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1 / 2)

艺术谋杀 伊恩·兰金 12154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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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乔治·弗莱特说,“就是狼人出生的地方。”

雷布思看了看。作为生孩子的地方,这儿显得有点让人感到压抑。这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巷子,还是一条死胡同,房子是三层的建筑,有些窗户上搭了木板,有一些则用钢条或者护栏围了起来。路边放着一些黑色的垃圾袋,好像放在那儿已经有几个礼拜没人清理的样子。有几个紧闭的窗户前面,栅栏上的尖头把垃圾袋戳破了,露出了里面散发着臭气的垃圾,好像一个爆裂的污水管道。

“很好。”他说。

“这栋建筑基本上已经不使用了,其中的一个地下室被当地的乐队占用,用来练习,他们练习的时候可真是吵死了。”弗莱特指着一个上了栅栏的窗户说,“我想那一家的主人是一位服装制造商或者分销商,不管怎么样吧,自从我们开始留意这条街道以来,他就从来没出现过。”

“哦?”雷布思听上去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是弗莱特摇摇头。

“没有什么可疑的,相信我。这些家伙雇用的孟加拉劳工,大部分都是非法移民。他们最不希望警察对他们产生怀疑了。他们会把机器搬走,然后在其他什么地方重新建厂。”

雷布思点点头,现在他正四下打量着这个死胡同,试着通过回想别人送到他手中的那些图片,辨认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就在这儿。”弗莱特指着一个铁栅栏上的门说。啊,对了,现在雷布思想起来了。不是在街上,而是在一个通往地下室的石头台阶上。被害人被发现躺在最底下的基层台阶上,和昨晚的作案手法相同,胃部也是有牙齿咬过的痕迹。雷布思打开他的公文包,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打开找到他需要的那一页:

玛丽亚·瓦特克斯,三十八岁。职业:妓女。尸体于1月16日周二由一位大楼工作人员发现,估计受害人死亡时间到被发现的时间为两到三天,凶手对掩藏尸体只做了简单处理。

雷布思冲着其中一个被戳破的垃圾袋说:“凶手把一袋子垃圾倒在了她的身上,垃圾把尸体遮上了,是那些老鼠提醒了工作人员。”

“老鼠?”

“很多,来自各个地方的很多老鼠。这下子那些老鼠能大饱口福了。”

雷布思站在最高的台阶上。“我们推测,”弗莱特说,“狼人肯定付给这个妓女一大笔钱才把她带到这儿来,或者是她把他带到这儿的。她在老街上的一个酒吧工作,那儿离犯罪现场步行只有五分钟。我们和酒吧的常客谈过话,不过没有人看见这个妓女和谁一起离开。”

“或者凶手在车里?”

“很有可能。从凶杀现场之间的距离来看,他的行动肯定比较便利。”

“报告上说她结婚了。”

“是这样,她男人汤米知道她从事这样的职业,不过他不因为这个而感到困扰,只要她能上交赚到的钱就行了。”

“是他报告她失踪的?”

弗莱特皱皱鼻子。“不是汤米,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豪饮,人已经烂醉如泥了。后来他告诉我们说,玛丽亚几天不见人影是常事儿,她有时候也会和自己的一两个牛郎去海边。”

“我推测你们也一定找过这些……顾客了吧?”

“别提了。”弗莱特大笑了起来,好像这个是他工作一周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记录上看,汤米记得其中的一个可能叫比尔还是威尔什么的。你觉得有什么帮助吗?”

