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媚娘叫了一声:“凤凤,还不死出来给老娘捶背,没有客人你赖在床上挺尸呀!”
杨飞蛾带钟七进入房间后,扑通朝钟七跪下了。钟七愣了一下说:“飞蛾,你这是干什么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对我说,是谁?老子给你出气!”
杨飞蛾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抱住了钟七的大腿说:“钟大哥,你今天晚上放过我好吗?这两天晚上你都喝多了来我这里,你用手抓我的下身,被你抓烂了,流了好多血,痛死我了。钟大哥,等我好了再陪你睡,你怎么弄我都可以,今天晚上你就放过我好吗?”
钟七听了杨飞蛾的话,非但没有同情杨飞蛾,反而恼怒起来:“臭婊子,和老子罗嗦什么,你痛关我鸟事,老子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陪老子。你他娘的生来就是给男人干的,老子不干你,别人也会干你!快给老子爬上床去,老子等不及了!”
杨飞蛾可怜兮兮地说:“钟大哥,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我真的很痛呀!”
钟七恶狠恨地说:“臭婊子,我让你爬到床上去,别在这里和老子装死!”
杨飞蛾颤抖着说:“钟队长,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钟七踢了她一脚,把她一把抓起来,扔到了床上。钟七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扑了过去,把杨飞蛾身上的旗袍撕扯下来扔到了地下,杨飞蛾没有穿内衣和内裤,露出白生生的肉体。钟七掰开了杨飞蛾的双腿,进入了杨飞蛾。杨飞蛾咬紧牙关,泪水满眶满眶地涌出来。钟七低吼地在杨飞蛾身上努力着,可不一会,钟七底下的那截命根子瘫软下来。
钟七又努力了几次也没有让自己坚挺起来。
他哀叫了一声,用手使劲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撕扯着,然后痛哭流涕。
杨飞蛾心里清楚钟七的阳萎和游武强有关,钟七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不但做那种事情十分威猛,而且还有些小情小趣,做完事后还会留下来逗逗乐,不像唐镇的其他嫖客,做完仍下钱就匆忙而去。这两三天,钟七变了一个人,变得像个魔鬼,令杨飞蛾痛不欲生。杨飞蛾心里说:“这是报应呀!你钟七也会有今天!”
杨飞蛾脸上满是泪水,但是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钟七突然把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抽出来,伸到了杨飞蛾的阴部,使劲抓了下去:“你这个臭婊子,竟敢嘲笑老子,老子不能便宜你了,我弄死你!”
杨飞蛾撕心裂肺地惨叫道:“啊——钟七,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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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h3>
这个夜晚对宋柯而言,十分宁静,宁静得可以听到镇子外面汩汩的溪流声。但他听不到杨飞蛾的惨叫,也听不到棺材店里游武强沉睡时发出的呼噜声。他在想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虽然离他遥远得不可企及,可他仿佛可以闻到她身上法国香水的味道,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她如玫瑰花般开放的笑脸。一股腥臭的味道在画店的楼上弥漫开来,渐渐地,随着宋柯对那女人的思念越来越深厚,这股腥臭味越来越浓郁,从楼梯口飘散到楼下,也从紧闭的窗户的缝隙中透露出去。
油灯飘摇,如一息残存的生命。
宋柯呼唤着:“苏醒,苏醒……”
宋柯在呼唤中渐渐地沉睡。
如豆的油灯飘摇着在时间的缓缓流逝中渐渐熄灭。在油灯熄灭的一刹那间,从灯芯上冒出的轻烟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张苍老的脸。画店的楼上楼下陷入了黑暗之中。窗外传来了狗的呜咽。宋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床底下有细微的响动,他的四肢动弹不得,像是被绳索捆绑住了。
宋柯觉得有个人站在他的床边,他的头皮一阵发麻,顿时清醒过来。宋柯尝试着动动手脚,还是无法动弹,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企图看清在黑暗中站立着的人。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到,就像他无法看清黑暗中隐藏着太多的秘密,宋柯的呼吸沉重起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是的,宋柯的确感觉到了床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靠他那么的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脸。黑暗分泌出的阴冷扑面而来。宋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嘴唇微微地发抖。
宋柯的身体动弹不得,他试着自己能否说出话来。他张开嘴巴说:“你是老画师胡文进吧?”
一个苍凉的声音飘进了宋柯的耳朵:“我不是胡文进,我叫郑秋林。你一定知道唐镇的郑马水吧,我是他爹。”
宋柯说:“你怎么回来到这里,你为什么不回家睡觉呢?”
