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比格兰德再次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不喜欢,或者不是真的喜欢。但也有可能。我说不准。”
波洛问:“玛丽生命中有没有其他男人?比如说,她在国外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我不知道,先生。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任何人。”
“玛丽有敌人吗?在梅登斯福德这里?”
“你是说有谁会下毒害她吗?”他摇摇头。“大家对她都不是很了解。但他们都喜欢她。”
波洛说:“那么H庄园的管家毕索普太太喜欢她吗?”
泰德突然咧嘴一笑。他说:“哦,她可生气了!那个老太婆不喜欢韦尔曼夫人这么器重玛丽。”
波洛问:“玛丽·杰拉德在这儿生活得快乐吗?她喜欢老韦尔曼夫人吗?”
泰德·比格兰德说:“我敢说,要是护士不来烦她,她在这儿可够快活的。我指的是霍普金斯护士。总是把一些想法灌输给她,怂恿她去学按摩,自己谋生。”
“她喜欢玛丽吗?”
“哦,是的,挺喜欢。但她是那种自以为是,总喜欢帮人拿主意的人!”
波洛缓缓说道:“假设霍普金斯护士知道某些事,我们这么说吧,某些可能有损玛丽名誉的事情,你觉得她能否保守秘密?”
泰德·比格兰德好奇地看着他。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你觉得如果霍普金斯护士知道什么对玛丽·杰拉德不利的事情,她会不会管着自己的舌头不说呢?”
泰德·比格兰德说:“我可不相信那个女人可以管得住自己的舌头!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长舌妇。但是,如果她真能为谁保守秘密,那大概也只有玛丽了。”他好奇地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波洛说:“和人交谈的时候,我们会对一个人形成一定的印象。霍普金斯护士表面上看来非常坦诚直率,但我有种印象,这种印象非常强烈,她似乎隐瞒着什么。不一定是件重要的事,可能和案子无关。但是,她对我隐瞒了某些事。我还有种印象,这件事不管是什么,都是对玛丽·杰拉德不利的。”
泰德无奈地摇了摇头。
波洛叹了口气。 “好吧,算了,我迟早会弄明白的。”
<h2>第六章</h2>
波洛饶有兴致地望着罗德里克·韦尔曼那张颀长而敏感的脸。
罗迪的神经正处于一种可怜的状态。他的手抽动着,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透着烦躁。
他低头看着名片,说:“当然,我听过你的名字,波洛先生。但我不懂洛德医生为什么觉得你在这件事上能有什么作为!而且,不管怎么说,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他只不过是照顾我婶婶的医生而已,除此之外,他完全是个外人。埃莉诺和我今年六月才认识他。处理这些事务难道不是塞登的职责吗?”
波洛说:“从技术上讲是这样的。”
罗迪不悦地继续说:“塞登也让我觉得没信心。他悲观得要命。”
“这是律师的职业习惯。”
“不过,”罗迪稍稍振作了一点,说:“我们已经请到了布尔默。据说他是这一行的顶尖高手,是不是?”
波洛说:“他享有令人绝望的声誉。”
罗迪明显地畏缩了一下。
波洛说:“我想尽力帮助卡莱尔小姐,你不会不高兴吧?”
“不,不,当然不会。可是——”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吗?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罗迪忧伤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微笑——这微笑如此突然而迷人,波洛瞬时明白了这个男人微妙的吸引力。
罗迪表示歉意:“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说真的,这确实是关键。我不想兜圈子。你能做什么呢,波洛先生?”
波洛说:“我可以找出真相。”
“是吗?”罗迪听起来有点不大相信。
波洛说:“我也许能发现一些对被告有利的证据。”
罗迪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波洛继续说:“我真诚地希望能够帮得上忙。你愿不愿意帮助我,告诉我你对整件事的看法?”
罗迪站起身来,不安地走来走去。
“我能说什么?整件事情如此荒谬——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埃莉诺,我从小就认识她了,埃莉诺根本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下毒,这太戏剧化了。这事太可笑了!但是,到底我该怎么向陪审团解释呢?”
波洛冷淡地说:“你认为卡莱尔小姐完全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哦,不可能!那是毋庸置疑的!埃莉诺是一个精致的人,身心都和谐平衡,她天性里就没有暴力的成分。她聪明、敏感,完全没有动物的激情。但是陪审席上却是十二个傻瓜,天知道他们听得进去什么话!毕竟,我们要理智一点:他们不是去评判人的性格,而是去审核证据的。他们看重的是事实,事实,事实!而事实是对她不利的!”
波洛沉思着点了点头。他说:“韦尔曼先生,你是一个感性而聪明的人。事实的确对卡莱尔小姐不利。依你对她的了解,你认为她是清白的。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迪恼怒地摊开双手。“这正是要命的地方!我想不会是那个护士干的吧?”
“她没有靠近过三明治。哦,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而且她也不可能在茶里下毒而自己不中毒。这点毋庸置疑。此外,她为什么要杀害玛丽·杰拉德呢?”
