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把雷布思吵醒了。他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后来发现电话就在床头右手侧的墙上挂着。他坐起来,笨手笨脚地摸索着电话听筒。
“你好?”
“雷布思探长?”声音充满了热情,他没听出来是谁。从床头拿起他的浪琴表(确切地说是他父亲的浪琴表),表蒙子已经磨得不像样了,表盘显示的是七点五十分。“我把你吵醒了吗?抱歉,我是丽莎·弗雷泽。”
雷布思立刻活了过来,或者说他的声音变得有活力了起来。他还是慵懒地坐在床沿上,却听见他自己用一种轻快的声音说:“你好,弗雷泽博士,有何贵干?”
“我一直在看你给我的那些关于狼人的资料,坦诚地说,我几乎一夜没睡。我睡不着,这些资料太让我兴奋了,我已经做了一些初期观察。”
雷布思碰了碰床,感受到床上自己残留的体温。他和女人一起睡觉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他上一次醒来没有因为某件事后悔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我知道。”他说。
她爽朗的笑声好像一汪清泉,“哦,探长,真抱歉把你吵醒了,我过会儿再打来。”
“不,不,我很好,真的。有一点惊讶,但是我很好。我们能见面谈谈你都发现什么了吗?”
“当然。”
“不过我今天时间有点紧。”他试着让自己听上去更脆弱一点,并且觉得自己的这一策略产生了某种效果,所以他出了张王牌,“今晚一起吃饭怎么样?”
“太好了,在哪儿?”
他揉着自己的锁骨,“我不知道,这儿是你的地盘,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游客,记得吗?”
她笑了起来。“实际上我也算不上是一个本地人,但是我接受你的说法。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来请你。”她听上去心意已定,“而且我想我正好知道一个好地方,我会来你的酒店和你碰面,七点半怎么样?”
“很期待。”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开始一天的方式啊,雷布思这么想着,再一次躺在床上,把枕头拍得松松的,他刚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哪位?”
“我在前台,你这个懒饭桶,你快下来,这样我才能把早饭账单算在你头上。”
真贫,啊啊啊。雷布思把电话摔在机座上,咆哮一声下了床。
“怎么这么慢?”
“如果一个顾客赤裸裸出现在餐厅里,我可不认为宾馆会乐意让我这么做,你来早了。”
弗莱特耸了耸肩膀。“有事儿做。”雷布思发现弗莱特看上去气色不太好。他眼睛周围黑眼圈明显,脸色苍白,看上去不仅仅是缺少睡眠那么简单。他的皮肉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就好像地面上有一块吸铁石吸引着他的皮肉往下坠。可是接着,他开始觉得自己的状态也不是很好。他想自己可能是在地铁上感染了什么病毒,他喉咙有点酸,头皮好像要裂开。难道城市真的会让一个人生病吗?在丽莎·弗雷泽给他的那些论文中,有一些就说到了连环杀手是他们所处环境的产物。雷布思倒不能真的就这个话题发表什么意见,但是他知道现在他鼻子里的鼻涕比平时多,他身上带没带足够的手绢呢?
“有事儿做。”弗莱特重复了一下。
他们坐在了一张双人桌旁。餐厅很安静,西班牙籍女招待员麻利地帮他们点了单,看来这一天的工作没让她过于疲劳。
“你今天想做点什么?”弗莱特似乎只是想问一个问题来展开对话,但是雷布思这一天倒是有一个计划,他说:
“首先,我很想见一见玛丽亚·瓦特克斯的老公,汤米。”弗莱特听到这儿笑了,然后低下头去看桌子。“只是想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雷布思继续说道,“而且我还想和牙科病理学家莫里森医生谈一谈。”
“好吧,我知道到哪儿去找他们俩,”弗莱特说,“继续。”
“就这些了,今晚我会和弗雷泽博士见面——”弗莱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因为欣赏睁大了,“是为了听听她在凶手素描上有什么见解吗。”
“啊哈。”
“我一直在看她借给我的那些书,乔治,我觉得书里有些东西真的是值得我们借鉴的。”雷布思小心翼翼地叫他的教名,但是弗莱特似乎并没有表示出反对。
咖啡到了。弗莱特倒了一杯喝了下去,然后咂咂嘴。“我不。”他说。
“不什么?”
“不认为这些心理学的玩意有什么用,大部分听上去就好像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足够科学。我喜欢实实在在,一个牙科病理学家,这个就足够实实在在,这是你要死死——”
“咬住的?”雷布思笑了,“这个双关语可不怎么高明,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同意你的想法。最近一次病理学家给你死者的准确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他们总是回避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可是他们和事实打交道,用实实在在的证据说话,从来不装神弄鬼。”
雷布思靠向椅背,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读的狄更斯书里的一个人物,一个学校老师,他只看重事实,其他一概不管。“来吧,乔治,”他说,“这可是二十世纪了。”
“没错,”弗莱特说,“我们再也不信什么占卜师了,”他抬起头问,“我们信吗?”
