自卫队。在那个地区,这么晚了不会有别的人去。在风势减弱的时候,还传来马达的嗡嗡声。
“他们究竟在那儿干什么?”反町感到百思不解。
“那个来这儿的二尉,为什么偏要说是顺风刮来的呢?”
“是的,看来要是让我们知道了真相对他们不利,所以才扯谎。”
“也许他们在那儿干对我们不利的事吧。”
“对我们不利的事?”
“嗯,我害怕极了。”真纪子牙齿打起架来,双手抱住反町。
在这个大屋二尉来之前,她就感到过不安。当时反町安慰她,说是心理作用。反町思忖,也许有的女人有预感危险的自卫本能。越是弱者这种本能越强烈。比如,她们对不怀好意悄悄贴近的足步声就比男人更敏感。这么说来,那位女客佐仓真由美也说起过她有同样的不祥之感。
“真纪子,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出去,对谁都别说。”
“为什么?”
“引起大家的惊慌就麻烦了。”
“不过,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也不会引起大家惊慌的。”
“真地虚惊一场也就算了。方才二尉的态度实在可疑。我要走出门去,他却慌慌张张地阻止我。看来我坚持要出去,就会动武。”
“那你也觉得奇怪罗?”
“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也许是我们多疑了。不,准是那样。所以,在没搞清楚之前,这事儿先放在心里再说。”
“会不会那几个家伙是来监视咱们的?”
“为什么要监视咱们?”
“为了不让咱们看到他们的秘密吧。”
“无论干什么,不都是在这山里嘛。保卫国民生命安全的自卫队不会来加害咱们的。”
“不过,这么被围困在山里,都些人无论干什么,外面都不会知道。即使干出跟自卫队的任务完全相反的事儿来。”
“你这就多虑啦。”反町为了消除“妻子”心中的不安,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她那娇美的身子却在反町的怀里微微地颤抖。
* * *
“直升飞机看来要飞上一夜了。”
“不是一架,象有好几架。”
“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通宵进行救援工作也够辛苦的了。”
“反正,再干也救不出个活的来,等明天天气好再干也行。”
“这些自卫队究竟为什么那么急?”
“说是来救咱们,可就来了这么三个打前站的,大部队也不见个人影。”
回到寝室里的四个人都躺在床上聊着天。虽有好几间房,由于是淡季,人手不够,所以并在一间房里,只有佐仓真由美单独睡另一间房。
“刚才我发现一点儿情况。”野崎弘从被子里探起脑袋说。
大家都以同样的姿势,在临睡前聊一会儿天。让野崎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到他身上。
“你们有没有听见对岸不时传来马达的声响?”
“不是叫大屋的那个二尉说是风向关系,是救援工作发出的声音吗?”福岛随便附和着。
“不,风向恰好相反。冬天这儿的风一般往西刮。失事现场离这儿往东有一公里路光景。不管是直升飞机声还是机器声都不会传到咱们上风头来。”
“这么说来,声音是从对岸传来的?”秋本眼睛顿时一亮。
“可为什么那个二尉要隐瞒这个事实呢?”
“啊……”可谁也无法回答。
“去侦察一下吧?”野崎闪烁着他那精悍的目光。
“去侦察?”
“现在?”
“大屋二尉又会来禁止你去的。”其余三个人都露出了惊诧的眼神。
“没事儿。我从后面走,不让他看见。而且,半夜里他们准也料不到我会去瞧热闹的。”野崎简直象去隔岸观火似地起床走了。
* * *
野崎去了已有一个小时。
“怎么去了那么久?”头一个表示担心的是秋本。打从野崎走后,谁也没睡。
“是啊,又不远,无论怎么费时间,半小时就该回来的。”福岛看了看表。
“不会出什么事吧?”小暮再也饰掩不住内心的不安。
虽然,这几人在偶尔的机会萍水相逢,但几天来,一块儿受大雪围困,相互变得很融洽。
“不会在半道上出了什么事吧?”
“别让大风雪刮得冻死在屋子前。”
“就这么点儿路,也能瞧见灯光。而且雪比白天小得多。”
三个人胡思乱想地随便猜测着。又过了半个小时。
“也许还是跟反町先生说一下吧。”秋本说。
“好啊。这太奇怪了。”
“我去一下。”
三个人中数小暮年纪最轻。他按住想起床的福岛从被窝里钻出来,很快穿好衣服。刚要去管理人房间,只听得外面传来喧闹声,是大屋二尉跟反町激动地在说什么。
“好象出了什么事。”三个人面面相觑。
“不管怎么,去瞧瞧。”福岛和秋本随小暮一起走了出来。
只见在装有火炉的土间(原注:没铺地板的房间)里,反町跟佐原把大屋夹在中间站着,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究竟出了什么事?”小暮问。
“出了事,野崎先生遇难了。”反町回答说。
“野崎先生遇难了?在什么地方,怎么知道的?”