罗迪喊道:“怎么会有人想要杀害玛丽·杰拉德呢?”
“那正是这个案子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波洛说,“没有人想杀死玛丽·杰拉德。”(他自己心里补充了一句:除了埃莉诺·卡莱尔。)“因此,下一步按照逻辑来推论应该是:玛丽·杰拉德不应该死!但是,唉,事实并非如此。她被杀害了!”
他略带戏剧性地加了一句:
“但她安睡在墓中,哦可怜,对于我呵是个地异天变。(华兹华斯诗,郭沫若译。——译者注)”
“抱歉,你说什么?”罗迪问。
波洛解释说:“华兹华斯。我读了很多他的诗。这些诗是多么感人,你觉得呢?”
“我?”
罗迪神情木讷而冷淡。
波洛说:“很抱歉,我表示深深的歉意!既要当侦探,又要当地道的绅士,这太难了。你们有句话说得好,非礼勿言。但是,唉,一个侦探却不得不说!他必须要问问题:像是一些私人的事情,个人的感受等等!”
罗迪说:“这些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吧?”
波洛快速而谦恭地说:“能不能让我简单了解一下你的立场?然后我们就略过那些不愉快的话题,不再提起。众所周知,韦尔曼先生,你——喜欢玛丽·杰拉德。我想,这是真的吧?”
罗迪起身走到窗边,把玩着窗帘上的流苏。他说:“是的。”
“你爱上她了?”
“我想是的。”
“啊,你现在一定因为她的死而伤心——”
“我……我想……我的意思是,嗯,说真的,波洛先生——”
他转过身,犹如一个陷入绝境的动物,紧张、急躁、敏感。
波洛说:“如果你能告诉我,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么我就不再追问了。”
罗迪·韦尔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没有看波洛,十分勉强地开了口。
“这很难解释。我们一定要谈这件事吗?”
波洛说:“人不能总是逃避生活中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韦尔曼先生!你说你觉得你喜欢这个姑娘。难道你不确定?”
罗迪说:“我不知道!……她是那么可爱。就像一个梦。现在看起来就是这样。一个梦!不真实!所有这一切。我第一眼看见她就为她倾倒,我对她的迷恋像是疯了一样!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消失了,就像……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波洛点了点头。他说:“是的,我明白了。”
他又说:“她死的时候你不在英国吧?”
“是的,我七月九日出国,八月一日回国。我每到一个地方,埃莉诺都有电报发来。当我得到消息就急忙赶回来了。”
波洛说:“你一定很震惊吧。你那么喜欢那个姑娘。”
罗迪的声音里带着苦涩和恼怒:“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没有人愿意发生这些事!这是违反人性的,是所有喜欢生活井然有序的人都不希望碰到的!”
波洛说:“啊,但生活就是这样!它不允许你随心所欲地来安排它。它不允许你逃避情感,只靠智慧和理性生活!你不能说,‘我只感受这么多就够了。’生活,韦尔曼先生,不管有什么其他特性,绝不会是合理性的!”
罗德里克·韦尔曼喃喃地说:“看来是这样。”
波洛说:“一个春天的早晨,一张女孩的脸——曾经井然有序的生活突然就翻天覆地了。”
罗迪打了个寒噤,波洛继续说:“有时候,这会比‘一张脸’更复杂。你真正了解玛丽·杰拉德多少,韦尔曼先生?”
罗迪沉重地说:“我了解多少?很少,我现在明白了。我想,她是甜美而温柔的,但是说真的,我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了解……我想,正因为这样,我并不怀念她。”
他的抗拒和不满现在都消失了。他能够自如地谈话了。赫尔克里·波洛具有让人卸下心防的本事。罗迪看起来放松了许多。
他说:“甜美,温柔,不是很聪明。还有,敏感,善良。她身上有种在她那个阶层的女孩身上很少看到的文雅气质。”
“她是那种会不知不觉中树敌很多的人吗?”
罗迪用力地摇头。“不,不,我无法想象有人不喜欢她。我是说,真正不喜欢。不过,心怀恶意就另当别论了。”
波洛连忙说:“恶意?这么说你认为有人心怀恶意?”
罗迪心不在焉地说:“应该是的,所以才会有那封信。”
波洛敏锐地问:“什么信?”
罗迪脸红了,看起来有些恼怒。他说:“哦,没什么重要的。”
波洛再问了一遍:“什么信?”
“一封匿名信。”他勉强地回答。
“什么时候寄来的?写给谁的?”
罗迪很不情愿地解释。
波洛喃喃道:“有意思。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恐怕不行。实际上,我把它烧了。”
“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韦尔曼先生?”
罗迪生硬地回答:“那时候这么做是很自然的。”
波洛说:“因为这封信的缘故,你和卡莱尔小姐匆忙赶去了亨特伯里庄园?”
“是的,我们去了。但并不是匆忙赶去。”
“但你们是有点不安的,是不是?也许,甚至还有点惊慌?”