雷布思停了下来,倒了杯咖啡。他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刺痛,或许脸变红了吧。争论会让他的脸变红,甚至像这种不经意的不同意见有时也会让他脸红。接下来他试着用一种轻柔而理性的声音说话。
“那么你怎么看?”
“我是想说警察工作很辛苦,约翰。”用不带姓氏的名字称呼彼此,多么友好,雷布思心里想:很好。“而且捷径很少有效。我的意思是,别让汉普顿干扰了你的想法。”雷布思想要反对,却意识到他甚至都不确定弗莱特到底什么意思。弗莱特笑了。
“押韵的俚语。”他解释,“凡事都有两面性。不管怎么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让一个长相漂亮的妞儿影响了你的专业判断。”
雷布思还是想反对,但是又觉得没什么意义。说出了自己想法的弗莱特看上去很满足,更重要的是,也许他说的话是对的。雷布思想见丽莎·弗雷泽到底是因为这个案子,还是仅仅因为她是丽莎·弗雷泽?并且,他还觉得有必要为她说话。
“听着,”他说,“像我说的,我一直在看她给我的那些书,那些书里有些东西还是很值得借鉴的。”弗莱特看上去并不相信他说的话,这刺激了雷布思想要做进一步的解释。就在他要张嘴说话的时候,他发现弗莱特和他玩的这个把戏,恰恰与昨晚他和摩托车快递员玩的那个有异曲同工之妙。太晚了,他必须为丽莎·弗雷泽还有他自己说句话,就算他现在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蠢,而且他自己都觉得已经说厌了,更不要说弗莱特了。
“我们现在要抓住的这个凶手是一个憎恨女性的男人,”弗莱特震惊地看着他,好像这些话已经很明显,不必说出来。“或者,”雷布思快速说道,“他过于弱小,害怕向男人发泄自己的愤懑,所以只好将不满发泄在女人身上。”弗莱特轻轻点点头,对这个提议予以附和。“很多所谓的连环杀手,”雷布思继续说道,他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了黄油刀,“都是十分保守的——这些保守的小人们——他们很有雄心壮志,但是又很受阻。他们不被高一层的社会阶层所接受,所以他们就以这样的群体为目标。”
“什么?一个妓女,一个商店售货员,一个办公室职员?你的意思是她们都属于一个社会阶层的?你的意思是狼人所属的社会阶层比一个妓女还低?算了吧,约翰。”
“这只是大多数情况下,”雷布思坚持道,并且暗自希望自己没有谈起这个话题,黄油刀在手里攥来攥去,“提醒你一下,最早的连环杀手是一个法国贵族。”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弗莱特看上去很不耐烦。“我说的这些都是那些书里的案件,书里有些内容还是挺有道理的,只不过我们对狼人的了解还不够,所以还不能看出来这些内容到底怎么有道理。”
弗莱特又喝光了另外一杯咖啡。“继续,”他机械地说,“这些书还说什么了?”
“有一些连环杀手渴望公众的关注,”雷布思说,他停了下来,想起了五年前那个让他伤透了脑筋的杀手,他真是让雷布思和他的同事费了好大力气,“如果狼人能够和我们沟通的话,我们抓住他的可能性就更大。”
“也许吧,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做一些诱饵,挖一些陷阱,让法拉黛探长向媒体公布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比如警方这边认为狼人是个同性恋者,或者是个异装癖者。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让他不再那么保守,也许这会让他从暗处走出来。”
雷布思放下刀子,等待着弗莱特的回应。但是弗莱特看上去好像并不着急回答他,他的一根手指在咖啡杯子边缘绕来绕去。“倒是个不赖的主意,”终于,他开口了,“但是我打赌这个想法可不是那一堆书给你的。”
雷布思耸耸肩膀,“也许不完全是这样吧。”
“我想不是。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凯西怎么说。”弗莱特从椅子上站起来,“与此同时,让我带你去一个更加低等的生活层面吧,我想我可以直接带你去见汤米·瓦特克斯,来吧。哦,顺便说一句,感谢你请我这顿早饭。”
“很高兴。”雷布思回答。他能够看出来,弗莱特并没有被自己辩解的话所说服,他那些辩解的话听上去好像心理学理论。可是,他想说服的是弗莱特,还是他自己?到底他想要给谁留下深刻印象呢,弗莱特还是丽莎·弗雷泽?
