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雪、火、车悲怆三重奏(2 / 2)

情债血案 森村诚一 6096 字 10个月前

救护人员决定从机舱吊下救护梯子,让旅客拽着梯子随飞机降到地面。这当然是很危险的。

直升飞机从大厦顶到达地面约需40至50秒。在这段时间内,逃难者的臂力如果能承受住自身的体重就可以得救,支持不住便会掉到地上摔个粉身碎骨。臂力强的男子恐怕会转危为安了。

救护队当机立断,决定用此办法。虽然这样做危险,但与其当场见死不救,倒不如孤注一掷,反正除此以外再无良策。

直升飞机吊下了救护梯子和救护网,盘旋在黑烟笼罩的旅店上空。

在平台上为寻找安全场所而四处乱窜的人们,你争我抢地抓住救护梯子,救护人员和被救的人都使出了平生的力气。

梯子上载满了人,飞机飞向空中,途中不断有人从软梯上掉下来。是臂力不足吗?也许是,但也有可能是由于初次遇到这种非常情况而惊慌失措的缘故。四五十秒是短暂的,但拽着梯子的那些人在空中被荡得头晕眼花,臂力可能还没用完,恐怖和惊慌便使他们松开了双手。

飞机上的救护人员对松了手的人毫无办法。那些像秋天的枯叶般从高空飘落下来摔到地上的人血肉横飞,就如同一个个熟透了的西红柿被使劲摔在地上一样,其状惨不忍睹。

围在旅店四周的消防队员、救护队员以及无数看热闹起哄的人,望着火灾的可怕情景,个个瞠目结舌。

在这些从飞机上掉下来的人当中,有一名年轻的女子。当然,摔下来的绝大多数是女人,但她并不是新婚的人。

这一夜,她应允情人的请求,一起住进了这个旅店。他们共同度过了欢娱的前半夜之后,紧紧地搂抱着睡着了。是烟火把他们从温柔乡里惊醒的。

他俩醒得比较早,还有时间穿衣服,可是逃路只有一条——往上跑。

人们被赶到平台上之后,平台就像灼热的锅底一样,他们在这里受熬煎、被熏烤,却再也无路可逃了。

正当她跟着情人绝望地寻找出路时,头上响起了螺旋桨的轰鸣声和空气的震颤声——直升飞机来了。

从飞机上吊下来一条像绳子编的梯子样的东西,她的情人马上攀了上去。当他抓住软梯时,飞机正准备往上飞,这时她才意识到飞机要把自己的情人带走了。

“等等!”她喊着,抓住了在自己眼前晃荡的情人的脚。飞机继续往上飞,吊在梯子上的一男一女如同线穿的珠子一样悬在空中。

“松开!你给我松手!”男的害怕了。光支持自己一个人的体重就够受了,还要再加上一个人的体重,怎么能行。就在男的喊叫时,飞机已离开了平台,飞在一百多米的高空中。现在让女的松手,等于逼她去死。

“不行!我支持不住了,松手!”男的此刻只考虑到自己。

飞机以其最快的速度向地面靠近,但是承受着两个人重量的男子的双手麻木的速度比此更要快。

他觉得像目前这种状态是没希望坚持到地面的。他越是绝望就越应该意识到这时让女的松手等于强迫她去死,但他没这么考虑。

“松开,求求你松开!”

男方恐怖的嘶喊声淹没在飞机的嗡嗡声中,女的没听见。即便听见了,她也不会松手。她并不是想保全自己的生命,而是要和自己的情人在一起,若一松手,情人就会飞走。所以她使出全力,紧紧抓住情人的脚。

“再不松手,我就……”男的下了决心,不,其实本能的行动比决心先反映到脑海里,他的手已不好使,不允许再有片刻的犹豫。

正好女方的手只拽着他的右脚,左脚还空着,于是他就用左脚去蹬女伴的手腕。

女的大惊失色,本应是最有力的保护人却用脚蹬她的手腕,企图甩掉她。

“你干什么!?”她仰起脸来想责问他一句,就在这时,男方的脚狠狼地踹在她的脸上。

这时离地面还有几十米,女的惨叫一声松开了手,好像完全是她自己抓不住了似的,笔直地摔了下来。

很多人看见一个人从空中摔落下来,但他们并没看出是男的为了保存自己而踢开了女方的手。甚至摔下来的是男是女,还是落到地面之后才知道的。摔落的人不只她一个,而是像落叶一样接连不断。

作为摔下来的人中的一员,她是最可怜的。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情人,而他却为了自己活命把她从几十米的高空踢了下来。

