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带孩子,可能是留在家了。真树一直朝着木崎站着的地方走来,似乎没注意到木崎站在那里。
木崎决心已下。他堵住了真树的去路。真树惊讶地抬起头来。
“又碰见了你。”
“呀,木崎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真树一副惊奇的神色。
“真碰巧。你住在这附近吗?”木崎假装是巧遇。他不能说是在幼儿园询问了住处,特意来拜访的。
“对,就是那个公寓。”也许是因为拎着篮子,真树直率地答道。但她并没有详细地告诉木崎近在咫尺的自家公寓,可也没有对和木崎见面感到麻烦的样子。
“您去买东西?”木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篮子。
“嗯,因为有工作,每天总是早早地出来购置食物,”真树并没讲自己上夜班的事实。
“这是我们第三次相遇啦。”
算朝山在内应该是第四次了,可真树不知道。并且,出入“朝山”,大概也是不想让木崎知道的她的秘密部分吧。
“真的。”真树流露出一种感慨之情。
“这次也算是我们有缘分。如果您不太忙的话,我们到那边喝点茶怎么样?”木崎提心吊胆地说。真树扫了一眼手表,点头同意道:“可以吧。”
面对面地坐在附近的冷饮店后,一时竟没找到话题。当点的东西送来时,木崎插空说道:
“在幼儿园排队之后,就和内人分手了。现在变成一个单身汉了。”
“噢,原来是这样!木崎先生的孩子没去入园,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真树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她也在注意着木崎。
“因此,孩子就不送绿色幼儿园了?”真树避开木崎夫妇间的私生活,只谈到孩子的问题。这使木崎感到真树善良的心地。
“孩子大概要由妻子领养。因为小时候更需要母亲。”
“可母亲也有难以担负的地方呀。”
“那倒是,可孩子眼下的生活还是更需要母亲。”
“无论怎样说,双亲不全是孩子的最大不幸。”
“我并不想离婚,可是她离家跑了。原因是送孩子去绿色幼儿园引起的。当然,在那之前已经存在各种因素了,幼儿园成了直接的导火索。”
“那,为什么?”真树话刚出口,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补充一句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说起来是我的羞耻,您愿意听吗?”木崎亲密地说。他愿意把一切都讲给真树,希望得到她的安慰和同情。他想得到真树的安慰,哪怕只是几句话。这样,因妻离子去而荒废的心,将多少会得到一些医治。
“啊,真难为您了。”真树听完木崎的讲述,叹息道。
“大概是因为把孩于的入园权转让给了上司,你一定会耻笑我吧。”
“不,那怎么能呢。我只是觉得男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我太无能了。当吋要是断然拒绝就好了,不论谁都认为课长的要求不尽情理,老婆发火也是自然的。”
“不要那么一味地遣责自己,您当时那样做也是为妻子和孩子着想的嘛。”
“您真这么认为吗?”
“当然啦。男人一拉家带口就变得软弱了。木崎先生调换工作不是在妻子离家之后吗?这就是很好的例证。”
“是的。”
“你妻子馒馒会理解添的难处,不久就会回来的。”
“不,不会回来了。每我心里明白。”
“您这么认为可不好。”
“如果您不见怪的话,我想问问您丈夫……”
“3年前因交通事故死了。是个极普通的职员。那以后,我便出来工作了。”
“恕我冒昧,您不想再婚了吗?我想您再婚的机会是很多的。”
“有几个人向我提出过,可我不再想结婚了。因为有孩子,再婚后担心孩子不能适应新父亲。”
在真树那偏侧着的脸庞上掠过一层谜一样的阴影。这是对亡夫的怀念,还是为孩子牺牲了女人年华的焦躁呢?不可而知。但从那谜一般的表情里,木崎觉得真树已经向他敞开了接纳的心扉。
四
“哎呀,我得走了。”真树突然发现时间不早了。木崎看了一下表,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真对不起,耽误您这么长时间。”
“不,我非常高兴。”
“此话当真?”
