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警察署没有出面进行调查吗?”
“找不到什么证据,警察方面就草草地认定是事故身亡了。这样做是既方便又省事儿啊。跟你说吧,连我们社长的儿子都把命搭上了。”
“社长的儿子?”
“那是个很能干的孩子。毕业于大阪大学。曾在大阪电视台任过职。为了协助父亲开展工作,这才辞了大阪的工作回到家里。由于镝木行使了他的政治影响力,新干线开始在福原市靠站停车了。就在那个时候,社长的儿子打探出了围绕着车站候车楼工程存在着违法交易内幕的情报。但是,还没等他获得确凿的证据,就在一次洗海水浴时溺水淹死了。当天本来风平浪静,他本人又是一个游泳健将,怎么可能会被水淹死呢?可是警察署却断定他是因为饮酒后下海引起了心脏麻痹。而事实却是那孩子原本是滴酒不沾的。即便和人干杯都是以果汁代酒嘛。”
“既然是这样,警察署怎么会下那样的结论呢?”
“他们硬说那孩子惟独那一天喝了酒。”
“是一个人去洗的海水浴吗?”
“他喜欢大海。每到夏季就会去游泳。那天碰巧是和高中时代的同学一起去的。听说他下海以前曾喝了那个同学带去的罐装啤酒。”
“他心脏衰弱吗?”
“怎么会呢?那孩子高中时代曾参加过地区马拉松赛,还拿了冠军呢!大学时代在学校参加的是登山俱乐部,还到国外参加过登山比赛呢。他的心脏怎么可能那么脆弱一只喝了那么点酒就引起了什么心脏麻痹?”
“社长和你是不是认为这孩子是被人害死的?”
“不只是社长和我,市民们也全都这样想。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如果话说走了嘴的话,就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福原新报的损失也真够大的。”
“社长是在踏着儿子的尸体进行战斗啊!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你和我今后不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我这不是跑到一个恐怖世界里来了吗?”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返回东京就是了。”熊谷以试探的目光窥探着藤中的脸色。
“是啊,如果没有见到社长的千金的话,我或许已经离开了这里。”
“怎么,你已经见到淳子小姐了?”
“她叫淳子吗?在玄关那儿打了个照面儿。”
“好家伙,真有眼力。那就是社长的宝贝闺女,那个死去了的社长儿子的妹妹。我要是单身的话,真想当她老公的候选人啊。”熊谷一副懊悔莫及的神情。
“怎么,你已经有了太太?”
“真遗憾啊,甚至还有了孩子。”
“那你就更不能重演社长儿子的悲剧了。”
“所以啊,社长就把你叫了来。”
“怎么?我成了你的替死鬼啊?”
“何止是替死鬼啊,你的到来可是大大地壮大了福原新报的力量啊。社长也很高兴。备不住真就会考虑把淳子许配给你呢。”
“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可是今天刚到福原啊。”
“关于你的情况,社长早就知道了。你向镝木一真进行挑战的连载报道不是已经在《每读新闻》上登出来了吗?我也读过。很有分量!刚发表两期就给枪毙了,可见你的报道对镝木来讲是威胁不小啊!”