罗迪的回答更加生硬了:“我不会承认的。”
波洛喊道:“但可以肯定,这是很自然的!本来许诺给你们的财产岌岌可危!你们紧张这件事是很自然的!钱,是非常重要的!”
“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
波洛说:“你这种超然的态度真是了不起!”
罗迪的脸红了。他说:“哦,当然,钱对我们确实很重要。我们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但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去看我的婶婶,希望她没事。”
波洛说:“你和卡莱尔小姐一起去了那里。当时你婶婶还没有立遗嘱。不久之后,她二度中风。于是她想立遗嘱,但是,那天晚上她来不及立遗嘱就去世了,或许,对卡莱尔小姐来说是件好事。”
“喂,你这是在暗示什么?”罗迪一脸怒气。
波洛飞快地回答他:“韦尔曼先生,你告诉我把玛丽·杰拉德的死归咎于埃莉诺·卡莱尔的动机是荒谬的,你说她不是那种人。但现在有了另一个理由。埃莉诺·卡莱尔有理由担心,她的继承权可能会被外人夺取。信中有人警告了她,她的姑姑临终前含糊不清的遗言也证明了这种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在楼下的门厅有一个药箱,里面有各种药物和医疗用品。要从里面拿走一管吗啡是很容易的。而后来,据我所知,当你和护士都去吃饭的时候,她在病房里单独与她的姑姑在一起。”
罗迪喊道:“天哪,波洛先生,你在暗示什么?埃莉诺杀死了劳拉婶婶?这真是最最荒谬的想法!”
波洛说:“但是你知不知道,对韦尔曼夫人开棺验尸的申请已经获得批准了?”
“是的,我知道。但他们不会发现任何东西!”
“要是他们找到了呢?”
“他们不会找到的!”罗迪断然地回答。
波洛摇摇头。“我不敢肯定。而且,你也知道,能从韦尔曼夫人在那时去世而受益的只有一个人。”
罗迪坐了下来。他的脸色惨白,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盯着波洛,然后说:“我还以为你是站在她这边的。”
波洛说:“无论站在哪一边,我们都必须直面真相!我认为,韦尔曼先生,你一直以来都尽可能回避生活中那些尴尬的真相。”
罗迪说:“为什么非要去面对最坏的一面,让自己痛苦呢?”
波洛严肃地回答道:“因为它有时是必要的。”
他顿了一顿,然后说:“让我们正视这种可能性:你婶婶的死可能会被查出是由于使用了吗啡。那会怎么样呢?”
罗迪无助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是,你必须试着去思考这个问题。谁会把吗啡给她?你必须承认,埃莉诺·卡莱尔有这么做的最佳机会。”
“那护士呢?”
“当然,她们每个人都有机会。但霍普金斯护士发现吗啡丢了一管后,就立即告诉别人了。她没有必要这样做。死亡证明书都已经签署。如果她有罪,为什么还要提醒别人吗啡丢了呢?这可能会让人怪罪她粗心大意,而且如果是她毒杀了韦尔曼夫人,那么把注意力引到吗啡上面岂不是太愚蠢了。况且,她能从韦尔曼夫人的死中得到什么好处?什么也没有。奥布莱恩护士也是同样的情况。她可以使用吗啡,可以从霍普金斯护士的药箱里拿走。但是,还是那个问题——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罗迪摇摇头。“确实如此。”
波洛说:“接下来就是你自己了。”
罗迪像匹受了惊的马。“我?”
“当然。你可以拿到吗啡。你可以给韦尔曼夫人下药!那天晚上你独自在她房间里待了一小会儿。但是,还是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她活着立下遗嘱,至少有可能在遗嘱里给你留下一些东西。所以,你看,你没有动机。只有两个人有动机。”
罗迪的眼睛一亮。“两个人?”
“是的。一个是埃莉诺·卡莱尔。”
“另一个呢?”
波洛慢慢地说:“另一个是写匿名信的人。”
罗迪一脸疑问。
波洛说:“有人写了那封信。那个人恨玛丽·杰拉德,或者至少不喜欢她。那个人正如他们所说的‘就在你身边’。他不希望玛丽·杰拉德从韦尔曼夫人的死亡中获益。现在,你有什么想法,韦尔曼先生,写匿名信的人可能是谁?”
罗迪摇摇头。“我一点都不知道。那是一封错字百出的信,很多拼写错误,一看写信的人就没有文化。”
波洛挥挥手。“这没什么!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为了掩饰很容易故意这样写。所以我才希望你还留着这封信。假装没文化的人其实会在字里行间露出马脚的。”
罗迪有些拿不准地说:“埃莉诺和我以为可能是某个仆人写的。”
“你们觉得是谁?”
“不知道是谁。”
“你觉得会是管家毕索普太太吗?”
罗迪看起来很震惊。 “哦,不,她是个最值得尊敬的人,高尚气派。她写的信词藻华丽,修辞优美。此外,我敢肯定,她绝不会——”
在他犹豫的时候,波洛插话说:“她不喜欢玛丽·杰拉德!”
