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援朝:我们是平等的
成人幼儿园:8个暖心疗愈故事,拥抱内心的小孩
高援朝今年62岁。
两年前老伴病逝,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爱好的老高每天唯一的念想就是要去幼儿园门口接小孙子明明。
这一天,他大摇大摆地去了,果不其然见到了站在校门口等孩子的保姆。这保姆是儿媳妇雇来的。老高怎么也理解不了,他身体不错也愿意带孙子,花钱雇保姆算不算有钱烧的?
对自己这个儿媳妇,老高挺不满意。她性格木讷,不太会说话。老伴说挺好,是一个老实踏实的孩子。既然不机灵也不活泼,人就该听话,可老伴去世之后,儿媳做主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带着老公儿子一家三口搬出去住了,只剩下高援朝一个人在家里。这还不算,出租屋的钥匙百般推诿,也不给老高配一把。老高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每天都借着接孙子,跟着保姆往他们家里钻。
老高背着手气呼呼地等小孙子。突然,他看到幼儿园里走出来一个人,使他眼前一亮。
那女人和他年纪相仿,身段优雅,脸庞白净,一颦一笑知性又温柔,好像周身散发着仙气儿。老高向来不屑于搭理家里的保姆,眼下却凑过去问:那是谁啊?
保姆只得答道:「那是幼儿园的蒋校长,已经退休了。」
真是气质绝佳!老高心下陶醉。他已经是个鳏夫,个子高、条件好,怎么就不能认识认识这位蒋校长呢?
终于,幼儿园的大门打开了,老高乐呵呵地闪身钻进去,就往蒋校长的跟前凑。
「我是中2班高明明的爷爷,您好您好,幸会幸会!」
那美丽的蒋校长马上握住他的手,热切地说:「您就是明明的爷爷呀?是不是姜老师刚才跟您说过了?」
什么?说什么?老高正纳闷,老师领着明明出来了。这孩子人小鬼大,一副玩世不恭的混账德行。「今天明明跟小朋友起冲突,不是什么大事,但明明说了很多不文明的话。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这个年龄的孩子很容易这样,但作为家长还是要多注意些,不要给孩子错误的示范和引导。」
老高还沉浸在认识了美丽女人的喜悦中,却没想到遭受如此当头一棒。颜面尽失如何能忍,他揪住小孙子的衣领子骂道:「他妈的小兔崽子,谁他妈教你说的脏话?!再说脏话老子抽你!」
谁知那「小兔崽子」指着老高,对蒋校长说:「这下您知道我从哪儿学的了吧。」
老高领着小孙子、跟着保姆进了儿子媳妇家的门。堂堂一家之主,竟然要跟着保姆才能进门,这让老高特别愤怒。本就气不打一处来,等到儿子下班回了家,儿媳妇还没回来,他就插着腰质问:「你怎么先回来了?明明妈呢?」
「她单位忙,一般回来都比较晚。」
「她有什么可忙的?老公、公公都回来了,她还不回来?上回我来,也是这样。还管不管这个家了?我打电话把她叫回来。」
儿子听了吓了一跳:「您别给她打电话了,她的工作需要集中精力!」
「胡闹!」说话间,电话已经打出去了。儿媳接起电话,语气中透着疲惫。老高吼道:「你怎么还不回家?哪家的女人像你一样不着家的?」
「爸,我这个月都得加班,确实回家比较晚。」
「加班?依我看你就是懒!你知道明明他爸现在干嘛呢吗?他在自己洗衣服呢!」
儿子冲过来抢电话,满手是洗衣粉,自然抢不过,嘴上嚷嚷着:「爸您少说几句吧,我洗衣服怎么了?!」
「你听见应该觉得羞愧!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回到家就自己洗衣服?别人知道不笑话你?你再说这明明,他在学校闯祸了,跟别的孩子吵架,这些你知道吗?一个当妈的女人,孩子孩子不管,家里家里不顾,加班、加班,你能挣出几个钱来?」
老高底气十足地训斥着,儿媳妇却久久没有说话。等老高说得告一段落时,她叹了口气说:「爸,有同事来找我,我先挂了啊。」
「嘿?!」老高抓着手机,震惊地看着无奈的儿子。「我还没说完呢她就这么挂了?」
「我说了让您别给她打电话,她这是尊重您才接电话,如果是我给她打电话她连接都不接!」
「你怂什么?你媳妇那么凶吗?」
明明站在一边说:「我妈可凶啦!」
「别闹,」他爸爸呵斥他道:「妈妈教育你跟凶是两码事!」
「我一定要跟她好好谈谈。」老高气鼓鼓的,保姆做好了饭,他边吃边骂。没有咸味,蔬菜太生,鸡腿又做得那么多,奢侈浪费,忘记了节俭的家训,简直无处不能挑出毛病来。儿子家的保姆向来都是跟大家在一起吃饭的,老高对此也有意见。明说自然有伤和气,他便把自己的椅子频频往保姆那边挪蹭,挤得保姆快要挨不到桌子。这位大姐是个明白人,她就客客气气地说:「桌子这儿太挤了,我上厨房吃去吧。」