“来到福原后才使我认识到,自己对那篇报道的想法未免过于天真了。如果就那样一帆风顺地连载下去的话,很可能会落个打蛇不成反被蛇咬的下场。那篇报道的未发表部分我想在福原新报上发表。”
“爽快!从今天起你我就是战友了。只是有一点,没法跟你成为争夺淳子的情敌,到是令我感到有几分遗憾啊!”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三
福原新报没有加入福原市的记者俱乐部。不愧是一个凌架于N县县府所在地的城市,全国性报社的分支机构或县报等十二家报社全都加盟于福原市记者俱乐部。惟有福原新报被这些同行们拒之于门外。
当然,作为只有四个版面的小型周刊报纸,平素要维持两千份的发行量也确实并非易事。
加盟了福原记者俱乐部的报社几乎全都堕落成犬田市政和镝木独裁体制的御用工具。
而福原新报不靠强行推销,不依赖广告宣传就能够保持住两千的读者。从这个角度讲,这两千读者大可被视为反对镝木的敌对势力。
他们虽然只占二十万市民的百分之一,却是一股不可小觑的令人生畏的力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成为点燃反对镝木怒火的导火索。
藤中在熊谷为自己物色的位于福原新报附近的一家小公寓里定居下来,开始了新的生活。
福原市是一座面临濑户内海、历史悠久的古城。自中世纪起,作为黑海交通的枢纽而兴旺发达起来,房屋密集的地方还残存着历史古城的遗风。
作为濑户内海国立公园的中心所在,福原市一年四季游客络绎不绝。这里风光明媚,气候温和,食物香甜可口,客观条件可谓得天独厚。
但是,在这里,胜者与败者的界限真可谓泾渭分明。所谓胜者,便是镝木家族及其追随者;而败者则是被镝木淫威驱逐出去的人或少数派人士。不过,这些人都是旗帜鲜明的反镝木派。
市内一如战争期间的保甲组织,布满了镝木的密探网。一旦被镝木或犬田盯上,可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与镝木家族较量一番以后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者实在是数不胜数。市内自不必说,镝木的恐怖政治甚至遍及到了县府乃至邻县区域。
藤中深深地感受到福原这座古城已经被镝木所霸占。镝木不仅仅是霸占了福原,他甚至想要以此地为大本营,进而称霸整个日本。
在福原,如果有谁轻易地批评了镝木家族或者犬田市政,消息马上就会通过镝木家族的组织网络迅速传到镝木的耳朵里。
不过,藤中也可以感受到在被镝木的恐怖政治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福原市民当中存在着对镝木或是犬田市政的强烈反感。人们只是惧怕那伙人的权势,因此才默不做声而已,而并非意味着对镝木的忠诚。这样的市民绝非少数。
福原新报能够在镝木的绝对权势已经根深蒂固了的福原市将自己的报刊发行量维持在两千份的水准上,这一数值即是市民反感程度的具体指数。他们是非同小可的两千人,其身上蕴涵着点燃造反火焰导火索的巨大能量。
镝木在担任大藏大臣(即财政部长)的时代曾经拨出过巨款在福原一带营建了大量的市政工程。福原这一城市的名称,来源于当年平清盛拟定营建首都的计划,曾临时迁都福原的旧举。
自打提出了东京迁都的计划以后,镝木就萌发了将首都迁至福原,将这座城市变为日本新首都候选地的野心。从选址、环境、气候、历史等方面,他都将此地列为首选,一有机会就大肆宣传一番。
战争年代,福原是日本的军事据点。也是镝木家族的发迹之所。变福原为首都一直是镝木未能实现的夙愿。
正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其初步准备工作已经开始进行。附近修建了高速公路,还铺设了辅助性的岔路,连接架设了桥梁,开凿了隧道。山上甚至还出现了规模宏大的新市区。
过去本属于全国最低水平的道路、桥梁、水利事业、地区开发等,由于受到镝木“将在福原建设新首都”的大吹大擂的蛊惑宣传,所以引进了许多庞大的公共事业。
由于战后军需产业的迷失而一筹莫展的工商业者们,借助镝木引进的公共事业再次恢复了生机。他们并非真心景仰镝木,只不过是因为镝木给他们带来了就业和发展的机会,为了报恩,才不得不为镝木张罗一些选票而已。利权与选票相结合,于是便形成了镝木的支援母体——一个由镝木控制的城市就这样诞生了。
现任市长犬田知信,已经连任了五期,受到镝木全方位的支持,在福原市造就了一个不可撼动的犬田市政。
