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那个人在追着我们。
她看见栗桥浩美向他们的车跑过来,她边说边掉眼泪,显得很害怕。
——都快看不到加油站了,我回头一看,那个人半蹲着站在路边,有人过来的话,他就抱着胳膊,好像在安慰别人,但她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加油站的店长也描述了同样的场面。他看到栗桥浩美追赶一辆年轻男女乘坐的红色吉普车(确切地说,他们开的是切诺基),一直追到公路上。但是过后,他好像特别吃惊地向后退,像是要从吉普车开走的方向逃开似地转过身,高井和明挡住了他,两个人搂着走到车旁边。
——因为当时不知道两个人是这起案件的罪犯,所以也没有特别注意,但还是听到他们在说太危险了。是栗桥浩美吗?是不太胖的男人,他摇摇晃晃。另一个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记得不太清楚了。
这两个人的证言都说到了“好像是药品中毒了”,这一点应引起注意。当问他们是否有“接触具体药物中毒的患者的经验”时,他们都说没有,所以他们的体会只是从电影、电视剧中看到的药物中毒者类推出来的。但是,至少在加油站时候的栗桥浩美在第三者看来,精神不太正常,这一点非常重要。而且,也许高井和明是因为这个原因去安慰保护他的。
连环杀人犯因杀人而中毒、然后精神崩溃的例子并不少见。警方也非常清楚这个规律,即超越一定阶段后,杀人犯会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从这个意义上讲,栗桥浩美是不是也处于这种危险的境地呢?在“绿色公路”上发生的车祸说不定就是他在这种精神状态下进行的自杀行为。
要想把这些谜团解开,关键是高井和明。特搜本部也这么认为,武上也坚信不疑。他采用的是什么方法呢?他是怎么和栗桥浩美一起疯狂的呢?
如果能找到藏身之处,一定会有答案的。其实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任何东西,他们的藏身之处一定会告诉人们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关系及分工,会有许多关于案件的证据。
自11月4日被叫到冰川高原站以后的一两天里,高井和明一直和栗桥浩美一起行动并支撑着栗桥。即使单独看这一起案件,也很难发现有第三者,也不是被威胁没有办法,他知道这件事,并积极地和栗桥浩美共同行动,并成为精神已经变得脆弱的栗桥浩美的支柱。
那么,高井和明自己的目标又是什么呢?在这之前,他是什么时候和栗桥浩美一起行动的呢?是什么时间开始的呢?
武上想,无论再早,也应该在古川鞠子被绑架关押之后吧,也许还要晚一些。以前的杀人案可能都是栗桥浩美一个人干的。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有许多的照片。在那段时间,杀人并留下记录只是栗桥浩美个人的爱好。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高井和明参加进来,唤起他对挑战社会的决心,让以前只是嗜虐的兴趣向带有声明性的剧场型犯罪发展的呢?这就是武上说的“二人狂”。这种“二人狂”是像栗桥浩美这样轻薄的人的简单的脑子就可以建立起来的,实在没有办法。
如果没有对社会极深的自卑感、仇恨和排斥,他们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只有栗桥浩美一个人,他是跨越不过去的,所以高井和明才在一起的,让他在是为了在超过吃水线以后保持平衡。
从来都没有被社会认可过,在和不在都一样,同学们轻视他,老师疏远他,少年时代就是这么过来的;后来的情况也没有好转,日常生活要靠父母照顾,像个呆子一样生活的青年。这样的他看到沉溺于杀人这种非正常生活的儿时朋友的另一种生活。那里描写了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轰炸的中心地区已经全部燃烧起来了。
“武上君,你的电话。”
有人喊他,武上猛地抬起头。正在抽着的烟的烟灰落了下来。武上边拍着像蚯蚓尸体一样长长的烟灰一边拿起了话筒。
“喂,是武上君吗?”听起来声音很熟,“好久没联系了,对不起,我是‘建筑家’。”
转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武上坐了起来,把烟掐灭了,他紧紧抓住了话筒。正在对面桌上打电脑的条崎也停下手看了看武上。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武上说,对方在笑。
“还好没说不接电话,实在是忙晕了。”
“——没办法。”
“我有兴趣,但是如果再搞成胃穿孔就太可怕了,老婆坚决反对。”
“那是当然。”
略微咳嗽了一声,“建筑师”接着说:
“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想和你见一下,把这样的事情委托给我,当然?”
