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沃恩看着他,说道:“那你认为是她干的?”
他耸耸肩,“我想知道其他访问账户还有谁。”
“政治保安部说要花多长时间?”
“可能今天晚些时候,也可能是明天。”
有人走了过来,拍拍他俩的肩膀,快出走廊时又回过头来向他们竖起大拇指。
“他们以为我们已经破案了。”贝恩说。
“他们是傻瓜!”
“你也说过她有杀人动机。”
西沃恩点了点头。她想起了Stricture的线索,努力地想象着那是一个女人所为。是的,有这种可能性,当然也存在这种可能性。在虚拟的世界里,你可能假装成自己喜欢的人,不管性别和年龄。报纸上类似的故事到处都是,有恋童癖的中年人扮作青少年甚至比青少年年龄还小的人潜入孩子的聊天室,网络的匿名性正是它吸引人的地方。西沃恩认为克莱尔·本齐一定精心策划了很长时间,她的愤恨可能来源于她父亲的自杀。也许她开始只是想再次认识菲利普,后来想喜欢并原谅菲利普,再后来一切都上升成了仇恨。她憎恨菲利普无忧无虑的生活,有跑车的朋友,围着她团团转的那些酒吧、夜总会和宴会,还有她的生活方式——永远不会懂得痛苦滋味,从不曾失去可以用金钱购买的东西。
“我不知道,”她说完话习惯性地用双手整理着头发,拉得太重以至于感觉到了头皮的疼痛,“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贝恩说,“对这次谈话要放开心态,不要像教科书上一样。”
她疲倦地笑了,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谢谢你,艾瑞克!”
“你会好起来的。”他告诉她。
也许中央图书馆是最适合雷布思的地方,今天的许多读者看起来像无依无靠又身心疲倦的无业游民。一些人躺在椅子上舒服地睡着了,放在膝盖上的书只是充当摆设而已。有一位老人,张着嘴,嘴里的牙齿已经全部掉光。他坐在电话目录附近的桌子旁,手指笨拙地点着每一条目录。雷布思在向一个工作人员打听他。
“很多年来,他一直来这里,但从不阅读其他东西。”工作人员告诉雷布思。
“他以前的工作可能是目录查询员。”
“或者,他是在那个职位上被解雇的吧。”
雷布思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随后回到了自己的调查之中。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知道了阿尔贝·加缪是法国小说家、思想家,他著有《堕落》和《鼠疫》,曾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在40岁左右就去世了。管理员也帮他做了一些调查,但他们只找到了这样一种说法。
“除非,当然,你在谈论的是街道的名字。”
“什么?”
“爱丁堡的街道名。”
果然,这个城市确实有一条街叫加缪路,还有加缪大道、加缪公园和加缪广场。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得名于这位法国作家,雷布思认为这是非常好的机会。他在电话本中查找加缪——幸运的是那位老人现在不用这个电话本了——只找到了一个。他休息一会儿,打算步行回家,然后再开车去加缪路。当一辆出租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招手上了出租车,在出租车上,他发现了加缪路、加缪大道、加缪公园和加缪广场在卡密斯顿路尽头的四条安静的居民住宅区的街道上。当雷布思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去乔治四世大桥时,司机一脸困惑。因为交通拥挤,出租车停了下来,雷布思支付车费后走下车去,直奔桑迪贝尔酒馆,此时的街道还没有被成群结队的下班回家的人吞噬。他要了一品脱啤酒,喝了一口,酒保认识他,给他讲了好几个故事。他说自从医疗院搬迁到法国佩蒂,他们就失去了一半以上的顾客。失去的不是医生和护士,而是病人。
“有的穿着睡衣和拖鞋,我没有开玩笑:他们直接走出看护房来到这儿。有个伙计甚至手臂上还插着输液管。”
雷布思笑着喝完了酒。格莱菲教堂墓园就在附近,他徘徊着走了进去。他想,所有的那些背负着契约的幽魂一定十分痛苦,听说一只小狗给这里带来了超出了它应有的名气[3]。晚上这里有很多游客,经常发生突然有一只冰冷的手拍在肩上的故事。他想起了他的前妻罗娜,他们以前曾考虑过在这个教堂结婚。他看见坟墓上面覆盖着的铁栏杆——那是太平间,它保护尸体免受尘世之人的干扰。爱丁堡似乎总是繁荣于残酷之中,几个世纪以来的野蛮行径被覆盖上了优雅而严谨的外表……
Stricture……他想知道这个词与那条线索之间有什么关联。它可能是指捆绑,沿着这些路线的某个东西,又不能确定。他离开教堂墓地,前往乔治四世大桥,然后又来到了图书馆。还是那位管理员值班。
“词典在哪儿呢?”他问,管理员指了指放词典的书架。
“我做了一些你要求的调查,”她补充道,“有马克·史密斯写的一些书,却没有所谓的M. E.史密斯。”
“还是要谢谢你!”他转过身。
“我也打印了一份图书馆中关于加缪收藏品的清单。”
他从她手中拿过那张纸,说道:“太好了!非常谢谢!”