“缩小了范围啊。”雷布思笑着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弗莱特说,“我都不认为汤米会因为玛丽亚没回家而寻求我们的帮助,他的案底打成的单子比你裤裆都长。告诉你实话吧,他是我们的头号嫌疑人。”

“这话靠谱。”每一个警察都知道一个普世真理:绝大多数的谋杀案发生在家庭成员间。

“几年以前,”弗莱特说,“玛丽亚曾经被人打得很惨,实际上都住院了,这事儿就是汤米干的。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幽会,而且那个男人还不付钱,如果你明白我说话的意思。在那之前的几年里,汤米因为致人重伤蹲过大牢。如果我们能说服女被害人作为目击者出庭做证的话,我们就能定他强奸的罪,可是她被吓得魂不附体。有一些目击证人,可还是不足以定他强奸罪。所以只能判成重伤罪,他坐了八个月的牢。”

“这么说他是个暴力型的人。”

“可以这么说。”

“而且有对女性施暴的前科。”

弗莱特点点头,“一开始看上去情况还比较明朗,我们以为玛丽亚是他杀的,要定他的罪。可是没有任何证据。首先他有不在场证明,接着是那些牙印:和他的牙印大小并不吻合,这些都是牙医说的。”

“你的意思是,莫里森博士?”

“是的,没错。我就叫他牙医,来刺激菲利普。”弗莱特抓了抓他的下巴,他皮夹克手肘的地方响了响,“不管怎么样,没有什么证据。接着当第二个谋杀出现,好吧,我们就知道我们要寻找的凶手比汤米可高明多了。”

“你绝对肯定吗?”

“约翰,今天早晨我穿的袜子是什么颜色的我不能绝对肯定,有时候我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穿了袜子。可是,我绝对肯定汤米·瓦特克斯干不出这样的事儿,他是因为看阿森纳队比赛时吃的官司,可不是因为肢解死去的女人。”

雷布思的眼睛没离开弗莱特的袜子。“你袜子是蓝色的。”他说。弗莱特低头看见他的袜子还真是蓝色的,于是咧开嘴乐了。

“它们甚至都不是一个色的。”雷布思添了一句。

“老天,还真是。”

“不过我还是想和瓦特克斯先生聊一聊,”雷布思继续说道,“不着急,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弗莱特耸耸肩,“你说啥都行,大侦探福尔摩斯。现在咱们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还是说你想看看别的什么?”

“没了,”雷布思说,“咱俩走吧。”他们俩开始走出这个死胡同,弗莱特的车就停在胡同口。

“这个地区叫什么来着?”

“肖尔迪奇区。记不记得你哼唱的那首摇篮曲?‘当我富有,肖尔迪奇的钟儿响起。’”

是的,雷布思隐约有点印象。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把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也或者是他的父亲,弯着膝盖为他哼唱这首歌。那个场景好像再也没有发生过,可是他对那时的记忆却一直没有忘记。现在他们已经走到死胡同口了,一条更大的路在面前展开,白天拥挤的车流人流在路上穿梭。那些建筑脏得发黑,窗户上面也厚厚地黏了一层脏东西。各种各样的办公室和仓库,没有商店,只有一家售卖专业厨具的小店。从这儿看过去,没有哪个房子或者公寓在楼上插旗子。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人能在死寂的夜里听见一声闷闷的喊叫。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没人能看见凶手偷偷溜走,身上还沾染着罪恶的血迹。

雷布思回头盯着死胡同看,接着看了看第一栋建筑物的拐角,那儿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隐约可见这条街道的名字:狼街E1。

这就是为什么警察管杀手叫作狼人,和他野蛮的攻击方式没有什么关系,和那些留在现场的牙齿印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就像弗莱特曾经说过的那样,仅仅是因为据警方所知,这儿是狼人这个名字的来源,狼人第一次在这个地方将自己呈现给大众。他就是那个狼人,他可能无所不在,但是这一点并没有那么重要。更加重要的是,任何人都可能是狼人。这个城市有一千万张脸,一千万个藏身之所,狼人可能是他们中的任意一个。

“接下来做什么?”他问,打开了乘客座席一侧的车门。

“基尔默[1]路。”弗莱特说,他和雷布思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个名字真是太有讽刺意味了。

