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相思兮无穷极(2 / 2)

别有幽愁暗恨生 佚名 6754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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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自己也不懂为何会答应纪彦。她倒不怕山匪,何况山匪也找不到她。她想着纪彦毕竟是大夫,总归是治病救人的。她收留他一段时日也是举手之劳的事,反正那屋子空房很多,随便给他一间住下便是。她娘亲曾经同她说过,医者仁心,这世上,医者是个了不起的,更何况他并不避讳男女大防,她也知道他救了那压寨夫人母子两个,他是无辜的,他不应当被这样对待。

林楚带着纪彦回到自己住处后,纪彦便在这儿住下了。其实他是个全才,不仅医术高超,也做得一手好饭,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只是每每他问起林楚一些事情,林楚却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纪彦眷恋与林楚在一起的日子,他虽医术高超,父母却早早地去了,他便是那之后拜师,在山中学医的。只是这世人,看他也仿佛是个怪人。

他医治过许多人,老弱病残,妇孺儿童。有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也有人病入膏肓回天乏术抬到他这儿,他虽拼尽一身医术,却无法施救,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是个骗子。一开始他是寒心的,久而久之也浑不在意了。他明白师傅曾和他说过,所谓医者,心胸气魄要广,否则难受的是自己。

他年岁渐长,也没有想过要娶妻生子。他可以不畏流言,但他想,还是不要拖累了人家姑娘。

他遇见林楚,看她豪爽利落,他便每日尽力游说,让林楚与他一同开医馆,其实他并不怕人闹事,他只是觉得太孤独了。他想要一位朋友。

林楚起先没想过这些。被纪彦游说得竟也有些心动。她一直到处找寻娘亲,希冀可以寻得一丝娘亲的影子,可是这明明是她自己给自己种下的希望。倘若,倘若她真的再也寻不到了呢?那她又应当做什么?人生在世,她总应当做些有意义的事。

林楚最终答应了纪彦的盛情邀请。她想着自己虽不懂医术,倒也可以学些皮毛打打下手,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只是终归,她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的心门紧紧地闭着。她不敢投入太多感情到这当中去,她知道纪彦拿她当朋友,当家人,她虽对纪彦不错,但她自己明白,她心底有个伤口总是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要保护好自己,切莫再受伤。

林楚与纪彦那次进京是为了购买一批药材,其中几味恰巧是小城几户病着的人家所需的。纪彦道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要给阿楚买几身好料子回去做衣裳。林楚想着她便去看一眼娘亲,她本想和纪彦说的,纪彦却不在客栈,她想着她去去很快就会回来。

她看到江菁的时候,重逢的喜悦让她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她见到江菁还和从前一样,只是瘦了一些,她心里很高兴。第二天一早,她见到纪彦满脸怒气地站在小院外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她不知道纪彦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她看着他的样子,莫名开始心慌。

她急急地追上去,想要解释。没想到一向嬉皮笑脸的纪彦此刻分外认真:「林楚,你好得很!我跟你认识五年了,没想到我在你这里,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她张了张口,竟觉得他说得很对,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陷入感情中,好像在为分别随时做准备。

只是如今她却突然明白了,赵烨是赵烨,纪彦是纪彦。她不应该因为一次遭遇欺骗,就将所有的感情都打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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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彦一边走一边愤恨地骂着,林楚你这个白眼狼,真是枉费了老子的一片苦心,这么久就是块榆木疙瘩也该开窍了。他一边走一边暗暗地在等林楚追上来,这次他一定要让林楚意识到他!的!重!要!性!

他走了一段路,发觉阿楚还没有跟上来,他心里有些烦躁,难道跟丢了?他明明一路暗示了啊,这里丢个布条那里丢个小药瓶的,再丢下去他只能把外裳撕了。

纪彦本想回头找阿楚的,但他一咬牙,他非要好好治治林楚这个没良心的!他负气地回到客栈,发现林楚在他房里等他,可怜巴巴的。

他有些心软,但嘴巴上倒是没留情:「干吗到我这里?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林楚一向不大会和人吵架,也不大会安慰人,她只好可怜巴巴地说:「纪彦,我不是有意的,我……」

「不是有意的?林楚,我每次问你过去的事,你总是避重就轻,这我不强求,人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与隐秘。我就想着我对你好点,我们至少是朋友。可你呢?你拿我当什么?你要走就走一个信都不留给我,你知道我昨晚等到天黑都没见你回来是什么心情?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工夫才找到你?你拿我当什么?我们这几年的情谊算什么?我纪彦,对你来讲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是不是?」纪彦越说越气,一脚踢翻了身旁的一把椅子。

林楚见他这样,有点不知如何开口了。其实后来她有想过告诉纪彦一切,因为朝夕相处,她总归是有些依赖他。她知道他的一切,可他却只知道她的名字,仅仅只知道她的名字而已。

可她要如何开口呢?是说她曾经是公主,背负了怎样的血海深仇?还是说她全身心地信赖赵烨,最后被欺骗得彻彻底底?

