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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父汉武帝 时槐序 43534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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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有意,但想成为我的裙下之臣,他还不够格。”

霍去病:……

他嘴角抽抽:“张将军若非统领着北军,是不是也不够格?”

刘陵没回答,却一脸的理所当然。

霍去病:……无话可说。

此刻,他很想咨询下张次公与严助分别都是什么心情,一定会很“美妙”。啧。

刘陵轻笑:“他收了淮南许多厚礼,帮过我不少。我既然有张次公的把柄,怎会没有他的。

“更何况,能被我拉入这等重要计划的人,我自然早就算准了他们的心性。他们一定会答应,也不得不答应。”

刘彻脸色铁青,严助,张次公,不论哪一个都是他身边亲近或重要之人。

霍去病看热闹不嫌事大,眉眼微挑,问道:“张次公,严助,雷被。你皆是以柔情诱之,借把柄挟之。我很好奇,除这三人,还有谁吗?”

“那可太多了。”刘陵嘴角上扬,眼波流转,“冠军侯真想知道?我怕你知道后会后悔自己问出来。”

霍去病:?

不待他反应,刘陵又道:“不如我自傲,我乃淮南翁主,贵为皇族,又有娇艳美貌,对我有意之人数不胜数,真要列举,只怕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可是能叫我费眼多瞧的却没几个。其中有个十分特别的,我很是喜欢,我们欢好过许多次,意犹未尽,念念不忘。”

说到此,她稍顿,眉眼扫向冠军侯,嘴唇勾起:“这个人冠军侯非常熟悉,便是大将军卫青!”

霍去病脸上看热闹的表情瞬间消失,怒不可遏:“胡言乱语!舅舅怎么可能跟你有干系,你以为自己说两句就能随便攀咬人!”

刘陵仍旧笑:“看,要问的是你,说了不愿意接受的也是你。明明是大实话,怎么就不爱听呢。”

霍去病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们会信!”

刘陵挑眉:“无所谓,信不信随你们。”

越是如此,越能在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霍去病气得直接拔刀想砍了她,却不料旁边一个弱弱地声音响起:“我信。”

霍去病身形顿住,循声望去,满头问号。

诶,不是,小表弟。你信什么信,你是不是年纪太小没听懂刘陵说什么!你怎么能信舅舅跟她不清不楚呢。你搞清楚自己到底站哪边的!

刘彻亦是十分疑惑。

刘据再次开口:“我信你喜欢舅舅。毕竟母后貌美,姨母貌美,姨母生的表哥也貌美。”

霍去病:???

这跟我貌不貌美有个锤子关系!

刘据不慌不忙,继续:“卫家人大多貌美,舅舅也不例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父皇就喜欢长得好看的,我也喜欢啊。毕竟长得好,看着都赏心悦目对吧。这是人之常情。”

刘彻:……说你自己就行,不用带上朕!

“更何况舅舅不只长得俊,还能力强,本事大,一表人才,才貌俱全,偏偏性格也好。这种男人天下能找出几个。

“许多女郎都喜欢他。你也是女郎,你也喜欢不是很正常吗?但我不信舅舅会看上你。

“张次公容貌不及舅舅,能力不及舅舅,本事不及舅舅,地位权势更不及舅舅。你若真跟舅舅有那等关系,何需再与张次公委蛇呢?

“你之所以笼络张次公,不就是因为捞不着舅舅吗。舅舅不搭理你吧!”

刘陵:!!!

刘彻&霍去病:……

想想,这个理没错了。卫青跟张次公,等于萤火比日月,谁拥有了日月之辉,还会紧抓萤火不放。

卫青一个大将军不知抵多少个张次公了。若有卫青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用的帮手,以刘陵的傲气,只怕看都不带看张次公一眼。

——哈哈哈,笑死。刘据好样的。这小孩战斗力不错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几句话直接KO。

——不但KO,还指戳刘陵心窝子脚踹刘陵肺管子。一针见血。牛批。

——让她攀咬我男神。卫青一生谨小慎微,不说别的,就刘陵这身份,诸侯翁主,太敏感了。除非汉武帝授意,否则卫青都不可能多看她一眼,更别说跟她有一腿了。把我男神当什么!

——说她跟刘彻有一腿都比说她跟卫青有一腿要有可信度啊。

刘据深以为然,默默点头:“你说跟舅舅有什么,还不如说跟我父皇有什么呢!”

霍去病&刘彻:!!!

双目瞪圆,震惊到整个人都呆了。

刘陵……刘陵更懵。

刘据似乎没察觉他有多语出惊人,盯着刘陵好奇地瞧:“老实说,你是不是也引诱过我父皇?毕竟我想了想,如果父皇对你有意,你借此得宠生下皇子,就能扶皇子上位。

“这条路看上去是不是比谋反要好走点?谋反,我父皇手里那么多强兵猛将,你们淮南有吗?没有吧。如果有,也用不着你一个翁主用这种手段来勾结拉拢我父皇的人了。

“所以你放着好走的路为什么不走,是不想走吗?不是。肯定是我父皇也瞧不上你。你走不了。

“看,长得更好看的、有能力的、本事强的、地位高的都瞧不上你,到手的……嗯……哎,真是难为你了。”

霍去病&刘彻:!!!

惊讶地失去所有言语。

——噗哈哈哈,笑不能停了我。梅开二度,二次KO啊。刘据是懂诛心的。

——还真是难为你了。这话阴阳怪气的我喜欢!

——不只,那个嗯和那个哎也很有韵味。看上去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刘据不只懂诛心跟阴阳学,他还懂语言艺术,懂留白啊!

刘据:???

诛心他能理解,阴阳怪气他也能理解,可是阴阳学,语言艺术,留白?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不就说了几句话吗?

刘据很迷茫,怎么看弹幕,感觉他干了多大事一样。

哎,果然是一群妖魔鬼怪,心思想法跟我们人类不同,好难懂哦。

刘据叹息,而与他叹息同时发出的还有下方一声“噗”,刘陵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弹幕:!!!

霍去病&刘彻:!!!

二人看刘据的目光逐渐微妙。

刘据:……他把刘陵说吐血了?

不,不可能的。几句话而已,至于吗。肯定是她本就有伤在身承受不住了!

反应过来,刘据暴跳如雷。

好个刘陵,果然阴险歹毒。有伤在身,早不晕晚不晕非得这时候晕,成心的啊。

碰瓷,碰瓷,这绝对是碰瓷!

第26章

刘陵站着进宣室殿,被抬着出来,刘据一战成名。

但这个“一战成名”跟霍去病的“一战成名”完全不一样,刘据一点也不想要。

可刘彻跟霍去病显然没管他想不想,表面点头哄着他:“对对对,不是你,是她本来就受了内伤,与你无关”。

眼神却已经暴露了一切,赤裸裸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他们齐齐刷新了对自家儿子表弟的认知。

霍去病甚至半开玩笑地说:“陛下,不如下回跟匈奴大战,你考虑考虑让小表弟先去阵前说几句,指不定刀枪未出,光用嘴就能说吐血几个。”

刘据脸色瞬间垮下来,连连跺脚,叉腰大骂:“表哥最坏,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可惜这话对霍去病半点威胁都没有,反而引得他哈哈大笑,就连刘彻也忍俊不禁。

刘据十分郁闷,但有人比他更郁闷,那就是刘陵。

醒过来后,她没再攀咬卫青,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攀咬出更多人。什么廷尉张汤,盖侯王信,中郎东方朔等等。

不管是比她年纪大的,还是比她年纪小的,亦或是与她年岁相仿的,全都不能幸免。呼啦啦拉下小半个朝堂,并仍在持续增加。

一时间朝堂风起云涌,人人自危。没被“点名”的忧心下一个点到的就是自己,被“点名”的一边忙着面圣喊冤,一边在家里跳脚大骂。

“我不过是见她的升平楼赚钱,跟着捞了点。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干,什么都不知道!”

“能赚钱谁不想跟着她赚。可谋反?我就是脑子进水了也不可能去沾这种事。我不就收了点利钱,怎么到她嘴里就变成是收了淮南厚礼了。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我呢?我更冤,我跟她连生意关系都没有,利钱都没收,就宴会上同她说了几句话,还是宫中宴会,这都能被她说成我是在帮她与淮南传信!”

“疯子,疯子,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陛下怎么还不砍了她,再这么任由她说下去,是不是整个朝堂都成她的人,与淮南有勾结了!”

……

谩骂诅咒之声不绝于耳,众人一致高喊“污蔑,这是‘污蔑’”,并请求与刘陵当堂对质,就在这个时候,一则信报从远方传来,李沮与公孙敖已全面镇压淮南与衡山。

淮南王刘安与衡山王刘赐兵败自尽,其余人等全部抓拿,不日便可押解入京,等候陛下处置。

消息传到狱中,刘陵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双手不自觉收紧。早就料到的结果,可等它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心脏抽痛。

刘陵闭眼深呼吸好几个来回才平复情绪,双手放松。

因着出身皇族,即便到了此等境地,其他侍从属下都挨了一轮又一轮酷刑审讯,唯独刘陵例外,刑罚不加身,仍旧保留着基本的体面。

甚至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狱卒还给了一桶水一面铜镜一把梳子。

刘陵就着这些东西梳洗净面,为自己整理仪容。她钗环尽去,好在从狱中找到一根断裂的细木棍,勉强能挽起来。

打扮完毕,刘陵对镜呢喃:“可惜没有口脂。”

她一生爱美,临死前自然也要仪态得体,容貌清爽。但条件有限,也就不能多做计较了。

到底是翁主,解去钗环与表面饰品已经足够,谁敢来搜她的身?

刘陵伸手拿起杯子,倒了半杯水,从腰带的夹层里取出一颗绿豆大的药丸丢入杯中,入水即溶。

刘陵端起,仰头饮尽。

不久,狱中传来喧嚷之声,狱卒们脚步纷乱,有人匆忙出去报信,有人惊慌大喊:“翁主自戕了。”

另一边牢房的侍女听闻,惊坐而起,连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都浑然不觉。她心神大震,嘴唇蠕动,泪水滴滴滑落。

半晌后,她挣扎着起身跪下,面朝前方牢狱方向,伏地磕头,哑着嗓子说:“恭送翁主!”

声音细微却又好像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知道淮南事败,翁主是必死的。翁主也必须死。这是她们一早约定的信号。

不论外界消息如何紧张,只需翁主不死,就代表事情尚有转机,未到绝境;相反,一旦传出翁主死讯,就代表局势紧急。

这是在告诉桑枝,需护小郎君速退南越。小郎君长成前不可再入中原。

侍女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缓缓睁开,眸光坚定。作为刘陵心腹,她当然明白刘陵的苦心,也知道刘陵的谋算。

翁主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如今翁主去世,剩下的就交给她吧。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遍布的伤口,想着,等下一次审讯便可将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至于无法交待的,她自然不会说,也不会让人察觉出半点来。

侍女忠诚感天动地,刘陵麾下被洗脑的人亦不在少数,但也不是每一个都如此。

譬如安陵邑某位。

小院内。几个女子围在一起,面上满是悲痛与彷徨。她们内心忐忑,茫然惊慌,不知所措,唯有找到一直看管教导她们的主心骨,寻求帮助。

“姑姑,翁主没了,我们怎么办?”

