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霍乱是个待业青年,参与赌球被叶萧逮住。他是小喽啰,其他人被判了刑,只有他被治安拘留。因此传说他是警方线人,害得他好久没敢露面,生怕无缘无故被人卸掉一只胳膊。
出门前,盛夏发了微信,说发现了焦可明灭门案的嫌疑犯。叶萧有些怀疑,他观察周边环境,十分脏乱差,几乎全都租给外来打工者,还藏着不少“楼凤”。
霍建彬为啥要住这里?五年前,他的女儿,十三岁的小倩,在失乐园被人奸杀,叶萧跟他对话过许多次。所有男性家属都被警方盘查过。有犯罪前科的叔叔,平常又经常跟被害人在一起玩,被叶萧关押审讯了二十四小时,确认不在现场才放出来。最让叶萧尴尬和觉得羞辱的是,专案组即将解散时,哭哑了嗓子的霍建彬,冲到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用红色记号笔在墙上写——如果警察没本事,家属亲自动手好了!
盛夏、霍乱、叶萧、死神,三人一狗,十条腿,一条尾巴,走进公寓楼的门洞。
先观察底楼的信箱,霍建彬住在三〇四室,信箱里塞满小广告。楼道里停了好多助动车,叶萧停下来问:“喂,霍乱,你能认出哪辆车是你哥的吗?”
霍乱挠挠头,他虽然胖,眼睛却很尖,一辆辆看过来,直到最后那辆蓝色的车。
“好像是这一辆?”
楼道里光线昏暗,他打开手机照了照,后面箱子上有张贴纸——贾斯汀·比伯的大头贴,已经被磨得很旧了。
“就是这辆助动车!那个贴纸,是小倩生前贴上去的。”
盛夏想起来了,那两年,贾斯汀·比伯红得发紫,是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
死神也把两只爪子扒上去,认出了这辆助动车。
“但愿你们别搞错!”
叶萧发现这辆车经过改装,可以开到接近摩托车的速度。他打开手机,调出灭门案当晚焦可明家的小区监控——骑助动车的黑衣男子。虽然画面模糊,但从大体款式和车身结构来看,相似度非常高。叶萧正好穿着件黑衣服,跨坐上去模拟了一下。
盛夏拍拍手:“OK!就是他!”
死神已经往楼上蹿了。三楼,破烂肮脏的防盗门前,叶萧摸了摸腋下枪套,按响门铃。
房里寂静好久,但助动车在楼下,霍建彬很可能在里面。叶萧拍了拍霍乱,低声说:“轮到你立功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霍乱有几分痛苦,这下要亲手把同母异父的哥哥出卖了。他无奈地双手一摊,对着房门大喊:“哥,我是阿弟,在家吗?有急事找你。关于咱妈的遗产,又发现了一张存折,还有一张房产证,咱妈原来是个富婆,快开门啊!”
盛夏听了硬憋着没笑出来,霍乱真是天生的骗子。
几秒钟后,门内响起脚步声,正当叶萧做好准备,只等门打开冲进去时,死神却忍不住狂吠起来。
它闻到了霍建彬的气味!
盛夏紧张地猛拽狗绳。房门内的脚步声消失了。叶萧站在楼道窗户边,半个身体爬出去。
一个男人从阳台跳了下去。
着黑色衣服,四十多岁,他叫霍建彬,是小倩的爸爸,霍乱的哥哥,灭门案的嫌疑人。
虽说从三楼跳下,但一楼有个塑料顶棚,霍建彬撞穿后滑落到地上。
“站住!”
再走楼梯来不及了,叶萧同样从三楼往下跳,整个人穿破塑料顶棚,坠落到一堆垃圾袋上。他抹掉一脸污水,继续追赶霍建彬。
盛夏与死神从楼梯跑下去,只有肥胖的霍乱跟在后面,像一家移动的肉铺。
几个人冲到小区门口,霍建彬已到了马路上。叶萧从腋下掏出手枪,犹豫要不要鸣枪示警,一辆火红色的保时捷跑车,以将近一百公里的时速冲来,直接撞飞了霍建彬。
四十多岁的男人,像散了架的木头娃娃,在半空中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一周半屈体,完成代号5253B的跳水动作……
霍建彬坠落到地面时,盛夏感觉眼前蒙上一层黑布,便失去了知觉。
她与嫌疑犯同时晕倒在地上,死神哀嚎着伸出舌头,舔她布满癌细胞的脑袋。
开保时捷的富二代,哆嗦着打开车门,同样晕了过去。
只有叶萧握着手枪,彷徨地站在太阳下,像个无处发泄的机械战警。
“我天!”