纪彦见林楚半天不说话,心里更气,她哪怕认个错哄他几句也行啊?她就这么犟?他越想越气,黑了脸,叫林楚出去。

林楚见他神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抽抽搭搭地往外走。纪彦见她没眼力见儿地真往外走,他觉得林楚就是块朽木:「我让你走你就走了?你这么听话?」

林楚听他说这话,知道他还是原谅她了,只是脸色还是臭臭的。她心底开始泛起一阵一阵的委屈,让她忍不住要哭。她哭什么呢,她在哭那个年少被欺骗的自己。

终归经历还是改变了她,她以为凭着自己的坚韧能挺过来,事实她的确挺过来了,可她也的确被改变了。

她在害怕进入一段新的感情里,她连最基本的友情都不敢再投入,她曾经是那么信任朋友的一个人啊。

林楚越想越难过,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纪彦见她哭了,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过了,他和阿楚相处五年,还从未见她哭过。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你别哭了。」纪彦软了口气安慰她,「你在这儿坐好,我给你拿帕子擦把脸。」

阿楚见他还和从前一样待她,她一把抱住纪彦,像江菁那样放声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她想念那个年少意气风发的自己,想念有趣又逗乐她的娘亲,可她再也见不到她娘亲了,她自己也变了。

「做错事的是你,你倒还哭得这么伤心,真是属猪的,惯会倒打一耙。你眼睛哭肿了你可别赖我。」林楚哭了半个时辰后才慢慢止住,纪彦见她情绪平复了不少,看着她同往常一样逗她。

林楚破涕为笑。她想,她告不告诉他自己的过去有什么要紧,他们会在一起的,会一直在一起,眼下才是要紧的。

「纪彦,你是我的朋友,真的,一直都是。我昨天出门没想到会耽搁许久,遇见故人太激动了,忘了告诉你。」

「故人?哪个故人?」

「以前一个密友。」

「什么密友?」

「就是密友……」

「你这分明是耍赖……」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金色铺满整个房间,屋外正是一片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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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在赵煜十一岁的时候,赵烨立他为太子。赵煜的性子沉静,虽是江菁养大的,却更像淑妃,他自己自觉,发奋读书。赵烨看着他,恍惚间觉得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

那时他也曾如此用功,却只会被母后逼着,要再用功一点,再出色一点。他总觉得母后的要求他永远也达不到,父皇对他的期望也很高,他虽在皇子中足够出类拔萃,但当时还是每日都有些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行将差错一步,沦为别人的笑柄。

好在,他都一一撑过来了。直到他遇见阿楚,她是个干脆利落敢想敢做的,有些冲动和莽撞,他也曾问过她,难道不怕出错吗?她极其自然道:「错了就错了呗,我有了教训,下次不就知道怎么做了?思虑太多反倒束手束脚。」

那是他没有体会过的自由与随心所欲,是他一直极力压制自己,让自己忽视的存在。

他有时让赵煜不必如此用功,可以适当玩乐。赵煜小小年纪却思虑颇多,他问赵烨:「父皇,你每日处理政事,若是碰到你也头疼,解决不了的事怎么办?」

他耐心地回答他:「还有大臣,你可以听他们进言,不过不可偏听偏信,要取多重看法。中原人才济济,又有科举考试,所以你要盯着这块,选拔出真正的能人贤士。」

「父皇,你有没有,就算你是皇帝,也解决不了的事呢?」

赵烨闻言沉默了,后缓缓道:

「当然有。你要记住,即便生为君王,也有不得已的时候。有时候要不得已而为之,有时,却要记得不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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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煜年满十八的时候,太医诊断赵烨思虑过多,郁结于心,有油尽灯枯之势。赵烨自己倒很坦然,江菁看着赵烨,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她知道他的心结。他总以为是他自己亲手杀死了阿楚,即便那不是他本意。他没办法抛开一切,接受了这一切属于他的责任,担起了帝王的重担,只是他终归日日自责,无法释怀。