她笑了笑,似乎不习惯别人的赞美,然后又显得更犹豫了,因为她从雷布思的呼吸中闻到了酒味。他向书架走去时,发现电话目录旁边的桌子上没人了。他猜想也许那个老人已经结束了他今天的工作,也许他就像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取出找到的第一本词典,翻到Stricture所在的页码:它指binding、closure、tightness。“Binding”这个词让他想起了木乃伊,或者其他的手被绑着、被俘虏的……
他后面有人清了清嗓子,是图书管理员站在了那里。
“难道闭馆时间到了?”雷布思猜测。
“不完全是!”她指向她的办公桌,有一名员工看着他们,“我的同事……肯尼……也许他知道史密斯先生是谁。”
“什么先生?”雷布思看着肯尼,他大概20岁出头,戴着圆形金属框眼镜,穿着一件黑色T恤。
“M. E.史密斯。”管理员说。雷布思走过去,和肯尼打招呼。
“他是一名歌手,”肯尼直截了当地说,“至少,如果正是我想到的Mark E.史密斯,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同意用‘歌手’来描述他。”
管理员也回到办公桌那里,说:“我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布丽奇特,该开阔一下你的眼界了!”肯尼说。然后他看着雷布思,对侦探看他的眼神感到疑惑。
“坠落乐队(The Fall)的歌手?”雷布思低声说,声音小到几乎只能自己听见。
“你知道他们?”肯尼对雷布思这个年纪的人知道这种知识感到很惊奇。
“20年前在阿伯希尔的一个俱乐部见过他们。”
“真正的怒号派音乐独资商,是吧?”肯尼问。
雷布思困惑地点点头,然后另一名管理员向布丽奇特走过来。
“实在是太有趣了!”她说,然后指着雷布思手中的那张纸。“加缪的小说《La Chute》可以翻译成《堕落》,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有这本小说的副本……”
克莱尔·本齐的继父原来是杰克·麦考伊斯特,这座城市特别有才能的辩护律师。他首先要求在任何谈话开始之前,他和克莱尔单独谈10分钟,然后,西沃恩又进入房间,陪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吉尔·坦普勒,而不是艾瑞克·贝恩,这让贝恩感到几丝恼火。
克莱尔喝完了饮料,麦考伊斯特的面前还有半杯温茶。
“我想我们不需要录音,”麦考伊斯特陈述,“让我们从头到尾谈一谈,看看有需要录音的再录音好吗?”
他看着吉尔·坦普勒,后来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准备好了吗,克拉克警官?”坦普勒问。
西沃恩试图用眼光和克莱尔交流,可她一直在玩着百事可乐罐子。
“克莱尔,”她说,“这些是菲利普的线索,我们通过其中一条邮箱地址追查到了你。”
麦考伊斯特掏出一个A4型便笺本,已经用过了好几页,笔迹潦草得像天书一样。现在,他翻开新的一页。
“我可以问问你们是如何得到这些邮件的吗?”