霍乱这才跑到路口,全身每块肉都在晃动。看到竟有三个人躺在地上,他误以为都是被叶萧当场击毙的,于是双脚一软,“肉铺”轰然倒塌。
深夜十点。
盛夏醒了。她惊讶于自己还活着,能看到病房的天花板,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医生严厉警告她,必须住院治疗,否则随时会翘辫子。她想象自己把手伸进脑袋,拨开癌细胞编织的网,看到数小时前,在追捕霍建彬最要紧的关头,她却突然休克晕倒。盛夏不认为这是及时送医的功劳,而是死神的舌头救了她的命——好像只要做个开颅手术,让死神把癌细胞全部吃掉,脑癌就能痊愈似的。
“我不准你再离开这家医院半步!”
叶萧来了,脸色越发憔悴。这是个单人病房,他要单独跟她说话,医生识相地出去了。
“小倩的爸爸还活着吗?”
“在你昏迷后,我叫了一辆救护车,把车祸重伤的霍建彬,还有脑癌发作的你,同时送到了医院。他还活着,但是全身几十处骨折,失血过多,深度昏迷,也许活不过今晚。”
“这真糟糕。”
“有个好消息。经过DNA快速比对,已经确认凶手是霍建彬了。他的右臂、右腿,都有被狗咬的伤痕,胳膊少了一小块肉,从伤疤的形状、愈合程度来看,完全符合灭门案的情况。那一夜,死神咬过的那个男人,杀害焦可明全家的凶手,就是他!”
“可我为什么觉得,这是一个更糟的坏消息?”盛夏盯着他的眼睛,捋了捋耳边的红头发,好像又该去剪短了,“因为你说话的语气并不兴奋,双眼也没有神采,这不符合你的风格。”
“这不算什么!因为真相让我气馁!不仅是焦可明灭门案,还有五年前失乐园谋杀案。”
“你是说杀人动机——奸杀小倩的畜生就是焦老师?小倩的爸爸为了复仇,在五年后女儿的忌日,上门杀了他全家?还被女儿养过的狗咬了两口。”
盛夏的推理貌似无懈可击,但是脑中的癌细胞,不断撕扯着神经,只能咬着牙关把话说完,坚持着不昏迷过去。
“虽然都是死无对证,但我掌握了一些物证,可以形成一条基本完整的证据链。”他给盛夏倒了杯水,“你看起来好虚弱,快点睡觉。”
“死神呢?”
“我把它送回家了,我有你家的钥匙。放心吧,我给它喂过狗粮了,还清理了一坨狗屎。”
“谢谢你,好有爱心的警官。”当叶萧转身要走出去时,她追问一句,“喂,乐园有消息吗?”
“还想着他啊?很抱歉,警方依然在寻找乐园,还有左树人。”
“他们现在有危险吗?”
“也许有。”
盛夏皱起眉毛,看到手机就摆在病床边,气息奄奄地说:“还有件事,求你了!你说过要教我巴西柔术的。”
“OK!等你病好了。”
她的表情像吃了老鼠屎:“好吧,就当我没说,第二件事——能给我一副‘宛如昨日’的‘蓝牙耳机’吗?每天深夜,我都要进去体验的,欧阳小枝还在游戏世界里等我呢!”
“我怕你在玩的过程中再也不会醒来。”
“不用担心我,1999年的魔女,通过‘宛如昨日’帮我解开了许多秘密——只剩下最后两道关卡了,我不想半途而废,更不想像焦老师那样功亏一篑。”盛夏抓着他的胳膊,“我打赌你身上肯定藏着一副!”
