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也有朋友啊。”
克拉克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
“听说他又去给戈尔做事了。哦,倒算不上是‘做事’,只不过是替他做毒品买卖。”
“有证据吗?”
戴维森摇了摇头。“咱俩打过电话后,我又打了几个电话,于是就听说了这件事。不过,我还想告诉你别的事……”
“什么事?”
“有部下说德里克·斯塔尔要从费蒂斯调这里来负责这项调查。”这时,坐在旁边桌子前的布鲁斯咯咯笑了。“有点受打击,对吧?”戴维森补充道。
“德里克接手这个案子也说得过去,他比我高一个级别。”
“不过你和某个叫雷布思的探长负责这个案子,上司也不应该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我可真的要把雷诺兹送回这里来了。”克拉克警告他。
“你得先征得德里克·斯塔尔的允许。”
她狠狠地瞪着他。只见他扑哧一笑。“趁还有机会好好开心吧。”她说完,朝门口走去。
她回到车里,心想自己还能走哪条路离开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答案:没什么招了。雷布思提到了闭路电视监控系统。或许她可以从市政厅那边绕道走,然后提出那个要求,也可以给梅根·麦克法兰打个电话,安排另一场会议。这次,她打算谈谈雷布思和查尔斯·里奥丹为梅根委员会做的录制,还有吉姆·贝克韦尔,雷布思想让她问问吉姆和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以及卡弗蒂那次一起喝酒的事情。
卡弗蒂……
这个人在整个爱丁堡似乎都很有影响力,但是只有极少数市民知道有这么个人。雷布思自工作以来有一半时间都在想办法搞垮这个混蛋。他退休后,这就成了她的事情。这并不是因为她想继续做这件事,而是她觉得雷布思不会轻易放手。他肯定希望她能完成这项未竟的事业。她又回想了一下两人一起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的那些日子。雷布思总是絮絮叨叨地讲让自己困扰不堪的那些悬案。她又能拿这些遗留案子如何呢?她感觉它们就像包袱似的。她家里有一对蓝灰色烛台,是姑姑弥留之际赠给她的。她也不好把它们扔掉,于是那对烛台就一直放在抽屉里面,她觉得倒不如把雷布思那些悬案笔录也扔在那个地方。
手机响了,最前面三位数是556:有人从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给她打来了电话。她能猜到是谁。
“你好吗?”
没错,果然是德里克·斯塔尔。“怎么我一来,你就偷偷溜走了。”他说着,指责中透露出一些放荡不羁。
“我得和西区警局谈谈。”
“谈什么?”
“索尔·古德耶尔。”
对方沉默了片刻。“他有什么可谈的?”他说。
“他住的地方离托多罗夫尸体找到的地方很近,是他朋友发现尸体的。”
“然后呢?”
“我只是想核实一些细节问题。”
他非常清楚克拉克这是在搪塞自己,而她也知道他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克拉克探员?”
“我还得去一趟市政厅。”
“是为闭路电视监控系统的事情吗?”他猜测道。
“正是。我大概得用半个小时。”
“雷布思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
“麦克雷总督察告诉我说雷布思被停职了。”
“差不多吧。”
“到最后也不过如此,对吧?”
“德里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西沃恩,你是我的不二人选。好好表现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你从雷布思那里学来什么坏习惯。”
她再也忍不住了,于是挂了电话。“真是个自命不凡的蠢货。”她咕哝着,发动马达。
“昨晚进展怎样了?”哈维斯问。她坐在客座上,科林·蒂贝特在开车。
“和几个朋友喝了几杯。”他瞄了她一眼,“你嫉妒了,菲尔?”
“我会嫉妒你和你那堆酒鬼朋友吗?对,嫉妒,科尔。”
“我就觉得你会嫉妒。”他咧嘴一笑。他们正往爱丁堡东南部的岔路口和绿化带行驶呢。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得到了批准,在这个地方建立新总行。当地人并没觉得有多吃惊,尽管这个地方之前被定为受保护土地,原来住在这里的居民搬到了别处。银行为员工购买了一个9洞高尔夫球场,以供平日娱乐。距离新设立的皇家医院一英里处就是那栋巨大的玻璃建筑。哈维斯猜想皇家医院这样做是为了方便银行职员看病,因为他们每天清点那么多钱双手免不了哪天被纸币割一下。另一方面,就算这个银行像保柏公司那样拥有自己内部的医务室,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我在家待着。”她说着,看着科尔慢慢停了车,因为前面是红灯。他完全按照驾校师傅教的那样去做——没用力刹车,而是通过传动装置慢慢停车。迄今为止,哈维斯遇到的所有人只要一通过执照考试,就不再使用这一技巧了,但是科林例外。她敢说他连自己的内裤都熨平了才穿呢。
尽管她发现科尔身上有许多根深蒂固的老毛病,却还是忍不住喜欢他。这让她很是恼火。她知道自己不找个科尔这样的男人陪伴的话,恐怕这辈子都过不安生,却不愿意这么想。不过,看样子这是事实。
“盒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吗?”他问她。
“有个纪录片,说的是男人怎么能变成女人。”他看着她,像是在考虑她是不是在撒谎。“真的,”她坚持道,“自来水里含有雌激素。你们男人喝下去胸部就会开始发育。”
他有一阵没吭声,“那雌激素是怎么跑到自来水里的?”
“这还用我说吗?”她模仿了一下冲厕所的动作。“此外,肉里还有各种添加剂。那些东西也能改变你们体内的化学平衡。”
“可我不想让它改变。”
她一听大笑起来。“不过,这倒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她跟他开玩笑呢。
“什么问题?”
