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岁点开每一个楼中楼，这才发现一个叫「社会你丁哥」的ID，用着最能发泄却也最幼稚的语言，在每一个骂她的评论中，都回了贴。

杨岁原本淡漠的脸上，渐渐有了柔意。

直到今天，她都还是十分庆幸，陈老师给她介绍了这份家教工作，她才能遇见丁纪喻。

那些稚嫩却又最真挚的语言，无不维护着她。

杨岁吸了吸鼻子，继续一条一条翻阅着评论，突然发现除了丁纪喻的账号之外，还有其他三个账号一直在评论里为她说话。

杨岁逐个点开三个账号的头像，里面的资料都是一片空白，很明显都是刚注册的账号。

「小喻，这三个账号是你的小号吗？」杨岁抬头，疑惑地问丁纪喻。

丁纪喻接过杨岁的手机，看着三个陌生的账号，摇了摇头：「这三个酸了吧唧的名字，才不是我的取名风格。」

「不是吗？」杨岁微微蹙眉，垂下头喃喃道。

可是除了丁纪喻之外，还有谁会为她说话？

杨岁性格寡淡，在学校里也基本是独来独往的状态，即便是同个专业的同学，也只是点头问好的交情。

所以，杨岁想了很久很久，都想不出，这三个账号究竟是哪三个人。

在她疑惑迟疑的时候，脑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三个人。

可……会是她们吗？

杨岁心情很复杂，甚至无法用精确的语言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别看了，先吃饭吧！」丁纪喻又往杨岁的盘子里，夹了一大筷子肉片，「你再不吃，菜都冷了，菜冷了就不好吃了！这些菜都是我排了半天队，才打到的。杨岁，你可不能对不起我的辛苦付出！」

「好。」杨岁抬起头，塞了几口饭后，又若有所思地拿起了手机。

丁纪喻看着杨岁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无奈，也不再劝什么。

杨岁盯着这三个账号，出神，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她把手机调到微信，翻开严胜男、林音音和程宜云的聊天记录，通过对比，打字标点的习惯以及语句的前后顺序，杨岁基本可以断定，这三个账号分别对应她们三人。

杨岁的心口中微微一颤，不知所措，连着翻阅信息的手指都开始发颤。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处理事情都过于冷静和没有人情味。甚至于任何事，她都可以在下一秒，想到最优解和最好的处理方式。可当她验证了脑中的猜想之后，杨岁是第一次有些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丁纪喻吃了几口菜后，注意到了杨岁的表情，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那三个账号，应该是我三个室友的。」杨岁说得很缓慢，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经过思考。

「你的室友？」丁纪喻基本没有去过杨岁的寝室，对杨岁的室友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过了一会之后，丁纪喻兴奋大喊道，「杨岁！你是不是又要交到朋友了？」

「朋……友？」杨岁反复念着这两个字，随后低下头想了很久。

在高三之前，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甚至已经习惯以至于享受一个人的生活。直到跟蒋思右做了同桌，直到遇到了丁纪喻和丁瑞安，她才知道，有朋友和没朋友的生活完全是两个样子

但她也并不是需要很多朋友。

很多时候，杨岁觉得生命中能遇到丁瑞安、丁纪喻、蒋思右以及陈老师，就已经很足够了，她至少也感受了来自于他们的善意，至少也曾令她在无数次迷茫中，再次坚定自己的内心。

可脱离他们几个人之外，杨岁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又过了一会后，杨岁分别给她们三人发了「谢谢」。

信息发送后，杨岁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机，重新拿起了筷子。

「菜都冷了，我让阿姨拿去微波炉加热一下吧。」丁纪喻端起盘子，就要往后面走。

「没关系的。」杨岁笑了笑，说道，「小喻，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不行！」丁纪喻这次态度很坚决，不再给杨岁拒绝的机会，端着盘子就往打菜窗口跑去。