老高旗开得胜,低声说:「一点规矩也没有!」
「爸,人家听得见。」
「听得见怎么了?我连话也不能说了?」
「爸,您到底闹什么啊?大姐做菜都是按明明妈的要求做的,怎么吃饭也都是明明妈早定好的,您到底挑谁的理呢?」
还用问吗?这傻儿子真是不中用:「不合理,我就得说!这是我的责任!」
「您快吃饭吧,再闹明明都该积食了。」
晚饭吃完,儿媳妇还没回来。老高气得像个河豚快要爆炸时,她才进了门。
忙了一整天的儿媳累得脚下直发软,见到小明明才挤出了一个疲倦的笑容。老高却不管那些,掐着自己的手表对着儿媳妇嚷嚷道:「几点了?!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
「爸,您就让她歇会儿吧。」
「你歇了吗?你回到家里,又洗衣服又带孩子,她回来了不该你歇会儿?该是谁的活你不知道?」
「爸,您还没走啊?」儿媳妇苍白的脸笑着问老高,「这么晚了,路上该不安全了。一会儿让明明他爸送您回去,您眼神不好,路上别再看不清摔了。」
「怎么了,嫌我说你?一进门就要哄人?怎么,你就盼着我摔呢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爸。确实挺晚了,您一向休息得早。」
「我直到挺晚了,倒是你不知道!我就是在这里等着你,我就是要告诉你,你这样不成体统!一个家里,男人为天,女人为地,你要尊重丈夫、尊重公公、持家育儿善于逾下才是正道!」儿媳妇被他堵在门口,连坐下歇会儿也不成。但到底是尊重公公,只得尽力撑着。老高说道:「我听说你不光不顾家庭,连明明他爸给你打个电话你也不理不睬?有你这样做人妻子的吗?」
「爸,您什么也不懂,您知道明明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能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我当年在生产线的第一线,什么时候像这样天都黑透了才回家过?」
「爸,我也不是一直这样,您也知道。有时候忙起来,确实没办法。」
「怎么叫没办法?破工作辞了就是了,回家来好好照顾你的丈夫和儿子,我还不信家里少了你这份工资还能过不下去了?」
「爸,走,我送您回去。」儿子已经穿好了大衣、鞋子,又给老高披上外套、扣上帽子,架住他的腋下,直接把他架出了大门。
「明明洗完澡了,你赶紧休息休息。」儿子这样对儿媳耳语。
老高自然想在路上好好把儿子教育一顿。这家凡事他看着都不顺眼,也不知道儿子是怎么当家的。谁知儿子先发制人开口了。
「爸,您以后别再接明明了,也别来我们家了。弄得谁也不高兴。我们定期去看您,咱们保持点儿距离,距离产生美。」
这算什么话?这是要造反了?老高怒极,直起腰杆子破口大骂:「你现在连老子都不赡养了?!那就当我没有这么个儿子!!」
「哪儿跟哪儿啊……爸,您自己的退休金那么多,我每个月还给您钱,您雇仨阿姨都够了。关键是我们现在是一个小家,自己过着好好的日子,您总来掺和什么呀?」
「你成家了就得跟我分家?我就不是你爸爸了?!我这一辈子苦过来,自己一点甜头也没捞到,又照顾弟弟妹妹又照顾你跟你妈,现在可倒好!你倒要把老爸爸扫地出门了?!」
这话说完,儿子恐怕是服了,知道错了,走在一边久久不说话。老高也不说话,留白最有震慑力。他正得意地等着儿子服软,儿子却开口道:「明明他妈说得对,您确实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什么?!老高气得血压直飙。儿子却还在那里说:「别的我们都不说了,您一天到晚一肚子无名火,见了哪个都要挑毛病,这样下去对您自己身体伤害最大!」
「我发火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儿子说:「您先听听我的建议,我们俩不认识什么搞心理治疗的朋友,但是听明明他们老师说,如果有家长情绪上问题特别大的话,可以找他们老校长聊聊。老校长姓蒋,已经退休了,发挥余热,经常帮着家长们解决解决心理问题。」
一听见「蒋」字,老高满腔的怒火神秘消失了。他心头突然刺痒痒的,不知怎么就觉得舒服。跟那位蒋校长聊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可一下子就屈服又显得没面子,老高还是咆哮着:「我就非得去聊聊不可!倒要让人家评评理,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们错了!」