“是的。”
“可以把照片也带来吗?”
“按计划已经做成了准备文件。”
“武上君,差不多就自愿退休吧,过去默默无闻做出的成绩是你全部的价值,你打算去警备公司工作吗?”
“像我这样的人,可能过不了悠闲自在的生活。”
对方笑了,有些晦涩。
“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没问题。”
“把文件带来。”
“……”
“我想看一下资料,看看它是不是对我有用。”
“知道了。”
“你不要担心,我想了解的只是建筑物,这样可以吗?”
说完,“建筑家”把电话挂了。武上也把电话放了回去。
突然,他看到条崎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看到武上也在看他,条崎把头低下了。
“条崎,走,一起去散步吧。”武上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说是去散步,其实大家都知道,武上是要把现场调查案卷中的地图和图片和实物融合在一起。其实,条崎也打算这样做,只是还需要计算几个数据。武上说,准备好了拿过来。
“只是说确实想去散步,但有你想听的情况。”
条崎眨了眨眼睛。武上的妻子曾见过几次条崎,她对他的评价是“长着一副孩子刚刚睡醒的脸,这样的人很受年长的女人喜欢”。他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保护欲,这可不是当刑警的好性格。
条崎去拿来散步用的东西,武上在等他。走出墨东警察署的正门,武上点着了烟。就在这时,他想起来了,在大川公园垃圾箱里发现右胳膊的那天,他和塚田就坐在这里说话。那个时候,透过烟雾看到的是一张略显疲惫的少年的脸。
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呢?罪犯死了,案件基本结束了,那个孩子会安心了吗?
一想起这些,武上又记起了当时和那个少年谈话的时候,原想和他说、但最后也没有说的话。
因为当时无论武上怎么跟他说“你没有责任,在你家人死亡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罪过”,他也不会听进去。武上并不直接负责这位少年家人遇害的案件,但他还是知道详细情况的。抢劫犯之所以去抢劫这位少年的家,是因为他和朋友在说家里得到了许多钱的话被罪犯听到了。正因为如此,武上才要说,“你没有责任”。在这之前,他还有一句话想说。
——你将来想当刑警吗?
与其心怀罪恶感、惧怕世界上的邪恶,还不如积极地同他们斗争。这样的话,也许会有另一种人生。武上也是早早失去了父母,孩提时决心做一名医生,他想把这种悲壮的崇高的豪气送给塚田真一。
但是,在当时情况下,他没有说出来,因为那个少年看起来非常绝望和疲惫。
“让你久等了。”
条崎跑了过来,这里还有一个很疲惫的少年。武上的内心在苦笑。
“刚才有一个找我的电话。”他们刚走出墨东警察署的大楼,在第一个拐弯处,武上就开始说话了。
条崎像个腼腆的恋人一样在他后边跟着。武上打算到大川公园去,在公园里转一圈再回来。这样的话时间也够了,话也能说完。
“其实,我是有事找他。”
“你还要盖房子吗?”条崎有些机械地问。
“是。”
“是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以前的一位同事。”
他们来到大川公园门前的马路上,武上向公园入口处走去。
“十年前,他和我都在本厅工作,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刑警,但是他因为胃穿孔病倒了。”
“是胃穿孔吗?”
“是的。赶快住院做手术,而且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了,他的胃壁已经很薄了。他的夫人又是哭又是生气,说他这些都是因为当警察才得的,后来他就辞职了。”
“十年前……那他现在有四十岁了?”
“是的。他首先不用担心生活,夫妻两人生活,他的夫人是学校的老师,有很稳定的工作,而且他们两人也不用赡养老人。”
“这可是悠闲自在的生活。”条崎说。
“他出租房屋,基本上不太忙。”武上继续说。十字路口的绿灯亮了,他大步走了过去,条崎在后面小跑跟着。
“身体恢复以后,他变得很无聊,开始学习他以前感兴趣的东西。他喜欢建筑,小时候就想成为一名建筑家。”
“那他为什么又去当警察呢?”