“它们……我们并没有得到。有个叫Quizmaster的人给菲利普·巴尔弗发送了一条信息,然后就到我手里了。”
“怎么会这样?”麦考伊斯特依然看着便笺本。她能看到的只有他蓝色细条纹的西服外套的肩部和他的头顶,头发稀疏,露出一大块头皮。
“好吧,为了找到巴尔弗失踪的线索,我查看了她的电脑。”
“也就是说这是在她失踪之后?”他抬起头来。他戴着深黑色的框架眼镜,嘴巴紧闭着,对她的话表现出怀疑。
“是的。”西沃恩承认。
“你通过这条信息追查到了我委托人的电脑?”
“是的,她的ISP账户。”西沃恩注意到克莱尔听到“我的委托人”时一下子抬起了头,她看着她的继父,打量着他。也许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职业性的一面。
“ISP是指网络服务供应商?”
西沃恩点头回答,麦考伊斯特让她明白他是在用“行话”。
“还有其他信息吗?”
“是的。”
“它们属于同一个地址吗?”
“这个我们暂时还不知道。”西沃恩认为他没必要知道其他信息。
“太好了!”麦考伊斯特在此页纸上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然后若有所思地靠在椅子的后背上。
“现在我可以向克莱尔提问了吗?”西沃恩问。麦考伊斯特的目光从眼镜上方射出,定格在她身上,“我的委托人愿意首先做个简短的陈述。”
克莱尔从牛仔裤里掏出一张纸,然后打开,很明显是出自桌上的那个便笺本。字迹和麦考伊斯特的不同,但西沃恩可以看见画线条之处是按律师建议进行的修改。
克莱尔清了清嗓子,说道:“菲利普失踪的前两周,我把笔记本电脑借给了她。她要写论文,我想我的电脑可以帮助她。我知道她自己没有笔记本电脑,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将电脑拿回来了。我一直等着,想在她的葬礼之后再向她的家人请求从她公寓里取回我的电脑。”
“这个笔记本电脑是你的?”西沃恩问。
克莱尔摇摇头,说:“不是,但它们联结到同一个网络服务供应商,和我的电脑是同一个账号。”
西沃恩盯着她,她仍然没有做眼神交流。“菲利普·巴尔弗的公寓里没有笔记本电脑。”她说。
最后克莱尔看着她,对她说:“那电脑在哪儿呢?”
“我想你仍然留有购买证明之类的吧?”
麦考伊斯特大声说:“你怀疑我女儿撒谎?”她不再是委托人了……
“我只是说克莱尔应该早点告诉我们。”
“我不知道它……”克莱尔说。
“坦普勒总警司,”麦考伊斯特傲慢地说,“我之前还不认为洛锡安与边界警局的政策在指控潜在证人时表里不一。”
“现在,”坦普勒反击说,“你的继女不是证人而是嫌疑人。”
“究竟怀疑她什么呢?运营一个测试游戏?什么时候这也成了犯罪?”
吉尔没有做回答,她扫了一眼西沃恩,西沃恩对她上司的想法略知一二。“他是对的……我们仍然不能确定Quizmaster与此案有关……这是你的直觉!我会继续调查,只要记得……”
麦考伊斯特明白她们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决定继续基于这点向她们施压。
“我没有看见你们把这个上交给检察官。你会被嘲笑着下台的……坦普勒总警司。”他特意强调了总警司这几个字。他知道她是新上任的,知道她还没有证明自己的能力。
吉尔恢复了镇静,说:“麦考伊斯特先生,我们想从克莱尔那里了解的是一个正面的答案。然而,她的陈词站不住脚,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
麦考伊斯特似乎已经考虑到了这点,同时西沃恩也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克莱尔·本齐确实有杀人动机——她父亲的自杀跟巴尔弗银行有点联系。她故意运营角色扮演游戏,这样便有机会诱惑菲利普去亚瑟王座。现在她突然捏造这台借用的电脑,说它丢了也很合适宜……西沃恩萌生了另外一个想法,这次是关于雷纳德·马尔的,他早就提醒了菲利普如何删除邮件。他是银行里的第二执行官,却在那里摆放着他的玩具战士。然而她不明白的是马尔可以从菲利普的死亡获得什么……
“克莱尔,”她平静地说,“你去杜松亭的那些日子里,碰见雷纳德·马尔没有?”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
克莱尔打断了她的继父,说:“雷纳德·马尔,是的,我见过。我从来都不明白她怎么看上他的。”
“谁?”