现在,他们俩走过门廊,雷布思手里拎着他的公文包,弗莱特转过身面对着他。
“你知不知道,”他说,“为什么人们把我们叫作‘老比尔’?”雷布思耸耸肩膀,不知道答案。“有人说,这么叫我们是因为某一个伦敦的地标,我们去找瓦特克斯的路上你可以猜一猜。”说完这句话,弗莱特重重地推动了酒店的旋转门。
老贝利[1]和瑞博斯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著名的圆顶依然在那儿,穹窿顶上,蒙着眼睛的正义女神双手拿着天秤,但是法院建筑的大部分都是富有现代感的设计。安保是最重要的部分:X射线扫描机放在那里,门很小,一次只允许一个人进入这栋到处都是保安人员的建筑。窗户都用胶带贴好,这样就算有爆炸事件发生,玻璃碎片也不会飞进法院大厅,造成任何人员伤亡。里面的引导员(都是女性)穿着黑色风衣飘摆,跑来跑去,将迷了路的陪审团成员带到法庭上。
“请问有去4号法庭的陪审员成员吗?”
“去12号法庭的陪审员请跟我来!”
公共广播系统不断广播着走失了的陪审员名字,真是另一个审判日的忙碌开始。抽着香烟的目击证人,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出庭律师们,被面前山一样的各种文件压得喘不过气来,和他的那位长着牛眼的客户不知道小声低语着什么,几位警官紧张地等在那儿,准备提供证据。
“这儿就是决定我们输赢的地方,约翰。”弗莱特说。雷布思不敢确定他指的是法庭,还是法院大厅。他们头顶上方的楼层上有很多行政办公室、换法官服的屋子,还有饭厅。但是这层就是审判各种案件的地方,他们左面的某些门内,就是整个法院建筑最古旧的地方。这个地方比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明亮的、铺着大理石地面的厅廊不知道要昏暗多少,而且少有人被允许进入。整个地方回响着皮鞋踏在地面上的声响,还有高跟鞋踩在坚硬的大理石面上咔嗒咔嗒的声音,以及持续不断的低声谈话声。
“来吧。”弗莱特说。他领着雷布思走向其中的一间法庭,他和门口的警卫说了句话,又和门口的一位文职人员说了一句话,接着他们就被引领进了法庭。
如果说法院大厅都是用黑色的皮质装饰物装潢的话,那么装饰法庭的就是木板和绿色的皮质装饰。他们俩人坐在了一进门的两把椅子上,加入了莱姆警员的行列,他已经就座了,面无表情,双手交叉地坐在那儿。他并没有和雷布思以及弗莱特打招呼,却把身子靠过来,小声低语道:“我们就要把这个招人厌的家伙绳之以法了。”然后他就又恢复了原来强硬的坐姿。
屋子的另一端坐着十二个陪审团成员,他们看上去已经很无聊了,面部表情僵硬麻木。法庭的后方站着被告人,双手放在前面的栏杆上。他大概四十岁,好像铁丝一样的黑发已经有一部分变白了,他的脸好像是直接用石头砍出来的,棱角分明,身上的开领衬衫说明他是一个自大的人。他一个人站在被告席上,旁边没有任何警官。
他前面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律师们正在整理各自的文件,助手和助理律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被告律师有点胖,看上去一脸疲惫,他的脸发灰(头发也是灰色的),嘴里咬着一支廉价的圆珠笔。但是公诉人看上去则更自信,很高(很强壮),穿戴干净整洁,脸上洋溢着正义的光芒。他用的是一支精致的钢笔,写的字是花体。他的嘴唇看上去刚毅不屈,好像是著名的雄辩家丘吉尔附体。看见他,雷布思就想起了为什么电视里愿意放那些关于英国王室御用大律师题材的电视剧了,比如鲁波尔之类的[2]。
头顶正上方就是公众座席,他甚至能够听见隔着一层地板发闷的混乱的脚步声。雷布思总是担心,那些在公共座席里的人们能够清楚地看见陪审团成员。在这儿,法庭的布局被精心设计过,你可以直直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陪审团,这就让陪审团暴露在各种提问和被认出的危险中。雷布思自己就曾处理过几个这样的案子,审判结束的时候,被告人家属手里握着一卷文件,或者是手攥成了拳头朝着陪审团冲过来。
法官盯着他前面的一些文件陷入了沉思,看上去专横而傲慢。在他下方,法庭公职人员正小声对着电话听筒说着什么。就在等待开庭的这段时间里,雷布思注意到两件事。一件事是,法庭刚才是中断了,正准备继续,而不是开庭;另外一件事就是,某些法律条文已经被放在法官面前,现在他正在严肃地考虑。
“这儿,看见了吗?”莱姆递给弗莱特一份小报。报纸被叠成了原来大小的四分之一,莱姆把报纸递给他的上司,手指着一个栏目。弗莱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偶尔抬起一两次头看看雷布思,接着,他把报纸递给雷布思,嘴边浮现笑意。
“看看吧,专家。”
雷布思浏览了一遍递过来的报纸。基本上整篇文章说的都是关于吉恩·库珀的凶杀案调查审问,但是文章的最后一段是关于凶手的:“调查小组一直在调查这一系列被称为‘狼人凶杀’的凶杀案,并且一位来自其他警局的连环杀手专家也加入了小组,协助调查。”
雷布思盯着这份出版物,但并没认真在看。显然凯西·法拉黛没向媒体透露什么消息,可是为什么这份报纸知道他来协助办案呢?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报纸,意识到弗莱特和莱姆都看着他。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一位专家!不管是不是真的——他可不是什么专家——现在都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在于,现在人们会对他有所期望,希望他能够获得什么结果,可是这个结果基本上很难找出来。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法找出这个答案,只要找不出这件案子的答案,他知道自己就会成为大家的笑柄。更不用说现在看着他的那两双火辣辣的眼睛,简直要把他的脑袋烧起来。没有任何努力工作的警察愿意被所谓的“专家们”抢去自己辛苦工作的成果,雷布思自己就不喜欢这个称呼,他一点也不愿意!