“说明你为什么开始喜欢上德里克·斯塔尔了。”他一听这话,脸沉了下来。她又大笑起来,“你看人家演讲的那样子……就像《角斗士》里的罗素·克劳(Russell Crowe),或者《勇敢的心》里面的梅尔·吉布森(Mel Gibson)。”
“我在电影院里看过《勇敢的心》,”蒂贝特告诉她,“观众当时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欢呼雀跃。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壮观的场面。”
“那不是因为苏格兰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嘛。”
“你觉得我们应该独立吗?”
“也许吧,”她说,“只要像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这类的机构不南移就行。”
“他们去年盈利多少?”
“差不多80亿英镑吧。”
“你是说800万英镑吧?”
“80亿英镑。”她重复了一遍。
“那不可能。”
“你觉得我在撒谎吗?”她在想,他是怎么在自己不经意的情况下成功转移话题的。
“让你吃惊了,对吧?”他现在问了。
“吃惊什么?”
“真功夫在那里。”他不再盯着前方的路看了,而是看着她,“完了想去干点什么吗?”
“你是说和你一起吗?”
他耸耸肩,“今晚圣诞夜市要开业了,我们可以去看看。”
“也许吧。”
“然后再去吃晚饭。”
“我考虑一下。”
他们在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总部门口打灯转弯。面前是一个钢筋玻璃建筑,四层高,跟一条街似的很长。门房里出来一名保安,记下了他俩的名字和车牌号。
“停车位608。”他告诉他们。尽管离他们要去的地方很近处,有不少空位子,哈维斯看到蒂贝特还是乖乖地朝608车位驶去。
“别担心,”她看到他刹车时告诉他,“我可以从这里走过去。”
他俩真的步行走了过去,经过好几排跑车、家用轿车和4X4。地上的美化工作还在继续。建筑物一角后面可以看到一些金雀花丛,还有一条高尔夫球道。门开了后,他们进入到三层高楼的门廊。前台后面有一排商店:药店、超市、咖啡厅、健身房,还有游泳池。有个布告栏上面写着托儿所、健身房和游泳池的相关信息。他们乘电梯上了二层,再往上电梯就是玻璃门的了。服务员朝他们微笑着。
“欢迎来到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她说,“请登记,并出示带照片的身份证件……”
他们照要求做了。她说詹尼先生现在正在开会,不过他的秘书正等着他俩呢。
“三层。她会在电梯口接你们。”服务员交给他俩两张门卡,再次冲他俩笑了笑。一名安检人员带他们经过一个金属探测器。之后他俩又拿回了自己的钥匙、手机和零钱。
“有问题吗?”哈维斯问安检员。
“请便。”他严肃地说。
“总算没出问题。”
他们乘电梯到了三楼。只见一位身穿黑色裤装的年轻女子在那里等他俩。她手里拿着一个A4纸大小的厚信封。哈维斯接过信封后,那个女的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消失在无尽头的走廊里。蒂贝特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电梯,就见哈维斯进来了。电梯门一关,他俩就下楼了。从他们进去大楼到离开不超过3分钟的时间。外面很冷,他们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呢。
“那简直不是个大楼,”哈维斯说,“倒像是个机器。”
蒂贝特吹了个口哨,表示同意,然后瞅着停车场。
“我们刚才停到哪个车位了?”
“最里头那个。”哈维斯告诉他,然后穿过柏油马路。
她上了客座,打开信封,拿出一沓纸:都是复印的银行声明,正面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手写着一些信息,表明托多罗夫在其他地方也有资金,这是他开户时自己说明的。他有一次曾和莫斯科的一家银行有过转账业务。便条名是“斯图亚特·詹尼”。
“他很富有,”哈维斯说,“当前账户有6000英镑现款,18000英镑存款。”她查看了一下交易明细:在他遇害前那些日子没有大笔的存入或者取出业务,之后什么交易都没有了。“拿走他提款卡的那个人好像没用那张卡。”
“拿走卡的人本来可以把他的钱花光的,”蒂贝特承认说,“24000英镑……这对一位穷困潦倒的艺术家来说已经够多了。”
“当时的阁楼也不像现在这么常见。”哈维斯认同道。她往手机里输了一个号码。克拉克接起电话。哈维斯拣重要的信息跟她说了说,“他遇害当天取了100英镑。”
“从哪儿?”
“韦弗利车站的取款机。”哈维斯突然皱了皱眉头。“他为什么从一个车站离开爱丁堡后,回来又去另一个车站了?”
“他要去见查尔斯·里奥丹。我估计里奥丹经常去附近的咖喱饭店。”
“可我们无法请他当面对证了,对吧?”
“也对。”克拉克说。哈维斯能听到那个地方有好多人在说话,不过,听起来还是比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安静多了。
“克拉克,你在哪里?”她问。
“市政厅,询问闭路电视监控系统的事情呢。”
“你什么时候能回局里?”
“估计一个小时以后。”
“你听起来有些伤感。探长那里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我估计你指的是雷布思,而不是斯塔尔。没有。”
“跟她说说银行的事。”蒂贝特说。
“科林让我告诉你我们去了一趟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
“很豪华,对吧?”
“我去的那个地方糟糕透了,他们那里什么都有,唯独缺了引水道。”
“你们见到斯图亚特·詹尼了吗?”