3.车

同年深秋的一天,一台小型轿车从北阿尔卑斯山的平汤温泉出发,艰难地行驶在通往乘鞍岳的高山公路上。

路坎坷不平,天气又变坏了,好像在有意互相配合似的。在平汤时,天空飘着淡淡的云朵,现在则是厚厚的乌云覆盖在山顶上,景色一片阴郁。目的地乘鞍岳一带乌云密布,天地昏暗,令人窒息。

在夏天的旅游旺季,这一带车辆成行。现在是淡季,四处一片寂寥,唯有这台在恶劣天气里朝乘鞍岳疾驶的小车算是件活动的物体。

车中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们租车自东京来到上高地,昨夜住在中汤。早上起来时,他们看着天气好像还好,就按原定计划准备攀登深秋季节的乘鞍岳。

由中汤温泉到乘鞍岳要经过安房岭和平汤温泉。中汤至安房岭间的路坡陡弯急,但他们顺利地通过了。安房岭到平汤是下坡路,路面平坦而且是双车道,这对于因已闯过难关而大大增强了自信心的司机(由男的担任)就更不在话下了。他们从中汤出发,翻过安房岭,平安到达平汤。

从中汤到平汤约用了一个小时,这时司机精神正旺,便一鼓作气向乘鞍岳驶去。

“到了山顶休息所,咱们好好地吃顿午饭吧。”男的握着方向盘说。他的同伴带着睡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从中汤到平汤,路就够难走的了,由平汤再往前路况就更差了。这段路几乎全是单车道,而且尽是S形。对这位司机来说,没碰到对面驶来的汽车,真是万幸。如果在这儿碰上大型轿车,按他的技术,加上崎岖的路面,可真够险的。他选择这个无车季节来旅游,恐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因素。

3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平汤岭,普通公路在这里与高山公路交汇,路面变宽,可并行两辆汽车,驾驶员稍微松了口气。随着高度的增加,山上的灌木林带变成了爬地松带。笼罩在头顶的密云向下弥漫,变成雾,遮住了视线。其实这不是密云降低了,而是汽车越爬越高的缘故。

天气晴朗时,从宛如碧绿色地毯般的爬地松带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以枪山、穂高山为中心的犹如岩石阁楼般的北阿尔卑斯山。

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浓密的云层遮掩着,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明快的景致。而且,大山又把它的恼怒朝这台自作聪明、在旅游淡季闯入它的领地的小汽车发泄。狞恶代替了明快。

云层愈来愈厚,愈来愈低,浮游在雾中的水滴,因气温急剧下降而凝结,于是雨夹着雪下了起来。

“哎,不要紧吧?”一直坐在助手位置上缩着身子一声不吭的女方终于忍不住了。旅途前方呈现出一片无比荒凉的景色,她再也无法按捺自己的忧虑。

“什么不要紧?怎么了?”男的故作镇定,以满不在乎的口气问道。

“天气这么不好,而且除了我们之外,再也没有第二辆车。”

“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个。这不正好说明这山只属于我们吗!你在大山里,还想尝受市区那种交通阻塞的滋味吗?”

“可是……这里只有我们俩,万一迷了路什么的,可就糟了。”

“你真是瞎操心。没关系,从这儿到山顶只有一条路,你想迷路还迷不了呢!”

“那么山上的旅游休息所还营业吗?”

“当然,观光者不会绝迹呀!”

“嗯,可是……”女的仍然担心地紧皱眉头。

“那么,你说怎么办?”

“这种天气,我们上去了也看不到什么,是吧?哎,我们返回去好吗?”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既然到了这里,还是往上开到得快。喂,就快到了,我们马上就能喝上旅店的热咖啡了。”男的对女伴的担心一笑了之,继续操纵着方向盘。

本来车里的加热器是可以调节温度的,但外面的气温低得像要把这点热气吞掉似的。越往前走,雨雪越大,雨刷也不起作用了。男的擦了几次挡风玻璃,能见度已极度降低。

女的一直咬紧牙关忍受着下腹部的剧痛。她今天早上来了月经。按她的计算,应该再过些日子来才对,因而她才心安理得地和男的一起驱车旅行。尽管如此,她还是作了一些准备,但没料到会来得这样早。她想一定是昨夜与情人过分激动行为的刺激,使其变得不太正常了。

