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ALLS
到了星期三早晨仍然没有雷纳德·马尔的消息。他的妻子多萝西打电话到杜松亭,是约翰·巴尔弗的助理接的电话。助理毫不含糊地告诉她这个家庭正在准备一场葬礼。直到后来,这个助理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给巴尔弗先生和夫人带来了困扰。
“他们失去了一个女儿,你是知道的。”助理傲慢地说。
“我也失去了我那可恶的丈夫,你这个婊子!……”多萝西·马尔蔑视地顶撞道,可当她发现这是她有生以来说出的第一个脏字时,她的声音突然止住了。但已经来不及道歉了,助理已经放下电话,并且通知了所有的巴尔弗员工不要再接听马尔夫人的任何电话。
这时杜松亭挤满了人,巴尔弗家的亲戚和朋友都聚集在这儿。经历了长途旅行的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现在正穿梭于各个走廊寻找可以作为早餐的食物。厨师多兰夫人说今天这种场合不适合做热菜,她不会提供蒸腊肠、咸肉和鸡蛋,以及辛辣的烩饭等等这些平常的热菜。起居室里摆放着麦片和果酱,果酱是自己做的,但不包括多兰夫人的黑醋栗酱和苹果酱,菲利帕从孩提时代就最喜欢吃这两种果酱。她把这两种特制的果酱留在了储藏室里。一直以来只是菲利帕偶尔回来时会吃一点,其他人从没吃过。
多兰夫人给她的女儿卡特里奥娜讲了许多与此相关的故事,女儿安慰她时递给她一张纸巾。一位客人进来询问是否有咖啡或者冷牛奶,他将头探进厨房,然后又缩了回去,很尴尬地发现一向坚强的多兰夫人现在竟如此消沉。
在书房里,约翰·巴尔弗正在告诉妻子,他不想要任何警察出席今天的葬礼。
“但是,约翰,他们都那么努力地工作,”他的妻子说,“他们要求去那里……当然他们和……一样有权利……”她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和谁?”他的声音不是那么生气,但突然变得很冷酷。
“好吧,”他妻子说,“这些人我们都不认识……”
“你是指我认识的人?你在派对和宴会上见过他们的,例如杰基,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们是想来致敬的。”
他的妻子点了点头,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葬礼仪式结束后,他们将回到杜松亭举办自助午餐,不仅仅为了亲戚,还为了招待她丈夫生意上的所有合作伙伴和其他熟人,有70人左右。杰奎琳只想招待其中一部分人,起居室只能容纳一部分人。事实上,他们不得不预定一个大帐篷,将其安置在屋后的草地上。爱丁堡的一家公司——由她丈夫的另一个客户经营——在提供餐饮服务。女业主现在正忙碌着,指导着那些工作人员从接二连三的小型客货车里卸载餐桌、餐布、陶器和刀叉等餐具。杰奎琳目前为止获得的一个小小胜利便是扩大了客人的范围,包括菲利普的朋友。比如,尽管她对大卫从来没什么好感,她也感觉到了他同样厌恶她的家庭,但她还是认为大卫·科斯特洛和他的父母应该受到邀请。尽管她内心希望他们最好别出现,或者不要逗留过长时间。
“某种程度上,还可以怀有一丝希望。”约翰反复说道,几乎没有意识到她在这个房间。“像这样的事会把他们和巴尔弗的生意联系在一起,这样一来,他们就更难另觅他主了。”
杰奎琳颤抖着站起来。
“我们在埋葬我们的女儿,约翰,她不是你那该死的生意,菲利帕不是商业交易的一部分!”
巴尔弗扫视了一眼门口,以确认门是关着的。“小声点,夫人!它只是一个……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瘫倒在沙发上,双手蒙着脸,“你说得对,我没有考虑……上帝啊,救救我吧!”
他的妻子坐在他身旁,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上帝会拯救我们的,约翰。”她说。
史蒂夫·霍利终于说服了他在格拉斯哥总部的老板,他必须尽快到达现场。同样,作为苏格兰的路盲,他也说服自己瀑布镇比他实际知道的距离要远一大截,在格雷沃旅馆过夜是个理想的选择,他希望可以在那里待上一晚。他并没有花费力气去弄明白格雷沃就在吉伦,从爱丁堡开车到这里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或者格雷沃也不在瀑布和爱丁堡之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带着他的小件行李,和他的女朋友吉娜一路相伴,虽然还算不上是真正的女朋友,只在过去的三个月里约会过几次,但吉娜一直很热心,出于对明早工作的担心,史蒂夫为她预定了出租车。他知道自己该如何临场发挥——他可以说他的车抛锚了,他也得坐出租车回去……
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史蒂夫和吉娜来到了公园——据说是由一个叫吉柯人设计的——散步,之后,他们在宽敞的床上嬉戏直到后来睡得像木头一样。他们都知道,吉娜的出租车在等着,史蒂夫不得不一人吃早餐,那正是他的偏好所在。吃完早餐,令人失望的事情就接踵而至:报纸……所有报纸都印出了满满一面的报道。在去瀑布镇途中,他在吉伦停下来买了一些报纸,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然后一边驾驶一边翻阅着报纸,不经意就驶出了驾驶区,其他车闪着车灯并发出“嘟嘟”声以示警告。
“妈的!”他将头探出车窗看着路上的羊群和乡巴佬骂道,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摄影师托尼,以确认他已准备好拍摄墓地了。他知道托尼已经去瀑布见过贝弗——史蒂夫通常叫她“疯狂的陶艺家”——好几次了。他估摸着托尼已经在那儿了,对于这个女人,他给托尼的唯一建议是:“她是个疯子,伙计!你可以和她性交,但要小心她会在你醒来之前将你的睾丸割下来,放在你身旁。”对此,托尼只是笑了笑,然后说他只是想说服贝弗拍摄一些“艺术照”而已。在早上,当史蒂夫拨通了托尼的电话时,第一句话便和平常问的一样:
“她是你的人了吧,伙计?”