郑秋林说:“我一直在画店里,是胡文进把我带来的。家我回不去了,我儿子郑马水早就把我忘记了。”
宋柯身上越来越冷:“你能不能帮我把灯点燃,这样我可以看着你的脸和你说话。”
郑秋林说:“我点不了灯,就是点亮了灯,你也是看不到我的,我就是一缕游魂,我已经死了七年了。以前,胡文进活着的时候,我会找他说话,现在他也死了,我不想和他说话了,死人和死人说话没有什么意思,我也看不到他了。”
宋柯胸口像压了一座大山,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呼吸粗重起来。
郑秋林幽幽地说:“宋画师,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宋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黑暗中传来了阴冷的声音:“你想不想听,我都要说的,说出来我就痛快了,否则我不会瞑目的。宋画师,我告诉你吧,我是吃猪肉撑死的。在我儿子郑马水当屠户之前,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猪肉。我把他送去学杀猪,就是希望日后天天能够吃上猪肉。我儿子出师当屠户的第一天晚上,就带回来了一大块五花肉,那块五画肉足足有十多斤呀。我们全家就像过年一样高兴。十多斤五花肉闷了一大锅,我们全家人放开肚皮吃也没有吃完,还剩了一大盆。我也是个没有出息该死的人。半夜时,我还惦念着剩下的那盆红闷肉,于是,我悄悄地爬起来,到厨房里偷吃那盆红闷肉。我一块一块地吃着,好像要把几十年的猪肉一次性吃回来。我哪里是在吃肉呀,完全是在报复贫穷。我吃不下了,还在吃,我想停下来也停不下来了,好像有个人不顾一切地往我嘴巴里塞肉,我吃着吃着就听到一声巨响,我的肚子撑爆了,肠子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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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h3>
唐镇每月有三次墟日,分别是农历初五,十五和二十五。墟日是唐镇方圆几十里山地约定俗成的集市交易日,农户会在墟日这天把自己生产的粮食和日用品挑到唐镇进行交易;小商小贩也闻风而动,把城里和别的地方的商品运到唐镇来叫卖。墟日是唐镇热闹的日子。
农历四月二十五这天,是唐镇的墟日。晌午不到,唐镇的小街上已经热闹非凡了,小街两旁摆满了摊档,赴墟的人们在镇街上来回走动,为自己需要的东西挑挑拣拣,大声地讨价还价。
宋柯的画店到了晌午还关着店门,画店斜对面的胡记小吃店已经坐满了吃点心的山里人。镇街上的吵闹声仿佛对宋柯没有一丝影响,他还躺在床上睡大觉。楼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腥臭味,腥臭味也从紧闭的窗门缝隙中一丝一缕地飘出去。
一个穿着一身士林蓝粗布侧襟衫的健硕女人,挑着一担小竹篮路过画店门口时,停住了脚步,她戴了一顶斗笠,斗笠在她的额前压得很低,看不清她的眼睛。她站在那里,鼻子不停地抽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好闻的气味。站了一会,女人才挑着那担竹篮离开,找个地方去卖她的竹篮了。
宋柯好不容易醒过来,听到了窗外传来的集市的喧闹,也听到了楼下咚咚的敲门声。
宋柯昏头昏脑地从床上爬起来,口干舌燥地下了楼。
宋柯打开了画店的门,钟七站在了他的面前。钟七挎着盒子枪,穿着黑绸布衣服还戴着黑色的礼帽,身后还跟着两个背着长枪的保安队队员。这个阵势让宋柯吃了一惊:“钟队长,你这是?”
钟七笑了笑:“宋画师,你别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今天是墟日,我带他们俩出来维持社会治安的。路过你画店的门口,看你的店门关闭着,就觉得奇怪,墟日是做生意的好时候,你应该把门打开的,周边的乡村里知道唐镇来了 新的画师了,会来请你去给死人画像的。你可不要错过了这个好机会呀。”
宋柯说:“谢谢钟队长了,我这就把画店开张起来。”
钟七离宋柯很近,他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他弄不清楚这是什么味道,只知道这股腥臭的味道特别难闻,像是腐烂后的死蛇在烈日下暴晒后散发出来的臭味。钟七捂住了鼻子,带着那两个保安队员走了。
钟七走过去后,有人悄悄地对同伴说:“钟七原来是个逃兵,别看他牛高马大的,根本就是个怕死鬼。他和游武强没法比,他还怕游武强找他麻烦,每天都挎着盒子枪,看看,现在又带两个狗腿子,分明是给自己壮胆。让这个逃兵带保安队保护我们老百姓,我看不安全。真不知道要是土匪带人来抢劫,他会不会逃跑。”
宋柯进去洗了脸,漱了口。便坐在店里的太师椅上,无所适从。在县城里的那些日子,他每天到街上摆个画摊,守株待兔地等待人们来买他的画,或者等待人们来找他画像。事实上,找他买画和画像的人微乎其微。为了糊口,他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画贱卖给县城里比较大的画店,换一些吃饭的钱和房租。来唐镇前,他把自己所有的画作都贱卖掉了。他希望生活会从唐镇从新开始,他不希望在唐镇也过着守株待兔的日子。可现在的日子分明就是守株待兔的日子,只是比在县城里安宁了一些。夜里发生的事情,他白天一醒来就忘了个精光,他只记得刚刚来唐镇的那天晚上,关于老画师的梦。他相信老画师的魂魄还在画店里飘荡,可他已经不害怕了。
宋柯坐在那里,看着店门口熙熙攘攘来来回回的人,心想自己怎么也融不进去。三癞子站在了店门口。他丑陋的脸上堆着笑。宋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宋柯对他说:“三癞子,你进来吧。”
三癞子说:“宋画师,我不进来。”
宋柯说:“你不进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对了,今天你为什么不去五公岭挖墓穴?”
三癞子说:“我想叫你和我一起去看把戏。今天是墟日,有把戏看,我为什么要去挖墓穴。就是死,也要先把把戏看完了再说。”
三癞子的眼睛里有了点天真的成份,这让宋柯觉得三癞子可爱起来。
宋柯有点感动,他站起来,朝三癞子招了招手:“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
三癞子说:“宋画师,我不进去了,把戏已经开始了。你去不去看?”
宋柯考虑了一下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看耍把戏。”
镇子东头土地庙外面的空坪上,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圈子里的地上垫着一块污迹斑斑的红布,红布上放着很多瓶子,堆着一小堆手指粗细的截成一段一段的树根,红布上还有一个小竹笼,小竹笼被一块黑布罩着。圈子里一个裸露上身,腰上绑着红色功夫带,浑身黝黑伤痕累累的中年汉子正在耍拳,边上站着一个同样裸露上身,腰上绑着功夫带的少年,他一手拿着一块青砖。
三癞子拉着宋柯的手挤到了最前面。三癞子坐在了地上,宋柯站在他后面。三癞子看着走江湖的汉子耍拳,眉飞色舞,双手握成拳头舞动着,口里还发出嗷嗷的声音。宋柯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本子和钢笔,在上面描画着。
中年汉子耍完拳,朝围观的群众抱了抱拳,然后盘腿坐在了地上,闭上眼睛,运起功来,只见他浑身的肌肉一块一块地突出来,看上去像石头般坚硬。不一会,站在一旁的少年就走上前,把手上厚重的青砖狠狠地砸在中年汉子的头上。两块青砖都砸碎了,中年汉子的头安然无恙。三癞子大声地喊了一声好,使劲地拍起巴掌,人群中也暴出热烈的叫好声。做完这些,中年汉子就拿起了红布上的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了几颗黑色的药丸,干吞了下去。接着就开始介绍跌打药丸的神奇功效。
买药者寥寥无几。
宋柯心里有些同情这两个跑江湖的卖药人。
宋柯还没有缓过神,中年汉子又开始表演新节目了。宋柯看倒了蛇,一条长长的蛇,三癞子说,这是一条过山风,是山里最毒的蛇之一。中年汉子掀开竹笼子上的黑布,宋柯就看倒了那条吐着信子的过山风。中年汉子把蛇从竹笼子里抓了出来,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掐住了蛇头,蛇身缠在了他粗壮的手臂上。这时,给中年汉子打下手的少年脸上出现了惊惧之色,他敢紧拿起了一个装了少许清水的粗糙的陶碗和红布上的一截树根,在碗里飞快地磨了起来。中年汉子对少年说:“孩子,别怕,没事的!咱们的药好,死不了人的!”