“我想她是不喜欢。不过我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但也许,韦尔曼先生,你本来就不太留意很多事吧?”
罗迪慢慢地说:“你不觉得吗,波洛先生,我婶婶有可能是自己服下吗啡的?”
波洛说:“是的,这是一种可能。”
罗迪说:“她痛恨自己的无助,你知道的。她常说自己想死。”
波洛说:“但是,她不可能从她的床上下来,走到楼下,并从护士的药箱里拿到吗啡。”
罗迪缓缓地说:“是的,但是有人可以帮她做。”
“谁?”
“嗯,一个护士吧。”
“不,不会是护士。她们太了解这么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护士的嫌疑最小。”
“那其他人——”
他吃惊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波洛平静地说:“你想起了什么,是不是?”
罗迪拿不准地说:“是的……可是……”
“你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
“嗯,是的。”
一个古怪的笑容出现在波洛上扬的嘴角:“卡莱尔小姐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罗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哪,你真是个巫师!是刚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我们接到电报说劳拉婶婶又中风了。埃莉诺说,她是多么为她感到难过,可怜的老太太是多么讨厌生病,而现在她会更加无助了,对她来说无异于置身地狱。埃莉诺说,‘如果病人一心求死,真应该让他们解脱。’”
“那么,你怎么说?”
“我表示同意。”
波洛非常严肃地说:“刚才,韦尔曼先生,你断然否定卡莱尔小姐为了钱财而杀了你的婶婶。现在,你是否也断然否定她出于同情而杀了韦尔曼夫人的可能性呢?”
罗迪说:“我……我……不,我不能。”
波洛低下头。他说:“是的,我想,我相信你会这么说。”
<h2>第七章</h2>
在布莱斯维克与塞登事务所的办公室里,波洛感受到了对方对他极其谨慎的态度,透露着不信任。
塞登先生用食指抚摸着他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精明的灰色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侦探。
“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波洛先生。但是,我不明白你在这个案子里的立场。”
波洛说:“先生,我是为了你的当事人的利益而来。”
“啊,真的吗?是谁委托你的?”
“我是受洛德医生所托到这里来的。”
塞登先生的眉毛扬得高高的。“原来如此!在我看来这极不合规矩,极不合规矩。洛德医生,据我所知,他是控方证人。”
波洛耸耸肩。“这有什么关系吗?”
塞登先生说:“卡莱尔小姐的辩护工作是由我们全权负责。我真的不认为这件案子我们需要任何外界的帮助。”
波洛问:“难道是因为你的当事人的清白太容易证明了?”
塞登先生语塞了。然后,他用干巴巴的公事公办的口吻生气地回应。“那个,”他说,“是极不妥当的一个问题,极不妥当。”
波洛说:“你的当事人面临的指控是非常严重的。”
“我实在不明白,波洛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波洛说:“虽然我实际上是受洛德医生委托,但我这里有一张罗德里克·韦尔曼先生写的便条。”
他欠身将纸条递上。
塞登先生仔细读了便条上的几行字,不情愿地说:“既然如此,那情况就不同了。韦尔曼先生是卡莱尔小姐辩护案的负责人。我们也是受他委托行事。”
他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公司确实极少……呃……办理刑事诉讼,但我觉得这是出于道义,对于,呃,曾经的客户,我有责任为她的侄女辩护。而且,我们还请到了王室法律顾问埃德温·布尔默爵士。”
波洛突然露出嘲讽的笑容,说:“不惜一切血本。确实恰如其分!”
塞登透过眼镜表示:“真是的,波洛先生——”
波洛打断了他的抗议。“口才和煽情无法拯救你的当事人。这件案子需要的不止于此。”
塞登先生干巴巴地说:“你有什么指教?”
“总归有真相的。”
“不错。”
“但这件案子里的真相对我们有利吗?”
塞登先生尖锐地说:“这又是一句极不妥当的话。”
波洛说:“我想知道一些问题的答案。”
塞登谨慎地表示:“当然,没有客户的同意,我不能保证回答所有的问题。”
“我当然理解这一点。”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埃莉诺·卡莱尔有敌人吗?”
塞登先生略微有些惊讶。“据我所知,没有。”
“已故的韦尔曼夫人生前从来没有立过遗嘱?”
“从来没有。她总是一拖再拖。”
“埃莉诺·卡莱尔立遗嘱了吗?”
“是的。”
“最近吗?在她的姑姑死后?”
“是的。”
“她把她的财产留给谁?”
“波洛,这是保密的。没有我的当事人的授权,我不能告诉你。”
波洛说:“那我得去拜访你的当事人!”
塞登冷冷一笑,说:“那恐怕不容易。”
波洛站起来,做了一个手势。“对赫尔克里·波洛来说,”他说,“轻而易举。”
<h2>第八章</h2>
马斯登探长热情地接待了波洛。“好吧,波洛先生,”他说,“是来为我的哪个案子指点迷津的吗?”