“那就基尔默吧。”雷布思说着钻进了车里。

那一天开始得早。雷布思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于是干脆拧开收音机,在屋子里一边穿衣服一边收听早间新闻节目。雷布思不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他的着装比较随意:酱色灯芯绒长裤,轻便夹克,T恤衫。今天没穿呢子套装,没打领带。他想洗个澡,可是酒店这一层的洗浴已经上锁了,没有办法洗,除非他去让前台解锁。楼梯旁边放着一个自动擦鞋机,下楼吃早饭以前,他用擦鞋机擦了擦他那一双已经穿得很旧的黑色皮鞋。

餐厅很热闹,大多数客人看上去都是商人或者乘客。空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当天的报纸,一个疲惫的女招待摆好了一张单人桌子,走过去前雷布思拿起了一份《卫报》。

早餐基本上都是自助的,巨大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谷物麦片、果汁和水果。没等他问,桌子上就多出了一只咖啡壶,还有一个土司架,架子上面有几片斜切开、烤得微焦的土司片,土司已经凉了。与其说是烤的,还不如说是在灯泡前面晃悠了一下就端上来了,雷布思心里想着,在一片小得可怜的三角土司片上涂抹着黄油。

全套的英式早餐包括一片培根、一个温热的西红柿(放在烤盘上)、三个小小的蘑菇、一份煎鸡蛋,还有一些奇怪的蘸酱,雷布思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咖啡还不够浓,可是他还是把一壶咖啡都喝了,然后要求续杯。吃饭的整个过程他都在不停地翻着报纸,可是在看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发现了对前一晚上凶杀案的报道:在第四页中缝靠近底下的一小段文章。

中缝。他看了看四周,一对看上去很尴尬的夫妻正试着让两个又吵又闹的孩子安静下来。可别,雷布思心里想,可别让他们安静下来,还是让他们有点生气吧。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儿呢?他们也许会被杀死,那对父母也许会被杀死。他自己的女儿就生活在伦敦的某个地方,和他的前妻生活在某个公寓里。他应该和她们联系联系的,他会和她们取得联系的。坐在角落桌子前面的那个商人哗啦啦地翻着手中的小报,雷布思的注意力被报纸上的封面吸引了:

狼人再作案

哈,这还像回事儿。雷布思伸手拿过最后半片土司,却发现自己手边没有黄油了。这时身后一只手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一个激灵下扔掉了土司。受了惊的雷布思转过身去,看见乔治·弗莱特站在那儿。

“早啊,约翰。”

“你好乔治,睡得好吗?”

弗莱特在雷布思的对面拉过一把椅子,重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不怎么样。你呢?”

“睡了几个小时。”雷布思本来打算把清晨在沙夫茨伯里大街上几乎被抓的事情当作笑话讲来听,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需要一个有趣的故事。“想来点咖啡吗?”

弗莱特摇摇头,他已经看过桌子上的那些食物了。“不过我倒愿意来点橙汁。”雷布思正要起身,可是弗莱特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起身去拿了一杯橙汁,一口气喝了下去。他使劲眨眨眼睛,“喝起来好像是冲出来的,”他说,“或者还是喝点咖啡更好。”

雷布思又倒了一杯咖啡。“看见那个了吗?”他边说边冲着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点头。弗莱特瞟了一眼小报,笑了。

“好吧,现在大家和我们一样都知道这件事儿了。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会以某种角度来看这件事儿。”

“我无法确定以怎样的一个角度。”

弗莱特盯着雷布思,不过什么也没说。他小口喝着咖啡。“十一点会议室里有个会议,不过我觉得我们可能赶不上了,所以让莱恩主持,他喜欢主持会议。”

“那我们干吗呢?”

“这样,我们可以去里河那边,挨家挨户检查,或者可以去库珀女士工作的地方看看。”雷布思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兴致,“或者我可以带你去其他三起凶杀案现场看看。”雷布思抬起了脑袋。“好吧,”弗莱特说,“那么就去看现场,多喝点,探长,前路漫漫呢。”

“有一件事,”雷布思把咖啡杯子从嘴边移开,“为什么要像照看婴儿一样地照看我?我以为你会有更好的事情去做,而不是这样充当我的司机。”

弗莱特认真地盯着雷布思。他应该告诉雷布思真正的原因吗,还是编个故事?他决定编个故事充数,于是他耸耸肩。“让你融入到整个案子中来,就这样。”雷布思慢慢点点头,可是弗莱特知道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他。

上了车,雷布思从后视镜看过去,找到了那只泰迪熊。

“我会杀了它。”弗莱特说着,开了驾驶员一侧的车门,“这将是一宗完美的谋杀案。”

“那么爱丁堡是什么样的?”