宋柯不知道中年汉子要做什么,他为中年汉子捏了一把汗。
这时,宋柯身边的人都悄悄地离他和三癞子远了点,那些人闻到了淡淡的难闻的腥味。他们断定,这难闻的腥味就是从三癞子或者宋柯身上散发出来的。在不远处,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拿着一条扁担朝宋柯走过来。
中年汉子看着少年把树根磨好了,就对着大家吐出了赤红的舌头。他转了一个圈,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他的舌头后,就把舌头伸进了张开的吐着信子的蛇口中。少年站在他旁边,端着陶碗的手微微颤抖。在场的所有人都替中年汉子捏着一把汗,有几个女子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宋柯怔在那里,牙关轻轻地打颤。三癞子张着嘴巴,嘴角口水流出来了也不知道。这时,那个戴着斗笠拿着扁担的女人站在了宋柯的身后,她低着头深深地呼吸着,像是在呼吸一股奇异的香味,场子里中年汉子的事情对她根本就没有起任何作用。
中年汉子的舌头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有人惊叫出来。
中年汉子用牙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让自己的舌头露在嘴巴外面。他不 慌不忙地把蛇放回了笼子里,用黑布盖上。然后从少年的手中接过了那个陶碗,沿着人群走了一圈,一手端着陶碗,一手指着自己被蛇咬后马上肿起来流着血的舌头,喉咙里发出咭里咕噜的声音。
紧接着,中年汉子就把陶碗里的药水用手抹在了舌头上。
药水在他的舌头上很快就起了作用,中年汉子从舌头里撸下了许多像鼻涕般的粘液,中年汉子一次一次地把舌头上的粘液甩在地上。他的舌头上的流血止住了,肿也神奇地消褪。最后,他把陶碗里剩下的药水一口喝了下去,把碗扔在了地上,向围观的人们抱起了拳。
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呼叫。
宋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笑容。
宋柯现在才知道,那一截截的树根是治蛇咬伤的药。和刚才卖跌打丸的情况相比,卖蛇药的境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人们纷纷掏钱买他的蛇药。山里蛇多,蛇药对当地人来说是最实用的东西。
三癞子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对宋柯说:“宋画师,你也买一根蛇药吧。”
宋柯说:“为了卖点药,真玩命呀!”
站在宋柯身后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那只土狗站在老樟树底下,望着宋柯,呜咽着,它的眼睛里有粘粘的液体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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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h3>
就在农历四月二十五这天,发生了一件让人怎么也意料不到的事情。这个事情的发生让落寞的画师在唐镇有了给死人画像的机会。
和热闹的墟市相比,五公岭背面的一个叫过风谷的山谷里是那么的空寂。如练的溪水平缓地从谷地里流过,溪流两旁的潮泥地长满了鲜嫩的野麦草。这个季节正是野麦草最鲜嫩的季节。野麦草是兔子最喜欢吃的一种野草。平常,会有不少人在过风谷的溪流两旁拔野麦草。因为这是墟日,过风谷沉寂着,只有山风无拘无束地在阳光下的山谷里鼓荡来鼓荡去。
午后,有个女人出现在了过风谷,她的头上包着印着碎花的篮色头巾,她在溪流边选择了一快野麦草最丰肥的地方停住,把挑在肩膀上的畚箕放了下来,蹲在草地上拔野麦草。
这个女人就是是钟七的老婆沈文绣。
镇上的女人们会在墟日这天给自己放假一天,三三两两结伴在集市上游来逛去,买些自己喜欢的小东西,或者去看走江湖的耍把戏,有时还会有提木偶的艺人在唐镇搭个棚子表演木偶戏,女人们便会被木偶戏吸引过去,她们会尽情地为戏中人物的命运欢笑或流泪,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苦苦挣扎的生活。沈文绣是孤独的,她在唐镇没有一个朋友。钟七也不允许她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家长里短的闲扯。况且,当她被从前线逃跑回家的钟七在路上碰见,带回唐镇的第一天起,唐镇的女人们就向她投来了莫测的目光,这种目光和她们看待皇帝巷逍遥馆里的妓女如出一辄。墟日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热闹会勾起沈文绣对故乡的痛苦回忆,所以,这个内心无比孤独的异乡女人,总是在唐镇热闹的日子里,一个人躲到僻静的地方。
沈文绣没有想到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是那么的灰暗,死一般灰暗。
其实,在她挑着一担空畚箕走出唐镇的时候,一双歹毒仇恨的眼睛就瞄上了她。在沈文绣从唐镇走到过风谷的过程中,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沈文绣却没有发现跟踪她的人。
沈文绣蹲在草地上拔草,圆润的屁股绷得紧紧的。那双眼睛看到沈文绣圆润的屁股,突然从另外一片野草丛中豹子般一跃而起,朝沈文绣身后猛扑过来。猝不及防的沈文绣被那人扑倒在草丛里,当那如狼似虎的男人在沈文绣的挣扎中从后面褪下了她的裤子,把她的身体板过来和她面对面时,沈文绣才看清这个人的脸。
刚开始被扑倒时,沈文绣心想一定是碰到土匪陈烂头了,陈烂头经常会这样突袭在野外单独劳作的妇女,他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土匪陈烂头,而是刚刚回唐镇来没几天的抗日英雄游武强。
沈文绣大声嘶叫:“畜生,放开我!放开我!”