“不知道,也许职业训练学校的目录里,既有警察学校又有建筑学校吧。”
条崎没有笑,只是认真地问:“是吗?”他在认真听武上说话,又好像在看头上的天空。武上有点迷惑了,他带他出来散步不是还有一个目的吗?条崎,你有什么苦恼吗?没有精神,怎么回事?
走进大川公园的大门,他们来到了公园里面。虽然这起案件的影响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但因为是冬天,人还是很少,只有风刮在身上。
武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在室外抽烟感觉很好。
“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他成了一级建筑师。”武上一边吐着烟,一边接着说,“但是他既没有开家事务所,也没有去别的地方找个工作。这是因为他夫人不同意,她怕他如果再卖力工作,胃又会穿孔。敢训斥丈夫‘不许上班’的老婆,我见过的也就他夫人一个。”
条崎边走边打喷嚏。
“因为他对建筑感兴趣,所以他首先为自己家重新设计了一所住宅。去庆祝乔迁新居的许多朋友都认为他很不简单,就请他为自己设计住宅。这样一来,他就有工作了,不会为生活所烦,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过得很愉快。真是让人羡慕的生活。”
“确实如此。”条崎说,态度有点冷淡。
“但是,他是个有点怪的人。”
“怪人?”
“是的。从他当刑警的时候,他就比别人更喜欢建筑。我不是和他一起出过现场吗?到了现场,与向有关人员问话和查看尸体相比,他却更仔细地观察现场和周围的建筑物。他说,和撒谎的人说的话相比,这些情报更有可信度。”
公园里一座喷泉正有气无力地喷着水,武上在喷泉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例如,我和他在本厅一起上班的时候,市区发生一起一家主妇被杀案件,案件发生在周末星期六凌晨两点左右。他的丈夫加班和应酬结束后,非常疲惫地回到家里,他发现妻子在一楼的厨房里被人用毛巾勒死。他完全慌了神,在打报警电话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二楼睡觉的、上小学的儿子却平安无事,他没有听见东西的响声和母亲的叫声。罪犯是从洗澡间旁边的杂用房里进来并逃走的,他从外面割开玻璃拉掉窗栓的。遗憾的是,屋子周围没有留下罪犯的脚印,但在屋里面,却留下了两个约二十厘米的橡胶底的脚印。
主人回家的时候,只看见厨房亮着灯。因为厨房没有窗户,从外面是看不见灯光的。主人也是打开大门后才知道妻子还没有睡觉,所以,当他看见尸体时,大吃一惊。他的妻子穿着睡衣,外面套着一件薄羊毛衫,光着脚穿着一双拖鞋。因为当时是4月底,天气还不是太凉。被害人的床上也没有躺过的痕迹。
厨房和客厅的抽屉全被打开了,书报架也倒在地上,但屋里还不是太乱。放在餐柜抽屉里的五万日元现金不见了。被当做凶器的手巾原来是放在洗脸间的。
当接到报案的警察赶到时,被害人的身体还是热的,这说明是在一两个小时前作的案。尸体也没有从厨房移动的痕迹,好像曾经打斗过,地上铺的垫子乱了,调味品和餐具掉在地上。被害人好像是要向和罪犯相反的方向逃走,她是在被打倒后用毛巾从后面勒死的。喂,条崎,你是怎么看这桩案子的?
听他一问,条崎马上回答:“盗窃犯入室盗窃时被女主人发现,然后把她杀死。”
“开始他没有打算把家里人杀死吗?”
“要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准备好凶器,就不会用洗脸间的毛巾了。罪犯以为家里人都睡觉了,但是女主人却还没睡,她在等还没有回家的丈夫。是要慰劳他呢,还是要批评他呢,不得而知。罪犯看到她后就开始紧张了,最后把她杀了。罪犯只拿走了容易找到的餐柜里的现金。他没有上楼,所以孩子没有发现他。”
“那书报架呢?”