波洛谦虚地咕哝道:“不,不。满足我自己的一点好奇心,仅此而已。”
“求之不得。是哪个案子呢?”
“埃莉诺·卡莱尔。”
“哦,是的,那姑娘毒杀了玛丽·杰拉德。两星期内就要开庭审判了。有趣的案子。顺便说一句,她给那老太太也下了毒。最终的验尸报告还没出,但基本没有疑问了。吗啡。真是冷血到家了。被捕前和被捕后都面不改色。什么也不说。但是,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她逃不了。”
“你觉得是她干的?”
马斯登,这个经验丰富、面目和善的男人,笃定地点了点头。“毫无疑问。把毒下在三明治里。她是一个冷静的杀手。”
“你没有丝毫怀疑?没有任何疑点吗?”
“哦,没有。我敢肯定。当你确信无疑的时候,真是感觉很好!我们警方比谁都不希望犯错误。我们不是像有些人认为的,只是为了定罪。这次,我可以问心无愧地继续办案。”
波洛慢慢地说:“我明白了。”
这位苏格兰场的人好奇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同的发现吗?”
波洛慢慢地摇了摇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至今我所发现的相关证据都指向埃莉诺·卡莱尔是有罪的。”
马斯登探长高兴地断言:“她有罪,没错。”
波洛说:“我想见见她。”
马斯登探长大度地一笑。他说:“现任内政大臣对你言听计从,不是吗?这事很容易。”
<h2>第九章</h2>
彼得·洛德问:“怎么样?”
波洛说:“不是很顺利。”
彼得·洛德沉重地说:“你什么都没有掌握吗?”
波洛慢慢地说:“埃莉诺·卡莱尔出于嫉妒杀死了玛丽·杰拉德,埃莉诺·卡莱尔为了继承她姑姑的财产杀死了她的姑姑,埃莉诺·卡莱尔出于同情杀死了她的姑姑。我的朋友,你可以做个选择!”
彼得·洛德说:“你在胡说八道!”
波洛说:“是吗?”
洛德满是雀斑的脸看上去很生气。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波洛说:“你认为那是有可能的吗?”
“我认为什么是可能的?”
“埃莉诺·卡莱尔无法忍受眼看她姑姑受苦,所以帮她解脱。”
“胡说!”
“真是胡说吗?你亲口跟我说过,老太太也曾叫你帮她。“
“她并不是认真的。她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不过,这个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埃莉诺·卡莱尔有可能会帮她。”
彼得·洛德来回踱步。最后他说:“我不能否认,这种事情是有可能的。但埃莉诺·卡莱尔是一个头脑冷静、思维清晰的年轻女子。我不认为她会被同情冲昏头脑而看不见这样做的风险。她会意识到这种风险,这样做很容易被指控为谋杀。”
“所以,你认为她不会这么做?”
彼得·洛德慢慢地说:“我觉得一个女人或许会为她的丈夫、孩子和她的母亲做这种事。但是,我认为她不会为一个姑姑做这种事,哪怕她很喜欢那个姑姑。而且我认为她也只会在别人真正处于难以承受的痛苦时这样做。”
波洛想了想说:“也许你是对的。”
他接着说:“你觉得罗德里克·韦尔曼对她婶婶的感情足以让他做这样的事吗?”
彼得·洛德轻蔑地说:“他没有这个胆量!”
波洛喃喃说道:“我不知道。在某些方面,亲爱的先生(原文为法语。——译者注),你可能低估了那个年轻人。”
“哦,我敢说,他是聪明的。”
“没错,”波洛说,“而且,也很有魅力。是的,我发现了。”
“是吗?我可从来没有发现!”
彼得·洛德认真地说:“喂,波洛,真的什么都没查到吗?”
波洛说:“很遗憾,到目前为止,我的调查都不走运!它们总是回到同一个地方。没有人从玛丽·杰拉德的死亡中获益。没有人讨厌玛丽·杰拉德,除了埃莉诺·卡莱尔。也许,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我们可以问问自己。有没有人讨厌埃莉诺·卡莱尔?”
洛德医生慢慢地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陷害她?”
波洛点点头。他说:“这是一个非常牵强的猜测,也没有什么证据,除了,几乎所有对她不利的证据都完备了。”
他把匿名信的事告诉了洛德。
“你看,”他说,“这封匿名信可以成为对她不利指控的有力证据。她受到警告说,她可能被彻底从她姑姑的遗嘱中除名——那个女孩,一个陌生人,可能会得到所有的钱。所以,当她姑姑在病危的时候提出要见律师,埃莉诺不容有失,老太太当晚就得死!”
彼得·洛德喊道:“那罗德里克·韦尔曼呢?他也会失去一切!”
波洛摇摇头。“不,老太太如果立遗嘱对他有利。别忘了,如果她没立遗嘱就死了,他什么也得不到。埃莉诺才是她的近亲。”
洛德说:“但他将要和埃莉诺结婚!”