弗莱特看见雷布思脸上痛苦的表情,他感到有些抱歉。但是莱姆倒是龇着牙笑得欢,享受着雷布思的痛苦。他从雷布思手中接过了报纸,然后折起放在了自己外衣口袋里。
“以为你会感兴趣。”他说。
终于,法官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将注意力放在了陪审团上。“陪审团成员,”他开始说话,“在克劳恩控告托马斯·瓦特克斯的案子中,我注意到警员米尔斯所提供的证据中,有一篇文章深深印刻在你们的头脑中,影响你们做出客观的判断。”
这么说,站在被告席上的就是汤米·瓦特克斯,玛丽亚的丈夫。雷布思再一次打量着他,让自己不再去想小报上面的报道。瓦特克斯的脸型很奇怪,上半边脸比颧骨和下巴要宽得多,简直都能看出来有一个明显的角度。他看上去像个曾经的拳击运动员,总是在比赛中被打得下巴脱臼。法官还在说着关于这件案子警察方面的一些问题。他指出,那位逮捕瓦特克斯的警员刚在做证时,对被告人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啊,汤米,近来可好?”在做证时说这样的话,就会让陪审团成员明白,瓦特克斯在当地的警员队伍中可是大名鼎鼎,而这样的感觉会影响陪审团的判断,因此法官宣布解散陪审团。
“对你有利啊,汤米!”公共座席上传来一个声音,法官瞪了一眼,那个人马上安静了下来。雷布思觉得他曾经在哪儿听见过这个声音。
全体出庭人员起立送法官离席的时候,雷布思向前迈了几步,转过身去看着公共座席的看台。原告也站了起来,雷布思在前排看见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机车皮衣,手里拿着一个头盔,冲着瓦特克斯笑。他举起自己握着拳头的手做了一个胜利的动作,接着转过身,大步走过几级台阶,向公众座席的出口走去。是肯尼,萨曼莎的男朋友。雷布思退了回去,和弗莱特还有莱姆站在一起,好奇地看着他,但是雷布思的注意力这时转移到了被告席。瓦特克斯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纯粹的解脱,而警员莱姆则看上去一脸要杀人的样子。
“这个爱尔兰混蛋真他妈的走运。”他啐了一口唾沫。
“你不也是爱尔兰人吗,莱姆?”弗莱特冷冷地说。
“罪名是什么?”雷布思问,因为刚才看的那个小报的报道,还因为肯尼在法庭上的出现和他刚才的那一系列举动,雷布思有一些困惑。法官正走过裹着绿色皮子的门,走到陪审团座席的一侧。
“没什么特别的,”莱姆镇定而迅速地回答他,“强奸。自己的女人死了,他就需要别的女人来为他工作。所以他在经常混迹的那条街上试图‘说服’一个姑娘接客,却没管用,于是他失去了耐心,对那个姑娘动手了。畜生。复审的时候我们不会再让他得逞的,我还是觉得他老婆就是他弄死的。”
“那么找到证据,”弗莱特说,“同时,我觉得某个警员有点欠揍,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是啊,”莱姆说着,想到要教训人,他邪恶地笑了。他明白弗莱特的意思,走出了法庭,在人群中寻找不幸的米尔斯警员。
“弗莱特探长。”是公诉律师,左胳膊捧了一大堆文件和书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过来,右胳膊伸出来准备和弗莱特握手。弗莱特握住了那只干净的手。
“你好,钱伯斯先生,这位是雷布思探长,他从苏格兰来帮助我们调查狼人的案子。”
钱伯斯看上去很感兴趣的样子,“啊,对,狼人。我很期待能够作为这件案子的起诉人。”
“我希望我们能够为你提供这个机会。”雷布思说。
“好的,”钱伯斯说,“与此同时,和我们这个鲶鱼一样狡猾的朋友周旋也不是什么易事啊。”他回头瞟了一眼被告席,瓦特克斯早就没了踪影。“但是我们会尽力的,”他叹了一口气,“我们尽力。”接着他顿了顿,然后放低声音对弗莱特说:“听着,乔治,我不想被自己的团队骗,明白吗?”