“他当时在开会。说实话,真跟流水线一样,进去后很快就出来了,一句谢谢完事了。”
“他们得保护股东利益。假如你的盈利额达到100亿英镑,肯定不想有任何负面宣传。”
哈维斯转身看着科林·蒂贝特。她跟他说:“西沃恩说他们去年的盈利额达100亿英镑。”
“允许有些许误差。”克拉克补充了一句。
“嗯,允许有些许误差。”哈维斯给蒂贝特重复了一遍。
“这个数目真惊人。”蒂贝特轻声说着,缓缓地摇摇头。
哈维斯盯着他,在想他那诱人的嘴唇。科林比她小,经验也不如她的多。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或许今晚就可以行动。
“完了打给你。”她跟克拉克说道,然后挂了电话。
<h3>三十一</h3>
斯嘉丽·克罗威尔在乔治广场办公室等雷布思。她当时在楼上,要不是双层玻璃之间结了冰,窗外的风景本来很美。
“很扫兴吧?”她表示抱歉,“这个地方40年前就建成了,结果又要拆了。”
雷布思正盯着放俄国课本的书架看呢。书架最两头放着马克思和列宁的石膏半身雕像,对面墙上别着一些海报和卡片,还有一张叶利钦总统跳舞的照片。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周围刚好放得下8张椅子。地上放个水壶。她蹲在水壶旁边,拿勺子往杯子里放咖啡呢。
“加牛奶吗?”她问。
“谢谢。”雷布思说着,瞄了一眼她那一头蓬松的头发。她的裙子很紧身,露出臀部的线条美。
“加糖吗?”
“光牛奶就可以。”
水开了。她冲好咖啡,把那杯端给他,这才站起身来。他俩彼此之间站得很近。斯嘉丽再次抱歉说地方太小了,然后回到她办公桌后面。雷布思则惬意地靠着桌子。
“谢谢你能接见我。”
她吹了一口咖啡,“不客气。我听说里奥丹先生遭遇不幸后,难过极了。”
“你在诗歌图书馆见过他吧?”雷布思猜道。
她点点头,把面前的头发捋到后面,“在文字的力量也见过。”
雷布思点点头,“是托多罗夫举办诵读会的那个书店吗?”
克罗威尔指了指墙。雷布思一看,马上看到亚历山大·托多罗夫诗意般的照片,一只胳膊夸张地举着,嘴巴张得很大。
“看着不像是个书店。”雷布思说。
“他们把场地改在了尼克尔森街上的一家咖啡馆。那里比较宽敞。尽管如此,当晚还是很拥挤。”
“他很专业,对吧?”雷布思更加仔细地端详着那张照片,“克罗威尔,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我不怎么会拍照。”她又开始致歉。
“我最不喜欢对别人评头论足了。”他转过身,冲她笑了笑,“这么说查尔斯·里奥丹也录制了那次演出,对吧?”
“没错。”她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探长,你给我打电话打得正是时候……”
“是吗?”
“因为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想请你帮个忙。”
“克罗威尔,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有家杂志叫《伦敦书评》。他们看到我在《苏格兰人报》上的那则讣告,想出版亚历山大的一首诗。”
“嗯,继续。”雷布思把杯子举到嘴唇边。
“是首俄语新作,他在诗歌图书馆也诵读过。”她大笑道。“其实,我觉得那首诗是他当天刚刚创作的。问题是我这里没有复印本,也不知道谁有。”
“你在他废纸篓里找了吗?”
“要是我说找过了,是不是显得很没良心?”
“一点都不。不过你没找到吗?”
“没有……所以我才跟里奥丹先生工作室里的一个好心人谈了谈。”
“是特里·格林吧?”
她点点头,又把头发往后捋了捋,“他说当时录了盘带子。”
雷布思回想起自己在西沃恩车里待的那一个小时。当时两人在聆听死者生前的录音。“你想借用那盘带子吗?”他猜道,想起托多罗夫确实用俄语诵读过几首诗。
“我就是想把它翻译成英语。我想这也算是我对他的追悼。”
“没问题。”
她满脸的笑容。他感觉假如两人之间没有办公桌隔着的话,她或许会扑过来拥抱他。不过,她问自己是不是非得在警察局听那盘带子,还是说可以带回来听。警察局……雷布思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他出现在那里。
“我可以给你带过来。”他说。她一听这话笑得更灿烂了。
“下周之前给我拿来好吗?”她突然想起了。
“没问题,”雷布思让她放心,“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找到害死托多罗夫的凶手下落。”
她脸一沉,“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谢谢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他说完停了一下,“你还没问我我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你会告诉我的。”
“我一直在调查托多罗夫的一生,看他有没有树敌。”
“亚历山大和州政府势不两立,探长。”
“这个我相信。不过我听说他和学生太友好了,丢了讲师头衔。问题是,我觉得告诉我这件事的那个人肯定是在扰乱我的思路。”
然而,她摇摇头。“事实上这是真的,亚历山大自己跟我说过那件事。不过,指控是捏造的,他们只不过想不择手段把他赶走。”她听起来很替诗人抱不平。
“假如我问你他和你之间有过什么,你介意吗,克罗威尔?”
“探长,我有男朋友。”
“克罗威尔,你很美。我感觉托多罗夫很喜欢女人。假如你男朋友不够凶的话,这也挡不住他的欲望。”
她微笑了一下,谦虚地眨了眨眼睛。
“哦,”她承认道,“当然,你说得对。喝过几杯酒后,亚历山大的欲望似乎倍增。”
“这话说得有水平。是他的原话吗?”
