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俏
帝宠:深宫的爱,妃子的恨
1
我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回到了帝京,那是一个极好的艳阳天,万里无云,天空还飞过了一行行的鸿雁,副将燕姬和我说那是难得的吉兆,预示着我日后要大富大贵,我对这话却并不这么放在心上。
我的父亲是名满天下的镇西王,放在西凉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土皇帝,战功赫赫,号令一方,莫敢不从,就连朝廷也要让他三分;我的母亲,是西凉的最后一个公主。西凉国远处丝绸之路,城中之人皆是腰缠万贯,关于西凉王室,民间甚至有金砖铺地,白玉砌墙的说法,西凉王室好藏宝,曾世世代代都会将各种珍宝藏于此地,迄今宝藏价值已不可估量。
后来,西凉子嗣凋敝,成为了西域诸国眼中的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伤一口。作为西凉王室最后血脉的母亲,毅然决然地舍弃公主之尊,委身当时身为高昌侯的父亲,保住了西凉国。高昌是大黎的藩国,是大黎开国皇帝赏赐给自己结义兄弟宋澄明的封地,宋家嫡枝居于此,二人结为夫妻,高昌并入西凉国,西凉向大黎称臣。
而我宋如俏,刚刚出生,就被朝廷赐为畹城郡主,身份,家世,财富,我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大富大贵值得我放在心上。
「这大黎帝京,除了房子比西凉城大一点,行人比西凉城多一点,一点都比不上西凉城自由。等忙完选秀那破事,咱们就回西凉去,那时候韦斯特又开始运送葡萄酒路过西凉城了,今年我可以好好地从他手里弄上一批佳酿。」
我掀开马车帘子,朝窗外的街道瞟了一眼,就毫无兴致地掩上了,靠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燕姬贴心地往我口中塞了一瓣剥好的橘子,我闭眼皱皱眉,这帝京就是比不上西凉痛快,连橘子的味道都比不上西凉的酸爽刺激,甜腻腻的,就像个给娘们吃的东西。
马车走得这么慢,又闷又热,若是在西凉,我可以一身红妆,骑着我的雪夜狮子照驰骋在大街小巷,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又畅快又刺激。用母亲的话说,这才是天之骄女的做派呢。
这帝京的姑娘,居然人人出门都要跻身在这样一个又热又闷的马车里,就像坐牢一样,一点自由也没有,亏得她们还以此为荣,真真是让人没办法理解。
「谁家的马车,还不赶紧挪开,我们是魏国公府的车驾,你们惹得起吗?」马车正慢悠悠地行驶着,外面却忽然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
燕姬下车查看了一番情况,回来报我,原来是我们的车驾和魏国公府的车驾迎面堵在一起了,魏国公府的人正嚣张万分地让我们挪车让让路。
2
魏国公府我是知道的,他们的先祖与宋家的一样,也是一起追随过沥朝开国皇帝太祖打江山的,不过我宋家的先祖乃是堂堂正正上战场的,而第一代魏国公却只是个负责喂马的。后来有一次,太祖陷入困境,让第一代魏国公带兵驻守后方,面对敌军,第一代魏国公却直接吓尿了裤子。
就这样一个祖上都留着怂货血脉的家族,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御乾华吗,那小子从前也没少被我揍哭过。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魏国公府啊,还真是好大的威风!」我特地咬重了「大名鼎鼎」四个字,抄起手边的鞭子就下了车。
一直如乌鸦般叫嚣的人,是个着绿绒衫,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捏着手绢,瓜子脸,下班尖得可以绣花,见我出来了,立刻高高扬起了头颅,不可一世:「知道我们是魏国公府,就识相些……」
话还没说完,我一鞭子就甩了上去,丫鬟姣好的脸蛋上立刻就出现了一条殷红的血印子。她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手往脸上一抹,看到满手的鲜血,立刻尖叫一身,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足下当街动手,伤我丫鬟,究竟是何道理?」一个秾丽温软的声音自魏国公府的车驾中传来,接着一个妩媚的女子就施施然走了出来,满头珠翠,环佩叮当,烟视媚行,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堪称人间尤物。
虽然美得很俗,很腻,可就是说不出地好看,就像一株妖冶妩媚的芍药花,花之灼灼,令人沉醉。原本还想继续抽一鞭子的我,忽然有些下不去手了。
我虽是女子,可自小却随两位兄长混在男儿中长大,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了一副怜香惜玉的心肠,对于这些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姑娘,是真的有些不忍下手。
「我姓宋,乃镇西王之女,畹城郡主是也,此番进京乃是为了选秀,你魏国公府若是有意见,尽管到镇西王府来找我就是。」
