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楼里听客满座,阁楼上还有几个位置,店小二上前将他们二人带到阁楼上,挑了近台面的好位子。
虞七七驾轻就熟的从袖中掏出一枚银子,置到案桌上,“每样茶点都给这位爷来一样!”
“哎!”
店小二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双眼放光,麻利地就应声下来,抄起桌上的银子退了下去。
“这身本事,是之前溜出东宫的时候打磨出来的?”南宫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还从没见过虞七七的这一面。
“我在南诏的时候便学会了。”她不屑地说道,眸光落到台面上的先生,他已经开始说书了。
没过多久,店小二端着茶点上来,他知道这桌客人非富即贵,定是达官贵人,这茶点也多添了几样,甜枣糕、芝麻饼、杏仁酥、天柑橘。。。全都摆到桌上。
虞七七拿起一个天柑橘,剥开来吃,眸光依旧落在那位说书先生上,神情专注,听得十分认真。
只是,听着听着她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他起先讲的是一个豪府贵宅里的事,后面说着说着,便牵扯到了国恨家仇,说这贵宅里的嫡小姐为了自己的夫君,不惜将自己的亲人出卖,让自己的夫君诛杀她的娘家,登上高位。
阁楼下的贵客们听到这一幕,纷纷骂起那位嫡小姐来,说她没心没肺,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亲手将自己的娘家人置之死地,死多少回都不可惜。
虞七七握着茶盏的手掌心慢慢变凉,双眸也渐渐失去了亮光,带着无尽的悲凉。
“这书里的故事都是编纂的,不听也罢。”南宫琰从位子上站起身来,牵过虞七七的手,将她从长椅上拉起身,二人穿过阁楼上来往的行人,往下面走去。
出了听书楼,虞七七的呼吸才顺畅一些,不似刚才那般胸闷。瞧着她的脸色不太好,南宫琰直接带着她回府。
阿笺和楚裴钰还没回来,兴许是还在街市上闹腾,南宫琰也没管那么多,带着她回了她的庭院。
一路上,虞七七都沉默寡言。
那些人的骂人不停充斥入她的耳中,仿若就是在骂她一般。
忽然,她伸开手,从后背抱住南宫琰,想要寻求一处能护住她的地方,长廊之上,南宫琰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料到她会忽然这样。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紧紧抱着他,嘴里喃喃自语,整个人眸光无神,呆呆地看着他衣袂的一角。
南宫琰伸出手,包裹住她环绕在他腰间上的手,轻声安慰她,“没事了。”
过了半晌,虞七七才回过神色来,她的眼泪将南宫琰的后背上都浸湿了,有一片冰凉自他的外衫传来,触到肌肤上,生出几分凉意。
他牵过她的手,将她挽到身前来,用宽厚的手捧起她巴掌大的脸,“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人怪你,你只需好好活下去,便是对你阿爹阿娘最大的慰藉。”
他的手指头动了动,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虞七七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尔后点了点头,眸中泪光点点,“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手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中,只有这样的,我才能有机会取了你的命,慰藉我九泉之下的阿爹阿娘。
她抬眸看着他,眼里的柔和掩去了眸底的恨意。
南宫琰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将她带回屋子中,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这眼泪便也止住了。
好好的天儿,突然就下起了倾盆下雨,入春的时候南诏一场雨都没下,这都入夏了,才下起雨来。
南宫琰站在她的屋门口,愁眉不展,这雨下成这样,他想挪动一下步子都难,更别说从她的屋子离开了。
下人端了一把油纸伞过来,递给他,“主子?”在府上,他们一律叫他主子,不称为皇上。
南宫琰稍稍点头,正要让他撑伞护着自己离开,黑沉沉的天空中划开一阵亮光,紧接着便是一声响雷,“轰隆隆”的砸下来。
屋里躺着的人发出了惊叫声,南宫琰拧眉,让端着伞的下人退下去,转身跑进屋里,虞七七的紧紧蹙着眉头,身子微微发抖。
“你在这陪我。”难得的,她开口将他挽留下来,此刻阿笺不在,她能抓住的人,也只有他一人。
南宫琰握住她冰凉的手,点下头,“你安心睡,朕在这陪你。”有了他这句话,虞七七像是吃了定心丸,身子才慢慢恢复如常,不再抖动,脸上的恐惧也褪去了半分。
虞七七依偎在他怀里,过了许久才睡去,睡梦中,她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柔若无骨的身子似是一团棉花,被他的坚实包裹着。
南宫琰伸手抚去她紧皱的眉头,叹了声气,她就连睡着了也紧紧皱着眉头,也不知是从什么开始留下的习惯。
兴许是他指尖的温热让她有了知觉,她的眉头刚被抚平,又皱了皱,南宫琰也跟着皱眉,不过也不再理会了,怕将她弄醒,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那场大雨将阿笺和楚裴钰困在了街头上,她站在街铺外面的屋檐下,朝楚裴钰斥责,“都怪你,硬要拦着我,不然这会都该回去了,也不至于在这淋雨!”