弗莱特脸红了。钱伯斯让弗莱特的气焰一下子小了下去,甚至连总警司和总督察都不能做到这一点,而他自己也很清楚。“祝好,绅士们,”他说道,准备走开,“雷布思探长,祝好运。”
“多谢。”雷布思向着走远的钱伯斯喊道。
弗莱特看着钱伯斯推开法庭的门,他的检察官假发的尾部一甩一甩的,长袍在身后摆动。门关上了,弗莱特笑出了声。
“自大难搞的家伙,不过他的确是最棒的。”
雷布思开始猜测,在伦敦到底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一等一的出色。他被介绍给了“最棒的”病理学家,“最出色的”公诉律师,“最精英的”法医团队,“最好的”警察潜水员。难道这也是整个城市自大的一部分?
“我觉得,这个年头最好的律师都走商业路线了。”雷布思说。
“不一定,只有那些真正贪婪的混蛋们才去追逐那些东西。而且,这些案子对钱伯斯和他的手下来说简直就是毒品,戒不掉。他们是法庭上的演员,简直无人可以媲美。”
真是这样。雷布思自己办案的时候就认识几个简直可以拿下奥斯卡表演奖的律师,他曾经输过几场官司,不是输给他们为被告辩护的力度,而是输给了他们的表演技巧。比起那些在商业界混的律师们,他们的收入可能只有那些人的四分之一,大概每年只有可怜的五万英镑,但是他们至少是为了公众的利益在做事。
弗莱特向门外走去。“还有,”他说道,“钱伯斯在美国上过一阵子学,在那儿他们教会他如何演戏,还教他成为了一个顽固的混球。他们说,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愿意他和我们站在一边。”弗莱特顿了顿,“你还想不想和汤米说几句话?”
雷布思耸耸肩膀,“为什么不?”
法院大厅里,瓦特克斯正站在其中的一个大窗户旁边,抽着烟,听他的助理律师在说着什么。接着这两个人走开了。
“跟你说,”雷布思说,“我变主意了。我们先暂时不和瓦特克斯谈了。”
“好吧,”弗莱特说,“毕竟,你才是那个专家。”他看见雷布思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笑了。“别担心,”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什么专家。”
“非常令人感到安心,乔治。”雷布思可不大相信弗莱特的话。他盯着瓦特克斯走远,心想:有人离开了这个法院,却没被定罪。
弗莱特再一次笑了,可是笑容背后是他对刚才雷布思在法庭上的举动感到的好奇,走到庭上去看公众座席,奇怪。但是如果雷布思不想说起的话,那么还是不要问了,弗莱特可以等待他开口。“那么现在干吗?”他问。
雷布思现在正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和牙医的约会。”他说。
安托尼·莫里森比雷布思想象中要年轻不少,他坚持让他们叫他托尼。他不超过三十五岁,而且他的身体看上去像个孩子一样没有发育完全,所以他的脑袋看上去就显得格外地大。雷布思意识到自己正盯着莫里森看,那种神态超过了一般人应该有的兴趣。干净光亮的面庞,下巴和颧骨上没有胡须,剃须刀简直找不到用武之地。他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眼神也充满了热情:如果是在街上遇见他,他一定以为莫里森是个十六岁的学生。显然,对于一位病理学家,牙科病理学家来说,这个男人简直和菲利普·卡津斯形成了强烈反差。
听到雷布思来自苏格兰,莫里森便开始谈论苏格兰人们为现代病理学作出了怎样的卓越贡献,比如格莱斯特[3]、里特尔约翰[4],还有西德尼·史密斯爵士[5]。虽然莫里森承认,最后一位史密斯爵士实际上出生于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地区。接着他说起自己的父亲也是一位苏格兰人,是一位外科医生,而且他还问雷布思是否知道,最早的英国法医学会就创建于爱丁堡。在听说了这么多的事实后,雷布思只好承认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些。
莫里森充满了热情,几乎是用一种轻快的步伐带着他们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但是,一进入办公室,这位牙医立即就从社交行为转变成专业的牙科病理学家。
“他一直都没闲着。”他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将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那儿钉着几个8英寸×10英寸的片子,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
这些片子很精确地显示了吉恩·库珀胃部留下的那些咬痕。片子上的某些地方被画上了箭头,箭头指向的是莫里森做的一些记录,关于他发现的总结。