然后,和平常一样,史蒂夫说完就开始解释自己在开玩笑,这时他碰巧扫视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不知道跟他多久了。
“我一会儿再打给你,托尼。”他说着将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请务必准时到达教堂。”
“早上好,警官!”他走出车去。
“早上好,霍利先生!”其中一名警官说。
史蒂夫·霍利已经记不清他这个月和洛锡安与边界警局打过多少次交道了。
10分钟后,他回到路上,警车尾随其后,正如警官们说的,以防他再次违规。当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时,他不想接听,但这次是来自格拉斯哥的号码。于是他又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接电话,这时他见警车在后面10码处停了下来。
“喂?”他说。
“你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小混蛋吗,史蒂夫男孩?”他的老板说。
“这次不是的,不是的。”史蒂夫·霍利答道。
“我和朋友正在吉伦打高尔夫。吉伦实际上就在爱丁堡,你这个混账东西!与到瀑布镇去是一样的路程。因此,你想把这次小旅行的开支作为公务报销,就别妄想了!”
“没问题。”
“你现在在哪儿?”
霍利看了看周围的田地和堤坝,有一辆无人驾驶拖拉机。
“我已经出了墓地,在等托尼。几分钟后我将前往杜松亭,跟着他们一起去教堂。”
“噢,是吗?要确认一下啊。”
“确认什么?”
“你在撒谎!”
霍利舔了舔嘴唇,说:“我不明白。”心想:为什么呢?难道报社在他的车上安装了追踪器?
“托尼5分钟之前已经打过电话给图片编辑了。那时碰巧我在图片编辑办公桌旁,猜猜你失踪的摄影师从哪里打来的?”
霍利什么也没说。
“继续吧,去大胆发挥吧!因为下次再见到你时,就是要从你那里索取资料。”
“墓地吗?”霍利问道。
“那是你最后的答案吗?也许你现在想给一个朋友打电话。”
霍利感觉到了他的恼怒,难道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听着,”他愤怒地吼道,“我已经把自己今年的新闻报道全部留给了你,就是为了让你比任何竞争者都能抢先报道。你就这样对待我?喂饱了你那可怜的报纸还要喂饱你。你让别人去报道葬礼吧,去找一个像我一样了解这个新闻的人吧。而且,如果你认为没关系,我想也许我应该打电话给其他竞争者,我愿意花我自己的电话费和时间。你这个混蛋!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有到达墓地,那我告诉你,是因为洛锡安警局的警察让我停下来接受了好几次罚款,到现在我都甩不掉他们,你想要巡逻车的车牌吗?那给你几秒钟,让他们自己和你说吧!”
霍利确认自己已经呼吸困难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就这一次,”老板最后说,“也许他们会把它刻在我的墓碑上,我想我已经听到史蒂夫·霍利的实话了。”然后停下来,咯咯笑了,“我们让他们担心了吗?”
“我们……”史蒂夫·霍利知道他切中要害了。
“看来为了防止我的手放开方向盘,我已经受到了他们长时间的护送。”
“我们讲话时你没有开车吧?”
“在公路边,车还在启动着。恕我直言,老板,我和你讲话又浪费了5分钟时间……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不乐意和你谈心。”
老板又咯咯地笑了。“啊,他妈的!现在宽恕我的那点怒气了,啊?告诉你吧,把你在酒店的开支报销,怎么样?”
“好的,老板!”
“然后甩掉你的跟屁虫!”
“收到,老板!真理之剑啊,通话完毕!”霍利挂断电话,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去执行老板的命令了——甩掉跟屁虫。
瀑布村没有大教堂也没有公墓,只有一个小小的很少使用的小教堂,或者说是一间祷告室,位于瀑布和考斯兰之间的公路上。巴尔弗家族选择了这个地方,并在这里安排了一切,但菲利帕的那些能够出席的朋友认为这里的安静和孤立并不符合她的性格。他们情不自禁地认为她想要更有活力的东西,比如,在城里的某个地方,那里白天有人遛狗或进行周末漫步,黑夜里可能会有热闹的摩托车聚会,也可能出现鬼鬼祟祟的二人勾当。
这里的墓地整洁而紧凑,但太过陈旧。菲利帕想要的也许是野生的藤蔓和苔藓,布满荆棘的灌木丛和高高的野草。当他们略作思考后,他们意识到她已经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了,因为她已经死了。此刻,也许是第一次,他们在麻木的冲击下体会到了失落,并为一个难以完整的生命而感到痛苦。
教堂里有许多人。门是开着的,因此在外面就能够听见里面正在进行的短暂仪式。天气很冷,地面有许多露水。在树上的鸟儿因这次独特的入侵变得非常不安。汽车在大道上排成一条直线,灵车向回爱丁堡的方向缓慢行驶着。身着制服的司机站在几辆汽车旁边,手中拿着品牌香烟。
名义上,巴尔弗家已经在城里的一个教堂祈祷过了,并且成功地说服了牧师,让他主持整个仪式,尽管他过去只在圣诞节看到过一次巴尔弗家的人,接下来的两三年里再也没见过了。他是一个思维缜密的人,已经和她的父母一起检查过悼词,他提出了一些问题,他们的回答能帮助他撰写菲利普的自传,但他仍然对媒体的注意感到困惑。他过去常常在婚礼和洗礼仪上面对镜头,所以当一个人第一次用镜头瞄准他时,他露出一个欢快的微笑,随后便意识到他的行为似乎不合时宜。这些人不是他们的亲戚而是记者,他们的镜头会捕捉到他不够严肃的一面。尽管能从路旁清楚地看到墓地,但记者们却没有拍到棺材的照片,她的父母也没有在墓地旁。允许记者拍照的地方只有一处:棺材从教堂运到墓地的过程中。
当然,一旦吊唁者离开教堂,他们又将成为媒体的对象。
“寄生虫!”巴尔弗的一个长期客户骂道。尽管如此,他明天早晨还是要买不止一份报纸,只是为了看看自己有没有被哪家媒体拍下来。
走廊里挤满了人,警察聚在人群后面教堂的大门旁,与人群保持着一定距离。副局长科恩·卡斯韦尔双手紧扣放在胸前,稍微低着头。总警司吉尔·坦普勒站在探长比尔·普莱德旁边,就在卡斯韦尔后面。其他的警察站得更远,他们在四处巡逻。杀死菲利普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如果确认是雷纳德·马尔的话。在教堂里面,约翰·巴尔弗一直四处张望,检查每个人的脸,似乎在寻找一个人。只有那些知道巴尔弗银行运营方式的人才猜得到他找的是谁……
约翰·雷布思站在远处墙边,身着自己最好的西服和长绿雨衣,竖着衣领。他一直在思考着这里的环境为什么如此凄凉——光秃秃的山坡上只有一些羊和暗黄色的金雀花灌木。他已经看见教堂墓地大门上的公告牌,暗示着这座建筑可以追溯到17世纪,并且当地农民为此做了巨大的贡献。他们至少在矮墙里发现了一处圣殿骑士墓,这使历史学家们相信了小教堂和墓地的联系。