“菲利普。她有点喜欢雷纳德。中学女生的那些想法,我猜测……”
“是相互的吗?超出喜欢的范围没有?”
“我想,”麦考伊斯特说,“我们已经偏离——”
克莱尔对着西沃恩笑了。“那是后来才发生的。”她说。
“过了多久?”
“直到她失踪后我才感觉出她非常爱他。”
“大伙为什么这么兴奋呢?”雷布思问。
贝恩正在工作,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说:“把克莱尔·本齐带来审问了。”
“为什么?”雷布思向下倾着身子,把手伸进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
“很抱歉,”贝恩说,“这是你的……”
他准备站起来却被雷布思制止了。“我被暂停职务了,还记得吗?为我保持温暖吧!”他关上抽屉,什么也没有找到。“那么本齐做了什么?”
“我让政治保安处追查了其中一封邮件。”
雷布思说:“克莱尔·本齐发送了那封邮件?”
“是的,邮件来自她的账户。”
雷布思考虑了一会儿,说:“是很不一样的东西吧?”
“西沃恩也持怀疑态度。”
“她和本齐在里面?”雷布思看到贝恩点了点头,“但你怎么在这儿?”
“坦普勒总警司在。”
“噢!”雷布思不需要他进一步解释就明白了。
吉尔·坦普勒突然冲进刑事侦查办公室,说:“我想把雷纳德·马尔叫来审问,谁去接他?”
她很快获得两个志愿者——西尔弗斯和汤米·佛莱明,其他人都在辨认这个名字,想找出克莱尔·本齐和Quizmaster是什么关系。吉尔转身,看见西沃恩站在她身后。
“干得不错!”
“是吗?”西沃恩问,“我不确定。”
“什么意思?”
“当我和她交谈时,好像她事先已经知道我要提问的问题了。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样。”
“我没有发现这一点!”吉尔碰了碰西沃恩的肩膀,“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不妨让别人试着审问一下雷纳德·马尔。”她看了看周围,“剩下的人继续工作。”她发现了约翰·雷布思,“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雷布思打开另一个抽屉,这次他拿出了一包香烟给他们看。
“只是来取一些个人用品,长官。”
吉尔噘起嘴,大步走出房间。麦考伊斯特和克莱尔在走廊上,三个人开始了一段简短的谈话,西沃恩向雷布思走去。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看起来很受打击。”
“我发现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已经荒废了。”
“上司让你休息,好运自然来啊!我接受。当你忙着吓唬小姑娘时,我也在做一些重要的事……”
西沃恩边喝橙汁边玩弄着手机,她严厉地要求贝恩,一旦有消息就立即给她打电话。
“我要回去。”她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说了。然后她又看了看手机显示屏,以防手机电量不足或者没信号。
“吃过饭了吗?”雷布思问。她摇摇头,不一会儿雷布思带回了几包虾条。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然后听他说道:“我感到很吃惊!”
“什么让你吃惊?”
“天哪!西沃恩,醒醒吧!”
“约翰,我感觉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老实说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你认为克莱尔·本齐没有罪,我非常明白这一点。现在她说菲利普·巴尔弗和雷纳德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你相信她吗?”
他点燃一支香烟,将烟雾吹走,使之远离西沃恩。“从停职直到收到进一步的通知,我不能有任何看法。”
她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并端起杯子。
“会引起一阵争论吗?”雷布思问道。
“什么?”
“巴尔弗会询问他信任的朋友,警察找他有什么事。”
“你认为马尔会告诉他?”
“即使他不说,巴尔弗也一定会查明。明天的葬礼应该会是一件有趣的事!”他朝天花板吐着烟雾,“你打算去吗?”
“考虑一下。坦普勒、卡斯韦尔和其他一些人……他们都会去的。”
“如果打架的话可能会需要到我。”
她看了看手表,说:“我应该回去了,听听马尔说些什么。”
“他们让你休息一下。”
“我已经休息好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必要的话,就打电话告状吧。”
“也许我真的会。”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上还有连接器,如果电脑没有放回圣伦纳德,她就可以顺便上网看看。她盯着连接器,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雷布思。“你刚才还说了什么?”
“什么?”