“探长,我自己说的。”
“不过他应该是把你当成了朋友,不然他不会跟你诉苦的。”
“我不敢说他是否有什么真朋友。有时候作家就是这样,他们把其他人都看作题材来源。你能想象和某个人同床共枕,而且知道他之后会把这事也写进书里吗?想象一下全世界的人都会看到你俩的甜蜜时刻,你能受得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雷布思清了清嗓子。“不过他肯定得想办法……‘浇灭’你所提到的那种欲望吧?”
“哦,探长。他有女朋友。”
“是学生吗?在爱丁堡吗?”
“这个我说不好。”
“诗歌图书馆的阿比盖尔·托马斯怎么样?你好像觉得她对托多罗夫有好感。”
雷布思耸耸肩。他头脑里出现了托多罗夫,几杯酒下肚,踉踉跄跄走在国王马厩路上,突然有个女的提出要和他发生关系,而且无附带条件。他会不会跟着陌生人去呢?也许吧。不过他更可能跟着自己认识的人去……
“托多罗夫先生有没有提到一个叫安德罗波夫的人呢?”他问。
她又念叨了好几遍那个名字,沉思了片刻,放弃了。“不好意思。”她说。
“再想想——卡弗蒂呢?他有没有提过?”
“我怎么这么没用?”她摇摇头说。
“有时候我们排除的方面和考虑的方面其实一样重要。”他安慰她说。
“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故事中一样吗?”她说。“当你排除了——”她眉头一皱,不说话了。“我老是记不住原话。不过你肯定知道吧?”
他点点头,不想让她发觉自己阅读面很窄。他每天在去上班的路上,都会在利斯街拐角处路过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一尊雕像。后来他得知那个地方就是柯南·道尔儿时的家被摧毁的地方。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问。
他耸耸肩,“我和你一样,老是记不住原话……”
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桌子那边,从他身边挤过时,裙子蹭着他的腿。然后,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雷布思从书脊上看到那是一本名言集。她翻到道尔那部分,手轻抚着页面,找到了她要找的那句话。
“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事情之后,剩下的不论可能性多小,都应该是真理。”她又皱了皱眉头,“我怎么记得原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还以为是说要排除可能性,而不是不可能性呢。”
“嗯。”雷布思说道,希望她以为自己认同她的观点。他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哦,克罗威尔,看在我帮你忙的分儿上……”
“谈条件吗?”她一下把书合上。顿时,页面上尘土飞扬。
“我在想你能不能把托多罗夫公寓的钥匙借我用一用。”
“你很走运。大楼服务部有个人说要过来拿钥匙,但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他们打算怎么处理他那些东西呢?”
“领事馆说要把这些东西带走。他在俄国应该有一些亲人。”她说完又回到了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雷布思接过它,点头表示感谢。“一层有服务员,”她解释说,“我要是不在的话,你可以把钥匙先给他。”她顿了一下,“你不会忘记给我那盘带子吧?”
“相信我吧。”
“因为工作室清楚那是唯一一盘拷贝带了。可怜的里奥丹先生,死得多惨啊……”
雷布思从屋里出来,走在乔治广场台阶上,一直到了布克莱。那里有几个学生。他们看上去……唯一一个合适的词就是学究气。他下了台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天气越来越冷了。于是,他决定还是在屋里抽吧。
自从他第一次去过托多罗夫的公寓后,发现它到现在似乎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废纸篓里的碎纸片如今摆在桌子上——很可能是斯嘉丽·克罗威尔来过,来找那首晦涩的新作了。雷布思忘了《阿斯塔波沃布鲁斯》那6本影印本了。要是能找到哪个人有eBay账户的话,他就可以在网上发送过去。他仔细端详着这个房间,发现有人把诗人的一些馆藏书籍搬走了。难道又是克罗威尔吗?还是这里的其他员工呢?雷布思在想是不是别人已经抢先了一步——假如《托多罗夫大事记》在市面上出现太多的话,价格就会下跌。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响了,于是拿出来。他不认识那个号码,但是看到号码前几位是国际代码。
“我是雷布思探长。”他说。
“你好,我是罗迪·丹霍姆。你给我打过电话,所以我现在给你回过来了。”对方的声音听着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盎格鲁-苏格兰人,拖得很长。
“丹霍姆先生,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我倒很赞赏你能不厌其烦地回过电话来。”
“探长,我是个夜猫子,刚好让你走运了。”
“这里是中午……”
“不过新加坡可不是。”
“布莱克曼先生以为你在墨尔本或者香港呢。”
丹霍姆大笑着,因抽烟嗓子有些沙哑,“其实,我觉得我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不是吗?告诉你,我还可能就在你附近呢。多奇妙的东西啊,手机……”
“先生,假如你真的就在附近,咱们最好还是当面谈吧,那样省钱。”
“你也可以乘飞机来新加坡啊。”
“我这可是在努力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量呢。”雷布思冲着起居室的天花板吹烟圈。
“探长,你现在在哪儿呢?”
“布克莱。”
“哦,对了。那个大学城。”
“我在一位死者的公寓里。”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艺术家听着很吃惊。
“先生,他和你不完全是同行,他是个诗人,名叫亚历山大·托多罗夫。”
“我听说过这个人。”
“他一周多之前刚刚被暗杀。你的名字也出现在了案件调查当中。”
“快点说。”听着好像丹霍姆先生此刻正坐在宾馆床上很惬意呢。雷布思也一样,正坐在沙发上,胳膊肘顶着膝盖。
“你一直在国会大厦做项目吧。有个人曾给你录过音……”
“查理·里奥丹吗?”