“这会你也不是在淋雨,这不是有东西挡着你吗?”楚裴钰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她头上的屋檐。
即使是有屋檐挡着,她的脸上也沾到了一些雨水,以往锐利的脸色添了几分湿意,带着柔和。
别说,还别有一番风情。
“看什么看!若是公主被你家主子弄得有个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他和你!”一开口,往日的气势便又回来了,将楚裴钰从幻想拉回到现实里。
“放心吧,皇上且不会伤害她。”楚裴钰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说道。
“也不知公主这会回府了没?会不会被冻到?”雨中刮了凉风,吹得人浑身刺骨,冰冰凉凉的,连阿笺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先顾好你自己吧。”
楚裴钰一脸嫌恶,却脱下身上的外衫,盖到她身上。
阿笺愣了愣神,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那你呢?”
“我又不冷。”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头。
阿笺抽了抽鼻尖,小心翼翼地将他给的外衫拢好,不让迎面吹来的凉风灌入体内。
“你自小就待在皇后身边?”眼看着这场大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楚裴钰主动与她说起闲话来。
“嗯。”
她点了点头。
楚裴钰亦是回礼般的点了点头,想来她的遭遇同他的差不多,他也是自小就在南宫琰身边护着他。
“在我八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是公主破了南诏皇宫的规矩,破例让宫中的太医帮我治病,我才活了过来,不然定是死在那场高烧中了。”阿笺的眼里,浮现出往日里不常见的柔意,带着点点星光,似是空中一颗努力发光的星星。
“那于你来说,皇后对你还有救命之恩。”这种事,他们下人最是能体会得到,天生就是服侍人的命,但凡是能被主子宽厚的,都会感激涕零。
“公主是我至亲的人,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若是谁要伤害她,我定会豁出命去护着她。”
她眼里的亮光,比刚才更亮了。
楚裴钰收回眸光,心底里拂过一阵失落。阿笺说的话已十分明了,暗指的便是南宫琰,他们二人这一辈子,只怕都得站在对立面,无法交集到一块。
等雨停时,天色也暗了下来,她将身上的外衫脱下,还给楚裴钰,“你我二人又要各为其主办事了。”她提醒他一声。
楚裴钰默默点头,踩着她的后脚跟一同往府里赶。
抱着虞七七睡的南宫琰,看着她这副熟睡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打起哈欠来,他来南诏的这几日都没好好歇息过,这会躺在她的软榻上,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困意愈发浓郁。
他闭上双眼,身上的警惕一点点变得松懈,人也睡了过去。
听着外面屋檐落下的雨滴声,虞七七慢慢睁开双眸,眼前的人,已经昏睡过去,她的眸光落到远处的香炉上,炉面上海飘着一缕缕青烟,里面放了使人内力消散的天掺香,这会他身上的内力应该已经暂时消散了,只能维持三个时辰左右。
虞七七伸手,从软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另一只手在他心口上游走,解开他的衣襟,他的心口上还留着两个疤痕,十分的明显。
她瞳孔微微一缩,有一刀是她刺的,有一刀是南宫琰自己刺的,他告诉她,她欠他一个心愿,他可以拿心口上的伤疤兑现。
摸着那两道疤痕,虞七七的指尖在轻颤,眼前的这个人,害得她家破人亡,死多少次都不为过!