波洛说:“是的。但别忘了,他们随后就解除了婚约——他清楚地向她提出,他希望从婚约中脱身。”
彼得·洛德呻吟一声,扶着头。他说:“这样就又回到了她身上。每次都是这样!”
“是的。除非——”
波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还有一些事——”
“什么?”
“有些事——拼图当中缺失了一小块。我敢肯定关于玛丽·杰拉德还有什么。我的朋友,你在这里一定听到不少丑闻和流言。你有没有听说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不利于玛丽·杰拉德的事?你是指批评她的品格的话吗?”
“任何事。关于她过去的故事。行为不慎,丑闻的暗示,对她诚实的质疑,关于她的恶意谣言。任何东西,但必须是有损于她的。”
彼得·洛德慢慢地说:“我希望你不会做这么没底线的事。试图向一个无辜的年轻姑娘身上泼脏水,她已经死了,无法再为自己辩护。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
“她就像一个女版的圆桌骑士加拉哈德爵士(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中最纯洁的一位。——译者注)——一个无可指摘的人。”
“据我所知,她的确是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对她不利的话。”
波洛温和地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朋友,我不会无端地搅浑水。不,不,不是那么回事。但那位好护士霍普金斯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她喜欢玛丽,而且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一些关于玛丽的事。也就是说,她怕我会发现有一些对玛丽不利的事。她认为这事与案子无关。但是,她又深信埃莉诺·卡莱尔是凶手,而且很显然,不管这件事是什么,都与埃莉诺无关。但是,你看,我的朋友,关键是我应该知道所有的一切。因为这件事可能是玛丽对某个第三者做了一件错事,在这个案子里,这个第三者可能有置她于死地的动机。”
彼得·洛德说:“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霍普金斯护士肯定也会意识到这一点的啊。”
波洛说:“霍普金斯护士也许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她的智慧是很难与我相比的。她发现不了的东西,都逃不过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睛!”
彼得·洛德摇摇头说:“我很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泰德·比格兰德也不知道更多的事,他和玛丽一直生活在这里。毕索普太太也不知道更多的事,因为如果她知道什么关于这个女孩的丑事,她不会保守秘密的!是吗(原文为法语。——译者注),还有一个希望。”
“是吗?”
“我今天还要见另一位护士,奥布莱恩护士。”
彼得·洛德摇摇头说:“她对这个地方了解不多。她来这里才一两个月。”
波洛说:“我知道。但是,我的朋友,我们已经听说霍普金斯护士是个有名的长舌妇。她没有在村子里说闲话,因为这可能会伤害玛丽·杰拉德。但我怀疑她能不能憋得住什么都不说,也许她会给一个外来者兼同事透露一点点!奥布莱恩护士可能知道一些事。”
<h2>第十章</h2>
奥布莱恩护士甩着她的一头红发,对着坐在茶桌对面的小个子男人灿烂地笑着。
她心想,这真是个有趣的小个子,他的眼睛绿得像猫,洛德医生竟然说他是个聪明人!
波洛说:“真高兴见到像你这样充满健康与活力的人。我敢肯定,你的病人一定都康复了。”
奥布莱恩护士说:“我不是一个喜欢愁眉苦脸的人,而且谢天谢地,我看护的病人中去世的确实不多。”
波洛说:“当然,像韦尔曼夫人那样的情况,死亡反而是仁慈的解脱。”
“啊!是的,可怜的老太太。”她的眼睛精明地盯着波洛,问道:“你是不是要跟我谈那件事?我听说他们要把她挖出来。”
波洛说:“你自己当时有没有怀疑过?”
“完全没有,其实我应该起疑才对,看洛德医生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了,他那天还派我去这儿去那儿,到处跑腿,去拿些他根本用不到的东西!不过,他最后还是签署了死亡证明书。”
波洛说:“他有他的理由——”但是她抢过了话头。
“的确,他是对的。对医生来讲,想太多而得罪家属没什么好处,而且万一他搞错了,他就完了,没有人再会找他看病。医生可不能犯错!”
波洛说:“有一种说法,韦尔曼夫人可能是自杀的。”
“她?她躺在那里动都不能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一只手!”
“有人可能会帮助她吗?”
“啊!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卡莱尔小姐,或韦尔曼先生,或玛丽·杰拉德?”
“这是有可能的,是不是?”
奥布莱恩护士摇摇头。她说:“他们不敢,哪一个都没这个胆子!”
波洛慢慢地说:“也许未必。”
然后他又问:“霍普金斯护士是什么时候丢了吗啡?”
“就是那天早上。‘我敢肯定,我放在这里的。’她说。一开始她非常肯定,但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她就有点搞不清楚了,最后她确信她把药落在家里了。”
波洛喃喃地说:“所以你就没有怀疑了?”
“压根儿没有!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直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怀疑。”
“丢了一管吗啡从来没有引起你或霍普金斯护士哪怕片刻的不安吗?”