被唤作姑姑的人张着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翁主告诉过她怎么看管这些人,怎么培养这些人,可翁主没说过,若自己不在了,她们该何去何从。事情发生的太急,变故太快,翁主没来得及给她任何指示。

那日翁主紧急召集人手,她不在长安内城,也不在长陵邑。翁主的人马多在这两处,而她们是另有任务的。

她负责教导这些女孩子,而这些女孩也只负责学习如何伺候陛下,如何讨陛下欢心,以便更好更快得宠。其他事,她们都不参与,也素来不理会不过问。这是规矩。

因而她这边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她手中无人也无能力,只能关注着事态发展,干坐着等,什么都做不了。

她等来等去,希望等到一个奇迹。可事实证明世上没有那么多奇迹,有的唯有噩耗。

淮南兵败,翁主身死。

不说这几个女孩子茫然,姑姑也很茫然。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屋外进来:“姑姑。”

众人回头看她,皆是怔愣。此人她们认识,名唤撷芳,是几个女孩中容貌最好,学得最努力,效果最佳的。

此刻她一身素白孝衣,头上簪着白花,手中托着酒壶,眼下尤有泪痕。

“姑姑,翁主去了。”她微微低头,声音轻缓带着无尽悲伤,“我不想让翁主孤孤单单地走。”

一句话让姑姑顿在原地。

撷芳继续:“朝廷早有准备,动作迅猛,即便还没查到我们想来也快了。与其坐着等死,等着被他们羞辱欺负,酷刑加身,不如我们自己动手,还能得个痛快。”

姑姑身形一颤,这话她最有感触。当年她姐姐被人诬陷入狱,就是在狱中被人糟蹋死的。这事她告诉过几个女孩,因而在场之人都面色大变。

撷芳又道:“我听说廷尉张汤手段十分狠辣,若落入他手里,只怕……”

只怕如何她没有再说,可她们都听闻过张汤之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长安戒严,长陵邑戒严,安陵邑戒严,处处都戒严。我们躲不开,逃不了,呆在这里犹如笼中困兽。

“不说营救翁主、为翁主报仇,我们就连见翁主最后一面、为翁主收尸都做不到。既然如此,不如随翁主而去,黄泉路上与翁主做伴。”

撷芳放下酒壶,神色怔怔:“这里头是毒酒,毒性烈,速度快,想来不会太痛苦。”

她抬头望向众人:“我本是孤女,家中遭难困苦无依被翁主所救的。若没有翁主,我早就死了。

“所以,我决定了,翁主生,我追随她。翁主死,我亦追随她。姐妹一场,我特来与你们道别。还有姑姑,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说完,她端起杯子就要喝。

“且慢!”

一个女孩叫住她,露出一丝轻笑:“别以为只有你对翁主忠心。我们谁不是走投无路被翁主所救,谁不是深受翁主大恩。你愿生死相随,当我们不愿吗?”

她摸一把眼泪,仰头道:“左右都是死,我为何不自己选个死法。你且等等我,我去换身衣裳,同你一起上路。”

有她开了头,其他女孩纷纷道:“对,我们也一起。”

姑姑大受触动:“翁主没有白救你们一场。好,既然已无活路,与其落到张汤之手,受尽折磨与屈辱,不如我们大家死在一起!”

于是,众人回屋翻找衣裙,白色衣裙不好找,但素色偏白是有的。大家一一换上,又在院子里寻了白花摘下戴在鬓角,重新坐下来,一人手捧一只酒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撷芳所说速度快是真的很快,不过片刻,她们就陆续倒地。

没有人看到,在所有人都倒下之后,撷芳眼睫微微颤了颤,她等了会儿,确定身边再无动静才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她看着曾经的姐妹与教导姑姑嘴角轻轻勾起。

朝廷查得严,她们一群人,想逃自然不可能,但若只有她一个,却是能赌一把的。

什么随翁主而去。翁主没了,她们也自由了,不是更好吗?

她才十多岁,还有大好人生。她不想死,所以她得给自己找条活路。这处据点朝廷必会得知。只有据点毁了,据点里的人全死了,事情才算结束。

也唯有如此,知道她秘密的人全不在了,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完整的自由。

撷芳摘掉头上白花,来不及更换衣服,直接在外面套了件深色的曲裾,手一挥,打落灯火。她没有走门,而是悄悄从院墙翻出去。墙外是僻静小巷,正逢黑夜,寂静无人。

撷芳落地后没有停留,匆忙离开。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朝廷人马赶到,前门后巷全部堵住。

撷芳藏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特意用脂粉遮掩过妆容,使自己不那么惹人注意。

她冷眼看着院落火光冲天,看着官兵忙忙碌碌,看着偶有一两具尸体被抬出来。

她听到官兵议论:“火势越来越大,不能再进了。会出事的。”

“里头还有好几个人,我查过,全死了。只有一个昏昏沉沉,嘴里还念叨着追随翁主给翁主殉葬。都说淮南翁主是疯子,她手下这群人也全是疯的。”

“虽疯,却也算得上忠心。”

……

她仔细听着,确定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人逃离,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如此更好,等这把火燃尽便什么都烧没了,她就可永远消失。

撷芳眼睑微垂,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鱼形玉佩,玉质并不太好,雕工也一般,不怎么值钱,却是她的宝贝。

这东西原本是刘陵寻来的,是为她入宫假造身份需要用到的信物。只是突生变故,计划搁浅。

如今刘陵不在了,但信物还在,机会便在。

撷芳转头看向皇宫方向,那是一条通天大道,成为后妃,宠冠后宫。

她想试一试。她前半生过得苦,经历过颠沛流离,如狗一般对人摇尾乞怜以求一顿温饱;后来虽然被刘陵所救不再挨饿,却仍旧受尽打骂与拘禁。

后半生,她想要甜,有多甜要多甜。

她也想要过一过舒舒服服高高在上的日子。

撷芳将玉佩收入怀中,再次回头看向小院,被遮掩过的容颜即便看不出往日美貌,可一双眼睛仍旧澄亮有神,双眸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星光。

她嘴唇勾起,暗自在心中呢喃:

此后,世上再无撷芳,她会有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名字。

********

南越太子府。

说是太子府其实并没有打相应的招牌,毕竟这里不是南越,而是长安,因此宅门上只写了简单的赵宅二字。

可宅子的主人却真真切切是南越太子赵婴齐。

十多年前,闽越国对南越国发动战争,南越不敌,遂向大汉求援。刘彻派大军平定闽越之乱,此后又遣使者表彰南越王赵胡忠于臣属之职,请他入京。

赵胡害怕自己来了会被扣留长安再回不去,便称病言无法启程。但病总有痊愈的一日,这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是拖得太久恐惹怒大汉天子。

于是赵胡想了个主意,“死”儿子不“死”自己,遂让太子赵婴齐代替自己前来尽忠,将其送至长安充当刘彻的侍卫。

既是侍卫,也是质子。

也因为这点,他与其他侍卫不同,有些旁人没有的优待,还有一处不错的居所。

如今的长安若论狭义唯有宫城这一片,若论广义则可分内外。

“外”指的是周边各陵邑,“内”指的自然是内城。若说“外”是首都副中心,那么“内”就是正中心的心脏。

鉴于内城多为皇家宫殿群,能在此居住的贵族与官员都非同一般,与长陵邑的显贵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府邸中又有一些地理位置优越且规模格局都极佳的,位于未央宫北门附近,称为“北门甲第”。①

卫青的大将军府就在此处。

赵婴齐的居所也在,同刘陵的翁主府遥遥对望。

他在这已经住了十年。刘陵可在淮南王入京进献朝贺之时与家人相见,亦能在父母寿辰之际提前上禀回家,他却不能。

十年,他已经十年远离故土,困宥一隅,不得自由了。

侍从进来时,赵婴齐正对着窗户,望着翁主府的方向出神。

侍从犹豫一瞬,终是走了过去,轻声道:“主子,刚得到的消息,刘陵翁主于狱中自尽,已经没了。”

赵婴齐神色闪了闪又归于平静,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侍从又道:“听说那些原本骨头硬嘴巴紧的侍女属下也渐渐开了口,招出了许多东西。

“譬如翁主如何网罗孤儿孤女秘密培养为她所用;

“譬如如何通过升平楼拉拢了皇亲权贵,不动声色从他们身上攫取消息;

“譬如如何一边笼络了陛下身边的近侍,一边掌握他们的致命把柄。

“甚至听闻好几个探子还是利用这些人的人脉关系送进宫的。”

赵婴齐仍旧点头,没有说话。

侍从神色焦急,忧心忡忡:“主子,她们会不会……”

赵婴齐抬眸:“你怕她们会供出我?”

侍从欲言又止,答案显而易见。自家主子与刘陵的关系即便少有人知,可那几个心腹是了解的。这若是被翻出来,主子可怎么办!

赵婴齐嗤笑:“你以为刘陵为什么临到死了,还要攀咬那么多人?别人都说她疯了。她行事确实疯,但她不是真正的疯子。她做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

侍从愣住,一时没明白过来。

赵婴齐继续道:“或许最开始攀咬卫青确实是想在陛下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虽说她死局已定,不可能等到这颗种子萌芽。

“但她不好过,自然不会让别人好过。临死前给敌人埋坑是她的作风。可惜这步棋被刘据一个小小稚子给毁了。既然此路已经走不通,她只能换个方式,就当自己被刺激狠了大肆发疯。

“你且想想,若你是陛下,她攀咬一二人,你即便当时不信,是不是也会狐疑?可若她攀咬了大半个朝堂呢?”

侍从下意识回答:“绝无此种可能。”

赵婴齐轻笑一声。

侍从顿住:“主子是说,翁主此举是为了帮主子遮掩?如此即便供出主子,在大半个朝堂的人里也不显眼,可信度亦不高?”

赵婴齐摇头:“刘陵手里的人虽多,可真正紧要的秘密,她捂得严实,非心腹不能知。那几个人对刘陵忠诚得很。没有刘陵授意,便是刘陵死了,她们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而刘陵?她还指望我给她的繁儿做退路呢。供出我,她的繁儿怎么办?只有我活着,活得好好的,她的繁儿在南越才能好。”

侍从不解:“那她为何……”

“为了把水搅浑。”赵婴齐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继续道,“水浑了,既在一定程度上给朝廷制造混乱,也吸引众人注意,让大家把精力都放这上面。如此更有利于她的繁儿在浑水之下隐身。”

停顿片刻,赵婴齐嘴角微勾:“你也说那些人骨头硬嘴巴严,张汤的手段审了两轮都没开口,怎么突然就开口了?”

这点侍从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淮南落败,翁主已死,忠诚侍奉的主子都没了,自身也无活路,再隐瞒毫无意义,自然便说了。”

赵婴齐轻笑点头:“就是如此。现今朝堂上的人,以及陛下都会这么想。

“暴露被擒,刺激发疯,试图拉大将军甚至半个朝堂下水,极力给陛下添堵,不让陛下好过。是不是很符合刘陵的性格与行事作风?

“待淮南战败、父王身死的消息传来,一切都成虚妄,她的死期也到了。不愿亡于敌人之手,不愿受敌人高高在上的圣旨判决,不愿被掌刑之人屈辱斩于刀下,于是亲手自尽维持最后的体面,是不是也符合她的性格与行事作风?

“淮南没了,翁主没了,属下们没了可效忠之人,坚持毫无意义,因而供出所有,以求自己在死前少遭点罪,是不是更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侍从狐疑:“难道不是吗?”

“是。”赵婴齐点头,“这些都是,都没错,却并非全部。”

“全部?”侍从灵光一闪,“是为了繁小郎君?”

“有些东西她们不能不招。因为陛下会查,查得越久时间越长,揪出的根就越深。因此她们需要自己招。不但招,还得招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把所有谋算所有秘密一一摊开。

“就好像一个美丽的河蚌,她们将蚌壳蚌肉乃至里面圆润的白色珍珠全部捧出来,送给对方。

“唯有当你手中握着的河蚌蚌壳完好,蚌肉整齐,就连珍珠都又大又圆且多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它是完整的,才不会想到其实在这么多的白色珍珠之外,曾经有一颗细小而不起眼的金珠被人拿走藏了起来。”

赵婴齐说完,侍从恍然明悟:“繁小郎君的存在鲜为人知,便连淮南王都不晓得。陛下就算是查只怕也极难发现,翁主竟还这般筹谋,果然谨慎。”

“事关繁儿,她自然会慎之又慎。”赵婴齐轻嗤,“以刘陵的为人,若说这世上有谁是她真心以待的,唯有繁儿。就连淮南王刘安都只能勉强算半个。”

侍从忽然想到一事:“繁小郎君如今该前往南越了吧,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赵婴齐摇头:“什么也不做,等着就是。”

侍从睁大眼睛:等?