开玩笑！丁瑞安可是叮嘱过她，要好好看着杨岁的一日三餐！

丁纪喻热完菜后，盯着杨岁把剩下小半碗饭都吃完了，才满意地收回眼神。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丁纪喻问道。

杨岁垂下眼皮，摇了摇头。

她其实还没有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现在周裴也联系不上，这件事情又在持续发酵，她手里所有能清晰证明没有作假的证据全部都已经拿出来了。

所以，她目前必须首先要做的，依旧是联系到周裴。

丁纪喻握紧了拳头，狠狠道：「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傻逼诬陷你，我一定揍死他！」

杨岁被丁纪喻这副样子逗笑了，眼睛好像弯成了一道月亮。

「反正，以后你有任何事情都要和我说。」丁纪喻眼里带着一些不高兴，今天这件事情要不是她自己发现的，杨岁肯定打算永远瞒着她。

可是她丁纪喻才不是只能快乐的人，她也可以帮助杨岁一起解决问题。

「杨岁，我知道我沉不住气，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丁纪喻耷拉着脑袋，声音很轻，「但是，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可以变强大的……我也想保护你，杨岁。」

丁纪喻语速很缓慢，每一个字似乎都要经过仔细的思考。

杨岁静静地看着丁纪喻，一股暖流渐渐涌入心中。

「小喻。」杨岁眼中有着笑意，伸手环住了丁纪喻的胳膊，「谢谢你。」

「谢……谢什么谢？」丁纪喻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道，「我才不要你谢谢我，你以后不要凡事都强撑着就好。杨岁，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有丁瑞安和我了，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那一边的。」

杨岁枕在丁纪喻肩膀上，笑着问道：「那如果我是错的呢？你们也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丁纪喻笃定地摇头，「杨岁，你永远都是对的。」

在杨岁心里，丁纪喻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丁纪喻已经长大到可以保护她了。

吃完饭后，丁纪喻说什么都要把杨岁送到寝室楼下，才肯回去。

杨岁又拨打了多次周裴的电话，还是关机状态。

她犹豫了一会，问林音音道：「你能联系得到周裴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林音音愣住了片刻，随后有些不高兴地摇了摇头，「他从昨天起就不接电话，也不回我信息，我也联系不到他了。」

杨岁垂下眸子，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没事。」

现在关于周裴也只能算是一个猜测，她还拿不出任何证据，自然也不能和别人说什么。

「谢谢。」杨岁轻轻说道。

林音音猛地抬头，看向杨岁，有些不敢相信。

她下午收到杨岁的消息，还以为是杨岁发错了，也就没有回。

但现在，杨岁就站在她面前，和她说着谢谢。

「我也没做什么。」林音音有点没反应过来，「我知道你很在意成绩，也多多少少知道你有多拼命，所以就忍不住替你说了点话。」

林音音下午的时候，点开论坛，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评论什么。杨岁身上这类事情发生了太多，她都习以为常了，同时她也觉得，杨岁或许根本就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

但是，越看到后面，她也觉得这些人说话太难听了。

与此同时，严胜男也给她打来了电话，希望能多点人在论坛上说点公道话。

「总之，还是谢谢你。」杨岁微微笑了笑，回到了座位上。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叠很厚的书，这些都是杨岁修改和整理了很久的笔记，里面还有关于上次王成林教授分析的一些内容整理。

杨岁把这些放到了严胜男桌上。

严胜男把厚重的刘海轻轻拨到两边，抬头看向杨岁。在杨岁眼神的示意下，打开了那叠书，当看清楚书里的内容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赶紧把笔记退还给了杨岁。

严胜男很想要这些书，但同为数学系学生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整理这些笔记要耗费多少功夫。

这些内容，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很多数学系的学生都习惯于做笔记，笔记上的内容基本都是自己独到的理解和特别的解题思路。因此，就算是笔记内容自己已经很熟知，也绝不给别人。