泡沫经济崩溃后,随即刮起了产业结构萧条风。在到处都不景气的喧嚣声中,惟福原市演变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由镝木在背后撑腰,公园、新市区、辅助道路、市立新图书馆、水族馆等庞大的公共设施如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地兴建起来。在这些事业中大捞一把发了横财的,自不必说都是镝木的家族企业或是与犬田关系密切的那帮人。
福原市有这样一个团体,名曰福利开发互助会,由二十四家土木建筑公司组成。未加盟者则没有资格参加市内公共事业的投标。也就是说市里有油水的工程会都被互助会垄断了。
加盟的二十四家公司里,有十八家企业不是市议会议员的老婆任总经理,就是有市议会议员的介入。
藤中来到福原市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就在他刚刚熟悉了市内的地理,习惯了周围环境的时候,久在异地为异客的镝木将要因故回到自己的故乡。他是应犬田市长的盛情邀请,为了参加福原市新建的文化中心的首次公演而“衣锦还乡”的。
建设文化中心没少得到镝木的资助。这项工程镝木家族企业也有介入,而且承包了油水最肥的一部分工程。
文化中心的建筑用地面积大约为一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为一万七千三百四十多平方米。是一幢铁骨钢筋混凝土建筑物。地下两层,地面五层,设有一个能够容纳下一千六百人的大厅,能够容纳七百二十人的中厅和一个能够容纳三百四十八人的小厅。此外还有会议室、展览室、放映室、画廊、图书室、排练室、日式房间和一个可容纳七百六十台汽车的大型停车场。从硬件方面讲可居N县之首。
设施的筹建准备金、建设工程费、收购土地费的总额为一百九十亿日元。其中的八十亿日元由县里负担。
在福原市,有一位被称做镝木“家乡二姨太”的女人,名字叫做西冈千惠子。她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经营了一家名叫“百老汇”的夜总会。
镝木借着文化中心首次公演的机会,将要旷日已久地回到自己的故乡。他的打算是先去“后援会”露露面,然后顺便会会自己的老相好西冈千惠子。
福原市为了欢迎阔别已久衣锦还乡的“城主”,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忙得热火朝天。市政府成立了欢迎筹备委员会。为做到“城主”还乡期间不出一点纰漏,曾几次开会研究,甚至连首次公演及欢迎宴会的场面都排练了好几次。
宛如迎接天皇驾临一般,举动惊动了全市。不!可以说排场已经超过了迎接天皇。
镝木回乡是坐飞机还是坐新干线一直情况不明,所以便双管齐下,两方面都做了准备。
每当镝木得知为了迎接他而大讲排场时,便会佯作怒状责备下人,说是不该动用大量的税金。这完全是做给媒体看的。其实,在欢迎招待会上,真要是出了一点纰漏,他立刻就会神情不悦起来。
市里在镝木就要进入故乡之前才接到对方是乘坐新干线返回故乡的通知。于是又将安排在机场的欢迎委员们火速调到新干线车站集中待命。
下了新干线的镝木由站长引导着来到了建有自己铜像的站前广场上。
以市长为首的市内知名人士全员列队出迎。在市中学生铜管乐队演奏的欢迎乐曲声中,镝木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由警车开路,镝木先是到市内一所豪华的大酒店稍事休息,之后便直奔市文化中心首次公演会场。
会场里,齐刷刷地静候着以县知事为首,犬田市长、市议会议长、市议会议员、被称之为镝木“后援会”的可以视为镝木禁卫队的“一真会”会员、各“后援会”分会的委员长、家族企业的董事、福原市福利开发互助会的成员等一干人马。
镝木刚一走进会场,所有人员立刻起立。会场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以示欢迎。宛若明星大腕一般步入会场的镝木,似乎正在以至高无上的君主身份来接见对自己忠心不二的臣子。
即便是县知事和市长,在镝木的面前也好像是老鼠见了猫,身子早已缩成一团。知事也好,市长也罢,如果没有镝木的支持,他们便不可能登上现在的权力宝座,且一直维系到今天。
首先是县知事登上讲台致欢迎词。他的欢迎词里赞美之词横溢,热情称颂镝木是一位如何如何值得故乡夸耀的伟大人物,为振兴故乡的事业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云云。
接着登台的就是犬田市长。他在讲话中祈盼镝木早日成为总理大臣并高呼干杯!