赵婴齐笑起来:“我确实与她有盟约。可她人都没了,这盟约能否履行下去,能履行几分,就得看繁儿的本事了。”

侍从蹙眉,略有不忍:“繁小郎君年岁尚小……”

“年岁虽小也是刘陵教出来的,别小看了他。尤其他身边还有刘陵的心腹。若他是个有本事的,认下他这个儿子又何妨。可他若没本事……”

后面的话赵婴齐没说,但意思不言自明。

若没本事,这儿子他是不会认的。毕竟对方随母姓刘不姓赵,是不是他的儿子还真不一定。即便确实是,他也不缺儿子,舍一个又何妨。

所以想要他认,就得让他看到对方的价值。

不过……

赵婴齐神色闪烁,他怀疑刘陵留有后手或者说她另有安排。

毕竟虽然他与刘陵确实有过一段,但双方都未必有多少真心。刘陵也不是个会相信男人的,男人在她心里全是工具。

既然如此,刘陵想让他成为刘繁的后路,要如何确信自己失败之后,他仍旧会履行承诺,而不会翻脸不认账呢?

凭他们曾经的风月?凭不知道真假的那点血缘?

显然刘陵不是这种人。所以她一定给了刘繁某种保障,这个保障必然是足够打动他,让他会在刘繁困境之时出手的存在。

赵婴齐心念转动,看来,不管这个儿子是真是假,认或不认,都不能表现得太绝情,要先把他背后的“保障”套出来才行。

********

千里之外。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马车内,一个不足十岁的半大少年闭目养神。

旁边桑枝汇报着:“前往南越的队伍人数不宜太多,恐引人注意。我护小郎君先行,其余人会化整为零依次而来。到达南越不难,只是到了南越之后,小郎君总需要一个身份。”

其实普通身份也不难,难的是她们想要的身份不简单。

少年缓缓开口:“南越太子可有表示?”

桑枝摇头:“不曾。”

这种情况,二人皆知赵婴齐怕是想毁约了。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同阿母所料一致。看来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我是他儿子。”

“小郎君……”桑枝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郎君的身世成谜,就连她都不晓得。翁主半个字没提。因而这话她压根没法接。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秘密可能翁主只告诉了小郎君一人,有时候又觉得或许翁主自己都理不清楚。

少年是否清楚不明,但面上还算淡然,未见伤心之态:“即便他信了又如何?阿母说过,血脉虽重,亦有偏心之举;感情再深,也有背叛之时。

“应对赵婴齐,血脉感情都只能用作辅助,关键还需让对方看到利益与价值。唯有这二者最为永恒。”

说到利益价值,桑枝思忖道:“我们手中还有筹码未出,不如属下拿这点去与南越太子谈?”

少年果断拒绝:“不行,东西给了他,他只会背叛得更快。”

“倒也不一定要给他,可以先吊着他。”

少年轻嗤:“你当赵婴齐是傻子吗?以为这种法子能吊他多久?”

桑枝哑然。

“这是秘密,是我们准备与赵婴齐谈判的最后底牌。没有人会轻易揭露底牌。

“此事除了你我不能让第三人知,更不能告诉赵婴齐。

“我们得让他去猜,越是猜不到摸不着他才会越重视、越感兴趣。至于其他……”

少年微顿,仔细思量了一番,继续道,“我们要让他知道,即便不谈血脉与感情,单论盟约,我们也是平等的。

“我确实需要他,但他也需要我。远离南越十年,南越王可不只他一个儿子,如今南越局势如何,他这个太子还剩几分威势尚不一定呢。

“若南越王非他不可,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回去,不会叫他一入京就是十年,尤其近两年派人来问候的次数越来越少。”

桑枝眼珠一转:“小郎君是说……”

少年笑意浮现:“你去传信,问他还想不想回南越,若是想,让他把他留在南越的人手交予我。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我必让他回归故国,且顺利继位。”

一个太子,成年后才去的长安。即便远离十年,即便式微,也不可能在故国没有任何人脉属下追随。但主子不在,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缺一个谋划者,却一个主心骨。

桑枝立刻会意:“小郎君若想行事,其实翁主在南越也留了些布置。”

少年一个眼神扫过去,鼻尖发出哂笑:“我们帮他做事,为他筹谋,出人出力,他出什么?等着拿现成的吗。”

桑枝再次哑然:“属下这就去联系。”

少年点头,不再多言。

其实他这么做倒也不全是不忿自己出人出力帮别人办事,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谋算。

他不想太早在赵婴齐面前暴露阿母留下的人马。相反,他想探探赵婴齐的根底,甚至想试试能不能将这些人转为自己的,哪怕只是一部分。

有点难,但并非完全不可行。

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匕首。那是阿母今岁赠予他的生辰礼,削铁如泥。

阿母……

少年掀开车帘遥望北方,那是长安,是阿母身死之地,是阿母埋骨之乡。

阿母的尸首在那里,阿母的梦想在那里,阿母的仇人亦在那里!

所以他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

第27章

刘陵的死宛若一根撬棍,推动着撷芳、赵婴齐、刘繁带着各自的心思做出不同选择走向命运的支点。

而此时,长安。淮南王联合衡山王谋反一案在刘彻的雷霆手段之下也已基本清算完毕,渐渐落下帷幕。

清算的结果自然是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放的放。

被刘陵攀咬的人也在刘彻的态度中得到宽慰,放下心来,不再草木皆兵,一边大赞陛下英明,一边对身死弃市者拍手叫好。

呸,一群乱臣贼子,临死还要拉我垫背。活该!

京中风声鹤唳之势淡去,但关于这场谋反案的议论却还未停止。

就连霍去病也忍不住感叹:“似张次公跟雷被这般的大好男儿,还有一身武艺,把这精力放到战场打匈奴多好,作甚跟个女人纠缠,还死在这上头。可惜了。”

刘据撇嘴:“他们可惜,那银柳呢?云峰村全村百姓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雷被张次公谁逼他们了?不都是自找的?”

霍去病一愣,转瞬点头:“确实是自找的。”

刘据小大人般一叹,拍拍他的手:“所以说温柔乡亦是英雄冢,你要引以为戒!”

霍去病:???

关他屁事!

刘据挑眉:“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多讨女郎喜欢吗!大军回朝那天,光是砸向你的绢帕香囊与鲜花都不只一箩筐了吧。

“我们这几回出宫,就出城这一条路,我都不知看到多少女郎偷偷瞧你,双颊绯红,暗送秋波。”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她们喜欢她们的,跟我有什么相干,又不是我喜欢她们。你小小年纪关注这些作甚。少在这杞人忧天,我霍去病是那等会为女子浪费心思的人吗?”

刘据歪头:“别的女子也就罢了,你总要娶妻的,难道连妻子你也不费心思,那你娶进门作甚?”

霍去病鼻尖轻嗤:“谁要娶妻了,恁得麻烦。”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侧目。

诸邑眼睫不自觉颤了颤。

刘据眨眼:“可是我听说不少人家找上姨母,想同你说亲,姨母还特地来找过母后,询问母后的意思,想让母后给你挑个好的。”

霍去病立时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点头:“确有此事。”

一旁的刘彻哈哈大笑:“你年岁也不小了。朕就说封你为冠军侯,也该赐你一座冠军侯府,你偏不肯要。现在看来还得给你备着。你如今孤零零一个人用不上,等成了家总要有的。”

当即一锤定音:“就这么决定了。改日朕让人将府邸修整修整,让卫青帮你备好一应家仆。”

霍去病坐不住了:“陛下,臣没说要成家。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刘据猛翻白眼:“莫找借口,父皇赐你宅邸你找借口,说亲事你也找借口。合着匈奴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舅舅还成家了呢。你这话让舅舅如何自处?感情只要匈奴不灭,我大汉的好儿郎们都不能安家了是吧。”

“就你话多!”霍去病龇牙瞪眼,“小没良心的,亏我平日对你那么好,你就不会少说两句,成心坑我是吧。往后不带你跑马了,我带不疑去!”

卫不疑是卫青的次子,与刘据同年。

刘据撇嘴。就会这一招。你会跑马你了不起哦。

“哼,不带便不带。我已经在做马上装备了。等做好,学骑马就容易了,我肯定很快能学会。待我学会才不要你带着跑呢,我自己跑。”

霍去病轻嗤:“马上装备?容易?马上功夫靠的是天赋与勤学苦练,你以为弄个所谓装备就能解决?呵呵。”

“瞧不起谁呢。我一准做出来给你看。”

“行,到时候我们比比。也别说我欺负你一个小孩。我许你找帮手,不论找谁,找几个,比什么,我都应战。”

刘据眼珠转动:“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顿了下,霍去病又道,“但咱们说好,必须得是马上功夫。”

刘据一拍桌子:“成交。”

刘彻看着豪气万千的儿子,忍不住小声提醒:“你悠着点,你表哥马上功夫无敌。你就算去找你舅舅做帮手,你舅舅虽未必会输,却也不敢说一定能赢。”

刘据下巴微抬,自信十足:“我才不找舅舅。等我装备在手,自有办法治他。父皇,你放心好了。”

刘彻:……并不是很放心。朕怕你牛皮吹太大,把自己给伤着,到时候撒泼耍赖找朕给你圆场子。

霍去病更是哈哈大笑:“装备在手,就能治我?口气真大。这天下武器万千,我霍去病还没怕过。所谓一力降十会,只需自身功夫过硬,管对方用的什么装备,我都接的下。”

哼,让你瞧不起我。有你来求我的时候!

刘据握拳咬牙:“你且等着。”

霍去病挑眉,半点不怕:“行,我等着。”

刘据攒着一口气,转头就忙碌起来,不知捣鼓什么,每天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旁人问起,只道:这是机密。

连刘彻都不告诉,却向他求了件事,想去上林苑。

刘彻看他半晌,一边寻思着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一边考虑着左右自己也许久没去上林苑了,那就去吧。

七月二十。上林苑之行启程。

作为皇家游玩狩猎之所,上林苑占地广阔,横跨五区县境,纵横方圆300里。内置宫殿。西起之处就在长安直城门外。

随行队伍浩浩荡荡,禁卫成群。

卫青大将军与霍去病伴驾是近几年的标配,除此外,不限定加入其余诸将与皇亲权贵子弟等。这次也不例外。

因是就近入苑,出直城门不远便是。众人很快到达。稍作休整,刘据便划拨场地,准备与霍去病的“比试”。

不是跑马,不是骑射,不是狩猎,而是——打马球!①

马球,又名马上击踘,都是马上,都需要“功夫”。所以说是马上功夫,没毛病!

场中,两只队伍竞相追逐。一人一马一杆,四下奔走。一方身披红绸,以霍去病为首,身后跟着诸多贵族子弟;一方身披蓝绸,以曹襄与卫长为首,其后还跟着鄂邑诸邑等。

说起曹襄。也是刘据的表哥。平阳长公主与前任夫婿平阳侯曹寿之子。曹寿死后,曹襄继任侯位。现今也有十六岁了。

场上两方打得热火朝天,场外观众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新玩法,似蹴鞠又不似蹴鞠。”

“听说是大殿下想出来的,唤作马球。”

“马上打的球,倒也贴切。瞧着比蹴鞠有意思,不过难度更大。”

“可不是吗?这不只需要球技好,还得马术强。少一样都玩不来。诶。几位公主马背上是什么。怎么她们有,而旁人没有?”

“是呢,什么东西,怎么还在马上放个垫子,这不是增加马背承重吗?奇奇怪怪的,能好受?

“哎,不对。曹襄骑术是跟着冠军侯学的,卫长公主骑术是陛下亲自教授,不弱男子,这俩我知道。可鄂邑公主与诸邑公主骑术看着也不赖啊。”

鄂邑在皇女中行二,位于卫长与诸邑之间,非卫皇后所出,生母乃李姬。

“陛下尚武,公主们会骑射倒也不稀奇。这队虽然没有拔尖之人,但整体水平不错。

“尤其曹襄与卫长公主,配合默契,还有诸邑与鄂邑两位公主助力。冠军侯这边显然是临时拉的人,许多都不熟悉规则。如此一来,胜负还真不一定。”

“看,卫长公主进球了!”

……

另一边。

刘据与石邑一人拿着个小旗子,扯着嗓子呐喊:“阿姐!阿姐!阿姐!”

“进球了,进球了。阿姐又进球了!”

姐弟俩激动地抱在一起,“啊啊啊啊”的声响划破天际,冲击着人的耳膜,紧接着两人分开,喊得更加卖力:“阿姐,阿姐,阿姐!”

