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砂木来“七个半”的前十天,也就是胡桃泽向弘志和真子询问洋子下落的第二天,二人骑着即将散架的摩托车飞驰在大街上。
他们兜风没有路线,没有目的地,只是尽情地朝着有路的方向疾驶。对他们来说,所谓道路,就是专供骑摩托车的人兜风的。
当初,摩托车是挪用家中寄来的学费购买的。因迟迟交不上学费,校财务科已发出通知,若在规定的期限内补交不上学费,两人将被开除学籍。
房租也拖欠了许多,房东要把他们赶出去,父母寄给的钱只够学校的用度和往返公寓的车费,实在无法最大限度地享受“游学”东京的欢乐。为了及时受用青春的快活,他们索性抛下学业,把寄来的钱全部用于挥霍。
二人同居,一是为了方便生活,二是为了节约房费。但是,享乐和生活毕竟不是一回事,家中父母寄来的钱不包括享乐费。放浪的生活使他们在经济上发生恐慌,再加上小小年纪便沉溺于性生活和速度的强烈刺激,他们的感性彻底麻木了,不论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仅仅度过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就感到了人生的无聊和空虚。
无精打采的二人只有在毫无交通堵塞的高速公路上开足马力充分发挥摩托车的功能时,才能稍微恢复一点儿生气,才能体会到生存的实感。他们产生了错觉,似乎把机械的性能连成了自己的能力。这种错觉又反过来刺激着他们磨损得如同老人一般的神经。
但是在驶上高速公路之前,严重的交通堵塞不仅不能使他们的大脑中枢兴奋起来,反而越发感到压抑,感到窒息。
眼下已卷进拥挤不堪的车流,动不了窝的焦躁,犹如一堆干柴,随时都可能燃起熊熊烈火。
过了好一阵子,摩托车终于缓缓移动,弘志即将加速时,真子突然抓住他的手。
“干什么你,这有多危险!”
弘志被真子一拉,车把随之一歪,摩托车险些翻倒,惹得弘志脑门儿窜火。
“简直像虫子爬,哪儿来的危险!哎,弘志,你看那儿!”
“看哪儿?”
“就在那里。喂喂,快点儿。否则就看不见啦!”真子指着人行道的一角,连声嚷。一名身着超短裙的年轻女子的背影眼看就要从大街上拐进路旁的小胡同。
“那女的怎么啦?”
“你忘了,那不是洋子吗?”
“洋子?不会是她吧?”
“没错儿。虽然穿着变了,但是我刚才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她的侧脸。就是她,绝对没错儿!”
“洋子怎么会到这里?”
附近一带属于中野坂上町,山手大街在前面与青梅街交汇。
“不知道,弘志,前几天不是有人去茶馆打听过洋子的消息吗?”
蓦地,弘志也回忆起缠住自己再三询问洋子下落的男人。那人目光灰暗,仿佛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浑身散发着瘆人的气氛。
“大一概是同男人幽会吧,不关我们的事!”弘志很快失去兴趣。正要随车流驶过去,忽然犹豫了一下,摩托车东倒西歪地跳起舞来。后面的司机恶狠狠地还给他一串喇叭声。
“怎么骑的哟?”在后座上被甩来甩去的真子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说不定还能弄笔钱呢。”弘志决心已定,钻出车流,把摩托车开到路旁。
“你要干什么呀?”真子冲着弘志不满地问。
“真子,你在这儿下车”弘志冷不丁地说。
“下车?就我一个人下去吗?”
“下去盯住洋子!”
“盯她干什么?”真子被弄得懵里懵懂,一点儿猜不出弘志的用意。
“有人找洋子吧。那家伙再三打听洋子的消息,可能还会来。如果把洋子的住处告诉他,肯定能得到一笔赏金!”
“噢,是这么回事!”真子点点头,俨然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既然明白了,还不快去!再磨蹭,人就没影了。我找个地方把车存起来,回头去找你。注意别让对方发现了,一定要找到她的住处。”
“知道了。你快点儿来!”
真子下了车,盯住洋子拐进前面的胡同。不一会儿,把车停在附近胡同的弘志追上来。
“她去了哪儿?”
“那家茶馆。”
真子指指背巷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茶馆的绿色玻璃门上用彩漆喷着店名——翠绿。
“搞不清她和谁见面吗?”
“透过玻璃门,我朝里看了看。人好像在里面,但看不清楚。咱们进去吗?”
“那不行!万一被洋子发现,就盯不了梢了,还是在外面等她出来吧。”
“说的也是。”
从门外窥视店内,青烟袅袅,犹如水底。但迟迟不见洋子出来。
“畜生,她在里面干什么?”
弘志等得不耐烦了,他好动,在一个地方呆不住。为了消磨时间,一会儿去电话亭假装打电话,一会儿站在书店门口翻翻漫画书。可是,这些毕竟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后悔起来。当初认为能捞到钱才干的,但是如果那个表情阴郁的男人不去“七个半”,即使找到洋子的住处又有什么用!而且左等右等不出来。等她出来,说不定自己还失去了跟踪她的兴趣呢。
“同学,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手持鸡毛掸子的店主人由里边走出来。站在书店前恰好可以监视到翠绿茶馆的入口处。弘志老在那儿浏览漫画书,主人终于忍不住了。处在背巷的书店,生意本来就不怎么样,光让人白看书怎么受得了!