每个人都私心，都不会愿意看到有人超过自己。

严胜男其实也是。

所以她不敢收下杨岁的笔记。

「我不是很懂怎么去感谢人。」杨岁看着严胜男，继续说道，「这些笔记对我的帮助很大，所以也许也能对你有所帮助。」

严胜男又垂下了脑袋，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迟疑了片刻，收下了笔记。

这几天里，周裴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杨岁一直都没有联系上他。

杨岁有试着追踪发布帖子的ip地址，最后定位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的小网吧里，还是没有办法抓出发帖的人。

事情也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变淡，甚至朝着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局面发展。

不知道杨岁的联系方式是被人泄露了，这几天一直都接到各种电话。有骂她的，有威胁的，其中也不乏语言骚扰的……

微信好友添加里，也突然多了很多人疯狂发送好友请求。

杨岁常常会望着不断震动的手机出神。

钱老师也在刚刚给她写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这个星期还是无法自证，那就只能填写国家奖学金自愿放弃的个人说明。

随着钱老师的电话挂断，杨岁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也几乎断裂。

直到今天，杨岁才发现，语言和文字才是最好的利刃，杀人于无形，可以轻松摧垮任何一个人的意志力。

杨岁原本也以为，只要问心无愧，自己可以不在乎外界的声音。

可她现在根本做不到。

不管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听，那些十分难听的话依旧可以抓住缝隙往杨岁耳朵里钻。

杨岁闭着眼休息了一会，看了一下午的书，终于做好了决定。

总之，不管如何，放弃奖学金的这份个人说明，她绝不会填写。一旦填写，就是默认了帖子上说的都是真的。

杨岁重新开机了手机，点开了论坛。

她突然发现，论坛置顶第一的帖子已经不再是关于她奖学金作假的帖子，而是一名叫做张华川的数学系学生实名发的另一帖子。

杨岁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盯着新帖子看了很久，点了进去。

「杨岁的奖学金没有作假，是我没有得到奖学金，所以对杨岁怀恨在心，假造了录音。」

张华川发布的内容很简单，从头到尾也没有几个字，也自然招来了很多人的怀疑。

有人怀疑张华川是不是收了杨岁的好处，也有人怀疑张华川马甲后面的操作人是杨岁。

杨岁垂眸，想了很久。

张华川这个人，杨岁有点印象。数学系是一个比较大的系，他们两并不是同班，但是有几节大课是合并到一起上的。

张华川并不是一个很显眼的人，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差。基本所有的校内活动中，几乎都很难看到他的影子。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奖学金有兴趣。

杨岁觉得，张华川可能是被周裴拉出来的替罪羊。

「叮—」

正当杨岁思考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周裴的来电。

杨岁犹豫了片刻了，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声音涩哑开口道：「杨岁？」

「嗯。」

杨岁的声音跟以往一样冷淡，周裴无法从中捕捉到杨岁的态度。

周裴消失的这几天，并不是害怕逃避，他是被江乾关在了家里。

确实，他假借着江乾的名义，施压给系里的一个小领导，这样就一定能确保杨岁的国家奖学金万无一失。

其实，他也明白，杨岁也许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也能得到奖学金。可A大的数学系里有那么的竞争对手，万一出现什么变故呢？

所以他一定要做些什么，这样杨岁知道之后，说不定会感谢他……

他计划好了一切，但是没有想到通话居然被人录音，又发到了论坛上。更没有想到，自己做的事居然会给杨岁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周裴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至少懂得一人做事一人担。所以，在看到论坛帖子的第一时刻，他就做好了准备承担一切的心理准备。

可是江乾就好像未卜先知一样，没收了他所有的通讯设备，还将他锁在了家里。

「周裴，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的。」江乾锁上房间门，在门外对周裴说道。

「舅舅！」周裴神色焦急，疯狂转动门把手，「你把手机给我，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嗯？」江乾语气很冷，只问道，「你是不是发一个帖子，告知所有人，这一切的傻逼事情都是你做的？」