“当然了,现在我知道应该寻找什么,”他说,“所以没用多长时间我就能够确定,这些牙印和前几次袭击中留下的牙印应该是相同的。并且也有某种固定模式的迹象,虽然有可能是错误的模式。”他走向他的办公桌,拿了更多的片子过来。“这些是从一号受害人身上拍摄的,你可以注意看,牙齿留下的印记并没有那么清晰。但是在二号和三号受害者身上,这些牙印就更加清楚了。现在在四号受害者身上——”现在他指着面前的一张片子说道。
“这些牙印甚至更加深了。”雷布思接着说,莫里森冲着他笑了。
“完全正确。”
“所以他变得更加暴力了。”
“如果你认为‘暴力’这个词适合用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的话,那么是的,雷布思探长,凶手变得更加暴力,或者如果换一个更好的措词的话,情绪更加激动了。”雷布思和弗莱特交换了一个眼神,“除了咬痕的相对加深以外,我没有什么要添加的了,还是原来的那些发现,这些牙齿很可能只是义齿——”
雷布思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假的?”莫里森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莫里森再一次笑了,少年天才就喜欢在自己的老师面前炫耀自己的才能。“我该怎么向一个外行解释这个问题?”他似乎想了想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好吧,每一个人的牙齿——举个例子,雷布思探长,你自己的牙齿——顺便说一句,你该看看牙医了——经过长时间的使用都会有一些磨损,牙齿的咬合面会变得不那么整齐。但是假牙的咬合面就相对光滑,被磨平了。特别是前牙,没有那么明显的棱角,没有那么多的磨损和小锯齿一样的破损。”
雷布思嘴巴紧闭,他的舌头正舔着自己的牙齿。莫里森说的没错,他的牙齿好像工人的锯一样不平整。他至少有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没去看牙医了,并且也从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可是现在莫里森对他的牙齿发表意见了,他的牙齿状态看上去真这么糟糕吗?
“所以,”莫里森继续说道,“出于这个原因,还有许多其他的原因,我会认为凶手用的是假牙,但是他自己本身也有着非常奇怪的牙齿。”
“哦?”雷布思试着在说话的时候尽量不露出自己已经磨损的牙齿,不让莫里森看见。
“我已经向弗莱特探长解释过了,”莫里森停了一下,弗莱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但是,简单说来,上侧牙齿的咬痕曲线比下侧的要大很多。从我的估测来看,我认为有这些牙齿的人肯定长了一张形状奇特的脸。我倒是画了几张素描,但是我弄出了几个更好的东西,我很高兴你们今天下午过来了。”他走到一个橱柜前面,打开了柜门。雷布思看了看弗莱特,他只是耸了耸肩膀。现在,莫里森再一次转过身来,右手托着一个很大的东西,上面倒着扣了一个牛皮口袋。
“睁大眼睛,”他说着把口袋掀了起来,“我要向二位展示狼人的脑袋!”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使得外面街道上吵闹的交通变得格外喧嚣。雷布思和弗莱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两个人静静地走向莫里森,他正欢乐地看着自己的大作哧哧地笑。外面突然冒出一声车胎爆掉的声音。
“狼人。”莫里森重复了一遍。他手里拿着一个人脑的铸造模型,雷布思可以肯定是用淡粉色的石膏塑成的。“如果愿意的话,你们可以忽略鼻子以上的部分,”莫里森说,“上面基本上都是猜想的,是根据下巴的一些数据推理出来的。但是我可以确定,下巴的模样可是十分精确的。”
那真是一个奇怪的下巴,上牙齿从嘴里龇了出来,所以嘴唇和鼻子下面的皮肤就被拉长,而且凸了出来。下颚部分被遮住了,雷布思觉得好像是穴居人的下巴,以至于几乎都要消失看不见了。下巴很窄,挤巴巴的感觉,颧骨拱起,几乎和鼻子一样高,但是越向下,双颊部位就越凹陷。这真是一张不寻常的脸,雷布思觉得,这样的脸在现实生活中简直是不存在的,难道不是吗?这只是一张脸的再塑造,所有的根据都只不过是一些数据和猜测。弗莱特痴迷地看着这个头部模型,好像在记忆中搜寻着这样的一张面孔。雷布思突然间产生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想法,弗莱特不会在报纸上放上这样一张照片吧,然后把哪个正好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可怜家伙逮捕归案。
“你觉得这样的脸算不算畸形?”雷布思问道。
“天啊,不可能,”莫里森笑着说,“你是没见过我处理过的那些个医学案例,不,这还算不上畸形。”
“这个看上去倒是我心中化身博士的样子嘛。”弗莱特说道。
别跟我说化身博士,雷布思心里想。
“也许吧,”莫里森说着,再一次笑了出来,“你呢,雷布思探长?你怎么看的?”