刘彻瞄两人一眼,又好笑又无奈,张嘴想阻止,到底没说出来。

罢了,孩子难得这么高兴,他何必扫兴。

大约是这俩激情太大,热血澎湃的劲太有感染力,场中不少观望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加入其中。

“冠军侯!冠军侯!”

“公主,公主!”

没多久,两边竟自动行程对垒之势,双方支持者摇旗呐喊,声声震天。

场外比场内还热闹,整个马球场几乎都要被抬起来。

刘彻:……笑容逐渐凝滞。

是他失策了。

可此刻再呵斥下令不许人喊有失帝王风度,也自落了下乘。

刘彻横了刘据与石邑一眼,咬牙沉默。

他忍。

“嗷嗷,冠军侯进球了。”

“平阳侯也进球了。”

“诶,是不是胜了?平阳侯跟公主这边是不是胜了?”

一看比分,果真胜了。一球之势,险胜。

但险胜也是胜。所以,霍去病输了?

冠军侯霍去病居然会输?

有人惊讶,有人不敢置信,直呼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马球结束,众人散场。霍去病自是跟着卫长等人走的,去的是陛下方向,没人敢跟。于是其他人就被团团围了起来。

“怎么就输了。公主那边多是女子,你们这边还有冠军侯呢,怎么会输呢。是不是你们见人家是公主,故意让着?”

“我倒是想让,也得给我机会啊。你瞅场中赛况,几位公主那架势那劲头那本事,需要我们来让吗?若不是有冠军侯撑着,我们差点就被打得丢盔弃甲了。”

“男子汉大丈夫,输了便输了。下次赢回来便是。”

“对,下次赢回来便是。这回输是因为我们第一次打马球,虽理解规矩却不够熟练。等回头练两回,熟悉了,自然能赢回来。”

“我瞅这马球挺有意思的。比别的好玩。可以多凑点人,我们多玩玩。便是上林苑来不了,长安也不是唯有此处能玩。”

“不错,就这么说定了。”

……

圣前。

卫长获胜,石邑立时手舞足蹈,高兴地想要腾飞。

瞧她这副模样,显见采芹带来的气闷与难过已经消散干净,刘据心头舒畅,不枉他组织这场马球赛,也跟着摇摆起来。

眼见众人散场走来,刘据迫不及待冲霍去病扬眉:“怎么样!”

霍去病睨他一眼没说话。

刘据趾高气昂,石邑更是恨不能通报全世界:“阿姐,你赢表哥了。你居然赢了表哥诶!”

表哥是谁,冠军侯啊!是谁都能赢的吗?嗷嗷嗷,阿姐好强!

“这结果倒是出乎朕之预料。”刘彻笑声爽朗,抬眸看向霍去病,“你往日不论骑射狩猎,还是跑马蹴鞠,何曾输过。这还是头一回吧。滋味如何?”

语中满是促狭戏谑之意。

霍去病摸摸鼻子,傲气不减:“臣赢得起,自然也输得起。”

刘据哼一声。霍去病忍不住朝他龇牙。刘据伸舌头略略略,将“得意忘形”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卫长看不过眼,伸手拉住他:“见好就收,莫太嘚瑟。我们能赢,是因装备之利,亦是因配合之功。

“我们这边彼此相熟,你还私下提前告知我们玩法,让我们得以训练过两回,自然合作默契。

“表哥那边今日才知道规则,除表哥外,其余几人更是能力不一,良莠不齐,都不太懂彼此的路数,多次配合失误,还屡屡犯规。

“若非这般,我们哪能取胜。”

刘据心中也知这个道理,但仍旧嘴硬不服:“谁让他瞧不起我。我当初说若制作出马上装备,往后骑猎便可事半功倍。

“是他自己说马上功夫需要强练,没有捷径可走。并说一力降十会,不论对方如何取巧,只需自身能力够强,照样能胜过他人。那我取点巧怎么了。他自己说的话,还能不认?”

确实都是霍去病说出去的话。好一记回旋镖,飞出去转一圈插进自己身上。

霍去病很有些心梗,看向众人所牵马匹背上的装备,默然不语。

他当时只以为刘据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胡说,哪里想到刘据真能做出来这样的东西,还弄出了打马球,明晃晃摆了他一道。

鄂邑看了看刘据,又看了看霍去病,犹豫着小声道:“其实冠军侯说得倒也没错。若是比骑马狩猎,我们便是占据装备之利,有法子取巧,也是赢不得的。”

刘据撇嘴:“是他自己说随我比什么,只需是马上功夫就行。马球也是马上功夫。都一样!”

一样?自然是不可能的。骑射狩猎都可单打独斗,马球确实团队能力大于个人能力的。霍去病纯属被“猪”队友拖累,这怎能一样。尤其这“猪”队友还是刘据特意为其精心挑选的。

在场众人很是无语。

卫长无奈摇头,轻点刘据脑门:“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也不心虚。”

这话倒是冤枉刘据了。他还是有些心虚的,眼珠骨碌碌乱转,看天看地看脚尖,避开霍去病视线,没说软话,可嘴巴终于闭上,不再“嘚瑟”了。

刘彻失笑,认真端详起所谓“装备”来。

他的目光扫向马背,那里有个类似“坐垫”的东西,而“坐垫”两旁还各有一只“脚蹬”。

“你口中的装备就是这个?”

作为一个帝王,还是一个尚武擅骑的帝王,自然发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他看向刘据,“你做的?”

“我的主意,柏山动手做的。”

刘据昂首挺胸,走到马匹身侧,拍拍“坐垫”:“这个叫马鞍。置于马背之上,不但可以固定位置,使人马合一,更利于骑行时维持平衡,不易跌落;里头还塞了软物,形状契合人体臀部,可以减少长期乘骑带来的疲劳。”②

又指“脚蹬”:“这个叫马镫。不仅可以帮助人上马,还可以支撑骑马者的双脚,最大限度发挥骑马的优势。”

说到此,刘据停顿了一下,嘴角上扬:“更能解放双手,骑兵可以用双脚控制平衡,在马上冲、刺、劈、击,大大提升骑兵战斗力。”②

话音落,刘彻神色一变,目光看向马鞍脚蹬,眸光逐渐锐利。

刘据蹲下身,抬头向曹襄使了个眼色,曹襄会意,纵身上马,拉住缰绳令马匹前蹄扬起,露出马掌的铁块。

刘据指着铁块继续:“这叫马蹄铁。它的作用更是不小。既能保护马蹄,让马儿可以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使其遇上石块或尖锐之物也能有效防止受损;

“还能补强马蹄的结构支撑,避免马蹄磨损过度,从而延长马蹄寿命。”②

刘彻:!!!

知道不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光是听这作用就已经惊呆了。

他心脏猛缩,面色严肃:“此话当真?”

刘据没回答,笑嘻嘻道:“真与不真,效果多大,父皇试试不就知道了?”

刘彻眸光闪烁。试自然是要试的。但他没有急着上马,而是询问:“就这几匹?还有吗?”

马球赛上场所配不过七匹,略少了些。

刘据摇头:“装备好的就这几匹,我手上额外还有几套没装备的马具。”

“好,这几匹先给朕。没装备的待会儿送过来。”

一锤定音,直接征用。

刘据抿抿唇,幸好他早有预料,不然就他父皇这种理所当然的“拿来主义”,他怕是要气死。

刘彻让人将马匹全都牵到指定地点,又令人去请卫青李广等将军。

众将得到诏令,立刻赶来,看到眼前的马匹,有些疑惑:“这是方才几位公主与平阳侯曹襄打马球时所用的马匹?这马背之上的东西……”

“马球赛时我便观这些玩意不简单,该是助力骑马的。”

作为老将强将,眼光自然不差,早已发现端倪,猜到一二,只是不知全貌。

众人齐齐看向刘彻:“陛下,这是……”

刘彻将刘据的介绍一一复述。众人呆立当场,再看马具,目光炙热又狐疑。

刘彻一挥手:“走,我们跑两圈。”

说再多都不如亲身体验一回。

话毕翻身而上,卫青霍去病紧随其后。其余人回过神来,纷纷跟上。

一行人在林间疾驰。越过丛林,跨过灌木,踩过石子,淌过溪流。

所谓跑两圈足足跑了数十里。

待得回归。众人惊骇不已,胸中激荡万分。

欣喜,雀跃,震撼,惊讶……

各种情愫,不一而足。

惊人,太惊人了。

李广感慨:“我纵横沙场数十年,马上杀敌无数,马上狩猎无数,就从没骑过这么舒服的马。”

众人点头,谁说不是呢。

李息瞅了眼坐下马鞍:“大殿下说形状契合人体臀部,确实契合,而且填充也好,足够松软却又不软塌,少了许多颠簸。”

颠簸少了,对屁股十分友好。

公孙贺脚踩马镫轻轻踢了下马腹,双手搭弓,利用双脚控制马镫勒令马匹调转九十度,下腰侧身于马腹一旁,一箭射出,命中草丛中的灰兔。

“也确实能解放双手,并且以往崎岖山路或碎石之地不便行走,若强行骑行,需极为注意,防止损伤马蹄,避免跌落。如今……”

如今什么,他没说,只轻轻笑了下。但众人都懂。这层顾虑现在不能说完全没有了,但能避免大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马具的优点。这东西实在是给予了他们十分优良的体验,增加了许多安全感。

因此他们不吝于表示出最大的赞美,当然对让其问世的刘据也给予了相应的肯定。

大殿下……大殿下怎能有这般奇妙的巧思!大才啊!

卫青缓缓来到刘彻身边:“陛下,这些马具,不论马鞍马镫还是马蹄铁都极为重要。臣瞧着工艺难度似乎不大,得问问大殿下具体制作流程,看是否能量产。”

刘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若能量产,就该尽早动手,越快越好,尽最大可能用最短时间让大汉所有的骑兵都用上,或许还能依据这玩意调整骑兵的日常作战训练。

刘彻握紧缰绳,已经深刻体验到马具优点的他,哪会不知这其中的作用与潜力,立时调转马头:“走,回程。”

回程作甚?找刘据。

是的。刘据不曾跟来。

将东西都交给刘彻,并将刘彻送走之后,刘据寻了个倚树临水的阴凉处,摆了几张躺椅,每个躺椅旁支着个足够大的遮阳伞,将枝丫间隙散落的日头全部遮蔽。

伞下皆放着高脚圆几,几上有一盘水果,一盘糕点,一杯葡萄汁。杯子里插着麦管。活似后世休闲之人在沙滩晒太阳喝饮品。

农历七月下旬的日头仍旧很烈,但照不到他。上林苑依山傍水,地势宽阔,临湖水面还有凉风徐徐,吹在身上十分舒爽。

刘彻等人过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刘据、曹襄并卫长诸邑石邑并排坐在躺椅上,叼着麦管喝着果汁,惬意地眼睛微眯。

刘据还不忘喝一口斯哈一下,大赞:“舒服,简直快活似神仙。”

石邑举手附和:“对,真舒爽,快活似神仙。”

曹襄点头,卫长点头,诸邑点头。

刘彻:……

众将军:……

第28章

刘彻轻咳一声。

刘据循声转头就看到他,唤了句父皇,又指向自己身侧的空位:“你也来啊。给你准备的。”

再指遮阳伞与高脚圆几:“都是柏山新做的。”

刘彻看看躺椅看看伞,再看看圆几与果盘点心果汁,最后目光落在刘据满是惬意的脸上:“你倒是会享受。”

刘据诚恳点头:“那当然,有条件干嘛不对自己好点。人活着不能仅仅是活着吧,还得活得有质量。”

刘彻:……

无力吐槽,也不知道这小子最近哪来这么多奇言怪语,乍一听让人皱眉,再一想却又十分有道理。

刘彻大步离去,转头睨了刘据一眼:“还不快过来。”

刘据屁颠屁颠跟在后头:“父皇,休息休息再说嘛。你们刚跑那么久马,不累吗?”

刘彻还没说话,诸位将军连连摆手:“不累不累,跑这么点马有什么可累的。殿下,咱们还是先谈马具吧。马鞍马镫瞧着应当不难安装,可这马蹄铁是怎么弄的?”