沈文绣边喊叫边撕打着游武强,游武强咬着牙说:“老子今天就当一回畜生了,老子就是要给钟七这个逃兵戴上一顶绿帽子!”
沈文绣声嘶力竭地说:“畜生,你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你有本事去把钟七杀了!你这样和日本鬼子有什么两样!放开我,畜生!”
游武强不说话了,他疯狂地撕开了沈文绣的衣服,露出了两个奶子,两个丰满的奶子却伤痕累累,沈文绣裸露在光天化日下的肉体其实都伤痕累累。游武强发了一会呆,眼睛里掠过一丝柔软的神色,但很快地,他的眼睛里马上重新燃烧起熊熊的欲望之火,身体死死地压在了沈文绣的身体上,他的双手也死死地抓住了沈文绣抓挠撕打他的双手……
风还是无拘无束地在山谷里鼓荡。
溪流边凄凄的野麦草在风中摇曳。
光着膀子的游武强坐在草地上抽烟,沈文绣躺在他身边的草地上,用衣服捂住了胸部,双手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衣服,她哽咽着,流着清亮的泪水,秀美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游武强抽完烟,长叹了一声站起来,俯视着草地上哀伤的沈文绣,粗声粗气地说:“我承认,我是畜生,可你心里比我更清楚,钟七比我更畜生,我可以强奸你,但是我不会打你,打女人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说完,游武强手拎着自己的旧军装,扬长而去。
沈文绣哽咽着,最后号啕大哭起来。
沈文绣的哭声在寂静的过风谷里随风飘荡。
游武强听到了沈文绣的哭声,可他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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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h3>
这个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三癞子躺在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的后面,无法入睡。
他今天一天都很兴奋,因为看到了走江湖的人的精彩表演。在散墟后,大家都离开了,三癞子还在看着那个走江湖的中年汉子和那个少年收拾东西。三癞子突然觉得自己很迷恋他们走江湖的生活。他想自己要是有他们的本事就好了,可以天天在土地庙门口耍把戏卖药赚钱。他甚至走到中年汉子面前,诚恳地对中年汉子说:“师傅,请带我走吧,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跑江湖。”中年汉子看了他一眼,递给三癞子一张钞票说:“你走吧。”三癞子没有接那张钞票:“我不要你的钱,只想和你们一起去跑江湖。”那个少年说:“你把钱收起来吧,去买点东西吃。”三癞子说:“我不是要饭的,我不要你们的钱,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去跑江湖!”中年汉子收起了钱,没有再理他。他们收拾完东西,就在斜阳中上路了,他们要到另外一个有墟日的地方去。三癞子跟着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中年汉子回过头对他说:“你还是回去吧,跟着我们没有用的,我们赚点钱不容易,要养家糊口,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我们不可能带你走的,快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们了,我们还要赶路!”三癞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走上了一条山路,然后很快地消失在山坳里了。他凄凉地站在斜阳之中,黯然神伤,中年汉子不要他,他明天只好到五公岭继续去挖他的墓穴去了。
黑暗中,他听到了土地庙外面骤然而起的风声,风声很紧,呼啸着。不一会,天空中传来了炸雷的响声。闪电划过土地庙门外的天空,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雨在雷电的霹雳过后,唏里哗拉地落下来。
三癞子的心在雨声中沉重,土地庙里变得异常沉闷。他想起了在宋画师刚来那天晚上做的那个梦。这些日子以来,那个梦一直在折磨着他,他只有在挖墓穴的时候,内心的恐惧才会释放出去。
那个晚上,三癞子梦见宋柯和他都死了。突然就死了,死因不明。三癞子的梦是从他和宋柯死后开始的。很多穿白色衣服的人把他们的尸体抬到了五公岭的那片乱坟地上。看不清这些穿白衣服人的脸,他们好象不是唐镇的人,仿佛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他们身上散发出逼人的寒气。三癞子和宋柯分别被两条破草席裹着,没有把他们装进棺材。那些阴冷的白衣人把他们扔在山坡上的野草丛中。有人阴森森地说话:“三癞子连墓穴都没有挖好,不用埋他们了,就把他们扔在这里吧,我们走!”那些白衣人就突然消失了,像水汽那样蒸发掉了。被裹在破草席里的三癞子听见了狗的呜咽。那条褪毛的土狗呜咽着朝他扑过来,撕咬开了破草席,他的尸体完全暴露在了土狗的眼中。土狗呜咽着开始撕咬他的腿,仿佛要从他的腿开始吃,然后一点一点地像吭一根肉骨头那样把他吭光。三癞子大声地惨叫着,浑身动弹不得,任凭土狗的撕咬……他醒过来后浑身冷汗。他对土地公公说:“土地公公,我死了吗?我死了吗?”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黑暗中他自己沉重而又急促的喘息。
三癞子翻了个身,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了。睡不着觉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想女人。唐镇有许多女人,可没有一个女人是他的。连唐镇的老妓女也瞧不起他,还有那个不值钱的寡妇余花裤,也经常用唾沫啐他。想起女人,三癞子浑身燥热,着了火一般,心里有千万只猫的爪子在无情地抓挠着。这个时候,他会想象钟七的老婆沈文绣在和他翻云覆雨。沈文绣是唐镇最标致的女人,就是他死了也得不到。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死。可死也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多次爬上土地庙门口的那颗老樟树,希望土地公公惩罚他,让他死,可土地公公就是不让他死,让他活在恐惧和折磨之中。
三癞子爬了起来,从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的中间跨了过去,跳下了神坛,疯狂地朝门外奔去。他闯入猛雨之中,让倾盆而下的雨水把他身上的欲火浇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借着闪电的光亮,他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没有脸的白衣人!