她用力握着手里的匕首,朝他的心口上狠狠刺去!
一声闷哼,让她的心颤了一下,指尖触到的是温腻的血,带着温热,带着令人反胃的腻味,她捂住嘴巴,最先触到的确实冰凉的泪水。
南宫琰紧紧皱着眉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散,她松开了匕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软榻上逃下来,从他心口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软榻。
她整个人瘫软地坐在地上,向后挪动身子,可是包裹着她的那抹血腥味,却久久挥之不去。
床上躺着的人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刺在心口上的那把匕首,慢慢从软榻上爬起来,看向瘫软在地的虞七七,“我说过,这回我来是要跟你化解仇怨的。。。”他费力地说着,气息声很微弱,俨然一个频临垂危之人。
猛然间,脸上一片愕然,虞七七惊恐地看着他,双手抓着裙角,“你,你没晕过去?”
她的手沾了血,此刻连带着裙角上也沾了血迹。
“我一进门,便察觉到这里面的气味不太对劲,可我知道,你的对我心里一直介怀,我便顺着你的计谋往下走,如今心头上的这一刀你已刺,七七,我们之前所有的一切该两清了。。。”
他刚撑起身子,人便往前一倒,重重栽到地上。
“哐当!”
屋门被人一把推开,阿笺和楚裴钰从外面跑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楚裴钰睁大双眼,走上前将南宫琰从地上扶起来,便沾了满手的血,“皇上!”他疾呼一声,顾不上看虞七七一眼,急忙带着他往屋外奔去。
南诏没有太医,他只好让下人到皇城里去寻个郎中过来。沈非鸿急匆匆赶到南宫琰的床前,看着他这副呼吸微弱,脸色惨白的样子,冷不丁便是骂了他一句,“你明知可以躲过去的,为何要白白受这一刀!”他若是出了事,整个燕京谁来主持大局!
虞七七庭院里,阿笺将她的手握入手掌心里,她茫然地看着阿笺问道:“他死了吗?”
人从她这抬走已经有三个时辰了,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
阿笺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她一直在这陪着虞七七,哪有心思去打听南宫琰的事。
心口一阵绞痛,虞七七拧紧眉头,紧紧捂着心口,她原以为自己能狠得下心直接将他送上黄泉之路,可是真正下手了之后,才发现心中五味杂陈,让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下来,突然,虞七七抓住阿笺的手,开口说道:“阿笺,我们离开这里吧,南宫琰受了重伤,定会养上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这段时日他没有精力寻我们。”
“好,阿笺听你的!”
阿笺直接应声下来,起身去收拾她们的东西,三两下便收拾妥当,她拿了桌上的长剑,带上虞七七摸着夜色出了府。
府上的下人都围在南宫琰那里,生怕他这回断了气,没人注意到虞七七和阿笺出了府。
坐上府门外的马车,她们往边关驶去。
夜色浓浓,虞七七卷缩着坐在马车内,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一声声敲在她心上,她的双手仍旧冰凉得厉害,人也呆滞着,将下颚抵在双膝上。
马车出了城,阿笺才停下来,进马车内查看虞七七的状况,她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有点微凉,她倒下一杯茶水,呈到虞七七面前,她勉力接过,抬头便是一饮而尽。
“公主,我们已经出城了,看着后面,并没有追兵追来的痕迹,想来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已经离开了,我们要不要先歇息,明日天亮再赶路?”阿笺征求她的意见。