刘据撇嘴轻叹:“你们也太心急了,还真是一刻都等不得。”

刘彻无语,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么大的事,也就你不急,还慢悠悠地舒服享受!

“哎。”刘据一叹,“既然这样,那就先谈正事。具体怎么弄的,言语解释总归浅白,不如亲眼见一回。”

正合众人心意,将军们拍手:“这般最好。”

“我这里还有九套未曾用的马具,诸位可想给自己的宝马爱驹装备上?”

众人:!!!

那必须要啊!

刘据小手一挥,自有侍从将早就收拾齐整的马具捧过来。第一套自然是奉给刘彻的。刘据特意挪出来,交给吴常侍。

第二套给卫青,第三套给霍去病,然后是李广等人。

九套发完,刘据小手又是一挥,大步向前。带着众人走了一段路,拐个弯,到达宫室后头。

这里,铁匠已经燃起炉火,柏山也早就等候着。

刘据一声吩咐,柏山与侍从们配合着将马鞍马镫装上马背,然后便是钉马掌。

熊熊的炉火旁围了一圈人,之前领到马具欣喜雀跃的将军们,这会儿都有些心头惴惴。

大殿下此前也没告诉他们,钉马掌是这么钉的啊!

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这样真的行吗?不会弄伤我的爱驹吧。诶,怎么还动刀子呢。”

“屁的动刀子。没听大殿下说吗,先要修剪马蹄。怎么,你爱驹的马蹄从没修剪过?有甚大惊小怪。”

“修剪过,可没这么修剪过啊。在火炉旁修,修完直接把烧红的马蹄铁按上去?我的天哪,大殿下真不是在胡闹?”

“啊,不只有烧红的马蹄铁,还钉钉子。我去!这还不是胡来!陛下居然一句话不说,好歹劝一劝啊。

“不行。这可是我的宝马爱驹,跟我好些年了。我可不敢拿我家宝马去赌。要不这马蹄铁我还是不要了。”

“瞎嚷嚷什么,这不还没轮到你嘛。还你的爱驹呢,你的爱驹再难得有陛下的金贵?陛下都敢为人先,让自己的爱驹做第一个钉马掌的了。他都不怕你怕甚!”

“大殿下说了,马蹄就跟我们人的指甲一样,马蹄铁钉在马掌就好比钉在我们多长出来的指甲。不碍事。没瞧见马儿没癫没叫唤,还舒服地哼唧摇尾巴吗?”

“你是老糊涂了,还是瞎,刚才没跑马没瞧见马蹄上的马蹄铁?那几匹马没事,我们的自然也不会有事。你爱要不要,反正我得试试。这等马具,谁不要谁是傻子。”

话音落。刘彻爱驹两只脚的马掌都已定好。众人屏住呼吸,聚精会神。

但见马蹄落地,马儿微微仰头嘶鸣,叫声舒爽欢快,甚至还哒哒原地踏了几步。

众人眼睛同时亮起,无比兴奋:成了,成了!真的成了!

大伙儿的不安顿去,一窝蜂往前涌:“先钉我的,先钉我的。我的马儿,马鞍马镫都已经安好了,就差两对马蹄铁。”

“一边去,说得好像谁的马没安上马鞍马镫一样。谁不是只差两对马蹄铁呢!我排在前面呢,我先来。”

“你够了,刚刚谁说这玩意儿你不要了的。你都不要了,现在还同我们争什么。你不要,你那份不如给我。”

“你自己不是有吗!”

“我不嫌多!”

……

往日里驰骋沙场,威武勇猛的将军,对抗匈奴尚且面不改色,此刻却为一对马蹄铁面红耳赤,争先恐后,直接看呆了柏山铁匠与一众侍从。

刘彻按压住狂跳的心脏,将刘据唤了出来。刘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朝柏山使了个眼色。柏山立刻会意。

步入宫室,刘彻刚想落座,被刘据叫住。一挥手,柏山便带着侍从提着两把椅子过来。刘据做主,一张安在原本刘彻的座位上,一座放在旁边。

“这叫座椅,也是新作的。可以按照需求制成不同的高低大小。”

刘据牵着刘彻的手让其落座,自己坐了另一张,晃荡了两下脚:“这样,脚可以垂下来踩在地面,比用支踵跪坐舒服,也比春凳舒服。①”

指了指椅面:“若嫌太硬硌得慌可以加个坐垫。”

再指椅背:“这里还能弄个靠枕。”

刘彻:……好吧,刚才说他会享受说早了。应该放到现在说。

刘彻嘴角抽了抽,对这些奇技淫巧的“小道”不甚在意,问起正事来。

哪知刘据直接将柏山推出去:“主意是我想的,可整个制作过程都是柏山负责,大小尺寸以及如何使设计更为合理全是他。

“唯独打铁这块,他虽懂,技术却不太行,我让他找了少府考工室的铁匠。就外头帮忙钉马掌的那个。他们一起合作的。”

刘彻看向柏山,柏山上前回话:“制作不算难,只在样品设计最初遇到了些小问题,如今既已有了成品,再要制就简单多了,照之前的流程按部就班即可。唯一的难点在于材料需充足。”

说到这,刘据连忙点头:“对,材料最重要。别的都罢了,关键在铁。我若能弄来许多铁,也就不会只做出这么点。”

刘彻挑眉。

“我还想着乌溜溜一排骑兵站过去,个个配备上。再来个铿铿锵锵,吼吼哈嘿!”

刘据忍不住起身比划了几招,似模似样的。

两人离得太近,刘彻手中杯盏差点被他挥倒,下意识往后靠才躲过。

刘据毫无所觉,坐下来继续说:“虎虎生威,气势十足,多带劲。马具合该配这样的出场。气派!”

刘彻一阵无语。

刘据托腮:“要是能训练成精锐部队,那就更气派了。一出场就是我大汉威仪。”

训练成精锐部队?

刘彻眸光幽深:“你还懂练兵呢?”

刘据顿住,连连摆手:“我不懂啊。我出装备,练兵这种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就好了。”

刘彻微微点头,目光却仍旧落在他身上,神色间似在思量,却不知在思量什么。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转头问了柏山几处流程细节,继而颔首:“这么看来,只需材料备足,其他确实不难。”

刘据眼珠转动:“父皇准备现在投入生产吗?好东西不能拖,越早用上越好。”

这言辞一听就有后话。刘彻不答,静静等他说完。

“既然要大量生产,自然当有人主管负责。”刘据指向柏山,“不如就交给柏山吧。第一批东西就是他制的,没人比他更清楚。便是我,对于具体的规格尺寸等细节也没他了解。

“若另派他人,少不得遇到问题还得时常来询问柏山。既然如此,不妨免了这层麻烦,直接让柏山担了此事就好。”

刘彻嘴角弯起:“担了这事,是不是还得有个匹配的身份职位?”

刘据点头:“这当然了,不然怎么管事,怎么服众。”

小心思一目了然。

刘彻挑眉:“那你觉得什么职位合适?”

“少府有若卢与考工。柏山年轻,不必一来就给予若卢令或考工令,更何况这两处的正令都有人了,若卢令还是他师父公输兴。

“弟子一去就抢师父的位子或是与师父持平,不大好。柏山还在公输家呢。但听说旗下少令与郎中都还有职缺,便是不缺,这些位子也可增设。所以父皇看着办吧。”

刘彻:……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让朕还怎么看着办?

如今军械勤务之事归于少府。若卢与考工都为少府从属。若卢司军械制造,多供给军队作战使用。考工亦司军械制造,但多供给京师戍卫。

所谓“多”,单指大多数时候,实则二者所造军械供给是有诸多重合的。

马具用处很大,除日常家养与运输,需求最多的就是骑兵和斥候。

因此若要大批生产,划归军备制造会便利许多,更好管理,速度也更快捷。而所谓军备制造,确实若卢与考工最为合适。

刘彻打量着刘据,能说出这话可见是做过功课的,甚至还考虑到公输兴这层。

刘彻神色微闪,扫了下首的柏山一眼:“你倒是挺会替他讨赏。”

柏山心肝儿都在颤,想推辞拒绝,又不敢。他是真没料到殿下会为他求官职,还是如此重要的官职。

事前他全然不知道。欲说上两句又无法开口。毕竟陛下与殿下谈话,哪有他插嘴的份啊。他若插嘴,就是大不敬。

他这头惴惴不安,刘据却十分理所应当:“这是自然。跟了我就是我的人,我总不能亏待他。立了功就该为他请赏。

“父皇,别看他年轻,他担得起的。刚刚也说了,马具三件套的主意虽是我出的,可制作全是他。我就动了动嘴把式,并且只提了大致方向,其他都靠他补全。”

这话倒不是刘据故意抬高柏山,而是实事求是。

他并没有从脑子里搜寻出马具的制作方法,只找到一个介绍视频,还缺了大半内容。

因此他复述给柏山的东西不尽不详,具体怎么做,尤其尺寸、形状、材质等细节把控,皆是柏山一遍遍琢磨推敲。

这也让他明白,柏山是有自己思想的,也有自己的能力。

刘彻想了想:“武钢车与弩的改良得到很大进展,公输兴所掌若卢那边正忙着,此事便交给考工吧,封他为考工少令。②”

刘据十分满意,双眼含笑:“多谢父皇。”

转头提醒懵逼的柏山:“还不快谢恩。”

柏山这才回神,惊喜万分,朝刘彻跪拜磕头后,又对刘据磕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两日,刘彻忙着安排马具量产之事;将军们忙着一遍遍乐此不疲地测试新马具,玩出各种花样;小郎君小娘子们心心念念着马球赛,摩拳擦掌准备自己组织一回。

而刘据呢?

刘据坐着心爱的小马驹慢悠悠在草地踱步。是的,踱步。

经过两天的练习,即便如今还不能跑,但他已经可以自己骑马慢走,不需要别人牵绳了。

好大的进步呢。刘据十分满意,喜不自禁。

霍去病看得嘴角直抽,还没抽完,就见刘据招手让人将他抱下来,美滋滋道:“今天练习任务完成,休息!”

霍去病:……

看看天色,算算刘据骑马的时间。无语,无语,大无语!

他当初学骑马的时候,哪次不是舅舅喊停了好几遍,气得把他从马上拽下来还嚷嚷着要再上呢,谁跟这小崽子似的。

霍去病呵呵:“谁当初豪言壮志说很快就能自己学会,用不着我带着跑马?就你这样,也好意思说很快就能学会?”

“怎么不好意思,学习也要循序渐进的啊。谁跟你一样毫无节制。别以为我不知道。

“舅舅都说了,你当年第一天学骑马,兴奋过头,不肯下来。结果两条腿并都并不拢,蹭破一层皮,完全没法走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霍去病:……淦,舅舅诶,我那么多英雄事迹你不说,怎生偏跟臭小子说这个!

刘据扬眉:“所以舅舅说了,让我不要学你,你是傻子。”

霍去病:……舅舅啊,你可真是我亲舅舅。

刘据昂首转身,刚要回屋,就见吴常侍迎面走来:“大殿下,陛下有请。”

刘据到时,刘彻坐在上首,下方乌压压立了一堆人,个个站得笔挺,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瞧见他,刘彻招手:“过来。”

刘据奔过去:“父皇寻我有何事?”

刘彻轻笑:“你这回又立一功,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朕也还你一个惊喜。”

惊喜?

刘据眼眸亮起来。

刘彻指向人群:“你不是想练兵来弄你的气派场面吗?去挑挑,挑出来好好练。朕等着你的成果。”

刘据:……笑容凝滞。

神他妈练兵。马具都出来了,还弄个屁的气派场面。而且他练兵?他能练个鬼的兵!

他父皇这么大一个人,这么英明一个皇帝,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当日哪句话里有想练兵的意思啊喂。

故意的吧,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好些天不见的弹幕都被炸了出来。

——卧槽,我听到了什么?不是吧,是我理解错误吗?刘彻让一个几岁的孩子挑人练兵认真的吗?