“可能是罪犯和被害人打斗时碰倒的?不对,错了,打斗的地方是厨房,那是罪犯着急逃走时碰倒的。”
“遗憾的是,到杂物间的窗户跟前,不用经过客厅。”
条崎摘下眼镜像个孩子似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暂时不考虑书报架倒地的这个问题,当时,我的想法和现在你的想法一样,这是一起入室盗窃案。正好在那段时间,有同一个犯罪团伙经常在这一地区盗窃作案,这个地区被指定为重点巡查范围。”
条崎又把眼镜戴上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上笑着继续往下讲:“当然,我们也没有忘了一个原则,即在已婚女性被杀的情况下,首先要怀疑她的丈夫。而且这起案件是她丈夫第一个发现的。因此我们进行了深入调查,看他们的夫妻感情如何,有没有经济问题,案发当晚丈夫有没有可疑举动。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们是一对非常幸福、形影不离的夫妻,这在附近都是出了名的。就我的观察而言,那天晚上她丈夫的慌乱也没有撒谎和做作的感觉,那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慌乱。所以,我们最后下了一个结论,这是经常在该地区入室盗窃的罪犯所犯的抢劫杀人案。
“但是,在我们中间,只有他、那个建筑师一直没有说话。后来他说,这是她丈夫作的案。
“我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他说,你看看这房子就会明白了。
“为什么要建这样的房子,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人就会把女主人杀掉。
“他说,这对夫妇是有钱人,但房子不是新建待售的而是定购的。大家都在苦笑,但我却对这位古怪的建筑师的意见非常有兴趣,所以我和他一起去给这对夫妇建房的建筑事务所进行调查。果然,我们发现了意外情况。在建这栋房子时,都是丈夫一个人提出意见并交订金的。作为被害人的妻子只是一味地赞成丈夫的意见,没有提出自己的要求和希望。而且,和建筑师也只是开始时打了招呼,后来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这就是意外的情况吗?”
“太意外了,好好想想,至少有点不正常。等你将来成了家要建自己的房子时就会明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条崎低下了头。
“家不是丈夫一个人的,它也是女主人的。所以,一般来讲,无论怎么老实的女人在建房的时候都不会保持沉默的。更何况这对夫妇还是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丈夫不征求妻子的意见,怎么想都不对头。用建筑师的话说,她一直默默地坐在丈夫旁边,丈夫每说一句,她都像一个木偶似地点着头。”
武上用小指头夹住烟,抬起胳膊在空中画了一间房子的形状,一个三角形的屋顶。
“我决定和建筑师一起再去一次现场。在去之前,我们到公司拜访了那家主人,告诉他很抱歉,还要去家里检查一下。他一点都不烦,发自内心地笑着,然后把钥匙交给了我们。建筑师说,这家主人挺自信,好像没有人知道他是凶手一样。建筑师往屋门口一站就说,首先这家房屋太低。他接着说,这虽说是豪华的定购房屋,但它的一楼和二楼却只有便宜的新建出售房的高度,如果是不太担心费用的人建房的话,一般会把房子建得尽量地高。如果不喜欢高房子的话,完全可以建平房。但是这家房子尽管是二层建筑,但房子却是出奇地矮。建筑师说,这很能说明这家主人的心态,他要把妻子和孩子关在这座屋里,就像小鸟一样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再让他们窒息,慢慢地死去。”
“走进屋门,这种情况就更加清楚了。因为房子低,所以楼梯很陡,楼梯下面的客厅是那种只有房支柱的建筑风格。上了楼梯,二楼就是夫妇两人的卧室,旁边是主人的书房,在书房里对厨房的情况可以一览无遗。主人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也可以从上面观察到在厨房里干活的女主人的情况,这就像是监狱里看守监视犯人一样。采用这种建筑方式的人家并不多见。厨房就像是舞台上的后台。比如有客人来的时候,带着客人从客厅到厨房的建筑方式有点奇怪。
“我们又进了主人的书房,书桌的正前方有一扇窗户,从那往下看,能看见杂物间的天窗。建筑师让我坐在那里,他下楼去了杂物间。我坐在书房里可以看到他的头顶。不用说,这也是监视窗。
“建筑师回来后接着说,这家的窗户都很小,这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看见里面的情况。之所以把窗户开得这么小,就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任何人看见女主人的样子。后来,我们又来到主人位于一楼的车库。车库里有一扇小窗,从车库里主人放车的位置可以观察到客厅的情况。这个小窗很别致,像船上的小圆窗,看上去像是装饰窗。但是,当想到隐藏在这扇小窗里的其他意思时,我就不寒而栗。建筑师又在说。”
“——快看,这个家里所有的房间里都装有电话,洗脸间、厨房和厕所都有,甚至连楼梯的平台上也有。这决不只是为了方便才安装的电话,这些不仅仅是电话机,这是一种远距离监视器。每天,主人也许会从外面打回几个电话,也许不会打。但是,即使不打,他也要让女主人知道,我一打电话,你马上就得接,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武上又在空中画了一下房子的形状。