“方才大屋二尉告诉我的,他想去对岸,好象遇到了雪崩,正要打算去救他。”
“雪崩?是真、真的?”三个人都大吃一惊。
“真的。所以我才警告你们别出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儿。正巧下木二曹要去跟总部联系,在出事现场亲眼看见野崎先生被雪崩卷了进去。眼下,下木二曹跟山根三曹留在那儿寻找。我赶快赶回来,因为人手不够,想请大家帮帮忙。”
“正好,我们不放心也想去找他。”
反町和佐原都已经穿着停当。听到同房旅客出了事,另外三个人也不能袖手旁观。何况,野崎正是为了大伙儿才去侦察情况的。连同三位旅客一行六人组成搜寻队往失事地进发。风差不多已经平息下来,只是鹅毛大雪还飘个不停。在屋里烤暖的身子顿觉寒冷砭骨。也许天上密布着雪云,所以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但雪地里却泛出微微的雪光。对岸不见灯火,已归复平静。方才同真纪子一起望见的灯火和闪动的人影,眼下竟毫无影踪,连嗡嗡的马达声也消失了。
“难道是自己眼睛跟耳朵的错觉吗?”踏着几乎拔不出脚的深雪,反町思忖着。然而,不光是自己听到,除大屋以外,这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从对岸发出那“奇怪的声音”。而且,据说野崎还让对岸河滩边的雪崩埋在大雪下。
“奇怪的声音和雪崩有什么关系?”反町的脑子里渐渐涌起了不祥的念头。
二
动员了所有的机械和人力投入这个行动,雪崩的通道终于在午夜十一点完成了。在望得见风巢村的河童泽左岸挖出了个V字形沟,它的尖端就象凶器一般直指风巢方向。这果真是件巨大的杀人凶器。
塚本听了日野一尉的报告:“完成作战准备。”立即下令开始行动。在夜间把整个儿风巢村埋在雪下,那么,这条人工雪道也同时不露痕迹地消失了。村里人的口也就永远地封住了。一切也就是黑夜被另一个黑夜埋葬了。
“我有个想法。”日野接受命令后提出。
“什么想法?”塚本示意他说。
“经过雪道冲下去的人工雪崩,我估计必须具有能盖没整个风巢村这么大的力量。然而无法进行试验。客店在这村子里位于地势较高处,万一雪崩波及不到,客店的旅客和店主这些人就有可能生还。”
“那……”
“风巢的居民大多是些瘫在床上的老人,即使活下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客店里的旅客却是城里人,也许会引起不少麻烦。眼下,警务队正在调查他们的详细情况,据大屋二尉报告,这些客人都是些与众不同的家伙。”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使这批人一个不剩?”
“如果能把他们骗到雪道下的河瘫那儿就行了。”
“这么说,人在通道下方就必死无疑啦!怎么引他们出来呢,不是都睡下了吗?”
“可以让大屋二尉推说村里危险,把他们骗到雪道下面来。”
“不过,当地人全知道人在村子里最安全。”
“办法有的是。就说飞机坠落有危险的可爆物飞到村子里,所以要采取紧急避难措施。”
“危险的可爆物?就这么说。”塚本嘴角上露出一丝笑意,这种时刻,他那冷酷的脸上越发变得没有表情了。
“好吧,就随你怎么去干吧。”他刚批准,这时来了新的报告。“什么,有个客店的旅客走到通道下方来侦察情况?”
塚本那细小的眼睛里突然闪烁起光亮。
“是。大概是推土机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怀疑。”
“那来得正好。”塚本脸上又现出了微笑。
“怎么?”日野一尉凝视着他。
“这是把他的伙伴引出来的最好钓饵。与其说是有危险可爆物品,还不如说,一位客店旅客被雪崩埋在雪里,请他们来帮忙救他。都是一块儿来的,不会坐视不救吧?即使还有女人留下,怎么处理都行。就说有可爆物,不让村民避难才怪哩。”
“果然是个好办法!”