——应该不是让刘据练,这么说是想让刘据担个名头吧,肯定会给他辅助的。譬如卫青,霍去病啊啥的。应该也是想让他借着此事去接触去学习,培养他对这方面的认知。毕竟汉武帝尚武,重视军队。看他的谥号就知道了。

——那也太早了,刘据才多大啊。刘彻也不怕拔苗助长。而且如果真是这样,我忍不住想替刘据默哀一秒。虽然不知道刘据给了刘彻什么惊喜,但他说是功,那绝对是好事,做得不错。

——这情况,你们觉得像不像是:孩子,你这回考得真好,爸爸爱你,来,爸爸给你准备了一份奖励。然后反手塞一叠练习题。

——啊这……哈哈哈,莫名觉得很贴切。最重要是,刘彻说的是惊喜。刘彻居然管这叫惊喜!

刘据:……

本来就郁闷,看到这些话,尤其那个比喻,更郁闷了。

刘据内心狂刷OS:啊啊啊啊。他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父皇不做人!

刘据眉眼上挑,看向刘彻的目光十分微妙。

刘彻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继续面不改色:“这里数百人,不论比挑多少都可。现今已是七月底,数日后便入八月,距离正旦③也就两个来月了。

“朕答应你,若你能在正旦前让他们的水平有所提升,这些人便全都给你,做你的亲卫,任你支配,如何?”

刘据:……呵呵,他要这亲卫有何用?

刘据目光怨念,见刘彻实在是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不得不开口提醒:“父皇,我说了我不会练兵。”

“不会可以学,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会。你舅舅与表哥都是这方面的翘楚,你可以去请教他们。”

刘据一针见血:“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将事情交给舅舅和表哥?况且除了他俩,还有李广李息等一众将军呢。你又不缺练兵的人。”

刘彻顿住。

刘据抿抿唇,神色复杂:“父皇,你是不是看不得我闲着,故意给我找事?”

故意找事?虽然事实如此,但刘彻会承认吗?绝不!

“怎会,你想多了。”

刘据撇嘴,这话他傻了才信:“你还记得我现在多大吗,让我练兵,你确定?”

刘彻当然记得且足够认真,肯定点头。

刘据:……无语望天。

他觉得自家父皇脑子是真的出问题了。

刘彻摸摸他的头:“朕只是想让你多接触不同的事物,多学习不同的东西。”

儿子虽则年幼,但做出了孔明灯、指南针、马具,还懂得善用侦缉思维,破案细作一把抓。俨然不是寻常小孩。

自古天才神童,如甘罗项橐(tuo二声)之辈,教育方式便也当与众不同。寻常孩子不适合的东西,不代表刘据不适合。

况且,谁知会不会再有惊喜呢?

刘彻眸光闪烁,他承认自己在教育也在试探,不断试探。

可刘据却只觉得果然如此。果然被弹幕说中了!

老爹啊,你可真是我亲爹!

眼见刘据面露不悦,目光既委屈又不乏控诉之意,刘彻自知他不愿意。但再聪明终归还是孩子,标准的孩子心性,刘彻很懂怎么解决。

“你不是想要气派吗?让他们做你的亲卫呢,以后带出去,浩浩荡荡,够气派吧。”

刘据果断摇头:“不。我日常都在宫里,鲜少出宫。便是出去也有侍卫随行,侍卫也气派,何需这般劳心劳力?”

让他累死累活去干没必要的活,他又不是傻子,才不干呢。

刘彻双眼微眯,宛若狐狸:“侍卫是宫中的侍卫,不独属于你。若要出宫,需提前报于朕来安排。亲卫直接受你管辖,以你的吩咐行事,专门负责你的安危事宜。

“有他们在,你往后出行自然更为便利。便是遇上别的事,你也可以指派他们,不至于手中无人可用。”

刘据歪头,这么说,似乎有点好处?

刘彻轻笑:“训练需要场所,朕许你来上林苑,如何?”

来上林苑?这是不是说他可以借此随时过来,干点别的也行?

刘据眨眨眼,心中意动,努力将翘起的嘴角压下去,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现实”,轻咳道:“君无戏言?”

刘彻点头:“君无戏言。”

“好,成交!”

刘据抓住刘彻的手掌一拍,瞬间抖擞起来,走向人群,一个个看过去,按自己心意点兵点将,看中的就让其出列,没一会儿就点了几十个。

速度之快令刘彻万分惊讶:“这就完了?”

“完了。我还是孩子嘛,事少,要那么多人作甚,这些尽够了。”

刘彻瞪眼,朕问的是人数吗!

“不用他们展示下自己的本事?”

刘据摆手:“不用,好看就行。”

刘彻侧目望去,果然被选出来的人个个模样周正,五官隽秀。而剩下的不说歪瓜裂枣,但跟选出来的相比,样貌上确实差一截。

刘彻:……

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他们都是日后需跟着你护卫你的人,哪能只看长相。据儿,你记住了。不论人还是物,第一紧要的是实用价值,而非外观表面。”

刘据不以为意:“能被父皇叫过来的人,即便本事算不得拔尖,也必然不会是庸碌混子。我在京师,不在边关,要他们那么强作甚,又不是去打匈奴。

“所以只要能力不太差,选谁都一样。既然如此,为何不选养眼点的?”

刘彻:……再次无语,神色复杂。

弹幕欢快起来。

——哈哈哈,刘彻那什么眼神,不知道子肖父嘛。你儿子这是遗传了你呢。你自己一个颜狗,是怎么好意思教育儿子别太肤浅的?

——卫子夫李夫人钩弋夫人,有一个算一个,如果长得不貌美,我不信你能下得去嘴。更别提你还对卫子夫“一见钟情”,李夫人更有“倾国倾城”之说流传呢。

——楼上算错了。还要加上韩嫣。韩嫣要是个歪瓜裂枣,能成为刘彻的第一宠臣?韩嫣出入永巷,都跟后妃私通了,刘彻还要保他呢。这是何等的真爱啊。上面那几位跟这个一比简直弱爆了。

——所以我很好奇,这个剧情特意点出刘据爱美,是不是打算等他长大后搞个男宠情节,跟刘据酱酱酿酿,然后闹出事情作为太子下线的矛盾激化点?

——虽然历史上没提刘据是个双,但这属于刘家人的老传统了,很有可能啊!

刘据:……刘……刘家人老传统?

瞳孔地震!!!

第29章

什么鬼传统!酱酱酿酿几个意思?虽然听不懂,但很明显不是好话,尤其结合前面的“男宠”二字,就更不是好话了。

再有,韩嫣是跟后宫宫女有牵扯,不是后妃,严格来说也算不上私通。父皇待他不同寻常,更不是因为“男宠”,而因他是父皇的伴读,与父皇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似桑弘羊张骞,同父皇关系也十分要好,父皇也很看重!

刘据咬牙切齿,目眦具裂。

从前就知弹幕离谱,哪知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每次都在刷新他的认知。简直是将“不盼老刘家好”这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还老刘家传统?呵呵,我传统你个仙人板板!

因为气愤,刘据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刘彻狐疑:“怎么了?”

“没什么。”刘据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随便找了个借口,“在想这些人要怎么训练。”

刘彻笑起来:“不急,慢慢来。朕只说有所提升,可没规定需提升到什么地步。这要求不难。”

又指向前方策马疾驰的一群人:“他们刚得了你研制的新式马鞍马镫马蹄铁,对你热情得很。不论你怎么去烦扰,都会很乐意指点你。”

——我耳朵坏了?刘据研制出马鞍马镫马蹄铁?

——你们看镜头远处,就刘彻刘据身后策马疾驰那些人。那几个都有马具呢。明明之前的剧情,霍去病带刘据跑马,马上还啥都没有。

——我之前还以为可能不是没有,而是并非每匹马都配备。但又觉得剧组不至于穷成这样。马都有这么多真的了,还差马具吗?万万没想到刘彻说这是刘据做出来的。震惊!

——导演,编剧。你们出来,认真的吗!把马具的出现提前就算了,还把这个发明安在刘据身上?你们疯了吧!

弹幕一片沸腾,然后在沸腾中闪烁消失。

刘据翻了个白眼,呵,震惊吧。震惊就对了。只许你们震惊我,不许我震惊你们?等着吧,我不只做了马具,还做了孔明灯指南针呢,而且往后会更多,震惊死你们。哼!

存着这个“远大抱负”,刘据看向选出来的五十人,目光转变,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决心。态度也从可有可无的懒懒散散变得积极起来,当即混进将军堆里去请教。

但还是那句话,听再多不如亲自看一眼。

因此等从上林苑回京,刘据就缠着霍去病去了军营。

刘彻重武,因而大汉的将士不论京师戍卫还是边关城军,皆非泛泛之辈。寻常饭桶在这里面是混不下去的。

一进入营地,刘据便感觉到庄严肃杀之气。

将士们在校场挥洒汗水,招式矫健有力,动作整齐划一,吼哈呐喊之声震耳欲聋。

刘据握紧拳头,血液沸腾。

“这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呢。”

霍去病眉眼上扬,轻笑着走上台,接过副将手中的令旗。左手执旗,旗面打横,校场士兵们瞬间转换位子,变成扇形;旗面竖起,又瞬间分散宛若雁形。

再换右手执旗,旗面打横,前方士兵单腿下蹲,竖起盾牌,后方士兵迅速跟上,长枪自盾牌后而出。

旗面竖起,士兵们化整为零,瞬间退场。

全程反应迅速,走位流畅,井然有序。

刘据一双眼睛亮闪闪,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努力鼓掌:“太棒了。”

霍去病微抬下巴,点了点校场乌压压的队伍:“知道你要来,他们都卯足了劲呢。”

刘据愣了下,微微蹙眉:“我来是想看大家日常训练的情景,不是让你们特意为我准备。”

霍去病斜他一眼,轻呵出声:“瞧不起谁呢。这就是日常训练!”

刘据眨眨眼,确定霍去病不是开玩笑,放下心来,竖起大拇指:“厉害。”

霍去病勉强接受了他的赞美,解释道:“虽是因为你要来,他们更激动,训练更有劲。但即便你不来,我们也是这般做。同你关系不大。你才几岁呢,就算要在你跟前表现,也得你再大上一些才好。”

几岁的孩子能给予这些将士多大的前程?若刘据不是六岁,是十六岁还差不多。

刘据歪头想了想,确实如此。

霍去病轻笑:“所以你想来军营看便好生看,别太把自己当根葱。”

“我才不把自己当葱,我把自己当人。”刘据挑眉,“还有好好的人不当稀罕当葱的吗,表哥不会是说自己吧?”

赵破奴没忍住噗嗤一声,又连忙低下头遮掩。

霍去病龇牙:“不就打趣你一句,你用得着这么怼我?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刘据再挑眉:“亏是什么好东西吗,谁上赶着吃。傻子吧。”

霍去病被噎得半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老说自己聪明,你聪不聪明暂且不论。这回怼人噎死人的能力是真厉害。”

刘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乐滋滋受用了:“多谢夸奖,我一定再接再厉,争取更上一层楼。”

霍去病:……看把你给能得呦。

这回是真无语了。

刘据转回正题,又问:“平时除了练这个,还练什么?”

霍去病指向前方:“步行疾跑与策马疾奔,这俩锻炼速度、体力、耐力。乃战时行军必备。”

刘据抬眼望去,果然前方一群队伍在练习跑步。

“隔三差五还会让将士们一起对招喂招。除此外,偶尔也会让他们分作两军进行对垒。”

刘据点头:“没了?”

霍去病愣住,神色狐疑:“你还想有什么?”

刘据托腮思考了会儿:“不确定,暂时不知道,再想想。”

霍去病:……不是,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还真想啊!

他刚想说让刘据悠着点,又忆及刘彻交待,只需不是太过胡来乱搞,都随他造的话,终是闭了嘴。

他思忖着说:“行,那你慢慢想吧。其实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一点,我需提醒你,练兵先练将。”

刘据颔首:“我懂。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霍去病愣了下转而失笑:“是这个理。你挑选的五十人并非出自同一队伍,也非出自同一军侯麾下。

“他们是零散的,是你将他们聚到一起,重新汇编,那么你可有想过,这五十人中要以谁为首?