“当然啦。”
四目相对,情真意切。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木崎恋恋不舍地说。
“和我这样的女人交往,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真树迷人地一笑。是一种受过专门训练的表情,木崎心旷神怡地沉浸在真树那富有情趣的温柔中,好象触到了她为私人生活战斗而披挂在身的盔甲。木崎和她是在战场以外的地方相识的,然而,她是只身一人奋勇地与社会抗争的女战士。在她那娴静、温柔之中肯定蕴藏着久经锻炼的战技。不,那温柔本身就是战技。
可是,对现在的木崎来说,即使那就是战斗需要的战技,他也想得到女人的温柔。
木崎想起以前宫西曾说过,要想接近这种女人,问出她在哪儿做活是最快的方法。
“那么,你在单位时和你联系,对你没妨碍吧?”
如果真树是夜间的工作,那么木崎去找她应属于她的工作范围。
“还是请您往这儿打电话吧。这是家里的电话号码。午前我大都在家。”真树给他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可以往家里打电话吗?”木崎兴奋得两眼生辉。真树告诉自己的电话号码是她家的,而不是单位的,这说明她不是把自己看作为她的“工作”,而是接纳自己进入她的私生活。
虽然依恋不舍,木崎还是离座了。他不能再继续挽留她了。从冷饮店出来,木崎发现真树“啊”地一声吃了一惊。他抬头一看,一辆轿车从他眼前驶过。是一辆高级的外国轿车。
汽车牌是黑底的字,数字前写着个“外”字,坐在车里面的人也是外国人。刚想应记下车牌号码,车已经开远了。木崎视线转向真树时,她已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你怎么啦?”
“没什么。”
真树和颜悦色地笑了笑,朝轿车相反的方向走去。
和真树分手后,木崎仍想着和外国车相遇时的情景。真树的吃惊并不是木崎的错觉,也没听错。真树确确实实对那外国车有了反应。不是对车的反应,而可能是认识车内的外国人。她是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认识的外国人而吃惊的。黑底写有“外”字牌照的都是外国大使馆、领事馆的汽车。
如果是夜间的工作,认识外国人并不奇怪。然而为什么要瞒着木崎?说声是相识的客人,并没什么妨碍。
她既然如此遮遮掩掩,是想把木崎与她的工作断开吧?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出入诊疗所和高级餐馆、认识大使馆和领事馆的女人——这很容易导出是高级妓女的推断。如果真树真是妓女,她当然想向木崎隐瞒自己的身份。不知是什么原因驱使,木崎不自觉地探寻起不知底细的真树的身世来了。
回到公司,见到了少见的人。
“哎呀,你果然来啦。”
不知是何时回国的,村中满脸堆笑地过来迎接木崎。可能是去南边的国家了,脸晒得黑红。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时差反应还没恢复过来,迷迷糊糊的,你习惯些了吧?”
“嘿,还可以。不过,没有象样的工作可做,于心不忍,这回你替我向殿冈先生说一下吧。”
“这不挺好吗?在这里即使什么不干也是工作。不光是你,就是我们,也没有象样的工作。”
“你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嘛。”
“一半是玩,公司赚了钱,可以气派气派。过一段,就要忙起来了。”
村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里含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负责任感。
村中只是在那天露了一下头,从第二天开始又无影无踪了。问佐田澄枝,她也没说清楚,就连她似乎也不知道。
几天后,殿冈又交给他一件秘密工作。这次是去位于纪尾井的餐馆“金蝶”,暗号是“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又一个目光锐利的男子在等他,交给他一个有两本电话簿厚的小包。木崎把它存放在涉谷车站的自动寄存柜里,钥匙交给了殿冈。
这之后,每个月平均被派出三次。暗号是什么生了1—3个(只)男孩、女孩,或松鼠、兔子、狗、猫等。生的数字和被托付的东西的数字相等。地点都是朝山、金蝶、千代丰等筑地、赤坂一带的高级餐馆。被托付的物品,有时是纸箱,有时是小包裹。重量也不尽相同。