“我们回到房子里,环顾四周,并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和墙壁。用了两种墙纸并画了墙线,还有房间的隔墙,这些设计看上去都不错,但我突然之间想到了它的意图。建筑师介绍说,这个家到处用的都是锐角,这是一种穷追不舍的角度。这是一栋被人监视、压制的房屋,如果它是按主人的意思修建的,那这位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太容易回答的问题了。”
——这是一个嫉妒心极强的暴君。杀人犯就是这家主人,不会是别人。
“建筑师说,只要看一看房子,就会知道住在里面的人的心态,一个人的住处能反映他的心态。杀人犯的家是一个样,而骗子的家又是另一种样子。他非常明白其中的道理。”
条崎扶了扶眼镜腿,看着武上。武上笑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知道从哪儿到哪儿。他也是通过观察人作为生活空间的建筑物才能明白的,但他还慎重地说这只是一个方面。可是,这些和珍贵的搜查材料有没有不同呢?他酷爱建筑,见过许多建筑物。比如和他一起散步的时候,一看见造型独特的房子,即使是根本不认识的人家,他也会按响门铃前去拜访。如果能进去观察他就进去,如果不能进去,他一定会秘密调查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之所以说他是怪人,就是因为这些事情。”
武上用右手摸了摸太阳穴:“他的脑子里一直藏着许多东西,我们是不是要把他利用起来?”
“武上君——”条崎叫着,咳嗽着。因为一直沉默不语,所以听起来嗓音有点嘶哑。
“你是不是打算把栗桥浩美留下来的照片拿给那位建筑师看?让他找出关于他们藏身之处的线索?”
武上点了点头。
“但是,他是一位民间人士,虽然以前是你的同事,但他现在已经辞职了。”
“是的。”
“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正式请求,而是由武上君个人请求他协助调查呢?”
武上又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你是不是还要把不能向一般人公开的照片拿给他看?还为此特地做了文件?”
条崎说完急忙低下了头,好像是怕看到武上又要点头。
“你和我讲这件事情合适吗?你就不怕我向上司报告?”
“你的上司是我。”
“除了你之外,我还有上司。”
“你想去报告吗?”武上又点着了一支烟。
“我想我有这个义务。” “混蛋!有义务,当然有义务。”
武上一边吐着烟一边干脆地说。条崎抬起头看着他。
“但是,你想去报告吗?你不想去。”
条崎的脸色很难看,好像被烟呛着了。
“你决不会去报告的,也许是你尊重我,也许是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但这都不是理由。因为你有兴趣。你是不是想知道?你想知道建筑师要是真有独特的鉴别能力,看了照片之后,也许真能为我们一直找不到线索的栗桥浩美的藏身之处提出一些建议?所以,你不会去报告。”
“武上君,你好像能看透我的心思。”
“不好吧。”
条崎嘿嘿地笑着,好像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孩子在笑。
“但是,你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吗?藏在武上一个人心里就可以了。”
“不是这么回事。要是十年前,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但现在不行了,我已经五十多岁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
“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突然不在了,到了我这个年龄,谁都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了,有的话,结果一定不好,还是应该告诉年轻人。”武上又说,“正如你所说,建筑师是一个民间人士,他不会有退休年龄了。等我到那个时候也会退休。但是,如果你和建筑师脾气相投的话,在他去世之前,他是可以成为情报的一个来源的。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确实如此。”条崎点了点头,“武上君,怎么样才能从那些照片上判断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呢?我虽然没有看过所有的照片,但仅从我看过的照片来说,几乎没有一张照片有可以证明拍摄地点的背景。”
关于这一点,武上也知道。栗桥浩美只是个人收藏,对于摄影,他始终是个业余爱好者,他只拍她们的特写。当然,这是因为他的目的就是给女人拍照。
尽管如此,但还是有许多照片上有作为女性背景的壁纸,她们坐的椅子的靠背向着阳面,她们被铁链锁在床架子上,在床架子旁边能看到门框,这也不是一点情报都没有。武上希望建筑师能从这些地方发现一些线索。
以前,在一起完全不同的案件中,建筑师在作为现场的一座房子的基础上,发现了让武上都大吃一惊的情况。首先,他从房间的亮度和映在地上的家具的影子推算出窗户的位置、房间的高度和窗框的大小,然后再计算出房间的大小。他还像一位魔术师一样,列举了这所房子的一些情况——它不是一套单独住宅而是一所公寓,楼高不会超过五层,从屋里能看到的支柱分析这所房子建于昭和六十二年前,至少已转卖或租赁过两回,有人家连续居住超过一年以上,其中还有一家有两名学龄前儿童。这些情况后来被证实是准确的。
“我想他会像我希望的那样,建筑师一定会从那些照片中找到线索的。”
“看了那些照片,他不会再胃穿孔吧。”条崎喘着气说,“还没有查到冲洗那些照片的照相馆吗?”