这个暴雨之夜,钟七没有回家,他在逍遥馆抱着哭泣的妓女杨飞蛾,呼呼大睡。
雨中的镇街上流淌着雨水,有些低洼的地方涨起了水。一个人从一条巷子里走出来,踩着鹅卵石铺成的街面上的流水,来到了棺材店的门口。
游武强躺在棺材里,他没有睡着,而是在想着问题。自从他回到唐镇后,白天到处去给人家讲他抗战的事情,讲到吃饭时间,就随便在谁家里混一顿饭,反正粗茶淡饭的,况且也不是饥荒年月,人家也不会在意那一碗饭;晚上,他就住在棺材店里,棺材店老板张少冰说要给他弄一张床,被游武强拒绝了,他说他就睡在棺材里,棺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床,张少冰知道他的脾气,也就由他去了。
游武强正在想着事情,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游武强警觉地从棺材里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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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h3>
唐镇在雨水中变得阴郁潮湿。这是唐镇的雨季,每年这个时节,雨水就特别多,让人担心过量的降雨会造成山洪暴发。唐镇建立在一个小盆地上,四周都是山,如果山洪暴发,唐镇势必会受到洪水的冲击。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雨,镇子外面唐溪的水暴涨起来,浑黄的大水把通向五公岭的小木桥也冲垮了。每年这个时候,就有一条小木船在这里摆渡供人们过往,到了雨季结束后,人们重新修建小木桥。
唐镇大部分的人都提心吊胆,他们时不时会跑到唐溪边的河堤上看大水涨到什么位置了。宋柯没有这个概念,他根本就不知道山洪的厉害。今天,他快到中午了也没有把画店的门,也没有人来找他。今天的雨水不大,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声有节奏地敲打着宋柯的神经。宋柯在画店的阁楼上支起了一个画架,他准备画些油画。可在他拿起油画笔的时候,他的心莫明地颤动了一下。宋柯想起了三癞子。自从墟日那天见到他之后,宋柯这两天都没有见到三癞子,宋柯突然对这个唐镇的孤佬担心起来。
想到三癞子,宋柯无心作画了,三癞子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呢?
宋柯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镇街上走过,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也在镇街上飘过,街上行人稀少,这股淡淡的腥臭味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镇上的很多人都到河堤上去看大水了。宋柯朝镇东头的土地庙走去。他痩长的身影有些凄清。宋柯来到了土地庙的门前,土地庙的门是开放的,没有人会把它关上,只有三癞子晚上睡觉时,才偶尔会把那两扇沉重的杉木门关上。
宋柯站在土地庙门口,叫了声:“三癞子——”
土地庙里没有人回答宋柯。
宋柯走了进去。
宋柯没有在土地庙里找到三癞子,只是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三癞子挖墓穴用的工具。这些挖墓穴的工具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宋柯的反应是,三癞子一定不在五公岭的那片山坡上。那么,三癞子会去了哪里呢?他来唐镇后,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三癞子,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把这个被唐镇人漠视的苦人当成朋友了。
一股焦虑感在宋柯的心里油然而生。可他再焦虑也没有用的,在人生地不熟的唐镇,虽然说镇子不大,也就是一条小街十几条小巷,但要找个人是多么的困难。
宋柯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土地庙,有个人浑身湿漉漉地闯了进来。这个没有带任何雨具的人就是游武强,他的手中提着一把生锈的刺刀。游武强脸呈凶相,他粗声粗气地问宋柯:“宋画师,你看到三癞子没有?”
宋柯摇了摇头:“我也正找他呢。”
游武强斜斜地瞥了他一眼:“你找三癞子干什么,是不是也要他给你挖墓穴?”
宋柯摇了摇头。
游武强说:“你不找他挖墓穴,还能有什么鸟事!三癞子生来就是替人挖墓穴的料,谁的墓穴有他挖得好呢?这样的人在唐镇还没有出生。对了,你如果找到三癞子,就说我游武强找他,让他挖个墓穴,今天不是钟七死就是我死!好了,不和你废话了,老子要去找钟七算帐了!”
宋柯骇然地看着游武强提着那把生锈的刺刀冲入细密的雨帘中。
宋柯突然大声地对着游武强的背影说:“三癞子在五公岭已经挖好墓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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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h3>
游武强冒雨来到郑马水的猪肉铺前,把刺刀插在摆放猪肉的案板上,抹了一把从头上淌到脸上的雨水,对郑马水说:“马水,给我割一块肉。”
因为下雨,猪肉铺的生意清淡,郑马水昨天早上杀的猪的猪肉今天还在卖,看到游武强来买肉,油乎乎的肥脸上露出了笑容:“武强,你要割多少呢?”
游武强气势汹汹地反问他:“你说我能吃多少呢?”
郑马水嘿嘿地笑出了声:“我怎么知道你能吃多少呢?”
游武强不耐烦地说:“少废话,快给我割两斤肉吧!”
郑马水脸上堆着笑:“好,好,给你割两斤好肉。武强,我有话在先,这猪可是昨天杀的,猪肉有点不新鲜了,但是我保证没有坏掉,价钱可以便宜一半,反正就这些肉了,赶紧卖完拉倒。”
郑马水心里却在说:“屌你老母的,不就是一个兵痞嘛,并和老子凶个鸟,老子手上的杀猪刀也不是吃素的,可别把我惹火了!”
游武强看郑马水切完肉,称都没有称就要用湿稻草捆扎猪肉。游武强一把抢了过来,说:“不用捆了!我现在就把猪肉吃掉!”
郑马水吃惊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游武强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把刺刀从案板上拔起来,把那块肉一小块一小块地切碎。然后跳起来,一屁股坐在了猪肉案板上,用刺刀的刀尖挑起一小块肉,送进自己的嘴巴里。游武强用力地嚼着生猪肉,嚼了几下就咕噜地吞了下去。吞下第一块肉,游武强对愣在那里的郑马水说:“你他娘的肉的确不新鲜了!”
郑马水连连点头:“对,对,是不新鲜了,我不是和你有言在先的嘛!”
郑马水怀疑游武强是不是疯颠了。他要是没有疯颠,吃下这两斤生猪肉也应该会疯掉的,按唐镇人的说法,吃生猪肉会患猪颠疯的。猪颠疯是一种治不好的疯病,得了这种疯病的人也活不长。
郑马水呆呆地看着游武强一块一块地往嘴巴里塞生猪肉。
游武强两边太阳穴上的血管蚯蚓般突出来。这时有几个人围过来。有人对他说:“游英雄,你不能这样吃生猪肉呀,会得猪颠疯的!”