“圣殿骑士墓碑,”他读道,“现在能在苏格兰博物馆里看到。”
他之前想到过吉恩,她曾去过类似的地方,发现过一些蛛丝马迹。这时,吉尔朝他走来,表情凝重,双手深深插在口袋里,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表达我的敬意。”
他注意到了卡斯韦尔在轻轻摇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在场。
“除非有反对的法律。”他说完就离开了。
西沃恩离他大概有50码远,到目前为止她只向他挥舞了一下她那戴着手套的手,仅此而已。她凝视着远方的山坡,似乎认为杀手已经暴露了,雷布思也在怀疑。由于仪式已经结束,棺材被运走了,记者们开始进行短暂的拍照。现场的记者们正在仔细观察现场,简短地记录一些心里感受,或者轻轻对着手机说几句。无所事事的雷布思很好奇他们在使用哪个运营商提供的服务,因为他自己的手机到现在都没有一点信号。
电视摄影机记录了从教堂把棺材抬出来的场景,随后就关闭了,悬挂在摄影师的手臂上。缓慢的脚步声和吊唁人的哭声打破了教堂外的寂静。
约翰·巴尔弗用手搀扶着他的妻子。菲利帕在学校里的一些朋友正在互相拥抱着,将脸埋在对方的肩膀和胸前。雷布思熟悉这些面孔:特里斯特、蒂娜、阿尔比和卡米尔……却没有看到克莱尔·本齐。他注意到菲利帕的邻居包括德弗林教授也在,他向雷布思打听棺材的事,问是否有进展。雷布思摇摇头,然后问德弗林有什么感想。
“我只是觉得有点沮丧。”那位老人说道。
“有时候就是这样。”
德弗林打量下他,说:“我不应该把你当成一个实用主义者,探长。”
“我发现悲观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慰。”雷布思告诉他。
雷布思观看完葬礼剩下的流程,葬礼上还出现了几个政客,包括塞奥娜·格里夫议员。大卫·科斯特洛引领他的父母离开了教堂,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不禁眨了眨眼睛,于是他掏出胸前口袋里的太阳镜,慢慢戴上。
受害者的眼睛里有杀手的影子……
任何看到大卫·科斯特洛的人都只能看到他们自己的映像,这就是科斯特洛希望他们看到的吗?他的父母在他的身后各自行走着,看起来更像熟人而非夫妻。当人群变得散乱时,大卫发现自己正紧挨着德弗林教授。德弗林教授伸出手和大卫握手,而这年轻人却一直盯着这只手,直到德弗林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一辆车到门口停了下来,一名穿着V领羊毛衫和灰色长裤的男人从公路上慢跑过来,穿过教堂大门。雷布思认出那正是雷纳德·马尔,未修剪胡须的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雷布思立即猜到马尔可能是睡在了他那辆玛莎拉蒂里。他又看见了史蒂夫·霍利,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紧紧皱着眉。当马尔赶上的时候,护送棺材的队伍刚刚到达墓地。他直接走到前面,站在约翰和杰奎琳的面前。巴尔弗将紧紧抓在妻子身上的手放下来,给了马尔一个拥抱。坦普勒和普莱德看着卡斯韦尔,他用右手做了一个掌心向下的手势,意思是说:镇定,我们要从容行事。
雷布思想那些记者并没有注意到卡斯韦尔,他们太忙了,没法理解这个奇怪的中断有什么意义。然后他看见西沃恩正盯着坟墓,盯着那黑色的棺材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能在那儿发现什么东西似的。突然,她转过身背对着进行葬礼的方向,开始在墓碑间走来走去,像在寻找她丢失的东西。
“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牧师说话了。马尔站在约翰·巴尔弗身旁,眼睛盯着棺材。另一边,西沃恩仍然在墓碑间来回走着。雷布思想任何记者不会再注意她,送葬者正好可以起到掩饰的作用。她在一个粗短的墓碑前蹲了下去,似乎是在看碑文,随后她又起身放慢脚步徘徊着,没了之前所表现出来的焦急。她转身发现雷布思正看着她,她向他闪过一丝微笑,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心。然后她又开始走动了,绕到那些悲伤者身后,离开了他的视线。
卡斯韦尔在向吉尔·坦普勒耳语着如何处理马尔。雷布思知道他们会让他先离开教堂,然后立即跟踪他,也许他们会前往杜松亭,去那里审问他。更有可能的是,马尔将看不见那个大帐篷和自助餐了,只能在格菲尔德的审问房里喝一杯茶接受审问。
“逝者已矣……”
雷布思受不了了,他发现牧师鲍威的前几句话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跳跃。
一些记者已经准备离开了,或是回到市区或是作为合格的受邀客人去杜松亭。雷布思将双手放进衣服口袋里,开始在墓地周围慢慢查看。菲利普·巴尔弗的棺材已经被泥土掩埋,一阵微风将她母亲的哭喊声带到了周围的山林中。
雷布思在一块小墓碑前站着,它的主人生于1876年,卒于1937年,去世时还不到61岁,错过了希特勒时期,也可能因为年龄大了而未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是一个木匠,很可能为周边的农场工作。刹那间,雷布思想起了棺材制造商。然后他又回过神来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弗朗西斯·坎贝尔·芬利——他差点笑起来。西沃恩看见一个盒子里装着菲利普·巴尔弗的遗物,她想到了“boxing”。然后她看着墓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受阳光直射的地方。Quizmaster线索将她引领到了这里,而她一旦到达这里,便可以将线索解开。而后她跑去找弗兰克·芬利,最后找到了。雷布思想知道她在墓碑旁蹲下时究竟找到了什么,他向后看了一眼,送葬者离开了墓地,司机扔掉香烟,准备打开车门,但他没有看见西沃恩。卡斯韦尔把雷纳德·马尔带到一边在讨论着什么。卡斯韦尔一直在讲话,马尔一直顺从地点头回应,接着卡斯韦尔从马尔那里拿到了车钥匙。
雷布思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有几辆车正在掉头,一辆拖拉机等待着通行。雷布思没有认出司机。西沃恩站在旁边,不慌不忙地将手臂搁在她的车顶。雷布思穿过马路,点头向她打招呼。
“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你。”她说。雷布思也将自己的一只手臂放在车顶,“挨了一顿臭训吧?”