通过对以前情况的调查,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对照相都没有什么兴趣,应该不会自己冲印照片和洗相的。他们一定是拿着胶卷去照相馆花钱冲印的。
一般的照相馆注意到拿来的全是女孩子的胶卷的年轻男顾客后,会怎么处理呢?首先想到的是拒绝冲洗这种胶卷。无论给多少钱,照相馆一定会把胶卷退回去的。
从这时起,事情就会有不同的发展了。有的照相馆在发现胶卷上的内容后会向警察报告;为防止万一,有的照相馆会记下顾客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也有的会同附近的同行联系,问他们看没看到这位男顾客,或者警告他们这名男顾客可能会去,或者会互相商量。
无论如何,如果栗桥浩美去了一般的照相馆,那么,在通过记者招待会向社会公开照片后,冲洗过照片的照相馆一定会向警察报告的——他们不会只去一家照相馆,一定会去好几家照相馆。
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还有那几本装有照片的简单的影集,都是照相馆赠送给客人的,警方也顺着这条线索进行了调查。可是,一是因为太多了,二是不知道栗桥浩美是不是在冲洗照片时得到的——说句到家的话,也许是利用自家的东西做成的,所以也没有发现线索。
现在,特搜本部考虑栗桥浩美的这么多的照片利用的是一家冲洗特殊的“危险”的照片、收费较高的照相馆,即使是外行人,也不难找到这种处理危险照片的照相馆。翻开一些花哨的杂志,你会发现上面有许多。当然上不可能写有“本店处理普通照相馆不能冲洗的照片”内容的,但你只要有心,我也会有意。
和一般照相馆不同,这种照相馆有什么问题也决不会和警方联系的,它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但是,在自己的圈子里可能会谈到这件事的,特搜本部只能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负责照片线索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刑警,经常和武上一起喝酒,他决心在半年之内一定查出栗桥浩美去过的照相馆。
“很快就会找到的。”武上下了决心似地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回去吧。”
条崎也站了起来,拍着两只手跑了起来,武上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他边走边想,等给建筑师送胶卷时,一定把条崎带上。
“这样,你就成了我的同伙了。”
“越发不能去报告了。”
“是的。”条崎摸着后脑勺。武上突然问他:“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是为女孩子的事吗?”
武上知道,最近,条崎一直埋头于和这件大案有关的工作,连打个盹也会被梦惊醒,存在电脑里的被害女孩子凄惨的形象经常像幻觉一样浮现在脑海里。困扰着条崎的是这起案件的残酷性。今天之所以敢问他女孩子的事,是因为现在的环境不一样,他想制造一种轻松的气氛。
但是,条崎却停下来,脸唰的地一下变白了。武上也惊得停了下来,因为用力过猛,右脚踩到了左脚上。
“你怎么了?”
武上很是惊慌,条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不正常了,他急忙扶好眼镜,嘟嚷了一声没什么,急急忙忙走开了。
“哎,你等一下。”武上拉住他的胳膊,“不是环境不一样嘛,我不是要过问你的私生活,只是不忍心看你的样子,所以才问的。你到底有什么烦恼?作为上司,我在认真地问你。”
条崎又停住了脚步,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小学生坐在教室里,害怕自己一动就会被别人看穿心思。武上笑了,但是没有说话,这种时候,他既不能表现出生气也不能表现出可怜的心情。
“其实……我去见过面。”条崎小声地说,“不,没去过,正确地说,是我吃了亏。”
难道他真地是为恋爱问题而苦恼?武上边想边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条崎的喉节在上下蠕动。在他想说什么之前,武上着急地坐了下来:“是最近的事吗?我大概在半个月前发现你的样子有点不正常,你是在这个时候见面的吗?是你喜欢人家而人家不喜欢你吗?结果见面的时候和女朋友吵架了?”