“不,现在就走,一刻也不能耽误!”她刚说完,就被她厉声否决。
若是等南宫琰发现,派了追兵追来,她们再跑就来不及了。
“好。”
阿笺颔首,出到外面重新拿起缰绳,策马赶路。
烈马嘶鸣一声,在漆黑的密林里发出一道划破云霄的声响。
“呲——”
郎中将南宫琰心口上的匕首拔出来时,他嘴里发出一道声响,带着无尽的疼痛感,叫人听了生寒。
匕首在他的心口上刺太久,郎中刚把他的伤口处理完,他就开始发起高烧来,额间一片滚烫,脸上生出一层层汗珠。
楚裴钰和沈非鸿忙里忙外,没人注意另一处别院的皇后娘娘现在如何了,他们只知道皇上是从她的庭院里抬出来的,这件事是她干的,可是没人敢动她,也没人盯着她。
到了后半夜,南宫琰才迷迷糊糊醒来,他一醒来,叫的便是虞七七的名字,“七七,七七。。。”那个恨了他许久的人,在刺了他一刀之后,人已经消失不见。
楚裴钰先回过神色来,跑到虞七七的庭院里,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他怔了怔,打开柜子一看,柜子里的东西也没有了。
“有谁见到皇后娘娘了?!”他跑出庭院,随手抓来一个下人,冷声质问。
那个下人摇了摇头,“奴才先前都在皇上那儿忙活着,并未注意到皇后娘娘的行踪。”
他懊恼地松开手,其他人定是也没有看见,皇上受了重伤,他们都在前院照顾着,谁预料到虞七七会在这个当口上离开,何况还有阿笺掩护着她。
握紧双拳,他只好跑回前院里,走到南宫琰的榻前小声回着,“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等明日她醒了卑职再将她带过来。”
南宫琰的意识很模糊,就连眼皮子都是在靠着意识撑着,这回听到虞七七睡下了,沉重的眼皮子再也撑不住,直接合了上去。
楚裴钰长吁出一口气。
沈非鸿拧眉,看向他,“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不见了。”末了,他才说出这么一句有气无力的话来。
沈非鸿双眼猛然一缩,“不见了?”
“那你赶快去找,若是皇上醒了见不到人,兴许会急死!”他赶紧催促楚裴钰一声。
楚裴钰敛眸,点了一下头,带着几个侍卫赶出南诏皇城,夜色如霜,他们就算是辨别地上的马车印记也要仔细用火把照看着,这就花上不少时辰,等追到皇城外面时,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晨光从云层中爬出来,太阳渐渐出现于人前。
他们手中的火把用不着了,地上的印记也很容易就能看得到。昨日刚刚下了一场大雨,这路上满是泥泞,马车印记一下就能看得出来。
楚裴钰沿着马车印记,一路追到昨夜阿笺停下的密林里,可马车一到那,就没了踪迹。
他看着眼前的两条路,自己沿着边关追去,让另一个侍卫长沿着西边地界追去。
赶了一整夜的路,虞七七抱着双膝睡了过去,阿笺还在往前赶路,快到晌午时,她忽然听到了后面传来的马蹄声。
她耳力灵敏,再一听,明显是南诏府上侍卫的盔甲声,她急忙放下缰绳,走到车内将虞七七摇醒,“公主,楚裴钰他们追来了!”
听到声音,虞七七一个激灵醒过来,抓着她的手臂,“那还等什么,你赶紧赶路啊!”
“我们这匹马怎么能跟他们的烈马比,这马跑了一夜,已经乏了,在这么跑下去迟早会被他们追上!”这才是她最担忧的,不然她也不会将她叫醒了。
虞七七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法子,尔后开口说道:“你拿上东西,我们下车!”
“下车?那我们怎么逃?”阿笺拧眉,不解地看着她。
“你先下车就对了。”不等她回应,虞七七站起身子,率先下了马车,阿笺见她下去了,也拿起东西下了马车。
虞七七拿起缰绳,用力甩了一下烈马的屁股,它立刻往前奔去。
她拉着阿笺的手,往另一条小路跑去,蹲在草丛后面。只一会的功夫,便见到楚裴钰带着几名侍卫从她们面前跑过,阿笺见了,倒吸一口凉气。
他追上了那辆马车,可是走过去一看,里面却是空的,眉头皱了皱,他看了一眼边关的防线,只好策马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