“就像我告诉吉尔的,并不犯法。”
“你看见马尔到了吧?”
雷布思点点头,“怎么回事?”
“卡斯韦尔开车送他去杜松亭,马尔要花几分钟时间跟巴尔弗解释一些事。”
“什么事?”
“接下来该由我们出场了。”
“听起来他不像是要承认谋杀。”
“是的。”她说。
“我只是好奇……”雷布思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她盯着远处卡斯韦尔企图掉头开走的玛莎拉蒂,“什么?”
“最新的线索:Stricture,有其他想法吗?”他想到Stricture是“受到限制”的意思,没有比限制在一个棺材里更不自由的事了……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摇着头问:“你呢?”
“我在想,‘boxing’可能是指把东西放进盒子里。”
“嗯,”她若有所思,“也许吧。”
“希望我继续尝试?”
“没什么坏处。”玛莎拉蒂呼啸着驶下了道路,卡斯韦尔对加速器施加的压力太大了。
“我想不会的。”雷布思转身面对她,“你去杜松亭吗?”
她摇头回答:“回圣伦纳德警局。”
“有事做?”
她将两臂放下,右手滑进她黑色巴伯尔夹克的口袋里。“是有事要做。”她说。
雷布思注意到了她左手拿着车钥匙,他很好奇她的右手口袋里是什么东西。
“如此兢兢业业,嗯?”他说。
“警局见吧!”
“我仍然在黑名单上,记得吧?”
她从口袋里抽出手,打开车门。“没错。”她坐在车中说道。他从车顶放下手臂,看着车窗,而她只是对他淡淡一笑。车启动后,他往后退了一步,车轮抓稳路面之前打滑了一下,之后就扬长而去。
她在做着符合雷布思一贯风格的事——不管发现什么都保守秘密。雷布思走到车前,启动车子,紧随其后。
经过瀑布镇时,雷布思在贝弗·多兹的小屋外减慢了行驶速度,他之前期望在葬礼上见到她。尽管有警车在每个路口阻止那些非正式的闯入者,菲利帕的埋葬还是引来了更多的观光者。尽管他感觉平日里周三停车场会有很多空余,但此时这个村庄的停车位非常紧缺。这位陶艺家的临时标志换成了一个更加吸引眼球且造型独特的标志。雷布思使劲按下加速器,跟上了西沃恩。那些棺材还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他知道多兹想将从瀑布捡到的那个要回,以作为她的私有物。也许他该仁慈点,下午把棺材取回来,然后在周四或周五物归原主。这样他又有了一个去警局的理由,在西沃恩看来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记得在他的驾驶座位下有半瓶威士忌,此时他真的想喝一杯——喝酒是在葬礼后该做的事,因为酒精可以让人忘记死亡的必然性。“太诱人了!”他自言自语地寻找着磁带。有亚历克斯·哈维早期的作品:《信仰治疗师》(The Faith Healer),问题是,亚历克斯·哈维早期和晚期并没有相隔太长时间,他很好奇对于这位格拉斯哥歌手的死亡,酒精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他忽然想起这句话:你开始进入暴饮而死的队伍中了,指不定哪一天你已走到生命的尽头……
“你们认为我杀了她,是吗?”
吉尔·坦普勒、比尔·普莱德和雷纳德·马尔三人都在审讯室里。门外的静默显得很不自然——窃窃私语,踮着脚尖走路,电话一响就会被迅速抓起听筒。
“不要急于下结论,马尔先生。”吉尔说。
“那不正是你在做的事情吗?”
“只是几个后续问题,先生。”比尔·普莱德说。
马尔哼了一声,不想就这句话表达太多。
“马尔先生,你认识菲利普·巴尔弗多久了?”
他看着吉尔·坦普勒,说:“从她生下来那天起,我就是她的教父。”
吉尔记录下这一点。“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在肉体上感觉到互相吸引的?”
“谁说我们做过?”
“那你为什么逃跑呢,马尔先生?”
“那段时间非常紧张。听着,”马尔在椅子上动了动,“你们认为我是否应该去找个律师呢?”
“如果你早点接到通知,是否请律师完全由你决定。”
马尔想了想,然后耸了耸肩,“继续吧!”他说。
“你和菲利普·巴尔弗发生过关系吗?”
“哪种关系?”
比尔·普莱德说话很直接:“那种足以让她父亲将你的睾丸吊起来的关系。”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马尔看起来好像在思考着他即将说的话,“现在我想说,我已经和约翰·巴尔弗谈过了,他对那次交谈很认真。不管我们交谈时说了什么,都与此案无关,大致上是这样的。”他靠坐在椅子上。
“他妈的,你竟然上你的教女!”比尔·普莱德厌恶地骂道。
“普莱德探长!”吉尔·坦普勒向普莱德发出警告。然后,她对马尔说:“我为同事的行为向你道歉。”
“我接受。”
“只是因为他掩饰自己的厌恶和耻辱感的困难要比我大。”
马尔几乎笑了出来。
“至于此事是否与案件有关,那是由我们决定的,先生,你说呢?”