“嗯,没有。我确实记得我想过这件事,我相信霍普金斯护士也想过——我们在蓝山雀咖啡馆的时候,彼此心领神会。她说,‘我把它放在壁炉上,不小心掉进了垃圾筒,不可能是别的情况,对吗?’而我对她说,‘是的,确实如此,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谁都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也没说心里的担忧。”
赫尔克里·波洛问:“那你现在觉得呢?”
奥布莱恩护士说:“如果他们在老太太尸体里发现吗啡,那就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拿走了吗啡,以及用到了什么地方。虽然我不相信她会用同样的手段对待老太太。”
波洛说:“你毫不怀疑是埃莉诺·卡莱尔杀死了玛丽·杰拉德?”
“在我看来,这是毫无疑问的!还有谁有理由或希望这么做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波洛说。
奥布莱恩护士继续激动地说下去:“那天晚上,老太太竭力断断续续地说话,埃莉诺小姐答应她,一切都会做得体面,会按照她的心意去办,难道我不是亲耳听到?而且后来有一天当她下楼,在楼梯上看到玛丽时,她的脸上全是仇恨的神情,难道我不是亲眼看见?谋杀的念头就是在那一刻埋下的。”
波洛说:“如果是埃莉诺·卡莱尔杀死了韦尔曼夫人,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足足二十万英镑啊。这就是她这么做所能得到的,也是她这么做的原因——如果真是她做的。她是一个大胆又聪明的姑娘,无所畏惧,机智过人。”
波洛说:“如果韦尔曼夫人活着的时候立下了遗嘱,您觉得她会怎么分配她的钱?”
“啊,这可轮不到我说,”奥布莱恩护士说,不过,她的表情却分明在表示正准备一吐为快,“但是照我看来,老太太的每一分钱都会留给玛丽·杰拉德。”
“为什么?”赫尔克里·波洛问。
这简单的问题似乎难住了奥布莱恩护士。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嗯——我只能说,就是会这样。”
波洛低声说:“有些人可能会说,玛丽·杰拉德工于心计,她千方百计讨好老太太,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血缘与亲情。”
“他们可能会这么说。”奥布莱恩护士慢慢地说。
波洛问:“玛丽·杰拉德是个聪明又有心机的女孩吗?”
奥布莱恩护士还是慢条斯理地说:“我认为她不是。她做的事情都是出于自然天性,没有什么心计。她不是那种人。再说还有别的永远不能公之于众的原因。”
波洛轻声说:“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谨慎的女人,奥布莱恩护士。”
“我不是一个喜欢谈论他人私事的人。”
波洛关切地看着她,继续说:“你和霍普金斯护士,你们是不是已经达成一致,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让它们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
奥布莱恩护士说:“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波洛急忙说:“和案子无关——不是犯罪。我的意思是——其他的事情。”
奥布莱恩护士点了点头:“没有必要搅动一潭死水,把这些老掉牙的事情都翻出来。她是个体面的老夫人,丑闻向来与她绝缘,她一直深受大家爱戴和尊敬。”
波洛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说:“正如你说的,韦尔曼夫人在梅登斯福德备受尊敬。”
谈话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但他的脸上没有表示任何惊讶和疑惑。
奥布莱恩护士接着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有当事人都已经去世,被人遗忘。我自己对罗曼蒂克的爱情心生向往,我总是说,过去那些妻子关在疯人院的男人真是不容易,一辈子被束缚在这样的婚姻里,只有死亡才能让他解脱。”
波洛尽管还是一头雾水,但他仍然低声应道:“是的,是不容易。”
奥布莱恩护士说:“霍普金斯护士有没有告诉你她的信和我的信交错寄到的事?”
波洛实话实说:“她没有告诉我。”
“那真是个神奇的巧合。不过,世事总是如此!你听说了一个名字,也许,过一两天后你会再听到,诸如此类。那天我在钢琴上看到了那张照片,与此同时,霍普金斯护士从医生的管家那里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可真有趣。”波洛说。
他又试探地低声问:“玛丽·杰拉德知道这件事吗?”
“谁会告诉她呢?”奥布莱恩护士说,“不是我——也不是霍普金斯。毕竟,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她把头一扬,定定地看着他。
波洛叹了口气,说:“是的,有什么好处呢?”
<h2>第十一章</h2>
埃莉诺·卡莱尔……
一张桌子,隔开了两人。波洛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桌子对面的埃莉诺。
他们单独在一起,警卫透过玻璃监视着他们。
波洛注意到她有一张聪明敏感的脸,宽阔白皙的额头,耳朵和鼻子的轮廓十分精致。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高傲而敏感的人,有着良好的教养和自制力。另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某种激情。
他说:“我是赫尔克里·波洛。彼得·洛德医生派我来的,他觉得我可以帮你。”
埃莉诺·卡莱尔说:“彼得·洛德……”
她的语气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她微微一笑,客气地说:“他真好心,但是我觉得你做不了什么。”
波洛说:“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些问题?”
她叹了口气,说:“相信我,真的,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问。有可靠的人帮我,塞登先生一直十分帮忙,他为我请了一个非常有名的律师。”
波洛说:“他不如我有名!”