老高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第二天,他一大早就跑到孩子学校找到了「小蒋」的电话号码,接着就打电话,约见面,一气呵成。老高不明白什么心理不心理,他只觉得自己一肚子话,就想找人说说。与蒋校长两个人在公园里一边散步一遍说话,他嘴就没停过。可说出来的,还是那老几样:小时候照顾弟妹长大了照顾妻儿,老了老了一家子对他不敬不重不说,还不理不睬。儿子一家男女颠倒,儿媳不顾家,说了两句,竟然把他扫地出门。而「小蒋」也人如其貌,极为「温柔体贴」,除了柔声应两句之外,几乎不说话。老高一顿发泄完了,小蒋说:「算算年纪,您跟我差不多大。小时候生活条件一定很苦吧?」
「当然,咱们一代人,说起来都懂。一大家子九口人,粮票只有那么一点。有一年中秋节,我记得清楚极了:我父亲单位破天荒发了六个猪油月饼。你知道多香嘛?五个弟弟妹妹每人一个,还剩一个总该轮到我了吧?嘿!上边儿还有爷爷呢!」老高想起童年那个喷香扑鼻,他却一口也没尝到的猪油月饼,历历在目,满腹委屈。「我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爹妈挣钱供不了这么多人读书。我能怎么办?我十三岁就上工啦!别的孩子还爸爸妈妈撒娇呢,我呢?当个小徒工,天天在厂房里挨揍。挣了工分挣了票子,回到家全上交。等到有肉有蛋的时候,有我一口吗?没有!全是弟弟妹妹的。为什么?我最大啊!我得让着他们啊!」
「真不公平啊!」小蒋轻轻叹气道。
「不公平嘛?」老高讶异她怎么会这样想。委屈固然是委屈,可这也是天经地义。
「要是再有一次机会让你回到小时候,你还让不让?」
「让!」老高梗着脖子,义薄云天:「我是大哥哥!」
「哈哈,」蒋校长被他这模样逗笑了:「你这人,像小画书里出来的人似的。你知道在我们幼儿园里,我们怎么教育孩子吗?我们说大孩子跟小孩子是一样的,也是平等的。谁先拿到这个玩具,谁就玩,谁先拿到好吃的谁就吃。」
「这不乱套了?一有什么岂不是抢成一团?」
「你小时候要是这样跟你说,你跟弟弟妹妹们恐怕就抢成一团了吧!不过我们幼儿园里还真没这情况!孩子们基本不抢东西。他看见什么好东西就拿来玩,我也想玩怎么办?我就老老实实地等着。」
「这都是你会教训的结果!」
「不,这是平等的结果。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不着急,不抢东西吗?因为他们心里头没有委屈,也没有火气。」
老高想起儿子说的:「爸爸整天一肚子火。」
两人走着,看到路边有个奶奶带着小孙子在玩。那小孩手里拿着一列木头火车,在地板上玩儿得正欢。
「你看看那玩意儿,我小时候特喜欢。」高援朝说:「我父亲用木头削了个火车头给我小弟,我整天就眼巴巴地看着。可是啊,等到现在我们都成了老头子了,也没轮到我玩上一回。」
蒋校长站在旁边贼笑:「来吧老高,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火车随便玩儿。」
高援朝过上了一种奇怪的生活。这里有不工作光玩儿过家家的男青年,还有见了长辈连头都不抬的女孩子,无论是谁都比他小得多。可小蒋反复地说过:这些人都是平等的,在这里都是小朋友。既然在见面之前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老高竟然接纳了「我们都是平等的」这样的论调。
在蒋校长的成人幼儿园里,玩具、食物要啥有啥,这是老高在童年连想都不敢想的。于是,凡是老高想吃的、想玩的,总能拿得到。既然总能拿得到,有时别人比他先拿,他便不觉得生气。他虽然年纪大,但也不需要谦让任何人。自从他两岁添了弟弟,这样「不用让着任何人」的「童年」就结束了。一次,老高跟一个「小朋友」因为究竟谁玩火车而起争执,蒋校长跑过来劝架了。她说过,唯一的规矩就是平等,竟然果不其然。虽然老高比那人年长二三十岁,蒋校长还是说:「是高援朝先来的,你得等一等!」这么一说,那人竟然还道歉了。老高心想:原来这就是公平!这感觉真是不错,他觉得如沐春风,心头积压的委屈,随着这样一次次的「公平」和「平等」逐渐消散了。
至于「小蒋」,虽不能天天见面,但每每老高心里烦闷不痛快的时候,她总是「陪」他说一阵话。老高愈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如果能有这样的女士相伴,再也不会有什么烦心事了。可又有时,老高觉得自己在小蒋面前不像个有魅力的老大哥,倒像个小孩子。
这样时光过得飞快,他日子过得充实又安心,一晃神,已经好久没上儿子家「捣乱」了。竟是儿媳先按捺不住,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爸,您最近好吗?好久没见您了,我就问问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