雷布思再一次看了看那个头部模型,“看上去很史前啊。”
“哈!”莫里森富有激情地说,“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特别是那个突出的上颚。”
“你怎么知道牙印是上牙齿的呢?”雷布思问,“难道不可能是下牙的牙印吗?”
“不可能,我很肯定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几个受害者身上的咬痕都十分吻合,除了第三个受害者。”
“哦?”
“是的,第三个受害者身上的咬痕很奇特。下方的咬痕,也就是本该更小的那一组咬痕,比上侧的咬痕要长。看看这个脸部的模型你就知道,如果想咬出这样的痕迹来,那么凶手就必须让脸做出十分扭曲的样子才能够办到。”
他为他们模仿了一下,他把嘴张得很大,抬起脸,下巴尽量往前龇出来,然后做了一个咬一口的动作,基本上都是下颚在动。
“而其他几组牙齿咬痕,凶手基本上是这样咬的。”他再一次展示了这个咬的动作,只是这一次下侧的牙齿收了回去,上侧的牙齿吐了出来,狠狠地咬下去,上牙齿就猛地咬合在下牙齿上,碰撞在一起。
雷布思摇摇头,这并没让案情变得更加清晰。如果说他的演示有什么作用的话,那就是让雷布思变得更加困惑了,他一边冲着模型点头一边问:“你真认为我们正在寻找的男人长得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或者女人,是的,就这样。当然了,这个模型可能被我夸张了一点点,但是我再肯定不过了。”
雷布思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莫里森的第一句话上。“你什么意思,或者女人?”他问。
莫里森夸张地耸耸肩膀。“这个,我和弗莱特探长也探讨过了。只是从我这儿来看,单纯地根据牙科证据来看,你明白的,这个脑袋既可以是一个女人的,也可以是个男人的。很大的上侧牙齿在我来看应该是属于男性的,根据牙齿的大小来判断的话。但是,同样的,很小的下侧牙齿看起来则像是女性的。一个长着女人下巴的男人,或者是一个长着男性化上颚的女人?”他又耸耸肩膀,“你自己选吧。”
雷布思看了看弗莱特,他正在慢慢地摇着头。“不,”弗莱特说,“应该是个男人。”
雷布思从来没想过凶手是女性的可能性。这个想法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他也不认为凶手会是女的。
一个女人?可能性倒是不大,可是也不是不可能吧?弗莱特正在挥手表示不赞同这样的想法,可是有什么根据呢?前一天晚上雷布思在书中读到,现在越来越多的凶手都是女人。但是,一个女人,能像那样把刀子刺进受害人的体内吗?一个女人,有可能完全控制住和她体重、力量相差无几的受害者吗?
“我想给这个模型照几张照片。”弗莱特说。他现在从莫里森手里接过那个模型,正在仔细研究着。
“当然可以了,”莫里森说,“不过可得记住,这只是我认为的凶手的样子。”
“很感激你的帮忙,托尼。”
莫里森谦虚地耸了耸肩膀,他做这个模型就是希望得到表扬,现在如愿以偿了。
雷布思能看出来,弗莱特对这一幕深信不疑,狼人头像的确定还有其他相关信息的一点点浮现。但是对雷布思来说,这些都不过是给人看的花哨玩意,并不能算得上是实实在在的真相,这简直就是法院里的通俗剧。他还是觉得,如果想抓住狼人,他们就必须明白狼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而不是摆弄这些石膏模型。
他的或者是她的头部模型。
“那么牙齿的咬痕是否能够指认凶手呢?”
莫里森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是的,我想可以。如果你们把犯罪嫌疑人领来,我想我能够确定他,或者她,就是那个狼人。”
雷布思接着问:“那么这个证据在法庭上起作用吗?”
莫里森双手交叉,笑了。“我可以用科学混过陪审团,”他的表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但是,不,如果只有这一个证据的话,还不足以给嫌疑人定罪。但是鉴于这个证据十分重要,我们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首先那个混蛋能成功活到审讯,”弗莱特表情很严肃,“被监禁的时候总是发生各种各样的情况。”
“首先,”弗莱特纠正他,“我们把那个混蛋抓到。”
“至于这个嘛,先生们,”莫里森说,“我就只好全权交由你们来处理了,希望我能够在这里,向我们的这位新朋友介绍我的这个模型。”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个石膏头像前后晃动,雷布思突然觉得头像好像在嘲笑他们,大笑着,转动着两个看不见东西的眼睛。
莫里森送他们走出他的办公室,他把一只手放在了雷布思的胳膊上。“关于你的牙齿,我是认真的,”他说,“你应该看看牙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这个忙,怎么样?”