马尔脸红了,但他不会陷入圈套。他仅仅耸了耸肩,抱着双臂让他们知道,就他而言,此时谈话已经结束了。
“出去一下,普莱德探长。”吉尔将头扭向门口的方向说道。他们走出房间,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官走过来站岗。警官们已经归位,于是吉尔将普莱德推入了女士卫生间,然后背对着门口站着,以阻止那些好奇的人的目光。
“这里怎么样?”她问。
“好地方,”普莱德环顾四周后说道。他走到脸盆前,将他口中积聚的几片口香糖残渣吐到下面的垃圾桶里,然后又取出两片新的。
“有些事他们已经摊牌了。”他最后说道,并欣赏着镜子中自己的相貌。
“没错。”吉尔表示同意,“我们应该直接把他带到这里。”
普莱德说:“卡斯韦尔的又一次过失。”
吉尔点头,说:“你认为他已经向巴尔弗坦白了?”
“我想他可能说了一些事。也许他整个晚上都在考虑应该说出这些事的正确方式。比如说,‘约翰,曾经发生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只有一次……很抱歉。’夫妻间总会采用这样的方式。”
吉尔都快笑出声来了,好像是普莱德根据自己的经验讲的一样。
“那么,巴尔弗有没有将他吊起来呢?”
普莱德摇摇头,说:“我听到约翰·巴尔弗的事越多,就越讨厌他。银行看起来快要跌入低谷了,房子里到处都是债券人。他最好的朋友走过来对他说他和他女儿的关系已经结束了,那么巴尔弗会怎么做呢?他做了一笔交易。”
“难道他们只是保持沉默,保守秘密吗?”
这次轮到了普莱德点头。“因为另一个选择只能是丑闻,辞职,引起公愤,接着就是他们持有的最贵重的事物的瓦解,换句话说:金钱。”
“然后我们将被迫艰难地调查出他的一切。”
普莱德看着她,说:“除非我们把他逼得很紧。”
“我不确信卡斯韦尔先生会同意那样做。”
“尊敬的坦普勒总警司,如果卡斯韦尔先生不在这里折一个跟头,他就发现不了自己的错误。”
“那可不是我能支持的表达方式。”吉尔咧嘴笑了笑。又有人在外面推门,她向门外的人大喊让她停下来。
“我很急!”作为回应,一位女士也大声喊道。
“我也是。”普莱德使了个眼色说道,“但是,也许我应该带个头。”吉尔点头开门时,他最后用渴望的眼神看了看四周,“相信我,从现在开始这一幕将会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男人都会适应于这样的奢侈……”
回到审讯房,雷纳德·马尔脸上的表情给人一种他似乎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回到他的玛莎拉蒂车里的感觉。吉尔无法忍受这种露骨的沾沾自喜,于是决定对他使出最后一招。
“你和菲利普的暧昧关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吧?”
“天啊!我们又要回到这个问题上去吗?”马尔问,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菲利帕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克莱尔·本齐了。”
“那就是克莱尔·本齐所说的?如果那个小女人说出了任何可以伤害巴尔弗家族的事情,我之前就应该来过这里了。”
吉尔摇了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不要忘了她曾经的手段,她本可以再利用一次的——给约翰·巴尔弗打电话,将整个秘密公诸于世。但她没有这样做,马尔先生,现在我只能假设她有自己的原则。”
“或者她是在耐心等待?”
“也许是这样。”
“可以归结为我说的话和她说的话相矛盾吗?”
“是的,但现在我们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了。”
马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并不起作用。他不知道吉尔在她的刑事侦查生涯中究竟审问过多少犯人,她曾一度被那些充满怒火近乎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放弃了,移开目光后,两肩也垂了下去。
“听着,”他说,“有一件事。”
“我们在等着呢,马尔先生。”比尔·普莱德说,他像一个教会的长者直挺着背。
“我……没有讲出菲利普参与的游戏的全部真相。”
“你没有讲出任何事情的全部真相。”普莱德打断他说,吉尔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安静。并不是因为这句话影响了什么,而是马尔根本没有听。
“我不知道它是一个游戏,”他说,“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也许是一个字谜游戏线索,我是这样想的。”
“那么她给你看了其中的一条线索?”
马尔点点头:“是‘The mason’s dream’这条线索,她以为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她为什么那么想呢?”
他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她总是过高地估计我的能力。她……我想你们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在试图了解菲利帕。我知道你们的第一个想法是:宠坏了的富家子弟,大学时光用来看一些绘画,然后毕业,和更有钱的人结婚。”这时他摇了摇头,“那根本就不是菲利普。也许那是她的另一面,她很复杂,总能令你感到惊讶。比如说这个谜题,当我听说这事后,立刻就目瞪口呆,但……从很多角度来看这才像菲利普。她可能会突然对一些事特别感兴趣,特别有热情。多年以来,她一个人每周去一次动物园,几乎是每周都去。我是几个月前才偶尔发现的。我在驿站酒店开完会,她正从动物园出来,实际上动物园就在酒店旁边。”他抬起头看着他们,“你们明白了吗?”
吉尔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继续说。”她说,似乎她的话打破了这一短暂的沉寂。马尔停下喘了口气,似乎已经失去了讲话的激情。
“她……”他的嘴张开又合上了,静悄悄的。然后他摇了摇头,“我累了,我想回家,我有些事得和多萝西谈谈。”
“你能开车吗?”吉尔问。
“没问题。”他深呼一口气。当他再次抬起头看着她时,他的泪水已经溢满眼眶。“噢,上帝啊!”他说,“我做得一塌糊涂,不是吗?如果她还活着,我们还有在一起的时间,我还会和她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做爱。”
“你在排练和你夫人要说的话吗?”普莱德冷静地说。这一瞬间吉尔才意识到只有她自己受到了马尔的故事的影响。普莱德仿佛是在强调自己的观点,就像他将什么东西吹到了气泡上从而爆发出了一阵清晰可见的噼啪声一样。
“天啊!”马尔说,声音中几乎带着几分畏惧,“我希望,并且祷告我将永远不会变得像你那样不要脸。”
“这些年你一直和你兄弟的女儿上床,和我相比,你他妈的就是一只犰狳!”