叶萧最经不起女孩纠缠,他掏出“蓝牙耳机”给她:“明天还给我!晚安。”
这个男人走了,盛夏躺在单人病房里,捏着‘宛如昨日’的硬件,上面还残留着他手掌心的温度。
谢谢你,叶萧。
子夜之前,她戴上“蓝牙耳机”,打开‘宛如昨日’的游戏世界。电极穿过太阳穴,进入布满癌细胞的大脑……
第十二次体验“宛如昨日”——
隧道像产道,黑暗、温暖、潮湿、蠕动,偶尔剧烈痉挛。如同出生的记忆,一股活塞般的力量,不断推送她前进。出来了。像一颗酝酿数日的粉刺,爆裂脓头和鲜血。
鬼屋背后的排水沟。妈的,都被挖成天坑了,但在“宛如昨日”,依然是真实世界与游戏世界的连接通道,好像《黑客帝国》的电话。她从污浊的水沟爬出来,用力喘息和尖叫,向天空挥舞拳头,小鹿似的高高跃起,什么脑癌啊肿瘤的,全都不复存在。她的身体比奥运会冠军还健康,肌肉力量和爆发力以及耐力,简直惊人。
不过,失乐园消失了。
她看到的是一片沙漠。茫茫无边的撒哈拉。一座接一座沙丘,随着非洲内陆的风,海浪般滚动向前。她飞快奔跑,像头年轻的雌性猎豹,直到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对岸矗立着无数的金字塔,最大的属于法老胡夫,还有按照他的相貌建造的狮身人面像。当她准备游泳渡河时,身边的沙子开始颤动,全部冲向天空,像被龙卷风刮起……她看到一头怪兽,如同河马,但有坚挺的尾巴,肌肉又像犀牛,全身似铜墙铁壁,粗壮的四肢超过大象。它是公兽,对少女发出咆哮,惊天动地。她知道它的名字:贝希摩斯,创世纪的第六天,上帝用黏土制造了它——同时还有它的伴侣,海中的母兽利维坦。
她不害怕。尽管怪兽用脚指头就能踩死她。她选择向它竖起中指。她潜入温暖的大河,用各种泳姿奔向对岸的金字塔。公兽贝希摩斯无能为力,蹒跚着哀嚎,震动大地——统治海洋的母兽利维坦,已被这少女轻易地杀死。
她渡过尼罗河。不可思议,金字塔就在面前,底部小小的入口,仿佛“宛如昨日”的隧道。十九岁的图坦卡蒙法老,尸首尚藏于开罗的古埃及博物馆。她想要表达仰慕之心,顺便交换个微信。
地宫深处。欧阳小枝在等她,永不背弃的约定。两个魔女手拉着手,打破最后一堵墙,看到那口金色棺材,小房子般高大。她们钻进去,里面同样是个木头棺材,像俄罗斯套娃,总共四层。最后一个,竟是水晶棺材。推开沉重的棺盖,揭开层层叠叠的布匹,发现一口人形的金像棺材,雕刻着图坦卡蒙的头像,美少年右手握着权杖,左手是冥王的神鞭,双手在胸前交叉。
图坦卡蒙法老的木乃伊。她与欧阳小枝,不像朝圣者,更像一对盗墓贼,揭开金面罩,揭开裹尸布……
盛夏闭上眼睛,准备面对法老的脸。当当当当当……
她蒙了,完全傻了,这是在开玩笑吗?
图坦卡蒙法老的木乃伊,竟是盛夏自己的脸——1999年出生,2017年死去的魔女。
如假包换,中国少女的脸,高三退学的十八岁少女,头发也是红色,苍白面孔,越发消瘦的脸颊。有人说图坦卡蒙死于蚊子叮咬,也有人说他是被人毒死的,现在真相大白,她原本是个女孩,并且死于脑癌。
一回头,欧阳小枝不见了,十七岁女孩的声音还在回荡:“嘿,你必须自己发现真相!”
她跪倒在自己的木乃伊前,想象四千年后的人们发现她时,会是怎样的景象。还是陈列在博物馆?抑或拿切片去做研究?妈蛋!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盛夏再次看到那张脸。
阿努比斯。
古埃及狗头神,看守木乃伊,不就是它的本职工作吗?阿努比斯向她龇牙咧嘴,为什么要打扰法老的梦?这会让木乃伊永远无法复活。
她开始逃跑。她不知道为什么,它是爱上了自己,还是与自己有刻骨仇恨?怎么几乎每夜都会有它,都是追杀、追杀、追杀……在“宛如昨日”的游戏世界,阿努比斯背后的玩家是谁?乐园?左树人?还是什么东西?她沿着地宫飞奔。红色头发飞舞,像草原上的小羚羊,又像悬崖上的狒狒,更像山洞里的吸血蝙蝠。
阿努比斯锲而不舍地追杀她,狗头的阴影通过火光投射到她的后背。
她急刹车转向,钻入一扇小门,用石头拼命堵死。阿努比斯在外面撞击。糟糕了,她已闯入死胡同,没有出口的密室,并且堆满了木乃伊!
这些死去的人生前长啥样呢?
