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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到天明。悠子虽是很害怕的样子,但这一夜却似乎睡得很沉。倒是世村因为时刻要留意邻室的动静,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好。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肿着眼睛出去吃饭,见到悠子神清气爽地跟他说早晨好。湖面反射的阳光灿烂夺目,晃得世村睁不开眼。
“好像犯人并没有来。”
“对不起,我胡说一气。”
“托你的福,想着你不知什么时候会发出求救声,这一宿连盹都没打。”
“是吗?不过你看起来倒是睡的还不错的样子。”悠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早餐后,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时,看到柜台一角,一帮年轻人在喧哗。不经意地望过去,只见那里写着“旅途回忆栏”,放着纪念戳和留言册。旅客们或者盖纪念章,或者将旅途感怀写到留言册上。
那帮年轻人离去后,悠子拿起留言册看起来。
——终于成行的二人之旅。对即将开始的我们的未来,有大大的期待,也有一点点不安。不过真的觉得来对了。 S.Y——
——饭店很好,菜肴美味,价格不凡,从日常生活中脱离出来是昂贵的。贫之闲有生——
——选错了旅伴。对方大概也这样想。昨晚直到深夜都在与她玩接尾游戏。发现她的弱项在哪里后,就专攻她那里,她马上就卡住了。住在双人房里却整晚都在玩接尾令,实在是岂有此理!啊啊——
都是旅途空隙写下的十分随意的文宇。从这些文章中,可以窥伺到人生的某一片段,也很有趣。
世村过来。问:“看什么呢?”
“旅客的回忆录。写得很有趣。”
“我看看。你离开我后独自旅行。无论是看山,还是看海,又或者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里想的都是你。旅费就要光了。猫食也快没了……这都写的什么呀?”
“怎么样?有意思吧。”
“有趣倒是有趣。不过太随意了。”
“所以才有趣呀。比那些蹩脚的游记有趣多了。”
“倒是不像游记那样装腔作势。我也写点什么吧。”
“自然地让人产生写点什么的愿望对吧。”
“这留言册一直放在这儿的吗?”
“看这旧旧的样子就知道日子不短了。也有标上日期的留言。最远的是去年十一月左右的。”世村边翻看着厚厚的册子,边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
“你说自然让人有写点什么的愿望是吧。”
“是呀。怎么了?”
“照片上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呢?”
“你的意思说他们是不是也在这留言册上写了些什么?”
悠子读懂了世村的暗示。或者可以从他们留下的文字中挖出第四位同行者的身份。
“如果八年前就有这留言册的话。”
“但他们是否住过这里也不能肯定呀。”
“你姐夫住过这里这就是证据。他也一定是在留言册上找到的线索。”赶紧到前台去确认。
“设立旅途回忆栏是前任社长的主意。深受好评,有的客人每次来都会在留言册上留言。”
“留言册一直都保存吗?”
“当然了。作为记录本馆历史的资料,一开始就标上号码妥善保存着。”
“我姐夫有没有跟您提出看八年前从四月到六月初的留言册的要求?”
“您这么一说……”前台一副终于想起来的样子。他零零碎碎挤牙膏一般真让人急死。不过因为这边也只是围着照片的事打转,一直没注意到留言册。
“姐夫说了想看那时的留言册是吧?”悠子身体前倾。
“这么说的话的确说过。因为也侵害不到隐私,所以就拿给他看了。”
“我们也非常希望看一下那留言册。”
“请稍等一下。”前台走进里面的办公室,不一会就拿出一本古旧的册子。
“这就是那一时期的留言册。请看吧。”前台拿出的留言册封面上用毛笔字写着一九XX年二月十三日—七月十八日。
二人走到大堂深处,开始从三月左右翻看。从服装上判断,四五月份的可有性最大。
三四月份的留言没有什么特别的。本来嘛,既不是一次特别的旅行,第四位同行者自己再不写点什么的话,即使找到,也无法搞清他的身份。
留言册上留言的人中女性占六成,男性占四成,女性占显著多数。内容以旅途感怀为主,多是旅行动机,失恋烦恼,决心,人生观,梦想等等。文体与文字也各式各样。
看过五月,一直翻到七月十八号最后一页,也没发现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
“看来业余侦探的想法还是不行。”世村搔搔头。在二十五家旅馆里,不能保证他们就住在这里。这旅馆之外,会引起女性好感的时髦饭店也有好多,另外只是路过并未住下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但清原确实看过这留言册。
“咦?”这时不甘心地还在那里翻的悠子停下手来。
“怎么了?”世村往她手上看。
“你不觉得这一页有点奇怪吗?”