回到警察总部后,雷布思立即去了洗手间,对着那个溅满了肥皂水的镜子,仔仔细细地检查起自己的牙齿来。莫里森到底在说什么?他的牙齿看起来挺不错的啊。好吧,其中一颗牙齿上面有一条黑缝儿,可能是裂了。还有一些牙有洗不掉的斑迹,可能是因为抽了太多的烟,喝了太多的茶。但是它们看上去挺结实的啊,难道不是吗?用不着又钻又磨的,用不着什么牙医的检查椅、尖尖的针头,也用不着流那些血。
坐在他的新办公桌前,雷布思在本子上乱写乱画着。是不是莫里森太小题大做,或者太精力旺盛了?也许他疯了?再或者,他只是以自己特立独行的方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几乎没有连环杀手是女人。从数字上看,这个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也开始相信那些数据了?自从他开始读那些心理学教科书,昨天晚上从罗娜和萨曼莎那儿回来以后,在酒店的房间里开始。肯尼,肯尼总是跟着汤米·瓦特克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女儿的“绅士”难道是个笑面的恶棍?算了吧,约翰,那一部分的生活再也不在你的掌控之内了。他只能一笑置之:那么,生活的哪一部分是他能够掌控的呢?他的工作带给他的就是生活的意义。他应该接受这个失败的事实,告诉弗莱特他什么忙也帮不上,然后回到爱丁堡,在那儿,他能够处理好那些恶棍和各种罪犯:毒贩子、收取保护费的敲诈混混,家庭暴力还有敲诈案。
每个月一次谋杀,简直和月亮盈亏一样准时。难道不就是有这么个说法,像月亮的盈亏一样准时?他从墙上的日历上面撕下一页,吉诺的三明治店捐赠给国家的意大利画像。每个月的那个时候,发现玛丽亚·瓦特克斯的尸体是在1月的16号,那会儿是满月吗?不是,但是他马上想到,她的尸体可能是被杀后两到三天才发现的。1月11号周四,那天正好是满月的日子。满月会影响狼人的行为,难道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不过他们之所以管凶手叫狼人,是因为第一次作案的那条街道名,而不是因为他,或者是她,在满月时候作的案。雷布思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困惑过,女人们不是也会受到月亮盈亏变化的影响吗?和她们每个月的月经有点关系吧?
梅·杰瑟普是在2月5日星期一被害的,离下一个满月还有4天。舍莉·理查兹死于2月28日,周三,和满月的时间并不接近。莫里森说她的案子有些不同之处,牙齿印似乎和其他的不一样。吉恩·库珀死于3月18日周日,春分的前两天。
他把日历扔在了桌子上。没有任何规律,从数字上看不到答案。他到底想玩谁?这可不是电影,不会出现一个英雄能一拍脑门儿想出个答案来。没有捷径可走。也许弗莱特是对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些没有进展的惯例,还有那些法医证据。心理学不是捷径,对着月亮叫唤也不是什么捷径。他不知道下一次狼人作案的时间,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弗莱特疲惫地走进屋子,倒在了一把椅子上,椅子抗议般地响了一声。
“我终于联系上凯西了,”弗莱特说,“我把你的想法和她说了,她说会想一想。”
“她人真好。”
弗莱特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雷布思赶紧举起一只手道歉。弗莱特冲着日历点点头,“这是干吗啊?”
“我也不知道,没什么思绪,我以为狼人作案时间会有什么规律呢。”
“你的意思是根据月相、春分之类的东西?”弗莱特笑了,雷布思慢慢点点头。“没结果,约翰,我各种情况都想过了,什么结论也得不出来。”他拿过一个牛皮文件袋,扔给雷布思。“看看吧:每一种数字组合规律我都考虑过,凶案现场之间的距离,可能的交通工具——狼人的机动性很强,你知道的,所以我认为他有一辆车。我也试着将被害人联系起来,查过了她们上过的学校,去过的图书馆,是否喜欢体育运动,或者是跳迪斯科,或者是什么古典音乐。你知道吗?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四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可以将她们联系在一起,除了一点,她们都是女的。”
雷布思翻了翻文件。这真是一个体力活,这种调查根本就做不完,也就省得给这些文件分类了。弗莱特不是凭借一时运气升到今天的探长地位的,或者是靠给上司拍马屁、趋炎附势。他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凭借的就是辛苦地工作。
“明白了。”雷布思说,接着他又说,“我对你的工作感到很敬佩,这些东西,你给别人看过吗?”
弗莱特摇摇头。“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约翰。盼望着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是这样而已,而且这种猜测还会让案子变得更加复杂。还有,你记得那个小男孩儿喊狼来了的故事吗?终于有那么一天,狼真的来了,可是没人肯信他说的话了,因为在那之前他说了太多不可信的话。”
雷布思微笑了,“可是,一样耗费精力。”
“你希望怎么样呢?”弗莱特问他,“难道你指望着吹一声口哨就能召唤来一只大猩猩?我是一个好警察,约翰。我也许算不得什么专家,但是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