宋家嫡枝世代居于高昌,但是在京中也并不是没有族人。帝京有一座镇西王府,父亲每五年入京朝贡都会暂居于此,如今就是族人在打理。我此次进京,就是暂时在此落脚。
魏国公府果然是骨子里流淌着怂货的血脉,我在王府中一连等了数日,都不见人来兴师问罪。不过京中倒是因为我当日大庭广众之下,持凶伤人传出不少风言风语。
说我骄蛮任性,草菅人命者有之;说我出身蛮夷之地,不识礼仪之道者有之;说我依仗着出身,肆意妄为,目下无尘者也有之;但还有一种声音,却是在为御乾华那小子感时伤身,大意是说,若我这样一个娇纵的女子入了宫,御乾华的后宫只怕会鸡飞狗跳,永无宁日了。
燕姬把这些传闻讲给我听的时候,我正一身松松垮垮的胡装,斜靠在贵妃榻上,吃着族中送来的凉瓜。帝京果然比不上西凉,就连这凉瓜都比不上西凉的甘甜可口,切开虽然是红艳艳的,吃起来却是一口渣滓,味道也乏淡。
3
御乾华,说来我与御乾华也是好些年没见了,虽然如今他已经做了皇帝,可是我对御乾华的印象,依旧还停留在那个又瘦又倔强的少年身上。
御乾华虽然身为帝子,但母亲却是贫民之女,还早早地死于宫斗。偏偏御乾华这小子,还是个少年聪慧的货,先皇的嫔妃一看,这可不得了,得赶紧把他弄死,要不然以后会是心腹大患啊。
砒霜,落水,下毒,放蛇,层出不穷的谋害手段立刻就冲着御乾华来了。他虽然聪慧,可说穿了,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立刻马不停蹄地朝老太傅求救,老太傅给他出主意,让他自请到西凉去游学。
先帝那么多儿子,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大笔一挥就准了御乾华的请求。宫中的嫔妃一看,也觉得这小子挺上道的,挺有自知之明的,还给御乾华赐了不少礼物。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她们还撺掇先皇给御乾华下了一道圣旨。
大概意思就是说,你既然向学,要去西凉长长见识,那就好好待在西凉吧。镇西王劳苦功高,与你老子亲如兄弟,你就把自己当成他的儿子,好好地孝顺他,我不叫你你就别回来了。
那时候的御乾华大概十岁左右,可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父亲给他安排的身份是大兄的伴读,可是就他那样,骑马都会摔下来的样子,怎么可能跟得上骑术卓绝的大兄呢?
西凉国中的王孙公子,也看不上御乾华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最后还是我带御乾华玩,没办法,谁让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喊我姐姐的人呢。我宋如俏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个听话的小弟,但偏偏不能如我所愿。
御乾华的到来,大大满足了我作为姐姐的虚荣心。他虽然年龄要长我几岁,可是模样看上去却要比我年轻很多,一口一个姐姐,我受得心安理得。
我们一起去草原逮捕沙狐,去大漠看长河落日,去同西域各国交易香料和丝绸,去同韦斯特的商队采购葡萄酒。那段日子真的过得很快活,御乾华在西凉待了十年,也整整喊了我十年的姐姐。
十年其实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了。比如御乾华从一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成为了文武双全的俏公子,个头甚至比我还高出一大截;比如京中的先帝终于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据说在一个小美人身上,得了马上疯,奄奄一息。
比如他膝下的各个皇子,早就如乌鸡眼一般斗得你死我活,各自的母妃外家,也是时候在旁边加把火,大家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御乾华的存在。
父亲说儿女都是债,先帝估计借的是高利贷,欠的钱太多,还不起了。
先帝是在一个风雨大作的晚上死去的,死在了太淑妃的一碗参汤下,没留下任何遗诏。京中一时叛乱四起,谁也不服气谁登基,就连年过半百的皇叔也想插一脚,过一过皇帝的瘾。最后是御乾华和大兄带着西凉的军队,杀回了京城,将御乾华扶上帝位。
大兄帮御乾华登上皇位后,就带着军队重新回西凉了。他生性放荡不羁,只愿逍遥于山水之间,常年游历天下,行踪莫测,就连镇西王世子都交付给了人品贵重的二兄。
4
我一直搞不懂,御乾华为什么要回大黎,是西凉的酒不好喝,还是马不好骑,歌曲不好听,还是美人不好看?他竟要回到大黎去做皇帝,都说帝王业,笼中鸟,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放着自由自在的雄鹰不做,而要去做笼中鸟。
临别时,我去送他,还矫情地塞给他了一瓶玫瑰醉,告诉他要是哪一天,不想做皇帝了,可以重新回西凉来,毕竟帝京可没有这么好喝的玫瑰醉。
他却一把搂住我,沙哑着嗓子,说,阿姐,等我回来。
我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缓过神来立刻狠狠地拍了他一把掌,拧着他耳朵问他敢不敢放肆了,他痛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浩浩荡荡的军队,在夜色中渐行渐远,草原的风有些凉,如同刀子割面,我竟然不知不觉中有些流泪了。