在阿努比斯的咆哮声中,她打开第一个木乃伊,居然是小倩!五年前被人奸杀的霍小倩,依然保持着在失乐园案发现场时的那张脸,在鬼屋背后的排水沟,被人活活掐死的苍白的脸。
揭开第二个木乃伊的裹尸布,却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从第二个到第四十个,全都如此陌生。有男有女,年纪都在十七岁以上,四十岁以下——三十九个陌生人,三十九个鬼魂。
她明白他们是谁了。
还剩下三个木乃伊。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微胖,面容安详,犹如睡着。对啊,上个月还参加过她的追悼会——焦可明的妻子,她叫成丽莎。
下一个,不出所料,是小怪物,焦可明与成丽莎的儿子,脑袋仿佛被削掉一半的无脑畸形儿。五岁的孩子,依然安静地沉睡,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最后一个木乃伊。
烧焦的焦可明,被白布牢牢包裹,是唯一欣赏过自己的老师。她伸出手,想要触摸焦可明的眼皮,为他复仇。
突然,死人的目光如炬。焦可明张开嘴,露出乌黑的牙齿与咽喉,一口吃掉整个少女,吞到木乃伊的腹中……
2012年8月13日,深夜十点,英仙座流星雨布满天空,犹如魔女的眼泪在飞。
南明路上的路灯坏了几个,靠着南明中学一边尤其昏暗,像无法消化的盲肠,残留不计其数的污垢与毒素。焦可明驾驶着排量一点二升的白色小车,大光灯射出很远,就像穿行在隧道。他的驾龄不足一年,学车时就以擅长熄火闻名,不知被教练骂过多少遍,开到沟里撞树也不是一次两次。今晚不知什么日子,南明路的卡车变少了。穿过学校门口,时速接近一百公里。
后座响起婴儿的哭声。
这声音就像一把锯,缓慢地锯开焦可明的心脏。他唯一的儿子,出生刚满两个月。调整中央后视镜,看到小婴儿的脸——没有脑子的怪物,似被切开一半的西瓜。无脑畸形儿,刚出生时把妈妈吓得昏迷。初为人父的他,大脑整个麻木。医生说没关系,无脑畸形儿的存活率为零,以后可以再生。但奇迹发生,孩子活了下来,这本该令人兴奋的消息,却让所有人,包括孩子的父母以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感到万分沮丧!犹如噩耗当头……
母子俩到一个半月才出院,他去派出所给儿子报户口,填写原本就想好的名字:焦天乐。真是的,人们说名字往往与实际情况相反,天乐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天灾。终于,第六十天,妻子提出要抛弃这个孩子,她不想让这怪物毁掉自己的一辈子,也包括怪物自己的一辈子,假如他能活到成年的话。如果,他注定不能活到成年,两三岁就夭折,为什么不早点结束孩子与全家人的痛苦呢?焦可明沉默了一个钟头,从不抽烟的他,下楼买了一包假冒外烟,接连抽了十根。他同意了。
8月13日,对焦可明来说,是个重要的纪念日——选在这一天,既是天意,也是天谴。
天黑以后,妈妈给小怪物喂了最后一次母乳,落下两滴眼泪。焦可明将孩子放到车后座,缓缓开出小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把他扔到哪里去呢?以前在电影里看到的弃婴,通常放到福利院门口。不过,活下来的无脑畸形儿,可能全世界只此一例,必然会按图索骥找到他。那时候,他这个高中计算机老师,就要被以遗弃罪判刑了。所以,这孩子不能活下来,最好默默死去,深埋在地底,变成小小的枯骨,直到世界末日——至少到焦可明自己的末日。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南明路,失乐园。
十三年前,1999年8月13日,欧阳小枝也在这块地方消失。从此,留下神秘莫测的魔女的传说。让魔女把焦天乐带走吧!这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焦可明继续踩着油门,眼睛却看着中央后视镜,还想多看孩子一眼,哪怕是个畸形怪物……
我才是怪物!一个声音从脑子里闪过的同时,车子撞了一下。
来自方向盘的剧烈颤动,就像野马分娩时的挣扎,透过掌心传递到大脑与心脏。一个黑影从风挡玻璃前飞起,他才想到刹车,四个轮子在原地转了一圈。
停车。焦可明系着安全带,胸口被勒得剧痛。后排座位的无脑儿依然被固定着,发出哇哇的哭声。他下车,默默祈祷只是条流浪狗。
路灯灭了一盏,他用手机照明,不是狗。
是一个少女。
像个中学生,穿着红色小裙子,鲜血流淌一地……他颤抖着趴下来,看清了她的脸,好漂亮啊。血污正从口鼻中涌出。他摸到女孩胸口,好几根肋骨折断,也许骨头刺破了肺,导致内出血。她的心跳在减慢,脉搏微弱,直到归零。
她死了。
焦可明快要疯了。这是一起交通事故,但责任完全在他身上。半小时前,他路过一家超市,买了瓶白酒。他害怕没有勇气杀死自己的孩子。听说喝过白酒,就会暂时放下恐惧,什么样的坏事都能做出来。滴酒不沾的他,强迫自己喝了一小杯。刚开始感觉没事,酒也没上头,不过如此。此刻,酒精渗透到每一根血管,全身像被绑到火刑架上……
酒后驾车肇事致人死亡,要判多少年徒刑?