“他也没命了。”雷布思听到电话那边低沉的哨声。“有人放了一把火,把他的房子烧了。”
“录音带没事吧?”
“先生,据我们所知还好。”
丹霍姆听出了雷布思的语气。“我反应肯定特别迟钝。”他承认道。
“别在意,这也是你经销商问的第一个问题。”
丹霍姆咯咯笑了,“不过他真是可怜……”
“你认识他吗?”
“在国会大厦项目上刚认识不久。看上去很讨人喜爱,也很有能力……不过我和他没怎么说话。”
“哦,里奥丹先生也一直在和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合作。”
“天哪,你的意思是接下来轮到我没命了?”
雷布思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先生,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打电话来不是想提醒我要当心吗?”
“我只不过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巧合。”
“只是我不知道亚历山大·托多罗夫是从亚当来的。”
“或许不是,不过你有个粉丝是——谢尔盖·安德罗波夫。”
“我听过这个名字……”
“他专门收藏你的作品,是位俄国商人,从小和托多罗夫先生一起长大。”雷布思又听到一声口哨声。“你从来没见过他吗?”
“不记得见过。”对方又沉默了片刻,“你觉得安德罗波夫就是害死诗人的凶手吗?”
“我们不排除其他可能性。”
“难道这和伦敦那个被害人的情况一样,也存在暗夜杀机吗?”
“他先是遭到惨打,后来头颅被打破了。”
“这么说倒没那么悬。”
“对的。丹霍姆先生,跟我说说,你为什么选城市重建委员会这个项目啊?”
“探长,是他们选的我,我们问了问谁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结果他们的主席说她愿意参与。”
“梅根·麦克法兰。”
“探长,我并不是在谦虚,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先生,我相信你。”雷布思听到好像门铃在响。
“房间服务。”丹霍姆解释说。
“那你去吧,”雷布思说,“丹霍姆先生,谢谢你给我回电话。”
“没关系。”
“不过,还有一件事……”雷布思顿了好长时间,直到他确定丹霍姆在全神贯注听他讲话,“敲门的人进你房间之前,你最好先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房间服务。”
他挂断电话,偷偷笑了笑。
<h3>三十二</h3>
“就算磁带上的某些内容和其中一根记忆棒上的相符合,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一样的。”西沃恩·克拉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回到刑事调查局办公室,麦克雷总督察不在办公室。于是她打算在他房间里接待特里·格林。她坐在头儿办公桌前,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根透明的塑料记忆棒,在灯光下端详着。
“你会大吃一惊的,”格林说,“我估计有16小时的内容都保存下来了。假如这儿有用得上的东西的话,或许还可以再添点。不妙的是,火苗温度太高了,大部分都烧断了。”他带着证据袋,系得紧紧的,不过还是能闻到一点木炭的味道。
“你有注意到什么吗?”克拉克顿了一下,“或者我是不是该问你听到什么了?”
格林摇摇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做了什么……”他把手伸进内口袋,拿出一张用塑料皮夹包着的CD。“几周前,查理在另外一个场合录制了这位俄国诗人的朗诵。我刚好在工作室找到了,所以就给你复制了一盘。”他把CD递给她。
“多谢。”她说。
“那所大学有个讲师在寻找查理录制的另一盘带子。但是,据我所知,你手里拿的是唯一一盘复制CD。”
“那位讲师是叫克罗威尔吗?”
“没错。”他盯着自己的手背看,“凶手查找方面有进展吗?”
她朝总部的方向指了指,“你可以看到我们并没有满足于当前的进展。”
他点点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她。“妙招啊,不用开口说话。”他说。
“格林,这个案子关键是要找出‘为什么’。假如你能帮忙提供清晰的思路,我们会万分感谢。”
“我脑子里一直在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呢。我和海兹尔到处都检查过了,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哦,假如你真的能想起什么来的话……”她站起身来,表明这次会开完了。透过玻璃隔板,她能看到外面办公室里一片喧哗。托德·古德耶尔从里面出来了。他敲了一下门,然后进来,把门关上。
“假如想让我听清楚委员会记录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必须得换个地方了。”他抱怨道,“外面乱得跟花果山似的。”他认出了特里·格林,点头打了个招呼。
“是国会录音带吗?”格林猜测道,“你还在研究那个吗?”
“没错。”古德耶尔一只胳膊下夹着一摞纸。他把那些纸递给克拉克,让她看。她看到他在每张带子内容上都做了详细的笔记。那么多资料。她做侦探早期也是这么一丝不苟……后来雷布思教会她如何走捷径。
“谢谢,”她说,“这个是给你的……”她把记忆棒给了他,“格林说至少能恢复16个小时的内容。”
古德耶尔叹了口气,问特里·格林工作室进展如何。
“还行吧,谢谢关心。”
克拉克翻看着那些打印出来的纸张。“有没有哪些内容突然一下子吸引到你呢?”她问古德耶尔。
“没有。”他告诉她。
“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格林补充道,“连续几天坐在这里,听政客一个接一个在这里唠叨……”
古德耶尔只是摇了摇头,不乐意想象那种情形下的自己。
“你手里拿的那个是好东西。”格林安慰他。
克拉克注意到警局总部那边稍微安静了些。“刚才那边怎么那么吵啊?”她问古德耶尔。
“太平间出现了乱子。”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把那个记忆棒抛在空中,然后又接住它。“有人企图认领托多罗夫的尸体。斯塔尔侦探想知道谁下手最快。”他又往空中抛了一下记忆棒,然后接住。“雷诺兹探员说他最快,但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说完,他才注意到克拉克在瞪着自己呢。于是,他声音变小了。“我本来应该直接告诉你的,对吧?”他猜测道。
“没错。”她轻轻地说,但话语中透露着一种威胁。然后,她转向特里·格林:“古德耶尔警官会送你出去的。谢谢你能亲自跑一趟。”
她走到楼下停车场里,上了车,发动了马达。她想问问斯塔尔为什么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没和她商量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一名男警官——雷诺兹去处理!是因为她没跟他打招呼就走了吗?他这样做是想给她提个醒吗?