“你不可能时时盯着训练安排,即便能,也不会事事亲力亲为,他们之中不只需要一个主管之人,还需要有严格的等级职位划分。”

刘据眨眨眼,腾一下站起来,潇洒挥手:“这个简单,现在就去选!”

拍拍屁股,说走就走。

霍去病:……不是,你什么时候这么雷厉风行了。用得着如此着急吗!

******

上林苑,训练场。

五十人集合完毕,刘据开门见山:“你们都是我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好儿郎,既然从军,想来也是愿意建功立业的,甚至你们之中不少人或许还有自己的青云之志。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我打算从你们中挑选一人为队长,一人为副队长。队长与副队的职责,你们出身军中,应当足够了解,不需要我多说。

“做我的亲卫,或许现阶段职位不会太高,似乎看起来也没多大升迁机会。但我是父皇嫡长子,深受父皇宠爱。

“想必你们不会蠢到以为今日为我亲卫,日后便一直只是我的亲卫。你们若有能力,我不会介意这份能力被父皇看到。如有机会,我甚至可以为你们争取。

“所以,我想你们应该明白做我的亲卫,甚至是做我的亲卫队长意味着什么。那么,现在,有愿意担任此职并觉得自己有能力担任此职者,出列!”

众侍卫:!!!

霍去病:!!!

侍卫们呼吸凝滞,双手紧握,既心动又忐忑。而霍去病则是震惊。

他该说不愧是皇家的人吗?小小年纪便已经会利用身份优势给人描绘宏图未来。这叫什么来着?刘据似乎说过一个新词,嗯,对了,画大饼。

尤其更让他震惊的是,刘据选人的方式竟如此直接。

对此刘据表示:“要不然呢?都说了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若一队之长连毛遂自荐的勇气与自信都没有,我又怎么能相信他可以带领好这支队伍,让他们成为威武之师?我要的是虎狼,而不是兔羊。”

霍去病怔住,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侍卫们双拳握得更紧了,体内血液翻滚。他们都是大汉儿郎,若能为虎狼,谁愿做兔羊?更何况他们难道就真怎么怂吗?

不,他们绝不是怂包。

几乎是刘据话音落下的同时,十几个人哗啦上前一步,出列。然后陆续又有好几个,总计二十七人,超过半数。

刘据眼睛眯起,很是满意。

他询问了霍去病的建议,让人纵马去前方霍去病指定的地点插上两道小旗子,一红一蓝。彼此分隔,相距约莫三丈。

一切准备就绪,刘据面向二十七位候选人说:“以此处为起点,旗子处为终点,你们徒步前往。我不论你们使用什么手段,第一个拿到红旗者为队长,拿到蓝旗者为副队长。”

众人一愣,望向旗子方向,眼中冒光,也有不少人神色犹疑,欲言又止。

刘据:“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

好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思忖了会儿问道:“殿下方才说不论手段?”

“对。不禁止你们互相动手,但请注意这是友好竞争,不是生死搏动,出手时要牢记力道分寸。

“但我也明白既是互斗,不可能毫无损伤。所以我可以接受轻度伤势,但不接受重伤,更不接受死亡。若有人借机下黑手,一经发现,取消竞争资格,并视情况论罪。

“允许你们使用武器,但考虑到刀剑无眼。你们身上兵器我会暂时收缴。那边额外准备了器具,你们可以自选。”

刘据指向后方,丰禾已经让侍从将东西都搬了过来。

众人抬眼看去,清一色的木制武器。其中木棍最多,当然也有刀剑与枪。刀剑用木头一比一还原,至于枪则去掉了枪头,与木棍差不离,区别只在于长短。

“我数到三,你们就可以去自选了,选好武器后直接出发抢旗,不必再等号令。”

“一,二,三!”

三字语音刚落,二十七人同时冲过去,大家的目标十分明确,都以去了枪头的红缨枪或木棍为主。

毕竟木制刀剑虽形状等同,却已没了刀剑的优势,除非擅使刀剑且只擅使刀剑之人,否则非但不能为助力,反而成为鸡肋。

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冲向木棍与枪,唯有一个另外。他第一时间走向的是落在一旁不太起眼的长鞭。

刘据眼珠转了转,小声询问身侧:“他叫什么名字?”

余穗嗅觉灵敏,盛谷认人能力强,早在这二十七人自报名号时就记全了,只瞄了一眼就给出答案:“回殿下,此人名唤燕绥。”

刘据点头,接过丰禾递来的果汁慢悠悠喝着,还不忘招呼霍去病也来一杯,没再做其他表示。

场上,候选人们你追我赶,争先恐后。

谁都想夺魁,谁都不愿落于人后。因此跑在后面的拼命追赶,拼命想办法将前面的竞争者拉下;而跑在前面的,需努力保持自己的优势,也需防备身后的突袭。

这不是战场,却也是战场。

刘据旁观了一场淋漓尽致的酣战,酣战的尾声,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混战后,终于有几人杀出重围,甩下众人,并逐渐将距离越拉越远。

燕绥就是其中之一,另有两人,与他不相上下。

这回不必刘据开口,盛谷便主动告知:“燕绥左边那个叫做晁南,右边的叫做藏海。”

不多时,三人已经逼近终点。

晁南蓄势奋发,于战局尾声时突然冲刺,瞬间将燕绥与藏海拉开两步,再一蓄力,伸长手臂朝红旗抓去。眼看手掌临近,马上就要够到之时,一条鞭子从后而来,将旗子卷起。

晁南神色大震,欲要去抢,已经来不及。鞭子带着旗子落入燕绥手中。再回头,另一旁的蓝旗也已被藏海抓去。

胜负分明。

三人回归起点,燕绥藏海喜不自禁,晁南脸色却不大好。

快到手的鸭子飞了,还是在最后一秒飞的。这滋味属实不好受,所以众人也都理解,没说什么。

但晁南不甘心,犹豫片刻,心一横站出来:“殿下,燕绥落后于我,夺得红旗之人本该是我。”

刘据神色淡定:“但最终夺旗的人是他。”

晁南咬牙:“他用的是鞭子。”

刘据摇头:“我说了不论手段,并未言明鞭子除外。”

晁南脸色一白,指向燕绥手中的另一根木棍:“他已取了木棍,鞭子……”

话未说完,刘据又道:“我同样并未限制取用武器的数量。”

也便是说燕绥既拿长鞭又拿木棍,没有任何问题。

晁南神色更白了两分。

刘据轻笑起来:“你为何能在最后关头突然发力,难道不是之前保留了些体力,故意制造与众人一样的力竭之态,营造假象,从而让对手放松警惕,便于你临近终点出奇制胜?”

晁南眼珠闪动,瞬间低头,显然这话说中了。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他表现出还有余力,很有可能遭到燕绥与藏海的联手堵截。

“你假装已尽全力,而燕绥表面使用木棍,身藏长鞭,都是为了迷惑对手。既然你可以,为何他不可以?

“从武器搬过来到我下令让你们去选,其间有数息的时间。这数息里,你们可曾观察过武器都有些什么,以及每种的数量?”

晁南愣住,其余二十多人也尽皆愣住。

“木棍与去了枪头的红缨枪其实很多,并不需要争抢。而长鞭只有两条。你们全部冲向木棍与枪,唯有燕绥看到了角落的长鞭。

“手中拿到武器后,你们全都急着奔往终点,同样唯有燕绥没有急,他取了长鞭后又取了木棍。因而他出发的时间稍微落后你们。”

刘据指向后方剩余的武器:“如果燕绥心狠点,将两条长鞭都收起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没有,他只取一条,留下一条。

“但凡你们当中有人细心点想到这等计策,就能拿取剩下那条,使用与燕绥相同的战略。可你们没有。”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都低了头。晁南脸色转白为红,是羞的。

刘据却没有因此而停止,他继续着:“队长乃一队之首,如果谁身手好就让谁来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直接一对一比试,而采取这种方法?

“燕绥在武器搬上来的第一时刻发现问题,并快速制定出战术方案,是他取胜的关键。他不但拥有矫健的身手,能在混战中突围而出,还有着敏锐的洞察与睿智的谋划。

“你或许前者不弱于他,可后两项相差甚远。你甚至不如他。”

刘据指向藏海:“他同样没有发现长鞭的优势,但他知道该怎么取舍。谁都知道队长与副队长之间,队长的职位更高。但队长只有一位。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将队长一职收入囊中之时,在察觉自己的对手过于强悍之时,当断则断,敢于取舍也是一种魄力。”

又再次转向晁南:“当然这不是说你就不能去争取了。毕竟就算如此,你也并非毫无胜算。有志之人应当有血性有冲劲,敢于拼搏,敢于向难而行。

“但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有失败的觉悟,敢于去承担这份后果。否则不如同藏海一样,退而求其次。既然保不住最好,至少要保住次好,不至于鱼与熊掌全部落空。”

刘据盯着晁南,小小年纪,明明还需仰视,却莫名有了几分威慑之力:“还有什么问题?可还不服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晁南哪还会生出不服来,羞愧得双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没有。”

刘据轻笑起来:“不必如此,知耻而后勇。今日之事便是你的前车之鉴。我刚才说了,你的武艺身手并不弱于他人,所以你有你的优势。

“能不能吸取今日的教训,往后擅用优势,弥补劣势,就看你自己了。我现在年岁还小,亲卫队不过五十人,但不代表日后不会增加。况且,父皇与大汉都需要人才,且需要很多很多。”

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一直旁观看戏的霍去病心中莫名闪现一个念头:画饼了画饼了,他又开始画饼了。

尤其画饼前还知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打击批评的同时不忘给予安抚与鼓励。

呦呦,臭小子哪学来的这一手,不简单啊。

再转头,果见晁南神色激动,一脸感恩戴德的表情,每个五官几乎都充斥着四个大字:殿下真好。

又一想为选队长设置的这场“比试”,霍去病看向刘据的目光更复杂了两分。

难怪陛下说让他跟着,但不必过多插手,指不定能有别的惊喜。这可不是惊喜吗。都说知子莫若父,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霍去病暗自轻叹,他该说不愧是陛下的崽吗?

可惜此时的刘据并不知道他的感慨,也没察觉刘彻的小心思,给予晁南一定的认可后,他正式任命燕绥为队长,藏海为副队长。

“此后你们的训练都由燕绥负责,藏海辅助。暂且按照军营现行的训练方案,若后续有所改动,我再另行通知。”

话是这么说,但对于怎么“改”,刘据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现行的方案其实不错,可以适当保留,只需做一点调整便可。

刘据揉揉肚子,大手一挥:“今天就到这里吧。大伙儿都饿了,先吃饭吧。”

霍去病:……是你饿了吧。

刘据半点不亏心,他确实饿了想吃饭咋地?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上林苑西侧靠近直城门,距离未央宫不远。即便如此,回去也需要时间。刘据肚子咕噜叫,干脆不走了,甚至连苑内宫室都没去,直接让人吩咐为亲卫做食的伙夫,多做一些。

他今日是突然到来,旁人都不知,更算不到他会跟大家一起用餐。因而并没有准备额外的食材。唯有干硬的杂粮饼子与野菜汤。

这两样东西,与贫苦之家来说,已是难得,可对于稍好点的人家,只能算寻常。尤其军中,将士们承担的多,每日消耗大,伙食不会太差。

隔三差五也是有改善,添加肉类及其他荤腥的。

这可不是巧了吗?偏今儿没碰上。

其实不论什么食材,烹饪得当都能做出不俗的口感。可军中食物,大锅煮的,伙夫指不定连“烹饪”的意义都不知道,唯一准则就是熟了、安全、能吃。所以味道真心不咋地,更无法与宫中相比。

刘据没半点嫌弃,看着弹幕一连串震惊之语心情倍儿棒。

呵呵,小样儿,这就觉得本殿下聪明绝顶了?

本殿下看那么多电视剧,可不是白看的,学到的东西多着呢。谁像你们,光知道看半点不会思考,也不晓得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品种的稻草。

要不然都看本殿下这么久了,怎么还搞不清楚状况,仍旧当本殿下是你们以为的纸片人。啧啧。

一行行弹幕划过,震惊之余夸赞也不少。刘据边看边吃,吃得那叫一个香甜,表情惬意舒爽得很。

霍去病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饼与汤,陷入迷茫,怀疑人生。是他的错觉吗?明明是一样的东西,怎么感觉刘据吃的是珍馐美馔呢?