“是关于Stricture的。”
雷布思喜笑颜开,说道:“很高兴你又回到我们的谈话中,我说我在图书馆里待了整个下午。我已经找出这个难题的一点眉目了。”
“已经找到了吗?”
“你要负责这里呢,西沃恩。这样,你想听吗?”
“当然了!”她发现他的杯子快要空了,“是否要我……”
“先听听吧!”他把她拉回到椅子上。这个酒馆半满半空,大部分喝酒的人看起来都是学生,雷布思估计他可能是这里最年长的人了。如果站在吧台旁边,他看起来可能会更像这里的老板。但他和西沃恩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很像一个试图把自己的秘书灌醉的不体面的老板。
“愿闻其详。”她说。
“阿尔贝·加缪,”他说,“写了一本书叫《堕落》(The Fall)。”他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本平装书,放在桌子上,并用一个手指轻叩着这本书。这不是从图书馆拿的,而是他去圣伦纳德路途中,在“迷你书店”找到的。“Mark E.史密斯是坠落乐队(The Fall)的一名歌手。”
西沃恩皱着眉头,说:“我想我听过他们的一首单曲。”
“那么,”雷布思继续说,“我们发现了两个‘The Fall’,将它们结合起来,你会想到……”
“瀑布镇?”西沃恩猜测道。雷布思点了点头。她拿起这本书,看了看封面,然后翻过书看简介。“你认为这就是Quizmaster想要见面的地方?”
“我想它和下面的线索有关。”
“那么剩余的信息,‘Boxing’和‘Frank Finlay’是什么意思呢?”
雷布思耸耸肩,说:“和头脑简单乐团(Simple Minds)不同,我没有承诺过会给你带来奇迹。”
“不……”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仔细想想,我认为你对它并不那么感兴趣。”
“我改变了我的想法。”
“为什么?”
“难道就一直枯燥乏味地坐在家里?”
“我最近度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了。”
她边点头边快速翻阅这本书,然后她皱紧眉头,又抬头看看他。“事实上,”她说,“我一点也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这意味着你在学习。”
“学习什么?”
“约翰·雷布思的生存理论!”他带着几分得意向她竖起一根手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个词,我真是要谢谢你呢!”
“那它是什么意思呢?”
“我并不是说我知道它的意思,但如果不去选择枯燥乏味的生活,那么首先我必须处理很多事……”
他们回到圣伦纳德警局,仍然没有什么消息,警官们都急得上蹿下跳,他们需要突破性的进展,同时他们也需要暂时好好休息一下了。卫生间里刚刚解决了一场争斗,这场争斗发生在两名警官之间,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雷布思观察了西沃恩几分钟,她从一堆杂乱的人群跑到另一堆人群中去,不顾一切地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可以看得出她无法控制满脑子的理论和幻想。她也一样,需要些突破性进展,更需要休息。他向她走去,看见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雷布思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屋外,开始时她一直想挣脱。
“你上次是什么时候吃东西的?”他问。
“你给我买的那些虾条。”
“我是指一顿热饭。”
“你听起来像我妈一样。”
他们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尼科尔森街上的一个印度式餐馆,走过一段黑漆漆的楼梯,里面几乎没有客人。星期二变成了又一个星期一,整个城市死气沉沉。周末假日始于星期四,因为你要计划如何花费,而后再以一品脱啤酒结束周一一整天的工作,以便能想起已经流逝的周末中的精彩的部分。而星期二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直接回家,看管好你的现金。
“你比我更了解瀑布镇,”此时她说,“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呢?”
“嗯,就是瀑布本身,你见过,也许还有杜松亭,你去过的。”他耸了耸肩,“就这么多了。”
“那里有个建房计划,对吧?”
他点点头,“叫梅多赛德。镇外有一个加油站,贝弗·多兹的小屋和几十名通勤上班族,那里甚至没有教堂和邮局。”
“没有拳击场吗?”