“倒没有……”
“你好好看看。有一页被裁掉了。”
“你说什么?”世村仔细查看,发现有一页被用锐利的刀子裁去了。日期应该是在五月下旬。
“这是……”俩人对视着。
“有人把它裁掉了。”
“也许是饭店方面因为什么给裁掉的呢。”因为不是对外保密的东西,客人提出要求便可调阅,所以不排除饭店一方将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删掉的可能。
俩人到前台去问。
“的确是被裁掉了。以前没注意到。”
“不是饭店给裁掉的吗?”
“我们不会做那种事。”
“我姐夫看留言册的时候,有没有说被人裁掉的事?”
“没有。他没说过。”那就是说有可能是被清原裁掉的。
“但我姐夫不会做这种事的。如果有必要,他会去复印或者抄下来的。从性格上讲也知道不是他干的。就是因为他不会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才没去社会部或政治部。他很有学究气的,还说过辞去记者工作后搞文献研究呢。”
悠子激烈地为姐夫辩护后,问:“有没有可能是客人干的?比如说写完后觉得不方便,或者对文章呀字什么的不满意。”也要考虑到可能是书写者本人干的。
“您看,同一页里以及这一页的背面,还有其他客人写的东西,所以不会有客人去撕它的。当然有对自己写的东西不满意而涂掉的人。”
或者画线,或者用粗笔涂掉,这种情况有好几处,但只限于文字或文章的一部分。
“除我们和清原先生外,还有其他客人看过这本留言册吗?”世村问。他感觉不是笔者自己裁掉的。
“常常有客人提出要看看的。”
“有像我们这样指定日期的吗?”
“没有指定的那么详细,但有要求看看七八年前的留言册的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什么样的客人呢?”
“就在前两天。我想是三四天前吧。”
“三四天前,——那不就是姐夫被杀的时候吗?”悠子凝然不动。清原的死亡时间被推断为五月十三、十四号。这巧合又意味着什么呢?
“能不能给我们看一下那位客人的住宿记录?”
“那位客人没有住宿。”
“没有住宿?”
“好像是来吃饭的客人。”
“不住宿的客人也可以给他看留言册吗?”
“因为是放在大堂面向公众的,所以只要客人有要求,就会拿给他看。她说作写游记的参考。”
“就是说是作家或出版社的人?”
“不,是女大学生样的人。”
“女大学生?!”俩人对视。他们一直肯定第四位同行者是男性来的。
“那位女性是这个人吗?”悠子敏捷地拿出照片。
“不是。”前台痛快地否定。
“不是吗?”
因为对第四位同行者是男性的想法过于执着,所以几乎不能接受前台的说法。
“头发更长些,长脸,就像您这个年纪。”前台看着悠子说。
“那位女大学生说没说缺页的事?”
“没有。不过她说要七八年前的留言册看看,但却很快就看完了,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匆匆忙忙地?有同伴吗?”