他想到了死,想到了自杀,想到了跟孩子一起自杀。他听到女孩的鬼魂在哭。英仙座流星雨在飞。十三年前,魔女的眼泪。欧阳小枝。南明路。魔女区。三十九个鬼魂。
焦可明做出了决定。
这是南明路,靠近主题乐园。周围没有其他车辆,更没有行人。十年前,这是工厂废墟,大烟囱还在。就是那个地方,现在变成乐园里的鬼屋。他把车停在路边的阴影里,保证没人注意到。失乐园与南明高中之间,有个狭窄的空间,魔女区就在这里。他原本想要把女孩扔在地下室,但舱门无法打开。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背着女孩继续走。右边的围墙有个缺口,里面就是主题乐园。他艰难地带着女孩翻越围墙,一路走到鬼屋背后的排水沟。
一个活人都没有。
不能让人知道女孩是出车祸死亡的,这样警察很容易查到焦可明。不过,孤身一人走夜路的女孩,很容易成为变态色狼的目标。以前南明路上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年轻姑娘被人尾随强奸杀害,尸体被抛弃在荒野或河道。至于撞车造成的严重骨折,可以理解成凶手力大无穷,是个残暴的虐待狂。
最后,还差一样——强奸。
自己是绝对无法完成这件事的,焦可明的双手战栗,慢慢褪去女孩的底裤。他找到一根光滑的小树枝,刺入她的身体。继续有血流出,到此为止,不能太过分,以免穿帮。他将这根树枝扔到远处的树丛中——就像树林是树叶的最佳隐藏地。
“对不起。”他在女孩耳边说。他将尸体留在排水沟,正要转身离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老天哪!她还没死,或者说,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刺入下身的树枝,反而把她惊醒了吗?
她在垂死挣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焦可明的头皮发麻,心脏就要爆裂。他无法摆脱,真想现在死掉算了。但是,就算逃跑又能如何?这女孩会活下来,带着警察把他抓住,把他当作变态杀人狂,然后……
焦可明转身掐住女孩的脖子,用力,再用力,就像真正的变态杀人狂那样用力。
天上的英仙座流星雨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她死了。
彻底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鬼魂升上天空,或者沉入地狱,她是第四十个。
焦可明慌乱地处理现场。还好,他原本就毛发稀疏,畸形儿诞生后,他一气之下剃了个板寸。夏天穿得少,哪怕是一粒纽扣,一根头发,一组DNA,都不能留下来。
终于,他告别鬼屋背后的排水沟,告别被他撞死又用树枝强奸最后掐死的女孩。
告别欧阳小枝,告别工厂废墟和大烟囱,告别三十九个鬼魂。
穿越失乐园的围墙与魔女区,焦可明原路返回。白色小车停在路边。他仔细查看了车祸发生地,距离主题乐园大门还有三百多米。风挡玻璃居然完好,车头部分有明显的凹陷。他把车上的坠落物,全部清理到后备厢。地上有些血迹,他用矿泉水冲刷掉。不过距离尸体遥远,警察很难勘查到这里。
回到驾驶座,他才想起儿子。无脑畸形的小怪物,依然在后排熟睡,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焦可明第一次发现儿子会笑。他哭了,抱着脑袋痛哭。泪水打湿衣服——已被女孩的血污浸透。
他脱了上衣,抱着畸形儿,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刹那间,焦可明做出一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孩子养大。为了自己,也为了被自己杀死的女孩。焦天乐的命,是那个女孩的命换来的啊。
酒,全都醒透了。英仙座流星雨继续飞。焦可明重新启动白色小车,飞快离开南明路。经过一座大桥,他将沾满血污的衣服扔进河里,找块布把身上擦干净。
回到家,他眼睛红肿,光着上身,抱着无脑畸形的儿子。面对妻子错愕的脸,焦可明没说杀人的事,也不解释衣服去哪里了,只说了一句——
“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