雷布思摇摇头,说:“也没有花、铁丝网或者弗兰克·芬利(Frank Finlay)屋。”
西沃恩看起来已经没有胃口了。雷布思没有太担心:因为她已匆匆吃完一道什锦唐杜里开胃菜[4]和一大半印度比尔亚尼菜饭了。他看见她掏出手机,尝试着打电话到警局。她之前已经打过电话了,但没人接听。这次电话拨通了。
“艾瑞克吗?我是西沃恩。发生什么事了?找到马尔了吗?他说什么了?”她问完一连串问题后就等着听对方回答,然后与雷布思四目相对。“真的吗?”她的声调略微上升,“真是有点傻,对吧?”
那一瞬间,雷布思想到的是:自杀。他用一根手指在他的咽喉处比画着,而西沃恩摇了摇头。
“好的,艾瑞克,谢谢你!一会儿见!”她结束电话后,不慌不忙地将手机放回包里。
“爽快地说出来吧。”雷布思说。
她舀起满叉食物,说:“你被暂停职务了,还记得吗?不能插手此案。”
“如果你不说出来,我就把你挂在天花板上。”
她笑了笑,然后放下叉子,那食物她一口都没吃。服务员向前走几步,准备清理桌子,雷布思挥手让他回去。
“好吧。”西沃恩这才说出来,“他们到马尔先生在格兰奇路的家去接他,结果发现他不在家。”
“然后呢?”
“他之所以不在家,是因为他们提前通知说要去他家。吉尔·坦普勒打电话给副局长说他们正要去接马尔来审问。副局长‘建议’说出于‘礼貌’,应该先打电话给马尔先生。”
她拿起茶壶,只倒出来一些残渣。那位服务员又走上前来准备更换茶壶,雷布思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这么说马尔逃跑了?”
西沃恩点点头,说:“看起来是这样的。他的妻子说他接完电话,两分钟后她去找他,他和玛莎拉蒂车都不见了。”
“最好在你的口袋里放上一张餐巾纸,”雷布思建议,“看来你要帮忙将扔在卡斯韦尔脸上的鸡蛋擦掉了。”
“我无法想象他还能愉快地向总警司做出解释。”西沃恩同意他的看法,然后她见雷布思咧嘴笑了。“这刚好是你所需要的?”她猜测道。
“至少可以为我遮风挡雨吧。”
“因为卡斯韦尔将忙着为自己善后,就没时间赶你走了?”
“你的表达太准确了!”
“这就是大学教育。”
雷布思问西沃恩:“马尔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服务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不确定是否又会被突然赶走,雷布思点头示意让他过来。“两杯咖啡。”雷布思告诉他。这名男服务员微微鞠躬,然后离开了。
“不确定。”西沃恩承认。
“葬礼的前一晚发生这种事,太尴尬了!”
“飞车追逐……将他拦下然后将其逮捕……”西沃恩此时心里正在想象着整个情节,“悲痛的父母可能会想为什么他们最好的朋友会突然被拘留。”
“如果卡斯韦尔冷静而有条理地思考,直到葬礼结束他什么都不会做,马尔会出现在那里吗?”
“和他的秘密情人告别?”
“如果克莱尔·本齐说的是真话。”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逃跑呢?”
雷布思注视着她,说:“我想你知道这个答案的。”
“你是指马尔杀了她?”
“我想你已经怀疑过他了。”
她想了一会儿,说:“发生在这件事之前,我不认为是Quizmaster干的。”
“也许Quizmaster没有杀害菲利普·巴尔弗。”
西沃恩点点头,说:“这也正是我的看法,我怀疑马尔是Quizmaster。”
“那意味着她是被其他人杀害的?”
咖啡送上来了,同时拿来了很多薄荷糖。西沃恩将她的薄荷糖放入热咖啡中,迅速喝了起来。同时,服务员把账单也一起送来了。
“一人付一半吧。”西沃恩建议。雷布思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三张面值5英镑的钞票。
来到餐馆外面,他问她怎么回家。
“我的车在圣伦纳德警局,要搭车不?”
“夜色很好,适宜散步!”他看着天上的云说道,“只要你向我保证你会回家休息……”
“我保证,‘妈妈’!”
“既然你现在已经确信Quizmaster没有杀害菲利普……”
“什么?”
“这样你就不用费心这个游戏了,对吧?”