她有许多问题要问德里克·斯塔尔。
她在利斯街尽头向右转,然后左转到北桥,穿过特隆后向右拐,到达布莱尔街。迎面过去许多车。她又一次经过南希住的公寓。假如《被访者》真的觉得伦敦是个“小城市”的话,应该尝试去看看爱丁堡。她离开格菲尔德不到8分钟就到了太平间的停车场,然后把车停在雷诺兹的车旁边,心想自己是不是赢过他了。还有一辆旧梅赛德斯奔驰车,很大个儿,停在太平间两辆白色的货运篷车中间。克拉克从那辆奔驰车旁边经过,来到一扇门前,上面写着“员工通道”,然后转动把手,走了进去。走廊上没有人,办公室里也没有人,尽管有一壶水刚烧开,里面冒着蒸汽。她穿过等候区,打开另一扇门,来到另一条走廊,上了几个台阶。公共入口就在那里。亲戚朋友都在那里等着认领亲人的尸体,还有一些文书工作。通常,那个地方会有低沉的哭泣声,人们都在静静地反思,一种肃穆、阴森的感觉。但今天例外。
她一眼就认出了尼古莱·斯塔豪维。只见他身穿上次穿的那件黑色长外套,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看上去像是个俄国人,差不多比他年轻5岁,不过个子和体型都差不多。斯塔豪维在和德里克·斯塔尔用英语交谈着,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斯塔尔站在那里,双臂交叉胸前,两腿分开,似乎准备好打橄榄球了。他旁边是雷诺兹,身后站着4名太平间工作人员。
“这是我们的权利,”斯塔豪维说,“宪法赋予的权利——人格权。”
“目前谋杀调查还没有结束,”斯塔尔解释说,“尸体应该放在这里,以便进一步检查需要。”
斯塔豪维朝左边瞧了瞧,看到了克拉克。“帮帮我们吧。”他祈求她。她上前走了几步。
“出什么事了?”
斯塔尔凝视着她。“领事馆想把托多罗夫先生的尸体遣送回国。”他解释说。
“亚历山大应该被安葬在他的祖国。”斯塔豪维说。
“他遗嘱里面有提到相关问题吗?”克拉克问。
“不管有没有遗嘱,他妻子的遗体就安葬在了莫斯科——”
“我还打算问这个呢。”克拉克打断了他的话。斯塔豪维整个身子都转向她,这似乎让斯塔尔很恼火。“他妻子出了什么事吗?”
“癌症,”斯塔豪维告诉她,“他们本来可以对她动手术的,但是那样她很可能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了,所以她继续怀着孩子。”斯塔豪维耸耸肩,“孩子生下后,妈妈只活了几天。”
这个消息似乎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冷静了下来。克拉克缓缓点点头,“斯塔豪维先生,怎么突然这么紧急?亚历山大8天前才离世……为什么现在要谈这个呢?”
“我们只想把他的遗体遣送回国,这样也算保住了他的国际名誉。”
“我不敢说他在俄国也这么有名气。你不是说这几年诺贝尔奖在俄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吗?”
“政府可以改变看法啊。”
“你的意思是你是克里姆林宫派来的吗?”
从斯塔豪维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来。“既然他没有近亲,那政府就有这个责任。我奉政府之命要求取回他的尸体。”
“但是我们没权利允许你这样做。”斯塔尔反驳道,然后马上转向克拉克,想避开斯塔豪维的目光,“你是名外交官,肯定很清楚关于这方面有相关规定。”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克拉克解释说,“我们应该一直守着尸体,除非接到上级命令。”
“真可耻。”斯塔豪维忙着拽自己外套的袖口呢。“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还不能避开公众视野。”
“去查查相关文件吧,”斯塔尔讥讽他道,“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一步一步来吧,”克拉克安慰斯塔豪维道,“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
斯塔豪维正视了她一眼,缓缓点点头,转身朝出口走去,身后跟着司机。他俩刚走不久,斯塔尔就一把拽住了克拉克。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轻声说。
她挣脱了他的手,“德里克,我在我应该在的地方。”
“我让你去负责格菲尔德那边了。”
“你只不过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或许斯塔尔感觉自己在这场争论中占不了上风了。他朝旁观者瞄了一眼——雷诺兹、太平间工作人员——然后表情放松了一些。“我们完了再谈吧。”他这样说。
克拉克虽然已经决定不火上浇油了,但还是假装考虑了一下,故意让他干着急。“好吧。”她最后说。
他点点头,朝太平间工作人员那边走去。“你们打电话给我们算是打对了。假如他们再有别的什么企图,就来找我们。”
“你觉得那帮人半夜会把尸体偷走吗?”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猜测道。
另一名同事出声地笑了。“大卫,那种事好长时间没发生了。”他说。
西沃恩·克拉克决定不过问此事了。
<h3>三十三</h3>
他们聚在牛津酒吧里屋的一张桌子前。雷布思告诉服务员,说他需要一点点私人空间,这也就意味着这片区域完全专属于他们。然而,他们还是把嗓音压得很低。雷布思首先解释了他的停职问题。他说要是有人看到他们和他在一起,会对他们不利。克拉克喝了一口汤利水,今晚她没要杜松子酒。科林·蒂贝特则看菲利达·哈维斯的眼色行事。
“假如我得从你和德里克·斯塔尔之间做出选择……答案很明显。”哈维斯说。