游武强边嚼生猪肉边说:“我死人的肉都生吃过,还怕这生猪肉!”
游武强的眼睛血红。他吃着生猪肉的样子就像是在吃人肉,十分的骇人。这时,钟七的老婆沈文绣躲在一个巷子口的墙后面看着吃生猪肉的游武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游武强很快地吃完了那两斤生猪肉,抹了抹嘴巴,大声对郑马水说:“多少钱?”
郑马水说:“武强兄弟,这两斤猪肉就算我送给你吃的,钱就不用了,你走吧,如果还想吃猪肉,你尽管来,想吃多少都可以,我都免费,谁让你是英雄呢!”
游武强从旧军装的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扔在案板上说:“你以为我是要饭的吗,狗屌的郑马水!钱你收好了,不用找了,如果老子还有命回来吃你的旧猪肉,到时再算!你放心,这钱是老子用命换来的,不是当土匪抢来的!”
游武强说完话,提着那把切过生肉而变得油乎乎的生锈的刺刀朝皇帝巷走去,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噼啪作响,雨又稠密了。有些人跟在他的后面。他快要进入皇帝巷的时候,棺材店的老板张少冰撑着油纸伞追了上来,拦住了游武强:“武强兄弟,你今天怎么啦,你想干什么呀!快回去吧,你能够回来,就是命大的了,我这些天正在张罗着给你说一门亲,好好地让你过上几天好日子呢!你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他做他的 逃兵,你当你的英雄,怎么也要活下去呀!”
游武强一把拨开了张少冰:“少冰,你是我兄弟,我知道你胆小,连你自己棺材店里的棺材都会让你害怕。你应该好好活,你上有老下有小,我和你不一样,兄弟我光棍一条,不惜这条烂命,我为了一口气活,也为一口气死!你就不用拦我了,如果你真认我这个兄弟,我要是死了,你就施舍一副上好的棺材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少冰知道他的脾气,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是谁也拦不住的。只好眼睁睁的随他去了。
游武强来到了镇公所的门口。
那时,镇长游长水和三个唐镇的乡绅正在打麻将,这样的落雨天十分适合玩乐。他们玩得正在兴头上,一个保安队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不,不好啦——”
游长水抓了一个麻将牌,没有打出去,他冷静地对那个保安队员说:“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是不是唐溪涨大水了?或者说陈烂头又抢了谁家的东西了?”
保安队员说:“都不是,大水没有超过河堤的警戒线,陈烂头也没有抢谁家的东西,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他的风声了。是,是你侄儿游武强来找事了!”
游长水拿着麻将牌的手颤抖了一下:“你再说一遍,是谁来找事?”
保安队员说:“是你的侄儿游武强。”
游长水叹了口气说:“这个畜生终于找上门来了!”
他接着问保安队员:“你们队长呢?”
保安队员说:“镇长你不是让他到对面的洪福酒馆订菜了吗。”
游长水“喔”了一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那三个乡绅也站了起来,跟在了游长水的身后。游长水站在镇公所的门前,神情肃穆地看着站在雨中浑身像落汤鸡般的游武强。
游武强的眼睛血红,透出一股杀气,他的手上紧紧地握着那把生锈的刺刀,刺刀的刀刃上有些缺口,那是不是杀人时留下的缺口?那刺刀上的绣迹是不是没有擦干净的人血?
游长水冷笑了一声说:“你回来多少天了?怎么才来见我,我好歹是你叔叔,好歹从小把你养大。你就这样恨我?”
游武强也冷冷地说:“钟七呢?”
游长水心里明白,钟七一定是躲在洪福酒馆不敢出来了。游长水看到几个保安队员端着枪站在他的左右,又冷冷地说:“你找钟七做什么?”
游武强还是冷冷地说:“这是我和钟七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我问你,钟七呢?”
游长水说:“腿长在他的身上,他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哪里知道。你要是找我,你可以到里面谈,我们还是叔侄关系,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该到哪里就到那里,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的公务!”
游武强说:“钟七是你脚下的一条狗,你告诉他,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在五公岭的乱坟坡上等他,他要是个男人就来找我!今天他不来找我,明天我同样会要了他的命!”
随即,游武强又大声喉道:“钟七——你他娘的给老子听着,我知道你现在就缩在镇公所里面!你要是有种,你就到五公岭来,你可以带上你的盒子枪,我等着你!”
游武强扬长而去。
游武强离开皇帝巷后,钟七才从洪福酒馆钻了出来。游长水冷冷地对他说:“你怎么就惹上了他这个孽障呢!从小他就不听我的话,我打他骂他,他就是不服我的管教,还恨上我了,早早地离开了家,在外面浪荡!你和他闹,你有什么胜算?”
钟七的脸色阴沉下来,犹如阴霾的天空。
唐镇的许多人都知道,要出事了!只有异乡人宋柯对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只是紧闭画店的门,在画店的阁楼上为三癞子牵肠挂肚。宋柯在嘈杂的雨声中吹起了长箫,箫声穿过窗棂,在落寞的雨中的唐镇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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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h3>
入夜后,雨停了。天地一片漆黑。游武强浑身冰冷地坐在五公岭乱坟坡三癞子挖好的那个墓穴旁,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听到唐溪大水咆哮的浪涛声。游武强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见钟七前来。其实游武强应该意料到钟七不会前来赴约的,他要是敢前来赴约,那他就不会当逃兵了。游武强咬着牙,用刺刀使劲地插着泥土!
就在游武强英雄无用武之地,用刺刀插着泥土的时候,一个保安队员从镇街上闪进了钟七家的那条小巷,来到了钟七的家门口。钟七的家门紧闭着。保安队员从门缝间可以看到里面的灯火。保安队员敲了敲门,此时虽然雨停了,但屋檐上还是滴滴答答的漏下雨水。保安队员看里面没有反应,又加重了力气敲了敲门。他等了一会,就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后,里面传来女人警觉的声音,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恐慌:“谁?”
保安队员说:“我是猪牯呀,大嫂。”
沈文绣压抑着自己复杂的情绪说:“什么事?”