雷布思知道弗莱特指的不是那个游客眼中的爱丁堡,那个满是节日和城堡的地方。他指的是爱丁堡的犯罪情况,这和伦敦真是截然相反。

“那个,”他回答说,“我们的贩毒问题还是很严重,那些高利贷放贷者好像也有卷土重来的气势,不过现在除了这些,其他都没什么动静。”

“可是,”弗莱特提醒他,“几年前你们那儿出了一个儿童杀手。”

雷布思点点头。

“你们破案了?”雷布思没有什么反应。爱丁堡警方成功地将真相瞒过了媒体,其实这几起谋杀并非“连环”谋杀,只是几个个案而已。

“几千个小时的工作时间,破案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头儿不这么认为,”弗莱特说,“他们会以为你是什么连环杀手专家。”

“他们错了,”雷布思说,“我只是一个条子,和你一样。所以那些头儿们到底是谁?都是谁的主意?”

可是弗莱特摇摇头,“我不清楚。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头儿们都是谁——莱恩、总警司皮尔森——可是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把你调到这儿来的。”

“可是信上面是莱恩的名字。”雷布思说,他自己也明白那并不代表任何问题。

接着他看着人行横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交通停止了。在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和弗莱特已经开了超过三英里[2]的路。道路工程,并排停车(或者三辆车并排停),交通灯的交替变化,行人匆匆过马路,还有那些自私的司机疯狂的开车策略,所有这一切让他们的进展变得缓慢。弗莱特似乎能够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几分钟后我们就能摆脱这些了。”他说。他正琢磨着雷布思刚才的话。只是一个条子,和你一样。可是雷布思的确抓住了儿童杀手,难道不是吗?那件案子的档案给了雷布思很高的评价,所以他才能够成功升级成探长。不对,雷布思一定是在自我谦虚,就是这样。你不得不敬佩他这一点。

几分钟后,他们又移动了五十五码左右,正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看见路口处立着一个“绕行”的牌子。弗莱特看了看这一条辅路,“是时候来点自由发挥了。”他说,然后猛地转动方向盘。街道的一侧是一些市场摊位。雷布思甚至能够听到那些摊位主人叫住路过的磨刀小贩,在磨刀石上磨刀的声音。没人注意到一辆轿车沿着单行道错误地开到了这里,直到一个男孩收起自己的流动摊子,走过了马路,他们才被人们注意到。一个肉乎乎的拳头砸在了司机一侧的窗户上。弗莱特摇下窗户,一个头出现在他们俩面前,粉圆粉圆的,没有一根头发。

“喂,你们俩在这干他妈啥呢?”话还没说完就咽了回去,“哦,是您呀,弗莱特先生。没认出来您的车。”

“你好,阿诺德。”弗莱特平静地说,他的眼睛盯着前面缓慢地挪动摊子的男孩,“最近如何啊?”

男人紧张地笑了:“手脚都很干净啦,弗莱特先生。”

现在弗莱特才屈尊把自己的脑袋转向男人,“很好。”他说。雷布思从来没听谁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有威胁意味,现在前面的路没有障碍了。“保持现状。”弗莱特说着开动了车子。

雷布思盯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

“性骚扰,”弗莱特说,“两次前科,猥亵儿童。心理学家说他现在没有问题了,但是我不能确定。那种事情,百分一百的肯定都不够。他在这个市场工作有几个礼拜了,干一些卸货装货的活儿。有时候他会给我一些很好的信息,你知道的。”