这次,吉尔不得不拽着她同事的手臂把他从审讯屋里拖出来。
雷布思像宴会上的幽灵一样再一次阴魂不散地走进圣伦纳德警局。他有一种感觉,在马尔和克莱尔·本齐之间,他们可能破获了什么线索。他敢肯定他们得到了什么线索。
“就算你没有调查过此案,你也会知道的。”雷布思喃喃自语,当然并非每个人都在听。他在自己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些棺材,以及一些文件和不知是谁懒得找垃圾桶而留下的一次性咖啡杯。他轻松地坐在“农民”警司的椅子上,推开那些文件,把棺材拿出来放在桌上。他突然感觉有杀人犯的气息滑过他的手指,对雷布思来说,再一次得到棺材的机会,就意味着将会出现某些新的受害人,他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带回家的那些证据——他挂在墙上的那些记录,连他自己都骗不了。这些证据只是一团杂乱的巧合和推测,仅仅是凭空创造出的蛛丝般的细微联系,只要稍有不慎这条绷紧的丝线就会断掉。据他所知,贝蒂-安妮·杰斯帕森已和她的情人秘密私奔;黑兹尔·吉布斯则醉醺醺地走在白车河岸,然后不小心跌进了河中;也许波拉·吉尔林将自己的抑郁情绪隐藏得很好,然后自愿走进海中;那么女学生卡罗琳·法默尔呢?她可能会在某个英国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远离了这个笼罩着忧郁的苏格兰。
因此,就算有人把棺材留在附近又怎么样呢?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是同一个人做的,那只是木匠的一种推测。那些验尸报告也无法证明曾有人犯下了任何罪行……瀑布发现的棺材是这一系列的另一个纰漏,菲利普·巴尔弗是第一个可以肯定地判断死于攻击者之手的受害人。
他用手托着自己的头,觉得如果不把这些东西倒出来脑袋就会爆炸。太多的幽魂,太多不确定的如果和假设,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沮丧和罪恶感。过去出现这类事的时候,他曾一度跑到康纳·利里那里去倾诉。而现在,他认为没有人可以倾听他的诉说了……
他打电话给吉恩,是一个男人接听的她的分机。“很抱歉,”男人说,“她最近一直忙于处理着什么工作。”
“你们这些天有很多事要做吗?”
“也没多忙,吉恩在进行她的某项神秘之旅。”
“啊?”
那男人笑着回答:“我并不是指什么巴士之类的旅游,虽然她不时会有这些项目。如果有人将大楼引爆,估计吉恩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雷布思笑了笑,心想这个男人可能是在说他自己,但吉恩并没有提及她在忙正常工作以外的事。也许这和他没关系吧。
“这次她在忙什么?”他问。
“嗯,让我想想……伯克和赫尔,诺克斯医生以及那个时期的所有事吧。”
“那些掘墓者?”
“难道你不觉得那是很奇怪的事吗?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掘墓,是吧?任何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都无法理解吧?”
“确实!”这个男人的行为和说话的语气让雷布思感到厌恶,让他更厌恶的是这个男人太容易泄露信息了,他都不问雷布思是谁。如果史蒂夫·霍利能联系上这个家伙,他可能会得到所有想要的信息,包括吉恩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
“她确实对那位给伯克解剖尸体的医生很感兴趣,他的名字叫什么呢?”
雷布思想起外科展厅的那幅肖像,于是回答:“肯尼特·洛弗尔。”
“没错!”男人似乎因为雷布思知道这点而微微有些生气,“你在帮她吗?需要我给她留口信吗?”
“你不会碰巧知道她在哪里吧?”
“她并不是一直向我吐露真情。”
雷布思想说“幸好”,然而他只告诉男人不用留口信就挂断了电话。德弗林告诉了吉恩关于肯尼特·洛弗尔的事,并且他认为是洛弗尔把那些棺材留在了亚瑟王座那儿的。很明显,她现在正在继续调查。尽管如此,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没有对他说过这件事。
他看着对面那张埃伦·怀利曾用过的办公桌,上面堆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他眯着眼睛,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从上面拿起文件翻看。
最下面是黑兹尔·吉布斯和波拉·吉尔林的尸检报告,他打算把它们还回去。在牛津酒吧的时候,德弗林教授明确地说明应该把它们物归原地。他说得太对了,把它们搁在这里对谁都没好处。如果允许将菲利普·巴尔弗谋杀案的相关文件封锁起来,那么这些文件也可能永远消失或者搁置。
雷布思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将那些无关的文件清理到另一张桌子上。他将在瀑布发现的那具棺材放到哈多手提袋里,其余的棺材放回到抽屉。随后来到复印机旁,从文件盒里拿出一张A4纸——这里是整个刑事侦查部唯一一个可以找到备用纸的地方。他在纸张上写着:有人可以将这些资料按照要求邮寄出去吗?最好在星期五,非常感谢,约翰·雷布思。
他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尽管自己跟着西沃恩的车进了停车场,现在她却无影无踪了。
“她说她去格菲尔德广场了。”一位同事解释说。
“什么时候?”
“5分钟前。”
他想起那时他在打电话,在听那个男人啰唆。
“谢谢。”说着,他跑出去取车。
由于前往格菲尔德广场没有捷径可走,雷布思冒险穿过了好几个交通灯和十字路口。停车时,他没见到她的车,当他猛冲进室内时,看见她正站在那儿和格兰特·胡德谈话。格兰特穿着一套新衣服,看起来好像晒黑了。
“出去晒太阳了,格兰特?”雷布思问,“我还以为你在总部的办公室没有那么大的窗口呢。”
格兰特不自然地将一只手放在脸颊上,说:“我可能确实是吸收了不少紫外线。”他发现有人经过房间,“很抱歉,我得着手工作了……”他站了起来。
“我们的格兰特开始担心我了。”雷布思说。
“你怎么认为?是伪装晒伤还是因为充满阳光的工作室?”
雷布思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扭过头来,发现他们正看着他,然后格兰特又参与进了另一场谈话,好像这些都是他想要与他们交谈的人。雷布思向前走近一个办公桌。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雷纳德·马尔被释放了,我们从他那里得到的只有菲利普问过他关于‘mason’的线索。”
“不会是他在找借口向我们撒谎吧?”