埃莉诺·卡莱尔带着淡淡的倦意说:“他名气很大。”
“是的,在为罪犯辩护方面。而我的伟大声誉在于证明清白。”
她终于抬起了眼睛——生动而美丽的蓝眼睛。它们直视着波洛的眼睛。她说:“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波洛说:“你是无辜的吗?”
埃莉诺笑了,那是一抹讽刺的微笑。她说:“你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吗?回答‘是的’不是很容易的吗?”
他出人意料地说:“你很累了,是不是?”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点,回答说:“哦,是的——这比什么都累。你怎么知道的?”
赫尔克里·波洛说:“我知道……”
埃莉诺说:“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会很高兴。”
波洛默默地看了她一分钟。然后他说:“我已经见过你的表哥,为了方便我能不能这样称呼他——也就是罗德里克·韦尔曼先生?”
一丝红晕爬上那苍白而高傲的面孔。他立即知道他的一个问题不需要问就已经有答案了。
她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她说:“你见过罗迪?”
波洛说:“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你。”
“我知道。”
她语速很快,声音温柔。
波洛说:“他贫穷还是富有?”
“罗迪?他自己没多少钱。”
“他生活奢侈吗?”
她几乎是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们俩都没有想过这有什么关系。我们知道总有一天……”
她停了下来。
波洛赶紧说:“你们指望着将来继承的遗产?这是可以理解的。”
他接着说:“也许,你已经听说了你姑姑的尸检结果。她死于吗啡中毒。”
埃莉诺·卡莱尔冷冷地说:“我没有杀她。”
“你有没有帮助她自杀?”
“我有没有帮助?原来如此。不,我没有。”
“你知道你姑姑没有立遗嘱吗?”
“不,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平平的,近乎呆滞。回答是机械的,提不起任何兴趣。
波洛说:“那你自己呢,你有没有立遗嘱?”
“有的。”
“你是在洛德医生和你谈起遗嘱的那天立的吗?”
“是的。”红晕再次掠过她的脸颊。
波洛说:“你怎么处理你的财产,卡莱尔小姐?”
埃莉诺平静地说:“我把一切都留给了罗迪——罗德里克·韦尔曼。”
波洛说:“他知不知道?”
她迅速说:“当然不知道。”
“你没跟他商量吗?”
“当然没有。他会觉得非常尴尬的,而且他会很不喜欢我这么做。”
“还有谁知道你的遗嘱的内容?”
“只有塞登先生,我想,还有他的雇员。”
“是塞登先生帮你起草遗嘱的吗?”
“是的。我写信给他,就在当天晚上——我指的是洛德医生跟我说起这件事的那天晚上。”
“你自己寄的信?”
“不是。这封信和其他的信一起放在家里的寄信箱里。”
“你写好信,把信装进信封,封好,贴上邮票,并把它放箱子里,是这样吗(原文为法语。——译者注)?你没有停下来想一想?把信再看一遍?”
埃莉诺盯着波洛,说:“是的,我再看了一遍。我去找邮票。等我拿着邮票回来的时候,我又读了一遍信,以确保我已经把意思说清楚了。”
“有谁和你一起在房间里吗?”
“只有罗迪。”
“他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告诉过你,他不知道。”
“当你离开房间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看了那封信?”
“我不知道。你是指某个仆人吗?我想,如果我离开房间的时候,他们恰好进来,是可以有机会的。”
“在罗德里克·韦尔曼先生进来之前吗?”
“是的。”
波洛说:“他有没有可能也看了信?”
埃莉诺的声音清晰,带着轻蔑。她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波洛先生,你所称呼的我的‘表哥’,绝不会偷看别人的信。”
波洛说:“我知道,这是大家公认的想法。但如果知道有多少人做了‘绝不会做的’事情,你会大吃一惊的。”
埃莉诺耸耸肩膀。
波洛不动声色地说:“是不是在那一天,你第一次有了杀死玛丽·杰拉德的想法?”
埃莉诺·卡莱尔的脸第三次红了。这一次,一直烧到了耳后。她说:“是彼得·洛德告诉你的吗?”
波洛温和地说:“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你从窗户里望进去,看见她正在写遗嘱。是不是就在那时,你突然觉得,要是玛丽·杰拉德刚好死了,将会多么有趣——而且多么方便啊?”
埃莉诺压着嗓子低声说:“他知道,他一看见我就知道……”
波洛说:“洛德医生知道很多事。那个一脸雀斑、有着茶色头发的小伙子不是傻瓜。”
埃莉诺轻声问:“这是真的吗,他请你来——帮我?”
“这是真的,小姐。”
她叹了口气,说:“我不明白。真的,我不明白。”
波洛说:“听着,卡莱尔小姐。你必须告诉我,玛丽·杰拉德死的那天发生的事,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不止如此,我还要知道一切,包括你的想法。”
她凝视着他。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地浮现一抹古怪的微笑。她说:“你一定是个非常单纯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我要骗你是多么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