雷布思能够想象得出来,弗莱特能够让这个看上去健壮结实的男人乖乖听自己的话。如果弗莱特告诉市场商贩阿诺德的那些秘密,他不仅会丢掉这份工作,而且会遭一顿打。也许这个男人现在状态很好,也许的确是的,用心理学的话来说就是“是社会大家庭的一员”。他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价,现在正试图改邪归正。那么会发生什么?警察们,像弗莱特和雷布思本人(如果他诚实的话)这样的人们,会利用他的过去将这些人变成他们的消息来源。

“我有很多消息来源,”弗莱特继续说,“他们和阿诺德并不完全相同。有一些人是为了赚钱,另一些人则纯粹是因为他们没有办法闭嘴。对我这样的人说出他们所知道的关于某人的事情,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重要,他们觉得自己掌控着信息。像这样的地方,如果你没有一两个合适的线人和一个不错的人际网络,那么结果就是输。”

雷布思只是点点头,但是弗莱特似乎对这一话题充满了热情。

“从某种程度上讲,伦敦太大了。可是换个角度看,伦敦就很小,人们之间都彼此认识。当然了,这儿也有河水南北之分,南北的不同堪比两个国家。但是,地方划分的方式、归属感、那些同样的面孔,有时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乡村警察。”由于弗莱特已经转向了自己,雷布思再一次点了点头。心里头他想的却是:来吧,一样的故事。伦敦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大、更好、更粗暴、更艰难、更重要。以前他也有这样的态度,和那些来自苏格兰场的警察参加课程,听那些来自伦敦的访客做的讲座。弗莱特似乎不是那种讲课的类型,可是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是讲课的类型。雷布思实际上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候,当时他夸大了爱丁堡警察所面对的问题,这样在其他人的眼中,他看上去就会更加坚强、更加重要。

还是需要面对现实。警察工作就是无数的书面工作和计算机工作,只是有某些人站了出来,告诉大众真相。

“就快到了。”弗莱特说,“左手第三条街——基尔默路。”

基尔默路位于一片工业置地内,因此到了晚上就显得很冷清了。这条街在一个地铁站后面,和其他的许多小街小巷交错在一起。雷布思总是觉得地铁站应该是热闹的地方,坐落于繁华的闹市。可是这个却位于一个窄窄的后街上,远离公路、公交车路线,或者是火车站。

“我不明白。”雷布思说。弗莱特只是耸耸肩膀摇摇头。

晚上从地铁站里走出来的乘客会发现,他们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经过那些网眼窗帘遮盖着的窗户,里面还透出电视机的亮光。弗莱特告诉雷布思一条人们最常走的路径,那就是从工业用地穿过去,再穿过后面那片公园。公园平平淡淡,没有生气,只有一个球门柱,两个橘黄色的交通圆锥路障代替了其他球门设施。公园的一边有三个高大的建筑,还有一些低矮的住房也正在建造中。梅·杰瑟普曾经建造了其中的一个房子,她父母住在那儿。她十九岁,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是这份工作下班晚,不到十点钟她的父母就开始担心她的安全。一个小时后传来一声敲门声,她的父母赶紧跑过去应门,如释重负。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警探,告诉他们梅的尸体被发现的噩耗。

事情就是这样了。似乎两个被害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没有真正的地理上的关联。弗莱特指出,所有的凶杀案都发生在河的北岸,他指的是泰晤士河。一个妓女、一个办公室女经理和一个酒水店助手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呢?雷布思要是知道可真是见鬼了。

第三宗凶杀发生在北肯辛顿最西边的地方,尸体是在一条铁路沿线找到的,一开始是交警着手调查工作的。死者是舍莉·理查兹,四十一岁,未婚,无职业者。到目前为止,她是唯一一位非白人受害者。他们开车经过诺丁山,拉德布罗克丛林路和北“肯”(弗莱特这么叫北肯辛顿),雷布思被这一整个布局触动了。一条街道,全部都是宽敞豪华的别墅,可是突然之间,你就会进入一条满是垃圾的肮脏小路,旁边楼房的窗户上搭着木板,路边的长椅就是流浪汉的家,你根本难以想象富人和穷人就这么比邻而居。在爱丁堡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有的,在爱丁堡,各个阶层之间有较为清晰的界限。但是这个,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用弗莱特的话说:“一边是种族暴徒,另一边是外交家。”