“什么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条崎冷冷地说,“我刚被拒绝了,根本不行了。所以决定一个人独身一辈子,但是有位亲戚要我去见面,是我的大伯母。”
“哈哈!就这样结束了,太不像话了。”
条崎的脸更白了,武上还没有发现事情的关键,但已经感觉到被人讨厌。
“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武上又问了一遍。
“9月12日。”条崎回答。
武上觉得他的话里有话,9月12日?
“大川公园发现右胳膊的那一天。”条崎说,回头朝那个垃圾箱的方向看去,“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那一天是我休息,和别人换的,为了见面才休息的。”
“但是,因为发现了右胳膊,使你的见面落了空?”
“是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会让他的脸色都变了?“因为我并不是特别想见面,所以也没有看对方的简历和照片,太忙了。我知道,即使见了面,自己态度冷淡,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当案件发生后把我们召集起来时,我挺高兴的。可以说是因为工作,所有的事情都要放下。我给大伯母去电话,说把见面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的,去警察署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模样和家庭情况,整个就是白纸一张。”
他歇了口气接着说:“那是一个星期前,大伯母打来电话,还是见面的事。这次是为上次的事道歉,上回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希望不要再想了。这一次认真调查了对方的家里人。我问是怎么回事,结果……”
武上感到背上凉嗖嗖的,像是得了感冒。
“是的。”条崎看着武上的脸低下了头。“我也不敢相信,我要见的女孩子叫高井由美子,练马荞麦店的女儿。”
高井和明的妹妹。
“是吗……你……但是,你去见面了吗?有必要再见面吗?” 非常恐怖的偶然事件,如果不见的话,也就没有必要关心了。但是条崎摘下眼镜揉了揉了眼睛,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要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大伯母说,这次是对方想见面。”
“怎么回事?”
“见面的时候,对方只知道我是地方公务员,但是出了那样的事情以后,也许大伯母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她我是墨东警察署的刑警,正在特搜本部处理大川公园案件。”
武上想,条崎的大伯母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能管住嘴巴的人,她会向高井家说一些挖苦的话。
“高井和明一死,她也很混乱,没有时间考虑我的事情,这一阵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说是这么说,但是荞麦店现已停业,他的父亲病倒住院,母亲和妹妹为了躲避新闻媒体东躲西藏。”
无论什么样的政府报告和新闻报道从来不会提及恶性案件的罪犯的家人的第二次被害,但它却确实存在着。像这次的案件,案犯都死了,但留给家人的却是很多额外的苦恼。本来应该由罪犯自己承担的重负现在全都转移到了家人身上。
“栗桥浩美家的药店呢?”
“药店在高井和明家荞麦店附近,他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药店也关门了。”
“现在栗桥父母下落不明,从调查报告和住宅搜查记录看,母亲在听到儿子死讯后就精神错乱了。”
武上又看了看条崎。
“高井的妹妹——由美子,她的情况也不好,但是,她这次为什么想见你呢?”
条崎仰起头看着天空。
“大伯母说,由美子不认为她哥哥是罪犯。”
武上不吭声,拿出了烟,并把打火机拿在手上玩。 “她说,哥哥是无实之罪,至于发生车祸时和栗桥浩美在一起,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他肯定和杀人没有关系。他也绝不知道自己汽车的行李箱里装着木村庄司的尸体。”
“哥哥不是那样的人。”武上嘀咕着,把打火机点着了。
“所以想和我见面,因为我是刑警。如果我是报纸或电视台的记者,她也会见面的。无论警察还是新闻媒体都可以,要让她说,找一个突破口。”
“所以,她才打算和你见面。”
这次是条崎不说话了。
“你想去见吗?如果不去的话会失去勇气,去的话又该说些什么呢,该如何处理呢?你在为这些问题苦恼。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