她耸了耸肩,“我当时不在场,所以我不能说什么。”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安。
“你为什么不坐下呢?”见她摇摇头,“有事做吗?”他猜测道。
“没错。”
“比如说?”
“什么?”
他重复自己的问题。她盯着他说:“对不起,对于一个暂停职务的警官,你是不是在办公室花太多时间了?”
“我忘了些东西,回来找找。”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忘记了一件事,瀑布找到的那个棺材仍然在圣伦纳德警局的手提袋里。“你是不是也忘记了什么东西,西沃恩?”
“比如说?”
“忘记和其他队员分享你发现的东西。”
“我可不这么认为。”
“那你确实发现了什么吗?在弗朗西斯·芬利的墓碑上?”
“约翰……”此时她的眼睛避开他,偏向了一边,“此案现在与你无关。”
“也许是的,可是话又说回来,虽然你还在调查此案,可你已经丧失理智了。”
“你无权这么说!”她仍然没有看他。
“我想我有。”
“请证明给我看!”
“雷布思探长!”一个权威的声音传来,科恩·卡斯韦尔站在20码远处的门口,“我是否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
雷布思看着西沃恩,对她说:“未完待续。”然后他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卡斯韦尔正在吉尔·坦普勒狭窄的办公室里等他,吉尔也在,双手抱在胸前站着。卡斯韦尔已经坐在了桌子后面,眼睛里透着从他上次出现以来一直积压在内心的惊愕。
“雷布思探长,我们能为你做什么事吗?”
“我是来取个人东西的。”
“我相信没什么东西那么有吸引力。”卡斯韦尔露出一丝微笑。
“好极了,长官!”雷布思冷冷地说。
吉尔插话说:“约翰,你应该在家的。”
他点点头。“发生了这些令人兴奋的事,我很难做到。”他盯着卡斯韦尔,“比如说,提醒马尔将有警察去接他,而现在我听说在我们审问他之前,他获得了和约翰·巴尔弗交谈10分钟的特许。电话打得好啊,长官!”
“你得拿出证据来,雷布思,”卡斯韦尔说,“你要说出时间和地点。”
“约翰……”吉尔·坦普勒插话道,“我认为这样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说呢?”
“我要重新恢复我的职务,调查此案。”
卡斯韦尔只是哼了一声,雷布思转向吉尔。
“西沃恩已经偏离了此案,我想她又和Quizmaster联系了,也许还会见面。”
“你怎么知道的?”
“这叫有根据的猜测。”他扫了卡斯韦尔一眼,“如果你非要插科打诨说智力不是我的强项,我会同意你的看法,但关于这件事,我认为我是对的。”
“他又发来了一条线索?”吉尔开始感兴趣了。
“今天早上在墓地。”
她眯着眼睛,说:“哀悼者中的一个?”
“他可能在任何时候出现。问题是,西沃恩想要和他见面。”
“然后呢?”
“她只是一直站在调查室里,只是停留在那里打发时间。”
吉尔慢慢点头,说:“如果它是一条新线索,她确实会忙着把它查出来。”
“等等,等等!”卡斯韦尔插入谈话中,“我们怎么知道这些?你看见她有什么线索了?”
“最新的线索把我们带入一座特别的坟墓,她在一座墓碑前蹲下……”
“然后呢?”
“然后就在那时我认为她获得了线索。”
“你没有看见她在做什么?”
“她蹲下了……”
“但你没有看见她用手拿起线索。”
吉尔感觉到另一起冲突正在酝酿,她介入说:“我们把她叫到这儿直接问她怎么样?”
雷布思点头同意,“我去喊她。”他停顿一下,“如果你允许的话,长官?”
卡斯韦尔叹了口气,说道:“去吧。”
调查室外面已不见西沃恩的踪影,雷布思到走廊叫她。在饮料机那里,有个人说她刚刚离开了。雷布思加快脚步,用力将门拉开向外张望,人行道上并没有她的踪影,也不见她的车。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将车泊到了比较远的地方,于是他四处张望。拥挤的利斯街是单行道,新城东部的街道也很狭窄,如果他前往新城,那么到达她的公寓也要5分钟的路程,于是他回到屋内。
“她不见了。”他喘着粗气告诉吉尔。他看到卡斯韦尔也不见了,“副局长去哪里了?”