“看留言册的时候是一个人。不过也许有同伴在外面等着。”
很有可能那女大学生是根据在外面的同行者的指示行事的。
很快就将留言册还回的事实表明她达到了目的(将有问题的那页裁下了)。
但为什么在八年后要把这一页毁掉呢?能考虑到的只能是因为清原的行动。他在留言册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因此被杀人灭口。留言册上记录着清原发现的东西。如果继续让它留着的话,杀害清原的犯人就会暴露。
因此打发女大学生?来把那一页裁掉。那女大学生可能毫不知情,只是被当作工具利用而已。让她将那一页裁掉的就是第四位同行者吧。女大学生和照片上的昌子与X女是什么关系呢?女大学生的登场令事件更显扑朔迷离。
“似乎没有再去其他饭店的必要了。”悠子说。既然在这个饭店发现了清原的足迹(缺页的留言册),可以认为八年前,那一帮人是住在这里的。
但俩人的追踪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帮上什么忙不好意思。”热心的前台道歉说。
“哪里话。多亏您了。”二人谢过前台,走出饭店。
2
“不用去各处打听了,倒觉得没精神了。”悠子望着湖的方向说。不时有缆车从湖上方掠过。
“以后有什么打算?”世村问。对犯人的追踪至此告一段落,已没有在一起行动的理由了。
“再呆在这里已没有必要,该回东京了。我是逃课来的。”
“那我也回去吧。”话说出来后自己也觉得不妥,但脱口而出收不回来了。
“咦?你用不着和我一样的。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妨多转转。”悠子立刻对他的失言有反应。
“不了,我决定回去。一个人走来走去也没什么意思。”
“但你不就是一个人来的吗?”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与你相识是一大收获。”
悠子吃吃笑着说:“世村先生真是个怪人。”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怪。”
“你很爱高坂太太吧。”
“现在也许可以这样说。”
“如果不爱的话,就不会为追踪犯人到这里了。”
“也许也是因为没事可干吧。”
“你还是爱她的。”
“说来奇怪。我们在一起时说好这是成人间的恋爱,不为对方添麻烦,要享受不负责任的恋爱的乐趣,但自从她被杀,我失去家庭和工作后,却突然意识到对她的感情。”
“恋爱原本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就因为其间存在着游戏的因素,所以爱才会成立。如果只有深刻与悲苦,那还有谁会去爱呢?虽然爱的过程与结果可能是痛苦深刻的。不过我还没有认真爱过,还不大了解。”
“你懂得这些已足够了。”世村在内心啧啧称奇。她说的在爱里要有些游戏的因素说的真的很恰当。在昌子与世村的爱情游戏中,游戏岂只是因素,简直是全部。与其说现在是在被强迫为那场游戏付账,到不如说自己是主动来交钱的。其实付出的已足够多了,却还要来追踪犯人。
所以悠子才笑他怪吧。
“本打算当日返回的,结果却耽搁这么久。”悠子如顽皮的孩子般地缩缩脖。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样一个人跑出来在外面住,父母会不会生气?”
“又被你看穿了。你是不是研究过读心术啊?”
“父母还在,但我已经独立了。”
“独立?不还是大学生吗?”
“我有打工啊。”
“靠打工能独立吗?”
“嘻,女人可以找到报酬很优厚的工作啊。”她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性感。世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虽然她还是个学生,却有十分艳丽成熟的一面了。
“是吗,在工作啊。”
“有机会的话,可以到店里来看看。我们店叫花门,在银座六丁目。”
“我现在失业呀。那种银座的俱乐部我可去不起。”
“没关系。我跟妈妈桑说一声优惠你。”
“在银座的店里打工啊。怪不得……”
“有种风尘感对吧。我本来也不打算长呆的,但因为感觉还不错,就这么干下来了。”
“干了很长时间吗?”
“快一年了。前辈毕业后,就职了,我是去填她空的。本打算就干一二个月的,但妈妈桑死活恳求我。”
“她当然不愿意放走像你这么出色的人了。”
“现在银座特别缺人。我这样突然休了两天,妈妈桑一定气死了。“
“我找个机会,去你们店里看看。”
“一定来呀。我对找出犯人还没失去信心呢。”
“我也是。如果有新的情报马上跟你联络。”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