舍莉·理查兹的尸体所在的地方是目前为止雷布思见过最荒凉、最可悲的了。雷布思费劲下到铁路线,爬下铁路路堤,趴在砖墙上跳了下去,蹭了一裤子的青苔。他试着用手把那些青苔拍掉,可是没什么效果。若想走到弗莱特开车等他的地方,他还得从一座铁路桥底下穿过去。他试着躲过那些小水坑和垃圾,脚步声在桥下回响。他停了下来,听着。有一种声响围绕着他,那是一种呼呼喘气的声音,好像这座铁路桥正在做临死的挣扎。他抬眼看过去,看见了黑暗中鸽子的轮廓,停在桥的大梁上,低声呢喃。那就是他听见的声音,根本就不是什么喘气声。这时突然一阵雷鸣声传过来,桥上有火车经过,鸽子惊得飞了起来,在他的头顶盘旋。他抖了几下,然后走到太阳地里。

最后终于回到警局的凶案会议室,实际上这是由几间屋子组成的,占据了建筑最顶层的大部分空间。当弗莱特和雷布思走进最大的那间屋子时,雷布思估计里面有大概二十个男男女女在工作。这间屋子和全国其他地方的凶杀调查工作室没有什么区别,警官们忙着打电话,或者在电脑终端前忙着什么。文职人员在各个桌子间忙来忙去,手里的文件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屋子的一角有一个复印机,正在吐出更多的文件。递送人员正忙着把一个新的五屉文件柜挪到墙的一边,那儿已经立着三个了。另一面墙上挂着一个详细的伦敦街道图,凶杀现场被标记出来。彩色胶带从这一端连到墙上的某个点上,墙上钉着各种照片、细节图和便条,剩下的地方被值勤人员表和进度表占据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高效运作着,可是那一张张脸却对雷布思泄露了他们自己的秘密:这儿的每一个人,虽然在努力工作,可是都在等待着好运气。

感受到整个办公室的高效率气氛,弗莱特立即调整好了状态,开始连珠炮一样地问问题。会议进行得怎么样?兰贝斯那边有没有新消息?(他向雷布思解释说警局的实验室就在那边。)有没有关于昨晚事件的新闻出来?挨家挨户的询问进行得怎么样了?还有,有谁有什么新消息吗?

回应他的只有耸肩和摇头。他们现在只不过是例行公事一样地做这些事情,他们在等待着那个好运气。可是,如果好运气不出现怎么办?对于这个问题,雷布思有办法:自己的幸运自己创造。

这间主办公室旁边稍微小一点的那间屋子被当成了沟通中心,保证凶案会议室时刻获得调查的各种信息。这间办公室之外还有两个更小的屋子,每一间里面都挤着三张桌子,这儿就是高级警员工作的地方,有两张桌子是空着的。

“坐。”弗莱特说。他拿起自己桌子上的电话,拨了号。等着对方应答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看了看高达四英寸的文件,这些都是早晨才放到他的待处理文件盒中的。“你好,基诺吗?”他对着电话的话筒说,“我是乔治·弗莱特,我能不能要一些三明治,还有意大利香肠沙拉?”他边说边看了看雷布思,征求他的意见。“基诺,请给我们黑面包。最好有四块,谢了。”他挂断了电话,再次拨号。这一次只有两个号码:内线。“基诺在街角开了一家咖啡店,”他对雷布思解释道,“他做的三明治好吃极了,而且还外送。”接着,他对着电话说道:“哦,你好。我是弗莱特探长,我们能要一些茶吗?中壶就可以了,送到我的办公室来就行。今天是淡牛奶,还是煎蛋煎饼?好极了,谢谢。”他把电话听筒放回机座上,然后摊开自己的双手,好像他刚刚施了一个法术。“约翰,今天可是你的幸运日,我们能喝到好奶了。”

“那么现在干吗?”