她眨了眨眼睛,告诉他她认为他说对了。但他也看得出来,她并不相信。这个游戏也是案件的一部分,她不可能就此收手……他自己也有同感。
他们在人行道上分开,雷布思打道回府。他回到家后,打电话给吉恩,可她不在家。他想也许她又在博物馆加班吧,可是她在博物馆的电话也没人接听。他站在餐桌前,盯着放在那里的案件记录,将一些纸条钉在墙上,这些纸条详细介绍了四个女人——杰斯帕森、吉布斯、吉尔林和法默尔。他正试图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凶手会留下那些小棺材?好吧,它们是他的签名,可是这些签名还没有被识别出来。如果凶手希望自己所犯的罪行被鉴别出来,他便不会重复运用这种方式,至少会尝试用其他方式——向媒体或警察局报告?因此可以得出它们不是签名,那他的动机会是什么呢?雷布思把它们看作小纪念品,只有对留下它们的人来说才有意义。那么,能不能说这种推测也适用于亚瑟王座棺材呢?为什么负责的人没有以某种形式出现呢?回答可能是:因为一旦被发现,棺材对于它们的制作者来说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了。它们已经成了纪念品,从来没打算要被别人发现,或者跟伯克和赫尔的谋杀有关……
是的,这些棺材和吉恩拿来鉴定的棺材之间存在着联系。雷布思谨慎地将瀑布镇发现的棺材添加到这个清单中,然后他也发现了一些联系,一些松散的纽带,虽有待证实,却已然具有说服力。
他查看留言机,只有一条信息,是他的事务律师留下的,她已经带一对退休夫妇去看过他的公寓了,并且,他们很有可能买下公寓。如此一来,多少减轻了他的一些负担。他知道自己必须把墙上的纸条撕下来,用以隐藏不好的一面,还要好好清扫一番……
他再次拨打吉恩的电话,仍无人应答。他开始播放史蒂夫·厄尔的专辑——《艰难历程》(The Hard Way)。
雷布思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很幸运,我还没有改名字。”简·本齐说,“现在我嫁给杰克·麦考伊斯特了。”
他们坐在城市西区的一座三层房屋的起居室里,这套房子正好位于帕默斯顿广场外面。简·本齐又高又瘦,穿着一件齐膝黑色连衣裙,右胸脯上方别着一只闪闪发光的胸针。房间设计反映了她的优雅气质——屋子里陈设着经过精细加工的古董,厚厚的墙壁和地面阻断了任何声音的烦扰。
“谢谢你能够这么快与我见面。”
“对于我在电话里告诉你的内容我没有什么要添加的。”简·本齐听起来注意力很不集中,好像她一部分的心思跑到其他地方去了。也许那正是她在第一时间同意见面的原因。“真是奇怪的一天,伯奇尔小姐!”她说。
“噢?”
简·本齐耸了耸肩,问吉恩是否想喝点什么。
“我不想耽搁你太久!你说过帕特丽夏·洛弗尔是你的一个亲戚?”
“曾祖母……之类的亲戚。”
“她很年轻时就去世了,对吧?”
“你可能比我对她的了解要多,我不知道她被埋葬在了卡尔顿山。”
“她有几个孩子?”
“只有一个女儿。”
“你知道她是死于分娩吗?”
“我不知道。”简·本齐听到这荒谬的问题哈哈大笑起来。
“很抱歉,”吉恩说,“我知道这些听起来一定有点残忍。”
“是有一点。你说你在调查肯尼特·洛弗尔?”吉恩点点头,“你家中有他的任何资料吗?”
简·本齐摇头说:“什么也没有。”
“你有没有亲戚可能……”
“我想也没有,没有。”她将一只胳膊移到椅子旁边的茶几上,拿起香烟盒,取出一支,“抽吗?”
吉恩摇头拒绝,然后看着简·本齐用一个金色的小打火机将香烟点燃。这个女人似乎做任何事都很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
“这是我找到的洛弗尔医生和他的恩人之间的通信。”
“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恩人。”
“埃尔郡的一个牧师。”
“真的吗?”简·本齐说。吉恩可以判断出她并不感兴趣。现在她手指间的香烟对她来说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
吉恩决定继续这次费力的谈话,说:“外科展厅有洛弗尔医生的一张肖像,我想它也许是在牧师的吩咐下完成的。”
“是这样吗?”