“答案很明显。”蒂贝特回应道,不过听着不怎么服气。“把我送回西区吗?不管怎样回西区是迟早的事。”他对着雷布思举起半品脱啤酒。
紧接着,他们开始详细列举当天的任务。雷布思列举自己的任务时用词很谨慎,因为他本来已经停职了。
“你还没和梅根·麦克法兰谈过吗?吉姆·贝克韦尔也没吗?”他问克拉克。
“约翰,我最近真是有点忙不过来。”
“不好意思,”古德耶尔说着喝了一口麦芽酒,差点呛着,“你倒提醒我了——你在太平间那会儿,贝克韦尔从他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决定明天和你见个面。”
“托德,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他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很明显。哈维斯说要是能找个借口不用在办公室待,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地方太小了。”蒂贝特赞同道,“今天下午我打开办公桌抽屉后,看到里面有一块吃剩的三明治。”
“银行的人给你安排午饭了吗?”雷布思问。
“就几个鹅肝,”哈维斯告诉他,“说实话,我感觉那个银行就像个老套的高档商品生产线。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个生产线。”
“利润达10亿英镑。”蒂贝特还是无法接受。
“这个数目比有些国家的GDP都要高。”古德耶尔补充说。
“假如我们独立的话,真希望这些人能留下来。”雷布思说,“让他们和距离最近的对手联合起来。这对于一个小国家而言,也是个不错的开始。”
克拉克看着他,“你觉得这就是斯图亚特·詹尼和梅根·麦克法兰套近乎的原因吗?”
雷布思耸耸肩,“民族主义者不愿意看着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想得到的东西被打包运走。这就让银行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我没见麦克法兰小姐采取什么手段。”
“不过她代表着未来,不是吗?银行要是不打持久战的话就无法盈利,有时候持久战持续时间相当长。”他若有所思地说,“或许不只是这家银行盯着……”
手机开始震动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又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号码。他接起电话。
“你好?”
“稻草人……”这是卡弗蒂给雷布思起的绰号,很久之前就起的,现在差不多都快忘记了。雷布思站起身来,朝酒吧前台走去,下了几个台阶,走到漆黑的外面。
“你换号了。”雷布思说。
“隔几周就换个号。不过我不介意朋友知道这事。”
“那就好。”因为刚好在外面,雷布思就顺便抽了支烟。
“你很清楚他们会害了你。”
“我们过一会儿就走。”雷布思想起斯通曾说过卡弗蒂的手机上装有窃听器……他们会不会正在听呢?或许这也是卡弗蒂不停换号的一个原因。
“我想见你。”卡弗蒂说。
“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
“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你来运河这边吧。”
“运河什么地方?”
“你知道的。”卡弗蒂拉长了声音,挂了电话。雷布思狠狠瞪了手机一眼,啪地挂了。他晃荡到小巷里。晚上这个时候应该没什么问题,车很少。就算有车去昂格街,也应该听到响声的。于是,他站在路中央,抽着烟,正对着夏洛特广场。不久之前这里有个常客告诉他,说街道远处正对着他的乔治大厦是首席部长的寓所。他在想国家领导人要是发现有乌合之众在牛津酒吧外面吸烟会怎样处置……
门开了。西沃恩·克拉克出来了,一只胳膊伸进了外套袖子里。托德·古德耶尔跟在她身后,半品脱酒下肚他就很满足了。
“卡弗蒂打来的,”雷布思告诉他们,“他想见我。你俩要去哪儿?”
“我去找我女朋友,”古德耶尔说,“我俩打算去看圣诞灯会。”
“这才11月份啊。”雷布思表示不满。
“圣诞灯今晚6点钟就要点亮了。”
“我打算回家。”克拉克说。
雷布思摇了摇手指,“我们不应该一起离开酒吧,会有人说闲话的。”
“卡弗蒂为什么想见你呢?”克拉克问。
“他没说。”
“你打算去吗?”
“为什么不去呢?”
“你们要在哪里见面,我希望去灯光比较亮的地方。”
“运河、喷泉桥酒吧附近……菲尔和科尔打算去干吗?”
“他俩打算去王子街公园呢,”古德耶尔说,“摩天轮和滑冰场都要开始营业了。”
克拉克眼睛盯着雷布思,“你想找人支援你吗?”
从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想。
“哦……”古德耶尔看了看天空,竖起了领子,“明早见,好吧?”
“托德,安分守己一点。”雷布思提了个建议,看着他朝城堡街那边走去。
“他真不错,对吧?”他说。然而,克拉克不愿意改变话题。
“你不能独自一人去见卡弗蒂。”
“这又不是第一次。”
“可每一次去都有性命之忧。”
“假如到头来发现我的尸体漂在河面上,你至少知道是谁干的。”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一手搭在她肩膀上。“西沃恩,没事的,”他安慰她道,“不过,甜点哪能不招苍蝇呢……SCD很可能在监视卡弗蒂呢。”
“什么?”
“昨晚我和他们发生了争执。”他看了看克拉克脸上的表情,手缩了回来,举起来安抚她,“这个我完了再跟你解释。问题是,他们想让我和卡弗蒂之间保持距离。”
“那你就应该按他们要求的去做。”
“没错,”他说着,把斯通的名片递给她,“我想请你给这个叫斯通的人打个电话,告诉他,就说雷布思探长有急事。”
“什么?”