“被召唤回总部了,我想局长想要找他谈话吧。”
“吉尔,我们去找她吧,叫上几位警官。”他向调查室的方向看了看,“他们现在也没有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好的,约翰,我们会找到她,不用担心。也许贝恩知道她去哪里了。”她拿起了电话,“我们联系他问一下。”
艾瑞克·贝恩似乎也和西沃恩一样不见了踪影,听说他去总部了,但没有人确切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同时,雷布思试着拨打西沃恩家的电话和她的手机,家庭电话要求请留言,手机也要求请录音,正在通话中。他一遍接一遍拨打了5分钟后,仍在通话中。最后一次,他用自己的手机播打电话时,他已走到了西沃恩家门前的那条街道。按她家的门铃,无人回应。于是他穿过马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家的窗户,引来许多过路人也朝着她家窗户张望,想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她的车没停放在路边,也不在周围的街道。
吉尔已经给西沃恩的传呼机留言了,叫她立即回电话,而雷布思想要的不止于此,最后她不得不同意调集巡逻队搜索她的车。
而现在,雷布思正站在她的公寓外面,突然想到她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并不局限于这个城市。Quizmaster可能会把她带去哈特山、罗斯林教堂。她并没告诉他选择的约会地点在什么地方,约会地越偏远,西沃恩越有危险。他想到他应该把她拖去开会,那样她就不会有机会跑掉了。他再次拨打她的手机,仍然是用户正忙。没人会利用如此昂贵的花销进行这么长时间的手机通话。然后,他突然想到可能是因为她的手机连接在了格兰特·胡德的笔记本电脑上。尽管如此,她可能已经告诉Quizmaster她在途中了……
西沃恩将车停好,距Quizmaster暗示的时间还有两小时,她想,在他到来之前自己可以先隐藏起来。吉尔·坦普勒发信息告诉她两件事:一件是雷布思已经将一切告诉了吉尔;另一件是如果她忽视吉尔的命令,她必须做出一些解释。
解释?她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对自己解释,她所考虑的只有这个游戏——她知道那不只是一个游戏,更多的是一个蕴含着潜在危险的事物——同时,这个游戏也让她开始接近她的Quizmaster了,不管Quizmaster是谁,那人已经与她接近了,现在她已经到了心无旁骛的状态。她丢掉那些线索和谜题,如果重新开始,她愿意接受更多的谜题。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关于Quizmaster和这个游戏的一切信息。“Stricture”这条线索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Quizmaster不得不怀疑她可能出席了那场葬礼,她在菲利普的墓地时才明白这条线索对她的意义。确实被束缚了……她感觉“束缚”这个词很适合她,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就是被游戏困住了,受到了束缚,要去找到它的创造者。她感觉到几乎快要窒息了。Quizmaster出现在葬礼上了吗?他或者她(记得贝恩说思维要开阔点)看见西沃恩捡起纸条了?也许……这个想法把她吓得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呢,葬礼已经在媒体上公布了,也许Quizmaster已经发现了原因。那是离菲利普家最近的墓地,把她埋葬在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这样做的原因,就独自一人出来了。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如同她经常责骂雷布思那样。也许格兰特已经为她做了决定,向她表明他已经是一个“公司代理人”,西装革履,皮肤黝黑,在电视上看起来特别精神——他为整个团队树立了良好的外交形象。
她知道那是一种她自己不想涉足的游戏。
她曾多次跨越这条界线,但总会再次走回。她违背过一两条规则,但已无关紧要,不会威胁她的职业生涯,然后又跳回到团队之中。她生来就不是一个局外人,她感觉约翰·雷布思也一样,她喜欢他的生活方式。准确地说,她更喜欢他那样的生活,而不想成为格兰特或德里克·林福德那样的人……那些人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为讨好诸如科恩·卡斯韦尔这类重要人物他们可以不惜一切。
曾经,她想过也许自己可以向吉尔·坦普勒学习,但吉尔最后已经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了,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为了晋升,她必须接受像卡斯韦尔这种品行极差的人,同时将自己的喜恶和感受隐藏在内心深处,不动声色。
如果晋升意味着要失去一部分自我,西沃恩宁愿不要这样的晋升。她从哈德良的那次聚餐中就知道了这一点,那时吉尔曾向她暗示过即将发生的事情。
也许那就是她在这儿的原因,只身一个人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事实上,与其说是因为游戏或者Quizmaster,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她钻进车里,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网络已经连接上。没有新信息,于是她输入了自己的回复:
接受会面。一会儿见,西沃恩。
然后点击了“发送”。
之后,她关掉电脑,拔掉手机——无论如何电池还是需要保持电量的。她将手机和电脑都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确信不会被行人发现。然后她走下车,又确认了一次是否所有的车门都锁好了,那个小小的红色警报按钮闪闪发光。
只剩下两小时了,要打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吉恩·伯奇尔正打电话给德弗林教授,无人应答,于是她给他写了一张纸条让他联系她,并且决定亲自将纸条送到他的公寓。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她有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紧迫感,并意识到那是因为她想摆脱肯尼特·洛弗尔。这些天,他占据了她太多的时间,昨晚他甚至进入了她的梦中。在梦里,他切掉尸体上的肉,只为了把它从木盖下面取出来,同时她的同事们围观欢呼着,整个场面似乎是一场舞台演出。
如果她想让自己对洛弗尔的研究取得进展,她必须取得他对木艺感兴趣的证据,否则,她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她付完车费,来到教授的公寓外面,手中握着纸条。本来每个公寓都应该有信箱的,然而这个公寓却没有,邮递员是直接通过按门铃得到应允后进去的。她想她可以从门缝把纸条塞进去,但她又考虑到纸条有可能会和其他垃圾邮件一起被主人忽略掉。所以,她注视着那一排门铃,德弗林教授的门铃上面只写着“D.德弗林”。她想知道他是否已经闲逛完回来了,顺手按了按门铃,正考虑着应该拿起哪个听筒时,对讲机却响了。
“喂?”
“德弗林医生吗?我是来自博物馆的吉恩·伯奇尔,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
“伯奇尔小姐吗?确实有点令人感到意外。”
“我之前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
这时门已经打开了,德弗林正站在楼梯口等着她,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背带裤,卷着袖子。
“好啊,好啊!”他握着她的手。
“很抱歉打扰你了。”
“一点也没有,女士。既然你已经进来了,恐怕你会发现我不擅长做家务。”他带着她走进起居室,地上堆满箱子和杂乱的书籍。
“我正在把那些有用的和废弃不用的分开。”
她拾起一本书随手翻开,内容是关于一些过时的外科手术器械的。“你不会把这本书也丢掉吧?也许博物馆会对它感兴趣……”
他点点头,说:“我与外科展厅的主管联系了,他说展厅还可以容纳一两件。”
“科多主管?”
德弗林惊讶地竖起眉毛,说:“你认识他?”
“我曾向他了解过肯尼特·洛弗尔的肖像。”
“这么说你认真考虑了我的想法?”
“我认为值得深究。”
“太好了!”德弗林拍拍手,“你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多少,这就是我来这里找你的原因。我还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洛弗尔对木艺感兴趣的参考文献。”
“噢,确实有记载,我向你保证!我很多年以前曾见过。”
“在哪里看见的?”
“在某个专题论文或者学术演讲中……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会不会是在一个大学论文中?”
吉恩慢慢点了点头,如果是论文,也就意味着只有大学持有复件,任何图书馆都不会有记录。“我应该也想到这一点的。”她承认道。
“难道你不认为他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德弗林问。
“他确实过着充实的生活……不像他的妻子。”
“你去过他的墓地了?”他对这个愚蠢的问题笑了,“你当然去过,你还留心了一下他的婚姻,你有什么想法?”
“起初,我没有什么想法……但后来,当我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