弗莱特耸耸肩膀,然后一只手重重地落在那个堆满了文件的文件盒上,“你可以通读这些文件,让自己对调查的进展有所了解。”

“把这些都看完了也未必有什么效果。”

“事实正相反,”弗莱特说,“这些文件能帮助你回答那些上司们问的令人难堪的问题。受害人多高?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是谁发现的她?答案就在这些文件里。”

“她有五英尺七英寸,头发颜色棕色。至于谁发现的她,我在乎就见鬼了。”

弗莱特大笑了起来,但是雷布思倒是挺严肃。“凶手不是仅仅出现了那么简单,”他接着说,“他们是创造出来的,创造出一个连环杀手需要时间,这个家伙肯定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在那段时间中他在做什么?也许他独来独往,也许他有一份工作,甚至还有妻子和孩子,一定有人知道什么事情。也许他的妻子会猜测他在晚上去了哪儿,或者他的鞋尖上为什么会有血迹,再或者她厨房里的刀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见了。”

“好吧,约翰。”弗莱特再一次摊开双手,这一次他做了一个求和的手势。雷布思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点大。“冷静一下。首先,你像那样说话的时候,我很难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宣传。我们需要公众的帮忙,我们需要一切可用的手段。”

“我们在一天内已经接到了几十个电话。匿名者的汇报,想要忏悔的疯子,邻居不检点行为的告密者,有怨气的人,甚至还有几个是真的值得怀疑的对象,我们对他们逐一进行了排查,而且也取得了媒体的合作。总警司今天将会接受几次媒体采访。报纸、杂志、广播、电视,我们尽可能地向媒体发布消息,并且希望他们能够帮助宣传。我们有全国最棒的、顶呱呱的联络官不停轴地工作,确保公众了解我们现在所做的这些工作。”

有人在敞开着的门上敲了敲,接着一位女警员端着一个托盘进了屋子,把盘子放在弗莱特的桌子上。“我来吧。”他说着,已经开始往两个马克杯子里倒茶了。

“联络官的名字是什么?”雷布思问。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位联络官。她,也是一位很出色的联络官。不过她不在伦敦,她已经回到爱丁堡了……

“凯西·法拉黛。”弗莱特说,“督察凯西·法拉黛。”他闻了闻纸盒子里面的牛奶,然后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点。“如果你在这儿混得久的话,你就会见到她。我们的凯西是个狠美人,提醒你,如果她听见我这么说她的话,肯定要把我脑袋弄下来放在盘子里。”弗莱特哧哧地笑了。

“然后旁边放上沙拉。”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过来。弗莱特浑身抖了抖,把茶洒在了自己的衬衫上,他跳了起来。一个极品金发美女靠在门框上,双手叠放在一起,两只腿随意地交叉。雷布思不禁被她的眼睛吸引,她的眼睛有些吊,好像一只迷人的猫。这就使得她的脸看上去比实际上窄了很多。她的双唇很薄,淡淡地抹了一层口红。她的头发看上去有种金属般的光泽,更衬出了这个女人的风姿。她比屋里的两个男人都要大几岁,如果说不是岁月侵蚀了她的容颜,那就是化妆品。她的脸线条分明,有些微胖。雷布思并不喜欢女人化浓妆,但是许多男人倒挺喜欢。

“你好,凯西。”弗莱特说,他试着让自己看上去至少能镇定一点,“我们刚刚……”

“……在谈论我,我知道。”她把双手放下来,向屋子里走了几步,冲雷布思伸出手,“你一定就是探长雷布思了,”她说道,“久仰大名。”

“哦?”雷布思看了看弗莱特,可是,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凯西·法拉黛身上。

“我希望乔治没难为你。”

雷布思耸耸肩膀:“没有,见识过什么叫难为。”

她的眼睛现在变得更像一个猫科动物。“我想也是。”她说。然后她放低声音,“不过小心点,探长,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乔治一样好。如果突然从伦敦来人指着你的鼻子教你办案,你会怎么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