“你用牛津酒吧里的电话打,我不想让他窃听你的手机。你不要告诉他你的名字,就说雷布思想在加油站见他,说完就挂电话。”
“天哪,约翰……”她盯着那张名片。
“嘿,再过48小时,我就不会再烦你了。”
“你只是被停职了,所以还免不了来烦我。”
“就像用刷子不停刷衣服边似的。”雷布思笑着说。
“更像是坏了的烫发器呢。”克拉克跟他说。不过她还是朝酒吧走去,准备帮他这个忙。
“不着急。”卡弗蒂一开口就说这个。他站在运河对面的人行桥上,双手插在长长的驼毛大衣口袋里。
“你的车在哪里?”雷布思问,同时朝后面那片荒地瞄了一眼。
“我步行来的,只用了10分钟。”
“没带保镖吗?”
“没那个必要。”卡弗蒂说。
雷布思又点了一支烟,“这么说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也在这里了?”
“谢尔盖的司机认出你了。”就是那天晚上在宾馆用匕首指着雷布思的那个人。“你去格兰顿的路上一路都跟着我们吗?”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开车很舒服。”雷布思试图往卡弗蒂脸上吐烟圈,可是微风却把烟圈吹走了。
“你知道那不犯法,所以跟踪我们大可放心。”
“谢谢,我会的。”
“谢尔盖很喜欢苏格兰,真的。他父亲过去经常读给他听《金银岛》。有一次我不得不带他去王子街公园。正是那里的池塘带给了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写那本书的灵感。”
“真让人心驰神往。”雷布思凝视着运河那平静如镜的湖面,湖水可能只有3到4英尺深。不过,雷布思知道曾有人溺死在里面。
“他打算在这里做买卖。”卡弗蒂说。
“我不知道这里有大量的锡矿和锌矿。”
“哦,或许不光是他自己的生意。”
“我不太明白,我们不是已经和俄国签订了《引渡罪犯协议》吗?”
“你确定?”卡弗蒂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不管怎样,我们在政治避难上也有相关政策规定,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朋友满不满足这个要求。”
卡弗蒂又笑了笑。
“那天晚上在宾馆,”雷布思继续说,“你和托多罗夫在一起,然后又去找安德罗波夫,还有一名政府官员名叫贝克韦尔……你们在一起聊什么了?”
“我好像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请那个人喝了杯酒,但是不知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托多罗夫和安德罗波夫一起长大的吗?”
“不知道。”
雷布思往半空中弹了弹烟灰。“那你们当时和经济发展部部长讨论什么问题了呢?”
“你肯定问过谢尔盖同样的问题。”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回答呢?”
“他估计会说当时在谈论经济发展问题,不过确实是这样。”
“卡弗蒂,你最近好像在物色大面积土地呢。是不是安德罗波夫出钱,你做他的代理人呢?”
“我们的生意光明磊落。”
“那他知道你之前是房主吗?你那些公寓住满了房客,也不注意防范火灾隐患,施舍的支票也被兑换成了现金……”
“你观察得可真仔细,连个小细节都不放过。谁都会认为你也住在那里。”卡弗蒂手指了指运河那边。
“你在布莱尔街上有间公寓,租给了南希·西弗怀特和埃迪·詹特里。”雷布思当时想怎么只有两位房客,不像是卡弗蒂故意设的陷阱。“南希对索尔·古德耶尔很友好,”他继续说,“非常友好。事实上,她所有家具都是从他那里得到的。索尔在干草市场遇刺的那天晚上,南希刚好在索尔家巷角发现了托多罗夫的尸体。”雷布思把脸凑到卡弗蒂脸边上。“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他低声说。
“不太明白。”
“如今领事馆想把托多罗夫的尸体运回国。”
“雷布思,我之前提到的那些稻草现在已经记不清数目了。”
“卡弗蒂,那不是稻草,而是枷锁。你猜猜这些枷锁拴在了谁的身上?”
“冷静,”卡弗蒂提醒他,“你居然能说出这样有文采的话来,甚至都可以去写诗了。”
“问题是我发现和‘卡弗蒂’读音押韵的词只有‘邪恶’和‘杂种’。”
卡弗蒂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金牙套。然后,他嗅了嗅空气,走到桥那头。“我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长大。这个你知道吗?”
“我想应该是克雷格米勒。”
“不过我在乔治区有个叔叔和婶婶,我妈妈上班那会儿他俩照看我。我出生前一个月爸爸去世了。”他转向雷布思,“你不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对吧?”
“法夫。”
“这么说你不记得那里的屠宰场吧,偶尔会有只公牛从那里逃出来。于是,警报会响起。我们小孩子就会被锁在家里,一直等神枪手到了。记得有一次我隔着窗户往外看,只见公牛好大的个儿,鼻涕往外喷,身上冒着热气,知道自己一下子自由了,就不停地蹬腿。”他顿了一下,“那名神枪手单膝跪下,胳膊就位,朝它脑袋开了枪。这下,公牛双腿一弯,两眼变得黯然失色。有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就像它一样——最后一只自由的公牛。”
“你纯粹在胡说八道。”雷布思反驳道。
“问题是,”卡弗蒂说这话时一脸的微笑,让人有些同情,“如今,我又觉得你就像它一样,在不停地抵抗、反冲,发出哼哼声,因为现在我这么守法你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