木崎忠实地执行着命令。这一次在去过几次的赤坂的“千代丰”,他说过暗号“生了2只松鼠”,接过两个小包后时,看到一辆外国车停下来,走下一个外国人。木崎漫不经心地拾眼望去,不觉“啊”了一声。那厚实的脸庞,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时那次和真树分手时,从面前开过的外国车,他虽然只溜了一眼,但也记得他就是引起真树反应的那个外国人。
“喂,怎么回事?该走了。”递给他小包的男子,不耐烦地催促道。木崎心里记下外国车的车牌号码,开车走了。
汽车的牌号在陆运事务所都有注册。可个人询问,不一定给予答复。但既然记下了号码,总会能查清那人身份的。
途中,按照惯例给殿冈打了电话,请示东西放到什么地方。
“这个嘛,”听得出对方好象在考虑,“哪里都行,放在离你那近的自动寄存柜里吧。”
那声音有些不耐烦。最近不再叮嘱他不要看里面的东西了。那不耐烦的声音和在千代半交给他东西的男人的声音是一个调。
——他们让我递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忠实地执行着命令的木崎,第一次从心底里升起一丝疑虑。看殿冈和千代半那个男子的模样,自己运送的怎么也象是重要物品,当初在身边感受到的那种监视的目光最近也消失了,当初许是精神作用。
一产生怀疑,好奇心便随之膨胀起来。那和无法压制的探索欲望在木崎内心增长着,一旦引起不可有的好奇心,还真难以抑制。他终于屈服了,尽管有失掉现在高收入的危险。他把车停在行人稀少的地方,偷偷地打开了小包。小包里面还包着一层塑料布,用绳子捆得很结实。为了不致被人打开过,花费好一会解绳子,绳子终于解开了,打开了塑料布。
里面的东西使木崎大吃一惊。那是模仿钞票捆捆扎的报纸捆,小包里全是旧报纸。刚开始的惊愕消失后,木崎又茫然了。
那么他一开始运送的难道都是这种经过精心包装的旧报纸?为什么要运送这东西?最初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后,他的心中产生了更大的疑团。
——我被他们捉弄了!
木崎义愤填膺。雇我来送报纸,还比不上在安心药贩干杂活儿!
木崎要向殿冈发泄愤怒,驱车向银座方向的公司驶去,行至四丁目的交叉路口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了不可贸然行事的意念。
报纸也好,垃圾也好,那是按他殿冈命令运送的。执行公司命令的职员,没有选择运送什么货物的权力。更何况木崎在运货物时,还被叮嘱不许看里面的东西。
违背命令,私自开包,然后再对里面的东西向公司提出异议,可能就要受到违反命令的处罚。说不定当场就有被解雇的危险。
殿冈既然让运送报纸,自有他的用意所在,这种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个运旧报纸的好。木崎想通了。他掉转车头,把报纸捆存放到东京车站的自动寄存柜里,若无其事地把钥匙交给了殿冈。
五
当晚回到家中,木崎还在琢磨着“报纸”的意义。殿冈到底是为了什么,多次让自己运送它呢?
最初时,他从纸箱的重量和手感上,曾想象是现金钞票。包中的报纸,都切成了一万日元钞票那么大。如果最上边放上一张一万日元的票子,不是可以作为钱的诱饵使用吗?电影或电视里经常出现这种场面。
“难道是伪钞?”
木崎受自己思维的启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也许公司在把木崎当作诈钱的囮子来使用呢。运送巨额现金时,为了转移视线,让木崎运送了假钞票,当注意力被木崎引过去时,才动真钞票。
——可是,他们要转移谁的视线呢?
又冒出一个新的疑问。不管多大的巨额,只要加强防护,强盗们是无机可乘的。真要是被强盗抢劫去,那也是戏剧性的。
假设强盗抢劫的话,一定要袭击诈钱的囮子的木崎。
——难道是不可告人的不义之财,为防止万一被揭露才用伪钞打掩护的?
“不管怎样,如果用木崎作了诈钱的囮子的话,肯定是相当数量的巨额资金。按以前秘密运送的次数来看,这笔钱是以亿为单位的。这笔钱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不得而知。但在这不义之财的流动中,肯定有中经管和筑地赤坂一带的高级餐馆参与。并且说不定及川真树在这流动中也是一名配角……
木崎的思路越展越宽,遂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那之后,木崎曾3次给真树家打电话,可她似乎都没在家,电话铃空响着,无人问津。
第三次,是在星期天的早上打的,仍然不在。有孩子在身边,按理说是不能一大早就离开家的。那么,把孩子寄托给他人,外出未归?