“你赶快去执行。A行动差不多干完了。剩下的就是B行动,我要在天亮前全部结束。”
“明白了。”日野一尉行了个军礼。
* * *
大雪不停地从天上直坠下来,不时被风卷成白色的旋涡。枯萎的树枝开放出雪花,寥寥落落地挺立在野地里,看去就象一根根阴森可怕直立着的墓碑,森林就是树的坟场。
“雪崩出事地点在哪儿?”佐原问带路的大屋二尉。
“就在那儿,正对岸边。能看到冲下来的雪团。”
大伙儿按大屋的指点赶到河滩边,果然见到许多滚落下来的雪团。其实是在挖雪道时掘出的雪块,乍一看跟崩落的雪没什么两样。
“这回雪崩已经抵消了内在的能量,所以没有再次雪崩的危险。雪面已经很结实了。”
他们一心牵挂着野崎的安危,轻信了大屋的话,径直往失事现场赶去。
“这回的雪崩太可怕了。我在这儿住了六十年,这么大的雪崩还是头一回见。”佐原大惊失色地说。
他们到达失事地点,只见到处堆满了可怕的雪团,把河滩都埋没了。还有随雪冲下的树枝和泥块更使眼前的情景变得可怕凄凉。河童泽里细长的溪水在雪下冻结着。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山坡上留下了被雪崩擦出巨大无比的V字形痕迹,就是那条可怕的雪道。把他们带到V字形雪道下端的大屋,就往V字的外侧上坡爬去。雪崩的遇难者大多被埋在崩塌的雪块尽头,有时也可能在雪崩时被冲到外面去。所以,大屋的行动并没让人觉得有什么可疑。
“不过,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雪崩,野崎怎么会一点儿没有察觉呢?”佐原觉得有点儿不解。
“嗯,那马达声不就是在这不远处发出的吗?”秋本得到了启发。
“在这儿发生雪崩,我们这儿的房子都会摇动、倒塌,真有点儿莫名其妙。”佐原越想越犯疑。
“先不说这些,赶快寻找野崎要紧。大家分头找找,有没有野崎先生遗落的东西。”
用探棒插进雪去寻找是第二步,这必须等天明后才能干。眼下先得弄清他是不是还活着。于是,大家齐声高喊,但不见他的回答。他们却不知道这喊声正好告诉了凶手下手的确切位置。眼下,“雪崩”就象弓上的箭,马上就要离弦射来。
* * *
真纪子一再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可这种不安情绪仍紧紧地攫住她。似乎她在心底里预感到了危险的来临。那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朝反町逼近。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危险,只感到有种模模糊糊的恐惧临近了,虽看不清楚,但听见了它那可怕的脚步声。她在屋里呆不住了。反町方才跟男人们一块儿出门去救野崎,想到他们回来之后马上要洗澡,所以得把水烧好准备着。但眼下却没法安心干活。
这时,佐仓真由美也被喧闹声吵得起了床,真纪子就对她说:
“我想去看看,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头,去叫他们快回来。”
“啊,太太也这么想!”真由美两眼睁得大大的,说出自己也有这种预感。“我也一块儿去吧。”
“太好了,我有伴儿了。”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有说服办,她们顺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追去。见到了正在雪道下方寻找野崎的一些男人身影。
“喂,你们快回来,危险!”
“快点儿回来,有危险,请注意!”
她们见到左岸陡坡上镂刻出来的V字,那V字形的箭头直指那群人,使她们本能地领悟到危险来自何方。
“快往上游跑!第二回雪崩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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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跑啊!”
两个女人尖细的喊声穿过这寂静的雪夜从天而降,象来自上天的启示。男人们毫不犹豫地停止寻找,往上游奔跑起来。女人本能地领悟到危险赶来警告他们,男人们也本能地相信了。于是正当他们拼命逃走的那一刻,雪道上方发出爆炸似的声响。人工积聚起来的能量一下子释放出来,冲下了巨大的雪团。这些雪团原被压缩在V字形雪道的上方,好比贮存了大量水的水库打开了闸门,一下子冲泻奔腾起来一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家躲过了雪崩的魔爪,爬上了安全地带。可是,从V字形雪道上方迸发的雪崩,似乎被激怒似地奔泻着,越过河往风巢冲去。村里地势低的屋子转眼就被奔腾的大雪埋没了。被雪崩冲下来的树木和石块随着大雪泻落过来。由于雪崩,引起了山石的崩落。一瞬间,在这雪烟迷漫中,风巢村成了地狱。
他们终于站在上游的高地上,茫然地眼看着远比第一回猛烈得多的大雪崩冲击。由于是晚间,加上腾起的雪烟,使他们看不清这回雪崩造成的惨象。但这一回如果真纪子和真由美的警告再迟一步,那么,他们准全被埋在大雪之下,成了雪崩的猎物。惊魂甫定,才想到刚才真是九死一生,不禁背上传来一阵冰凉。
雪烟渐渐平息,现出了被雪崩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村庄。
“瞧,阿作跟阿松老头儿的屋子遭难啦。”佐原喊起来。
在巨大的雪块下,雪崩前还好端端的两间屋子已经见不到一丝痕迹,只留下散落在四周雪地上的木板碎片,显示出这之前曾经有过屋子。在微蓝色的雪光中一片惨象,告诉人们刚才这场雪崩灾难并非梦境。但大家仍象经历了一场恶梦似的不能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的。在这倒塌的屋子底下是些行动不便的老人,阿作老爹犯风湿半身不遂,阿松老头中风卧床不起。
他们赶到那儿,只见压着厚厚的雪,凭他们的力量没法挖出受害的老人。雪层最深竟有五米多。见到被雪崩冲断的粗大树干,才知道这场雪崩有着惊人的破坏力。受到雪崩直接冲击的两位老人准是压在雪下奄奄一息了。但这场雪崩只冲垮了两间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是地理位置带来的好运。雪崩的主流冲击两间屋之后,全涌向没有人家的低地去。倘若风巢村受到雪崩主流的袭击,那么整个村子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