干杯以后,镝木登上了讲台。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镝木就像真的当上了总理一样,大言不惭地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鄙人此次归乡,受到诸位如此盛大的欢迎,让我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故乡的温暖。才疏学浅的鄙人能够有今天,皆因仰仗了父老乡亲的关爱和支持,此恩此情鄙人终生难忘。鄙人能有这样的故乡,实在是令人骄傲自豪!”
话音刚落,立时又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鄙人并非一定要当什么总理大臣或是总裁。但是,如果一时找不到其他更为合适的人选,且诸位又全都希望我来担任的话,鄙人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非要拒绝不可。更何况这将是我们福原市首次诞生的总理呢!难道还能有比为自己的故乡增光添彩更能令人感到荣耀的事情吗?福原曾经是平清盛当年建造日本京城的地方。今后,把日本的新首都从东京迁到福原来,正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鄙人坚信:只有我们福原市才具备了建设新首都的所有条件!”
于是,会场里响起了“新首都福原第一任总理大臣”的欢呼声。
开会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庆祝文化中心落成后的首次公演,可是这一目的已经被人们所遗忘,俨然变成了镝木欢迎会。但是,居然没有任何人对此感到不解。
接着便是市议会议长、市里的实力派人物、“后援会”委员长等人相继登台演讲。讲演的内容没有一个是落成典礼兼初次公演的贺词,无一不是在表明对镝木忠心不二的决心。
首次公演结束后,在市总商会举办的欢迎联谊会尚未开始之前举行了一个记者招待会。
因为是镝木的衣锦还乡,所以,除了当地的媒体外,从东京也跟来了一大批记者。
福原新报虽然被当地的记者俱乐部排挤在外,藤中却趁机混进了这次记者招待会的会场。
记者招待会的答疑也毫无例外全都是一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对答。镝木兴高采烈地回答着记者们提出的问题。
作为送给镝木阔别已久的衣锦还乡之举的贺礼,所有的媒体无疑都会刊登出极尽阿谀奉迎之能事的报道。
从东京跟进的报道阵营中也有藤中原单位的记者。像合演对口相声似的记者提问告一段落以后,会场主持人问道:“还有问题吗?”
接着便扫视了一眼在场记者们的脸。抓住这个机会,藤中举起了自己的手。会议主持人用手指着藤中要他发言。
“此次承包了文化中心工程的福原市福利开发互助会的建筑公司十二家企业中就包含了大臣您的七家家族企业。请问,这是公开投标的结果吗?
“而其他承包了工程的公司还要向互助会上缴所接订单千分之三的费用,请问大臣,这些事实您是否知晓?”
听了藤中的提问,市长和市议会议长以及“后援会”委员长的脸刷地一下全都沉了起来。一直保持着和谐气氛的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场面十分尴尬紧张。
一时间,镝木在台上无言以对。愕然失色的主持人想要制止藤中已经来不及了。
被藤中逼问得哑口无言的镝木不禁勃然大怒。
“真没礼貌!你有什么根据提出这样的问题?我对市里的工程一无所知。也没有必要知道。你不分场合地提出这种问题,实在是失礼至极!你是哪家报社的?”镝木声音颤抖地回问道。
“我是福原新报的记者。”
“什么?福原新报?不足挂齿的芝麻小报。你应该事先好好学学再来参加会议!”镝木大声斥责道。
“什么叫不足挂齿?我为我们的报社感到自豪!我倒是看您讲话完全没有一个大臣的做派!”藤中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
“你!你说什么?!”
被一个不起眼的小报记者予以回击?这使得镝木越发恼怒起来。眼前的一切已经被东京跟来的记者收进录像机里。
须臾,会场的警备人员终于跑到了藤中身边命令其退场。虽说这是一种一时冲动之举,却正好给了藤中进行反驳的借口。
“既然是记者招待会,我就有权提出正当的提问。这有什么不对?勒令我退场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提问大臣您无法回答下不来台了呢?大臣阁下,您还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呢。希望您能够回答我。”
就在这时,福利开发互助会的会长武永大声喊道:“不要理他!把他拖出去!”
藤中被数名警卫人员从记者招待会会场拖曳出去的情景被全国多家媒体的摄影记者从头到尾收入摄影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