“你见过吗?”
“坦白说,我没有。”
“洛弗尔医生有好几个妻子,你知道吗?”
“三个,对吧?从发展过程来看,事实上不必这么多。”本齐似乎渐渐想得更多了。“我是第二次结婚……谁知道生命会在哪里停止呢?”她看了看烟头上的烟灰,“我的第一任是自杀的,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是的,没有你应该知道的理由。”她停顿一下,“不要认为我对杰克寄予了同样的期望。”
吉恩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简·本齐正看着她,期望着她的答复。“我想,”吉恩说,“失去两个丈夫看上去有点可疑。”
“肯尼特·洛弗尔可以失去三位妻子……”
吉恩心想的确如此……
简·本齐站起来,走向窗台。吉恩再次环顾室内,有手工艺品、绘画和相框,烛台和水晶烟灰缸……她感觉没有一样东西属于本齐。这些可能是她与杰克·麦考伊斯特结婚后,他的部分物品。
“好吧,”她说,“我得走了,很抱歉又给你添了麻烦。”
“不麻烦。”本齐说,“我希望你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突然大厅传来说话声和前门被关上的声音,接着开始登上楼梯,越来越近。
“克莱尔和我的丈夫。”简坐了回去,像一个艺术家的模特一样端坐着。门突然被打开了,克莱尔·本齐冲进房间。在吉恩看来,母女二人的外表完全没有相似之处,部分原因应该归咎于她进门时的样子,蹦蹦跳跳充满活力。
“我一点儿不在意。”她说,“如果他们想,让他们尽管去将那该死的钥匙丢掉把我锁起来!”她在房间里走动的时候,杰克·麦考伊斯特走了进来,他和妻子一样动作缓慢,似乎他们仅仅很疲惫。
“克莱尔,我的意思是……”他俯下身亲了亲他妻子的脸,“我们度过了多么糟糕的一段时间,”他对她说,“警察们像虱子一样在克莱尔身上爬来爬去,紧追着不放。有什么办法可以约束你的女儿呢,亲爱的?”话音在他直起身的一瞬间消失了,因为他看见他们有客人,吉恩正好也站起来。
“我真的应该走了。”她说。
“到底是谁啊?”克莱尔抱怨着。
“来自博物馆的伯奇尔女士,”简解释道,“我们聊到了肯尼特·洛弗尔。”
“天哪!我也知道她!”克莱尔把头往后一仰,径直坐到了房间里两个沙发中的其中一个上。
“我在调查他的生活。”吉恩出于麦考伊斯特在场的原因解释道,他在饮料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晚上的这个时候?”他问。
“他的肖像悬挂在一个展厅里,”简·本齐告诉她的女儿,“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在博物馆的外科展厅。”她看着吉恩,“你就是从那里来的?”
“不是,其实……”
“好吧,不管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不马上滚开呢?我刚从警方拘留所中解脱出来——”
“你不能对这个房间里的客人说那样的话!”简·本齐抱怨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杰克,告诉她。”
“我真的应该……”吉恩的声音被第三人的争论覆盖了。她退回去,向门口走去。
“你没有权利……”
“天哪,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审问的人是你。”
“那你也没有借口……”
“我只想安静地喝一杯,难道这……”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吉恩开门,出去后又把门关上了。她踮着脚尖走下楼,尽可能安静地打开前门,逃到街上。到了街上,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起居室的窗户,什么也没看见。这里房子的墙壁很厚,甚至厚到可以拿来充当软垫病室的墙壁,那正是她感觉自己刚刚从中逃离的地方。
克莱尔的脾气让人难以忍受。
[1]在英国历史上,最纯洁完美的骑士,圆桌骑士之一,由于他的圣洁,最终找到了圣杯。
[2]阿尔贝·加缪(1913—1960),法国小说家、哲学家、戏剧家、评论家,是“荒诞哲学”的代表。
[3]有一个叫约翰·格雷的牧师,他养了一只狗,叫波比。牧师死后,波比就在教堂前守护着主人的墓,一直守了14年,直到死去,为了纪念它的忠诚,人们把它葬于教堂的墓园,和主人永远相伴。
[4]唐杜里是指一种印式烹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