周裴听完江乾的话后，猛地抬头，愣愣地望向大门，嘴巴微微张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乾猜对了，他是打算这么做的。

「周裴，你都大二，不是小孩子了。」江乾听着门内没了动静，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你就应该想到，事情一旦失败之后，后果是否是你能承担的。而且你更要明白，如果这件事情你出面揽下一切之后，会发生什么。」

周裴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依旧没有出声。

「你是周裴，但你同时也是周家和江家的独生子。」江乾继续说道，「你一旦出面，就算不必退学，也至少也背一个处分，同时周家和江家也会颜面尽失。这些还都是小事，你有没有想过，公司的股价会发生什么？姐姐和姐夫太过宠你，所以你才会有恃无恐，可是你总得要学会长大啊周裴！」

周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垂下了脑袋问道：「那杨岁怎么办？」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等这件事风头过了，处理好之后，你再去上学吧。」江乾抛下最后一句话后，就离开了。

周裴听着江乾渐渐地远去的脚步声，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最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直到过了六天，江乾才打开了那扇门，把手机还给了他。

他赶紧拿过手机，熟练地拨下熟烂于心的号码。可当接通之后，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也无法想象，这几天杨岁经历了什么。

「周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杨岁道。

直到听到电话对面杨岁轻轻地叹气，周裴才回过了神，张开嘴，嗓音紧绷发抖，很久之后，才说道：「对不起。」

「所以事情是你做的，对吗？张华川是被你推出的替罪羊？」杨岁听到周裴说的对不起后，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无法相信周裴的口中会说出这三个字。

「是我做的，我有想过发帖子说明这一切，但是我的手机被我舅舅收走了，我也被他关在了家里。」周裴到现在都还有些晃神，继续说道，「通话录音是张华川录的，我舅舅承诺在公司里给他一份薪资不错的工作，他就同意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周裴说完后，电话那边又陷入沉默了，久久没有发声。

周裴痛苦地捂着脑袋，一股焦灼不安渐渐涌入身体，蔓延到四肢。他死死捧手机，紧紧贴在耳朵边上，生怕错过杨岁的任何一个字。

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裴都没有听到杨岁的声音。

「杨岁，你还在吗？」周裴紧张地问道。

「周裴。」杨岁微微蹙眉，总觉得周裴现在的对话状态很不对劲，于是开口道，「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去看！我现在就去看！」周裴听到杨岁的回话，声音开始透露出兴奋。随后想到了什么，眼中微弱的光又熄灭了，「杨岁，你能原谅我吗？」

杨岁疑惑地侧过脑袋，周裴现在给她的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以前的周裴虽然易怒暴躁，但至少直来直往，可今天的周裴说的话和语气都很怪，但杨岁又一下子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她沉下眸子，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异常坚决：「不能。」

「杨岁——」

电话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杨岁却已经按下了挂断键。

周裴漆黑的眸子望着已经黑屏的手机，许久之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笑声。

他真是蠢，蠢到无可救药，又自以为是，所以把杨岁推得越来越远。

他重新拨出一个电话：「舅舅，我要看医生。」

「……你怎么了？生病了？」江乾放下手中的文件，担忧地问道。

「我要看心理医生。」周裴低着头，呼吸很轻，「杨岁觉得我有心理疾病，所以我得去看看心理医生，我得把我的病治好。」

江乾这才注意到，周裴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奇怪。

「我下午来接你，陪你一起去看医生。」江乾说道，同时立刻联系了熟悉的心理医生。

周裴躺在床上，睁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很多高中时候的画面。

那个时候，明明他才是天之骄子，明明所有人都可以无条件地追随他，明明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完不成的……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想要的东西却一个都得不到。

真的是因为自己生病了吗？

那病治好了，一切会回到以前吗？

周裴疲倦地闭上眼，等待江乾来接他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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