但是,现在她感到的疼痛比以往哪一次都厉害得多,仿佛肚里有把刀在拧绞似的,甚至倚在座位上都没有丝毫减轻。

平时,虽说每次都痛,但还可以忍受,痛,也不是这种绞痛,而是整个下腹部隐隐作痛。现在除了隐痛外,又加上了剧痛。

“一定是昨天晚上的事引起的。”女的咬着嘴唇想着。她昨晚第一次允许了这个男人对她的占有。这是她把爱献给了他的证据,如果她无意奉献的话,也就不会出来旅行了。

第一次接受男性的爱抚,对于她这个处女来说,除了疼痛以外什么感觉也没有,可是那种疼痛比起现在的来,不知要轻多少。

而且,在她第一次和男性结合时,喜悦和激动已使得她晕晕乎乎,顾不得疼痛,只觉得自己把最宝贵的部分献给了亲爱的人。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但当时羞耻溶化在兴奋之中了。可是现在,没有兴奋只有疼痛,而且是隐痛和剧痛的二重唱。

唯一能帮助她的男人全神贯注地开着车。野外更加荒凉,雨夹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变成了雪。雪马上又变成暴风雪,刮水板吱吱地叫着。虽说预先准备了防滑链,可惜的是这位心急如焚的司机不会安装。

“混蛋!”男的咒骂道。突然,发动机熄灭了,他慌忙按动起动开关,可就是发动不着。他愈发着急起来,不停地按着。

熄了火的发动机在暴风雪中急剧冷却,无论如何也发动不起来了。

“发生故障了?”女的忍着痛问道。车在这种地方发生故障,人简直束手无策。固然周围的环境和恶劣天气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但更为严重的是女方的身体状况使她无法走动。

“没什么大毛病,我去看看。”男的故作镇定地答道。他跳出车外,闯进刺骨的寒气之中。他打开了发动机的盖子看了看,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会开车,对于汽车的构造知道得很少。虽然在领取驾驶执照时他大致学了一下,但因无实际经验,所以当车出了故障时就毫无办法应付了。

以这种低下的驾车水平到日本有名的大山岳旅游,实在是太轻率了。若在平时,车一出故障,挂个电话,维修车就会立刻赶来,可是这种时候上哪儿去叫维修车呢?

当发动机没有任何征兆突然熄火而又打不着时,本应先考虑到这可能是电气系统的毛病。可是他不知道去检查电气系统,只是慌张而又绝望地瞧着复杂的发动机发呆。

出租汽车不同于私人汽车,由于谁都可以租着开,自然保养很差。按说,这种地方本不是出租车随便来的。他望着发动机,只不过是给女的摆摆样子,然而“样子”也没坚持多一会儿。

男的浑身都被寒气浸透了,他钻进车里,故作镇定地说:“车出毛病了,一下子修不好,可是,你不用怕,既然到了这里,离山顶也没多远了,走走也没多大关系。”

“走!?”女的绝望地睁大眼睛。她的下腹部更加疼痛,连坐都坐不住了。在这种情况下别说让她在暴风雪中行走,就是想想那种情景也会使她不寒而栗。

“我,我根本走不了。”

“只需10到20分钟,来,跟我一起走,呆在这儿会冻死!”

“不行,我1分钟都坚持不了。求求你,别离开我!”

“别不听话,走点路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在车里等你。”

“你说些什么呀!发热器已经关掉,你在这里能呆吗?走,跟我一起走吧。”男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女的从座位上拖下来,挎着她的手臂,向山顶方向走去。女的没办法,只好忍着痛挣扎着走起来。

可是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又过去了,仍看不见男的所说的山顶旅店,两个人混身是雪,成了雪人。

“不行,我,我一步也迈不动了。”女的终于倒在雪地上。

“坚强些,马上就到了。”男的拍拍女伴的脸蛋鼓励道。但是女方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消耗殆尽,无论男的怎样鼓励、劝说,她也不想站起来了。

背着女的登山吧,男的没这份体力;返回停车的地方吧,又觉得好容易才走了这么远,岂不可惜。这里肯定离山顶没多远了。男的终于下了狠心。他把女的拖到路旁一个略为避风的凹地,在女的耳边说:

“这样吧,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到山上旅店,马上领救护队来,啊!”

女的像似微微点了点头,但不知她是否理解了男子所说的话的含义。男的把女的单独留下而走了,等他来到山上旅店已经是两小时以后。

他全然未估计到行车和徒步的差异,走路本来就比车慢,在暴风雪中就更慢了。

等到救护队赶到现场时,女的已冻死了。根据死者家属的要求,对尸体进行了解剖,这时才知道她患的是急性阑尾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