御乾华这一走就是两年,人没有回来,倒是给西凉送来了一张选秀的圣旨。父亲和母亲都忧心忡忡,我却满不在乎,御乾华这小子真的是皮痒了,竟然敢给阿姐下选秀的圣旨,这可是大逆不道。
虽然我也想见一见御乾华,但是我心中千百个不愿意离开西凉。可碍于祖制和君臣关系,圣旨既出,我不得不踏上选秀的道路。临别前,母亲把西凉世代相传的鱼尾符佩亲手佩戴在了我的脖子上,那是西凉国世代相传,外人不曾得知的宝物,据说可以保人一生平安如意。
「要变天了,你一路好好保重,别被风雨打湿。」二兄携新婚的嫂子,西域大宛国的公主萨伊桑叮嘱我。
父亲送我了一只虎头钗,还派出了众多的军队与我同行。望着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却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不就是选秀吗,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总是要回到西凉的。
就像帝京的百姓认为的那样,我也十分肯定地觉得,御乾华不会选中我。但凡是帝王,谁不是高高在上的呢,谁会放一个知道自己黑历史,还欺负过自己的女人在身边,除非脑子进水了。
可事实证明,御乾华的脑子的确是进水了,我不仅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到了最终一轮的选秀,还在终选结束的第二天傍晚,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圣旨,封我为后的圣旨,大婚就在一月后。
来王府宣旨的是须发俱白的礼部尚书,满口的之乎者也听得人头皮发麻。燕姬和我说过,礼部尚书年久陵出身市井,妻子据说年轻时还卖过豆腐支持家用,总而言之,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5
御乾华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京中的族人们都派适龄的女儿,带着重礼来恭贺我,我只能僵着腮帮子赔笑。后来腮帮子实在太痛了,我只好让燕姬关了大门。看来御乾华不仅是脑袋进水了,还中毒了,也不知道母亲给我配备的解毒丹能不能解他中的毒。
我带着重重担忧入梦,睡到半夜的时候竟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个温暖的手掌在触碰我的手指,不对,好像有一张脸在逼近我。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睁开眼,一脚踢了上去,然后我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骨折的声音。
「哎吆,哎哟。」倒在墙角的御乾华捧着被我踢得骨折的脖子,呻吟不停,原本潇洒俊逸的容颜上,清晰地显出了我的半个脚印,脸肿得像个馒头。「阿姐,你好狠的心啊,下手还是这么利落。」
「要不然,你以为呢,真以为我和帝京这些弱不禁风的小姐是一样的货色,不过话说你深更半夜的不待在宫里,跑到王府来做什么?」
「这不是两年没见,而且马上要成婚了吗?」御乾华脸上涌起了一阵绯红,就像一个娇羞的小媳妇,「我好不容易忙完了公务,就想来看看阿姐。」
「你还知道喊我阿姐啊。」我心里越发恼怒,「我拿你当弟弟,可你竟然想娶我。」我上前一把拧住御乾华的耳朵,他龇牙咧嘴地直喊痛。不过这番活蹦乱跳的模样,倒是让我生了疑惑,这御乾华不像是中了毒药,迷了心智的模样啊,难不成,他真的是认真的?
认真地喜欢我,认真地想娶我,不过他这爱意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被我欺负惯了而产生的,这可真是个惊恐的答案。果然,御乾华接下来的回复真的让我惊恐了,我的猜测竟然一一变成了现实。
「你是真的想娶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
「我也不知道,或许很早就已经有了,或许从阿姐你教我骑马的那一刻就有了吧。」京城的孩子果然早熟得可怕,才十多岁就知道风花雪月了,我再次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无法自拔,浑然忘记了御乾华本身就比我要长几岁的事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若是真的要娶我为妻,那必定不能负我,否则我是要回西凉去的。」我怀疑地望着御乾华,虽然被我踢得鼻青脸肿,可是丝毫不损这小子玉树临风的风姿,我还是有些心动的。
御乾华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利落地斩落了一缕青丝,又轻轻地靠近了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俊朗的眉眼,一时间竟有些痴了。「我知道阿姐好美色,我如今这副模样,阿姐可还中意?」
我点点头,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从我头上割下一缕秀发,两份青丝混在一起,一分为二,打成两个丁香结,塞了一只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