她不知道他和阿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赵烨宠幸容妃淑妃的时候曾以为,赵烨已经放下了。后来她知道,赵烨一刻也不曾忘怀。

阿楚的生辰,他每年都记得的。

江菁看着他这样日复一日地沉溺在过去,她不能告诉赵烨阿楚还没死,便只能劝慰赵烨放下阿楚。

赵烨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开口:「江菁,我已经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了。我明明清楚地记得她五官的每一处,可我却记不起来她的模样了,她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她是不会原谅我的。」

江菁再也没有和他谈过阿楚。那是他心底从未愈合的心伤,是他一辈子也逃脱不开的地牢。

赵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开始颁布他此生最后一道改革。他知道,人们接受变化总是要循序渐进的。他废止了女戒女德,鼓励百姓让女子读书,移风易俗,男女大防的界限逐渐开始边缘化。

一开始,推行是非常困难的。朝中也有大臣极力反对,一如他当初宣布不再选秀。他便让嘉禾带着宫女出宫,让大臣的女儿与公主一同着女装出门游玩,不必戴上袆帽,也不必只待在马车里。同时加强治安巡逻,免去后顾之忧。

时间久了,那些如花一样鲜艳活泼的女子,终于不必恪守礼节与他人的目光,轻松自在地出门。京城人头攒动,那些鲜活的女子再不必拘束自己。

赵烨在最后的生命时光里,邀了江菁,他们一同去西北,去看看贺朗。

这一路,他们反倒像多年老友,真正地熟稔起来。江菁没什么机会离开京城,她到了西北,也真正领略了大漠的苍凉与雄壮。贺朗的碑立得极好,想来应是赵烨一直派人料理。

草原里总归是避不开赛马的,他们只看着远处一群人赛马,为首的那女子一袭白衣,马上功夫很是俊俏,赢得一片片的喝彩声。他们离得远,只能瞧个大概,赵烨心道,从他这里开始,到赵煜的孩子登基,想必这中间的推崇与教化,中原的民风也能变得如此开明。

他们回去的路上经过一间小院,那小院的门开着,院中应是刚画的画,正悬挂着晾干墨迹。本没有什么稀奇,倒是那幅画中的人像极了阿楚。

画中是一女子正在骑马,她一袭白衣,双手紧握缰绳,头发被吹得高高地扬起,散开在风中。倒是女子面容随意地寥寥几笔,并不真切,但却勾勒出那女子清冷的气质,似是一点不留恋这凡尘俗世,与马儿一同往那心之所向的地方奔去。

赵烨有心想将这画买下来。他画了许多,就是无法画出这副清冷出尘的神采。他在那小院门口伫立良久,却不见有人。倒是出来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娃,问他做什么。那女娃眉宇有股英气,礼貌答道:「这是我阿爹画的,不过我阿爹看我娘亲赛马去了。」

赵烨听闻,低头笑了笑:「这样不巧,那便算了。你阿爹画得真好,在下告辞。」说完便走了。

回到马车上,赵烨的心情似是转好,与江菁提到了阿楚:「阿楚的马术想必你也见过,她的马术是我亲自教的。那时候年轻,我教她的时候,她以为她学得不好,其实都是我在作弄她,我故意骗她哪里哪里做得不好,以便就有借口好约下次见面。」

那是江菁第一次听到赵烨主动提及阿楚,她静静地听着,并未出声打断他。她想,或许他不是说给她听,他只是需要同一个人倾诉,讲讲阿楚。她瞧着赵烨的神情轻松,提起阿楚脸上俱是骄傲与满足,她心里开始隐隐生出担忧,赵烨如今这样坦然,莫非真的时日无多?可她瞧着他,不像是将死之人。

他继续说道:「她是顶聪明的,干脆利落,灵活多变。她在战场上与西越王交手落于下风,自己掉崖时硬拽着西越王一起掉下去。我当时离她有些远,看她掉了下去,便也跳下去了,结果却还是她救了我。」他顿了顿,脸上神情变得温柔,他回忆后来,阿楚对此十分感动,还问他怕不怕,他怎么会怕呢,他当时唯一怕的便是她被水流冲走,或是掉落山崖摔死。