猪牯说:“我们钟队长让我来通知你,他晚上不回家住了。”
沈文绣的心狂乱地跳动着:“你们队长没,没有什么事吧?”
说猪牯:“大嫂很关心我们队长呀,我们队长真有福气,讨了你这样一个好老婆。大嫂,你放心吧,钟队长不会有事的,他现在正和游镇长他们喝酒呢。”
猪牯走了后,沈文绣回到了厅堂里。正在吃晚饭的婆婆放下了筷子,对她说:“谁呀?”
沈文绣两个年幼的儿子天真地看着脸色阴霾的母亲。
沈文绣脸上强挤出笑容:“是猪牯,说钟七晚上不回来住了。”
婆婆叹了口气说:“这个畜生!他是根本不把这个家当家了。要不是我骂他,说他经常晚上不回家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他也不会让土狗来说的。这个畜生迟早要出大事!文绣,这个家多亏了你呀,要不是你,我早就被他气死了,骨头从坟墓里挖起来都可以用来敲鼓了!文绣,这个畜生还不把你当人,那样恶毒的折磨你,他不是人呀!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混帐儿子!文绣,我知道你心里有说不出的苦,为了这两个孩子和我这把老骨头,你就多多担待一些了。我替那个畜生给你赔不是,我给你跪下磕头也可以的,你就是不要想不开,很多事情不要往心里去,都是命!”
沈文绣没有说话,端起碗,使劲地用筷子往嘴巴里扒饭,眼泪却扑簌簌地滚落到饭碗里。此时,沈文绣的心里响起了一支凄苍的歌谣,这支歌谣让她卑微的灵魂颤栗不已。在这个夜里,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呢?
夜深了。
雨后的山野有风拂过。
虫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企图和唐溪咆哮的大水声抗衡。萤火虫在黑暗的山坡上发出了星星点点的亮光,仿佛是许多鬼魂的眼睛。
因为大水而变得宽阔的唐溪也在黑夜里发出水的白光,神秘莫测,令人心里发寒。
游武强还是呆坐在三癞子挖的墓穴旁边,看着唐溪。生锈的刺刀插在他面前的泥土里,无声无息。刺刀不会说话,不会告诉他这样的黑夜里所隐藏的危险。游武强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粘在他的肉体上,他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觉得身上冒着热气,热气中还夹杂着馊哄哄的汗臭。
游武强的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画面:沈文绣赤身裸体地卷缩在床上,两手抱着头,脸部肌肉扭曲的钟七挥舞着铜头皮带,疯狂地抽打着沈文绣,沈文绣卷缩的裸体抽搐着,嘴巴里发出绝望的哀叫……
游武强的头要炸了。
就在这时,游武强听到了歌声。
凄凉的歌声:
“郎呀,妹子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呀,郎呀——
郎呀,烟散了水流走了,妹子的心碎了呀,郎呀——
郎呀,天好远路好长,何处寻你的踪迹呀,郎呀——
郎呀,风好大雨好急,妹子的泪血一般粘呀,郎呀——
……”
这是唐镇的男人死了,送葬时死者的女人才会唱的丧歌。丧歌声是从唐溪边上传过来的,十分瘆人。游武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半夜三更的,有谁会在镇外的唐溪边上朝着五公岭方向唱着丧歌呢。游武强从泥土里拔起刺刀,用刺刀尖在自的胳膊上划了一下,痛感使他异常清醒。那丧歌声是那么真实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而且游武强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当他分辨出谁的声音后,马上站了起来,手中提着那把生锈的刺刀,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唐溪奔跑过去。他身后传来沉闷的雷声。
游武强站在唐溪边上,听着对岸的丧歌声,情感异常复杂。女人的歌声凄凉而又绝望,在大水骇人的咆哮声中显得那么微弱。游武强从女人的歌声中听出了血和泪……游武强望着对岸,他什么也看不见,对岸黑黢黢的一片,犹如地狱深处。
平常只有几十米宽的唐溪,现在仿佛是一条大河,大水把两岸的河滩全部淹没了,宽阔的河面上回旋着一个个巨大的旋涡,仿佛要把一切活物吞进去,大水的咆哮声增加了唐溪的恐怖色彩,游武强觉得有数不清的鬼魂在河面上疾走,号叫。
天空中突然霹雳一声,一道闪电划破了对岸浓重的黑,一刹那间,游武强看到了对岸的河堤上站着一个女人。一股热血冲上他的脑门,他朝着对岸大吼了一声:“等着我——”
游武强勒紧了腰带,把刺刀插在腰间的皮带上,“扑咚”一声跳进了湍急的大水之中。对岸的歌声嘎然而止,随即传来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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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h3>
这个黑夜里唐镇在沉寂中隐藏着躁动。宋柯在飘摇的油灯熄灭之后,又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动弹不得,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了,只从他把那些死人的画像堆放在床底下,每天晚上,他就会在油灯的油燃尽后,被幽冥的声音唤醒,然后身体无法动弹,听着死人讲述他的死亡故事,几乎每个晚上出现的都是不同的鬼魂,讲着不同的关于死亡的故事,宋柯听得毛骨悚然,却没有办法拒绝倾听。他在恐惧中等待天亮,他清楚,天亮后他就会恢复平静,就会把夜里发生的事情遗忘。
比如这个晚上,出场的是个死去的理发师。理发师一出场就用阴森森结巴的声调对他说:“我,我,我死,死得冤呀——”宋柯看不到他的面容,连影子都看不到。宋柯只是想像着他的样子。他仿佛看见理发师抖抖索索地站在床边,手中拿着锋利的剃刀。宋柯担心着理发师会把手伸过来,按住他的头,然后把锋利的剃刀在他的头上脸上一刀地划着,最后,在他的脖子上抹上一刀。
理发师用他结巴的话语,给宋柯讲了他的死亡故事:
一天深夜,有人翻墙进入了理发师的家里。那人就是土匪陈烂头。陈烂头用盒子枪指着他,把他从被窝里提了起来。理发师吓坏了,甚至把尿也屙在了裤裆里。陈烂头对他说:“你不用怕,老子只是头发长了,需要你给我刮个光头。”理发师连连点头:“好,好,我,我给你,你刮——”陈烂头收起了盒子枪,说:“干你娘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也能剃好头,而且还能够成为唐镇最有名的剃头匠,这他娘的什么世道!”如果是一个普通人,那怕是唐镇的镇长坐在理发师的面前,理发师也不会害怕,或者还会用结巴的语言和来找他理发的人开上几句不荤不素的玩笑。可是,这是闻名唐镇方圆几十里地的土匪陈烂头找上门来让他剃头,他腿肚子能不颤抖吗!不光他的腿肚子颤抖,他的手和嘴唇都在颤抖。理发师怎么也想不到,他因为恐惧而产生发颤抖和本能的结巴让他送了命,他越是在意面前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的生命就越受到威胁。假如,理发师能够像给普通人那样以平常的心态去给陈烂头理发,轻松地把他那硕大的头颅当成一个芋头,那么,他或者会多活几年。就在理发师给陈烂头把头刮光后,他还想给陈烂头的头修得更干净一点,手中的剃刀却在颤抖中划破了陈烂头的后脑勺。理发师害怕极了,手中拿着剃刀不知所措。陈烂头用手抹了抹受伤的地方,他摸到了血。血让陈烂头野性发作,他把沾血的手指放在舌头上舔了舔,对理发师冷冷地说:“你是不是想杀我?”理发师手里拿着剃刀摆动着,想解释什么,嘴巴里却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我,我,我,要,要,不,不,杀,杀——”理发师没有说完完整的一句话,陈烂头的枪响了,子弹从理发师的脑门上穿了进去……
理发师的鬼魂在向宋柯叙述死因的时候,画店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白衣人。神秘的白衣人站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呼吸着。黑暗中跑过来那只褪毛的土狗。它站在离白衣人一丈远的地方朝白衣人不停地呜咽着。白衣人退了几步,土狗前进了几步。白衣人站住了,土狗又站住了,朝白衣人呜咽。雷声响起来,风从镇街上灌过来灌过去。白衣人和土狗对峙了一会,就转身走了。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紧接着,雨水又密密麻麻地从天降落。
就在白衣人鬼魅般离开镇街后,棺材店的门被打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棺材店。刚好有个人起来上厕所,他看到了那两个人进入了棺材店。这个人上完厕所后,就偷偷摸摸地来到了棺材店的门口,把耳朵贴在了棺材店的门板上,他听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声响,那是男女交欢时发出的叫唤声。这个好事之人就是唐镇的保安队员猪牯。
猪牯在黑暗中狞笑着,飞快地朝皇帝巷奔去。
杨飞蛾脸色潮红,眼泡浮肿,她在昏红的灯光中,仇恨地审视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钟七,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她好几次想用剪刀捅进钟七的心脏,可她就是下不了手,尽管她的下身痛得几乎要她的命,已经糜烂得流出了浓血。杨飞蛾只能在想像中,一次一次地用各种手段把钟七杀死,就在杨飞蛾展开她的想象力的时候,她听到了逍遥馆外面传来的急促的敲门声。
钟七被杨飞蛾推醒了,他对杨飞蛾怒骂道:“臭婊子,你想找死呀,连个觉也不让我睡!”
杨飞蛾说:“刚才李妈妈在外面叫你呢,说出事了!”
钟七听了杨飞蛾的话,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赶紧在枕头底下摸出了盒子枪:“出什么事情了?”
杨飞蛾说:“我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李妈妈叫你赶快到门口去。”
钟七麻利地穿上衣服,冲出了逍遥馆。
猪牯见钟七神色慌张地走出来,就凑过去,在钟七的耳朵边上轻轻地耳语了几句。钟七听了猪牯的话,牙关打颤:“你说的是,是真的?” 猪牯说:“我说的千真万确,如果有半点假话,我被雷劈死!” 猪牯刚刚说完,天上就响起了炸雷的响声,猪牯浑身哆嗦。钟七说:“我先去找游镇长说说这事,看他怎么处理,干他娘的游武强,他怎么能够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镇公所的大门洞开,从里面冲出一群保安队员,他们荷枪实弹,举着火把,在钟七和猪牯的率领下,朝镇街上蜂拥而去。雨水越下越猛了,这个的确是个令人不安的夜晚。
那只褪毛的土狗还在画店门口呜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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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h3>
新的一天来临了,宋柯还是没有看到三癞子。三癞子的失踪对唐镇人来说并不重要。人们只会在死人的时候想起他来,会叫他去挖墓穴,因为他挖的墓穴又大又深,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让死人安生的感觉。宋柯觉得自己和三癞子一样,平常也是可有可无的人,他们都是为了死人而活着的人。宋柯在这个晌午醒来,推开阁楼的窗,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看到了阳光。一缕阳光从云层里斜透出来,刚刚好照在了宋柯的脸上,宋柯苍白的脸被镀上了一层桔红色。太阳很快又钻进了云层,尽管如此,天空还是明亮了许多,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淡淡的日影。宋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雨终于要停了,阴霾的雨季是不是要过去了?宋柯呼吸了一口从窗外拂进来的新鲜空气,感觉肚子饿了。他的目光落在了画店斜对面的胡记小吃店里。
宋柯踏进了胡记小吃店。小吃店的老板娘胡二嫂笑脸相迎:“宋画师,你要吃点什么?”
宋柯说:“来一碗扁食和二两煎包。”
胡二嫂说:“你坐着稍等一会,很快就给你上来。”
宋柯看着胡二嫂不慌不忙地照顾着两个锅,一个锅在煎包子,一个锅在煮扁食,宋柯不明白为什么唐镇人会把馄饨叫做扁食。宋柯自从来到唐镇后,极少自己做饭,大多时候都是在小吃店里随便吃点什么。有一点让他不解,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胡二嫂的丈夫胡二哥,有人说,胡二哥是个木匠,长年在外地做手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
的确,很快地,胡二嫂就给宋柯端上了一碗扁食和一盘煎包。
胡二嫂笑着对宋柯说:“宋画师,你知道昨天晚上镇上发生的事情吗?”
宋柯咬了口煎包,摇了摇头:“不知道。”
胡二嫂说:“全镇人都知道了 ,就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