如果她真的是在外留宿:那么是陪客了?越是联系不上,越是想见面。更何况他有信心取得她的欢心,就更加想她了。木崎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思恋之情,离开公司,跑到了真树家,尽管他想到了这样做,也许会招致她的讨厌,但是他实在是无法忍耐了。
他开着公司的车,来到真树家附近。正在物色停车场地时,眼前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上等的西装,修长的身材,他从远处便看出是真树的背影。
木崎刚要从车窗口招呼真树,一下子又把话咽下去了。一辆大型轿车在真树的身边缓行着,把她吞进去了。
又是那辆不久前看到的黑牌外国车。由此便可得知,真树和车主定有某种特殊的关系,木崎忘了追赶那辆车,只是朝那辆轿车驶去的方向迷惘地望着,他没看清车里坐着的是不是上次车上的那个外国人。
在外国轿车从视野中完全消失后,木崎才恍然大悟,他慌忙发动车子追去,但那辆外国车早已不知去向了。
木崎对那外国轿车的车主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这种兴趣是受忌妒心驱使的。
真树真若是妓女,一定是以不固定的多数男人为对象的吧。这是她的职业,木崎毫无理由忌妒,木崎和真树,充其量不过是“幼儿园队列中”的邻伴而已。
然而,此时的木崎确确实实在妒火中燃烧,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女人”被黑牌外国车无情地夺走了。
必须夺回被夺走的东西——木崎想。那么怎样才能做到呢?木崎只不过是代理公司雇佣的运送假货的人,既没有什么力量,也没有夺回的权力。
走投无路的木崎,突然想起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老朋友。那是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丰住,某大出版社的职员。学生时代时交往甚密,只是毕业之后联系少了。
木崎毫不犹豫地给那家出版社打了电话,说是要找朋友丰住。因不知具体在什么部门,费了好一段时间才在周刊杂志社找到了叫这个名字的职员。多半时间在外采访的周刊杂志记者,也许现在不在社里,但电话接通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木崎吗?真少见呐!”对方有些吃惊。
“久未见面,你好吧!”
“彼此彼此!出了什么事,突然找我?”对方知道,在走入社会多年的今天,久未联系的昔日老友决不只是为了叙旧才打电话来的。
“突然打扰,实在抱歉。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
“有事?你老兄的事,我责无旁贷。只要不是突然找我借钱。”丰住首先设置了防线。
“我知道你没有钱,我想了解一个汽车主的情况。”
“汽车主?”
“我知道汽车的牌号,是挂黑牌的外国车。怎么样?就凭这能了解到吗?”
“知道那些,调查起来并不难。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是我的私生活问题了。拜托了。”
“私生活?你这么一说,更引起我的兴趣了,好吧。我给你查一下,车号是……”
木崎告诉了他车号。
“好,号码前有‘外’字,一定是哪个大使馆或领事馆的车。一个小时后你再打个电话来。
一个小时后,木崎又一次给丰住打了电话。
“清楚了。那个号码是A国大使馆的车。”
“A国大使馆?!”木崎大吃一惊。A国是西方的大国,日本在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无不受其影响。
“A国打个喷嚏,日本就感冒”,这足以说明其影响力之大。
真树乘坐的是A国大使馆的汽车,这意味着她的这位“客人”是大使馆的要人。
并且,真树似乎和中经管也有着某种关系。如果她是中经管的接待职员,那么中经管和A国必然也有某种关系。说来说去,真树也许是二者的“连结器”。在以她为“连结器”的二者关系中,有一种可疑的味道。甚至可以说是臭味,
“那么,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丰住问道.
“依然如故,一个卑微的职员。”木崎含混其辞。
“卑微的职员因私生活追寻A国大使馆的汽车?”丰住不愧是周刊杂志社的人,目光敏锐,穷追不舍。
“今后,说不定有许多需你帮忙之处,那时,我再向你透露隐私。今天,十分感谢啦。”
“喂,等等。”木崎没理丰住的话,把话筒放下了。
总之,知道了黑牌外国车是A国大使馆的,看来,车里的那个外国人自然就是大使馆的人了。虽然只瞧了一眼,印象还是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