只是,只是啊……

终归还是生死两茫茫,再不复相见。

他愿意拿命护住的人,却死在了他手里。

赵烨想到这里,猛地呕出一口血,便昏死过去。江菁命人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宫中,这一路赵烨时醒时睡,她亲眼见着,赵烨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有的人是从外向内慢慢老去,而有的人,却是从内向外开始衰败。

赵烨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知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他回忆自己的一生,除了阿楚,他没什么牵挂与留念。除了他没有护住阿楚,身边人他都尽力护得周全。

他回忆自己,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轻松自在的时刻,除了与阿楚待在一起的时刻,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生前并未大肆铺张修建陵墓,对外他只说将这些银两节省下来免去一年的赋税,实际上他压根就不想葬在王陵。

他最想去那片竹林,就在阿楚的旁边就好。但他想到她可能根本就不想见他,赵煜到时又要被多少奏折弹劾,他便算了。

这是他的命,他该受着。

夜里他挣扎着起来,将那把匕首放在自己的枕头下,哪天他爬不起来了,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他与阿楚之间仿佛什么都有,他们年少相识,青梅竹马,相知相伴,心意相通。他们还一同历经生死,也一起同榻相拥而眠。

可他们之间其实也什么都没有。连个像样的吻都不曾有过。他送她的玉簪,被她狠狠掷于地下,摔得粉碎。他们之间只有这把匕首了,却连刀鞘都被烧得乌漆麻黑。

他躺着,看着太阳缓缓升起,赵煜大清早上完朝便赶过来。他看着赵煜,开始交代后事:「朕死以后,国事便交给你了。移风易俗,不在一朝一夕,要长久地推行下去,将来,可以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不必多,但要有真才实学,有格局与胸襟。」

「先帝在时,朝中格局动荡,结党营私颇多。先帝一一扫平,朕即位时一片清明,废了选秀倒也不打紧。只是前朝后宫诸多关联,你今后便要事事留神了。」

他又一一开始交代其他事。「嘉禾是个贪玩的,她无拘无束惯了,将来寻驸马,一定得是与她两情相悦的,如此才可长久。」

「皇后与容妃,你要记得多看望她们,不要让她们觉得老无所依,孤独寂寥。如今宫中人少,将来慢慢便会多了。」他说着又猛地咳嗽起来,顿了顿,继续交代下去,「至于你母后,她母家是江家。她百年以后,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不要将她与朕合葬,其他你到时候听她的意思即可。」

让她自由地来去,她是贺朗喜欢的人,他娶她只为护得她周全,但黄泉地下,他要让她恢复自由之身。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他从枕头里摸出那把匕首握着,他想,他应当快见到阿楚了。

他有些胆怯,他想,阿楚是不愿意见他的。

在赵烨最后缠绵病榻这几日,江菁每每想告诉赵烨阿楚没死时,理智便会不停地提醒她,当日他是起了杀心的。她不知道阿楚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怎么了,但她不能冒险。

最终她想到那日赵烨说起阿楚的神情,那样的缱绻温柔,她想她还是在他弥留之际告诉他,了却他的心结。她赶过来时,赵烨已经闭上了眼睛,安详地躺在那里,只是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虽已破旧不堪,那刀锋还是泛着冷冷的光,应当常常细心擦拭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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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烨不清楚自己为何处在一片花田里,他疑惑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能如此真切地看着这尘世,可他却又动弹不了。

他似是附在了花的身上,被人一路举着,放到屋中。他瞧见一女子着鹅黄衫正在背对着他梳头,他行动被困,瞧不到女子的正脸。

那女子低头又开始哼歌,并不清楚,他却觉得极为熟悉,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哪里曾听过。

他又被人举着放到了妆奁边。这次他看到了她的正脸,是他朝思暮想的阿楚!

她比以前白了一些,脸上笑意浓浓,不似从前的清冷与疏离。她似是刚刚起床,在梳妆打扮。

赵烨贪婪地看着她。

忽地出现一男子,他笑吟吟地看着她,着手为她画眉。

那是赵烨曾幻想无数次的场景。

赵烨觉得自己开始坠落,不受控制地迅速砸向地面。

原来他只是这花上的一滴露珠。

他迅速地掉下去,在地面氤氲开来,结束了这匆匆却又满足的一眼。

一切都归于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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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幽愁暗恨生

晚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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