“买还不行吗?我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险些争执起来,弘志毕竟理屈,不得不顺手抓起几本周刊杂志,气乎乎地嚷着要买。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对于眼下的弘志来说,着实心疼得厉害。
“弘志!”
正当弘志极不情愿地掏出仅有的一点儿钱准备付款时,真子风风火火地赶来,见他买书,不由地一愣,急忙上前阻拦,但是已经晚了。
“给我包上书皮!”弘志瞪起眼睛,发泄地说。
“什么,周刊杂志也包书皮啊?”店主人一脸迷惑和吃惊。
“哪家书店又有明文规定,说周刊杂志不能包书皮呢?”弘志抢白说。店主人无奈,只好依着胡搅蛮缠的顾客。
大概店主人第一次碰到客人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周刊杂志的封皮簿,书皮难包。刚包好两册,翠绿茶馆门口已出现人影。
“弘志,出来啦!”真子喊。
“老板,不用包了。”
弘志仅把包好书皮的杂志拿在手上,若无其事地离开书店。洋子和一个职员模样的男人一前一后走出茶馆,在门口一左一右分了手。乍一看,两人根本不认识,不过是偶然碰巧同时从茶馆里出来的客人。
真子认出来了。中年男子就是以前在马路上看到的那个腋下挟着“国”字资料袋的洋子的同伴儿。
应该跟踪谁呢?二人犹豫片刻,决定盯住洋子。只要找到洋子的住处,就不难弄清男人的底细。
二
桥川弘志和泽村真子的消息彻底中断了。过去每天出现在“七个半”茶馆,现在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砂木先生,你是否认为二人被洋子结果了性命?”胡桃泽问。
“我也不愿意这样想。不过,你在‘七个半’向他们打听了洋子的去向之后,二人就消失了,这一点不能不让人担心!”
“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吧。据说,洋子从去年十一月就不去那家茶馆了,不可能知道我向他们打听过她的消息。”
“问题就在这儿。也就是说,洋子是否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你是说洋子知道有人打听她的去向吗?不过,即使知道,对她又有什么妨碍呢?”
“若是洋子本人,也许没有妨碍。”
“你是说……”
“洋子背后隐藏着杀死丹泽的犯人!假如暴露了洋子的住处,危险就会直逼犯人脚下。”
“可是,我向弘志他们打听洋子的消息时,两人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儿呀!”
“假如你离开‘七个半’之后,两人在什么地方碰到洋子,情况又该怎么样?”
“难道他们盯了梢?”
“对,本来桥川弘志就有意于洋子。你一向他打听洋子的消息,恐怕越发产生了兴趣。”
“若是那样的话,仅男的去不就行了嘛?”
“不,平时他们俩形影不离,弘志会说服真子同他一起跟踪洋子!”
“你是说,后来被洋子发现了?”
“是这样。”
“可是,仅因为这点儿事,也没有必要抹掉他们两个呀?”
“是啊,倘若仅被查到住处,自然没必要大动干戈。不过,假如洋子房间里藏着绝对不能让人察觉的人质呢?”
“人质?”
“对,因为洋子消失的时间处于丹泽死亡之后。”
“噢,难道洋子和杀死丹泽的犯人在一起?”
各种迹象表明,洋子有可能被杀死丹泽的犯人抢走,后来又与犯人结为朋友。飞车队的桥川弘志和泽村真子不是在街上看到洋子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么?那就证明她没有被剥夺自由,而且在与那人的共同生活中逐渐产生了感情,后来便主动帮助他做事。
“不仅如此!”砂木含蓄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
“你忘记了嘛?我们当初认为丹泽就是掠走经理夫人的犯人。”
“啊,对对对!”
胡桃泽记得,当时监视丹泽的住处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作为砸死丹泽的犯人,胡桃泽和砂木最先想到的是国本数久。但是,数久显然不是抢走诗子的“影子”。退一步讲,纵使被诈去五千万,在即将获得巨大利益的关键时刻,数久是绝对不会冒险杀人的。
况且,数久还没有夺回诗子。对他来说,丹泽依然是夺回经理夫人的有用“人材”。不可能成为杀死丹泽的犯人。
那么,犯人又是谁呢?尽管目前尚不清楚是什么人干的,但是可以推测出犯人杀死丹泽的动机。即数久命令丹泽夺回诗子。丹泽忠实地执行了主子的命令,追得敌人无处藏身。为摆脱穷途末路的困境,敌人以攻为守,伺机除掉了丹泽。
这样一来,杀死丹泽的犯人和掠走诗子的“影子”便成为同一人物。倘若洋子的后台真的是“影子”,诗子必然被关在洋子那里。
或许桥川弘志和泽村真子发现了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