而亲卫队们就更加激动了。

殿下居然和他们一起用膳,殿下居然吃的他们一样的吃食!

——我艹,他是懂怎么收服人心的。刚才对晁南那一手是,现在也是。瞧瞧这群亲卫的表情,明显对他更钦佩了。上位者屈尊降贵与下位者打成一片。同吃同住。这让人怎么不感动,怎么不臣服。

——不愧是资本家啊。就算年纪小,也是小资本家。这手段绝了。

——资本家?资本家埋汰谁呢。这是封建帝王家。资本家比得上吗!帝王家的孩子,集天下资源于一身,更是从小在后宫争斗与朝堂权谋的氛围里耳濡目染,能是简单角色?

——我人麻了。我……我这智商手段还不如一个孩子。幸好生在好时代,否则我要是在电视剧里,怕是活不过两集。

刘据眨眨眼,扫了亲卫一圈,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很是意外。他光看弹幕去了,都没注意手中吃食什么味道,不料居然还有这种效果?

简直是意外之喜。

刘据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饼与汤,吃得更欢快了。

只要我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嗷嗷嗷,弹幕说得对,我真棒!

霍去病:……再次怀疑人生,感觉自己手中的吃食跟刘据好像真的不一样。

第30章

吃饱喝足,刘据返回未央宫,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前往少府。

少府,九卿之一。执掌皇室经济,虽名义上只是为皇室服务的机构,但因着帝王的某些私心,譬如铸币武器军备等事想攒在手里,加强集权,不愿下放,便也都划归于少府。

又因皇室吃穿住行,游玩狩猎等但有所需全由少府来供给解决。从而导致少府负责范围极广,旗下机构庞大,属官众多。

刘据来的是少府总辖衙门。

少府寺卿亲来迎接,两人一路入内,刘据边走边瞧。少府的人他用得多,可过来这边还是头一回,目光中带了几分好奇。

途中遇到不少人上前行礼。少府寺卿一一为其介绍。这是某某处的某某,这又是某某处的某某某。

刘据看了一圈,一个都没记住,倒是有些感慨,真不愧“机构庞大,属官众多”之称。

二人来到厅堂,刚落座,少府寺卿就开口询问:“殿下怎亲自过来了,可是寻考工室柏山少令?你有何事遣人吩咐一声,让他去就好,何必劳累自己跑一趟。”

话音方落,刘据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便有人禀报:“柏山少令求见。”

显而易见,是柏山听闻他到此,急忙赶来的。

刘据笑着将人唤进来。也就数日不见,柏山面色红润,举手投足都带着喜气。他有了官职,便不再自称小人,而可称臣。

“微臣参见殿下。”

刘据让起身后,微笑打趣:“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精气神可比从前好,看来在考工室适应得不错。咦,你这衣裳新制的?”

柏山脸色羞红:“元娘做的。元娘听说臣有了正经官职,还被委以重任,很为臣高兴,就……就亲手给臣做了件新衣裳,让臣穿着过来。”

说及亲手二字,还加了点音调。

刘据:……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

不过提到祁元娘,他多了点好奇:“你们怎么样了?”

“祁伯父没了,但当初定好的两年之期,臣想信守承诺。臣若无所作为,也无颜面求娶元娘。刚巧元娘也在孝期,总要等她出孝。

“臣与元娘商量好了,日后我们的孩子,一半入臣之族谱,一半入祁家族谱。但不论入哪边,都是我们的骨血。”

刘据点头,这样倒也不错。

他眨眨眼,目露促狭:“那若是你们生的孩子是单数呢?譬如一个,三个,五个,多出来的那个怎么分?总不能也一人一半吧。”

啊?

柏山瞬间懵逼,显然还没考虑过这种情况。他想了想,思索道:“若是一个,便入祁家。若是三个五个,就抓阄。”

你还真考虑啊。不过抓阄?这法子你可真佛系。

刘据:……行吧。

柏山又问:“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刘据点头又摇头:“是有些事,但事儿不难,用不着你,寻常匠人就能胜任。”

这是事实,毕竟他手头的东西简单,稍微一说别人就能懂,几乎不需要多做思考。与指南针和马具不是一个难度量级。

他摆手道:“去吧,你刚上任,既知是重任,便好好做,不可掉以轻心。马具之事父皇很重视,勿要懈怠。

“你多多努力,心细些。万事开头难。如今此事刚筹备,你不但需教导制作,还需监督质量,并完善流程安排。事多且杂,你得专心点,专管此事就好。

“等过阵子一切完备,井然有序,我这边自有别的活儿再交给你。”

这便是暂且真不需要他,并非是放弃他。

柏山松了口气,领命退下。

刘据将一张绢帛交给少府寺卿:“这是我准备做的东西。都简单。知道你忙,不必你出面,你看交给谁,还如先前一样,帮我把匠人选出来,连同所需材料一起送到上林苑就行。”

先前制作马具,便是柏山与少府铁匠一起合作的。现在也算熟门熟路。

少府寺卿点头应下,待接过绢帛,却是愣住了:跨桩,壕沟,矮墙,高低杠……

一连串排下来,足足十来项。

居然这么多?而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怎么还有矮墙跟高墙。盖房子吗?

震惊!

另一边。

公输家三郎匆匆跑来:“打听到了,殿下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做,但没有直接吩咐柏山,命少府寺卿另择旁人。”

“没直接吩咐柏山?”公输二郎眼珠微转,神色渐喜,“是不是柏山哪里惹了大殿下,大殿下不喜他了?”

公输大郎斜他一眼,神色淡淡:“柏山刚接任马具之事,自是不得闲的。殿下另有安排也在常理。二郎,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

“这里是少府,我们现今跟着叔父在若卢,也不过是郎中旗下可有可无的技工。柏山却是考工少令,官职大我们三级。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再妄议了。”

考工少令,大三级……

这样的字眼让公输二郎心头一滞,憋闷之气不断翻涌:“我不过说一句,怎就是妄议了。合着他现在得了势,我连话都说不得了吗!

“当初这个机会可是叔父给我们的。他能有今日,全是拖了我们的福。若我们没避开,哪有他的事!”

公输大郎摇头:“机会确实是给我们的,但也是我们亲手推出去的,他能抓住是他的本事,同我们不相干。”

亲手推出去……

几个字再次将公输二郎噎了个半死,心头懊悔,又有些恼羞成怒:“大哥,你怎么总帮外人说话。你我才是亲兄弟!

“我们谁不是从出生会拿碗开始就拿墨斗,自小随父祖学艺,勤勤恳恳,日夜不辍。公输祖上技艺精湛,可与墨家平分秋色。

“柏山呢?祖上泰山也不过学了几分公输家的微末技俩。至于他,父母早逝,来公输家前压根没来得及学到什么传承,若非叔父善心怜悯,留他在身边,哪有他今日一口饭吃。”

公输二郎篡紧拳头,愤愤不平。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全靠他家帮衬的贱民,居然踩到了他们兄弟头上去。他们才是真正的鲁班后人,贵族之后啊!

公输大郎眉宇蹙起:“二郎,你要明白,不论柏山出身如何,是自幼学艺,还是半路入门,他如今都出师了。能助殿下做出这许多新式物件,便是他的本事。”

“本事?”公输二郎冷哼,“若那些东西当真是他自己所想所制,我还能高看他几分。但谁不知道,所谓指南针马具皆是殿下的巧思,他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把殿下的设想变成现实而已。这也算本事?”

“如何不算?便是照葫芦画瓢,你以为谁都能画得这般好吗?”

公输二郎张嘴,刚要反驳,但听公输大郎又道:“更何况,你真以为柏山不知道当初是我们故意将他推到殿下面前去的吗?”

二郎睁大眼睛:“大哥的意思是他心知肚明,乃顺势而为?”

公输大郎点头:“他是性格内敛、不善言辞没错,但他不傻。”

二郎咬牙暗忖:此子好深的心机。

大郎轻叹:“我们不想要的机会,他想要。双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也就有了不同的结果。二郎,你要明白,本事重要,选择同样重要。”

二郎面色冷沉。

终是自己胞弟,大郎也不愿他钻牛角尖,苦口婆心:“我知道你不服气,不甘心。但你这份怨气是因为后悔错失的良机,还是因为不愿屈居柏山之下?

“若是前者,我们已入若卢,若卢令还是我们的亲叔父,不会打压我们,还会多有提携,只要我们真有本事,总能被陛下被殿下被上峰看到。

“若是后者,那你更该努力,早日出头,争取与柏山平起平坐,不是吗?”

二郎哑然,竟无言以对。

大郎拍拍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迈步离开。

三郎看向二郎,轻轻唤了一声,拉了拉他的衣角。

二郎甩开他。三郎也不恼,继续拉,眼珠转动着,试探道:“大哥说得也有道理。当日确实是我们错了。但《左传》有言: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们改了就是。对吧?”

二郎不明所以,疑惑对视。

三郎接着道:“二哥,你说我们有意躲出去的事,叔父知道,柏山知道,殿下知不知道?不论知不知,我们既然错了,是不是都该去请罪?”

这都过多久了?当初不去,现在去。殿下稀罕他们的请罪?

二郎满脸迷茫。

三郎再度提醒:“我不知殿下今日来是想做什么,但既然让少府寺卿另择旁人,择的应当也是技工匠人。”

此话一出,二郎宛如醍醐灌顶,眼前一亮:“是,是该去请罪。”

“既是以请罪为名,要不要叫上大哥?”

二郎稍顿,面色犹豫,踌躇好一会儿终是摇头:“别了,大哥那脾气,让他知道指不定又得被训一顿。我们先去探探殿下的意思。”

******

刘据看着堂下二人,歪头道:“所以呢?”

公输二郎三郎俱是一愣,面面相觑:“我们……我们……请殿下恕罪。”

刘据颔首:“这事我早就知晓,并未放在心上。你们若不提,我都忘了。如果你们是单纯来请罪,那我现在宽恕了。你们退下吧。但你们当真只是来请罪的吗?”

目光炯炯,不大的年纪,却好似能将他们看穿。

公输二郎与三郎同时低下头,羞耻之心在腹中搅动,可最终还是敌不过那份嫉妒与虚荣:“听闻殿下今日来,是想从少府择选匠人。不知我等可否为殿下效力?

“殿下聪慧伶俐,奇思妙想众多,柏山一个人恐分身乏术,殿下若要……”

“那又如何?”话未说完,刘据已率先抢白,“我是大汉皇长子,若要用人,有众多选择。从前并非你们不可,日后亦然。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入我的眼?”

二郎三郎脸色一白,急切道:“我们本事不比柏山差,从前在府邸,他会做的东西,我们都会。”

刘据轻嗤:“你们自诩不比他差,何以见得?你们是有何等功绩,还是曾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物?”

二郎三郎后头的话直接被堵了回去。

刘据站起来:“府邸所做不过是木鸟木鱼等物,这些精巧玩意我确实喜欢,但我要的不只是这些。

“想要前程,想要爬得更高,没有错。但柏山的机会只有一次,他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你们想为我效力,就要拿出你们的本事,让我看到你们的价值。”

说完,刘据迈步离开,徒留二郎三郎面面相觑。

路上,丰禾蹙眉:“这哪里是来请罪,分明是来自荐求机会的。”

刘据却并不恼:“自荐也需要勇气。其他不论,这个勇气值得表扬。”

丰禾不解:“那若是他们真展示出本事,殿下要用吗?”

刘据歪头:“有本事为什么不用呢?我说了不在意当初的事,就不会因此存有偏见。况且他们说得对,我奇思妙想众多,往后必定还会有很多东西需要制作,柏山一个人确实兼顾不过来。再说柏山虽有所长,却也有所不擅长。”

刘据蹙眉,思索起来。公输家二郎三郎此举倒是提醒了他,手上不能唯有柏山一人。他脑子里完整的东西太少,可零碎的东西很多。

他个人的力量有限,知识也有限,不能将零碎的东西完善,可焉知旁人也不能呢?

或许他可以考虑组建一个……嗯,科研队?似乎是这个词。

刘据眼睛眯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人才不易得,宁缺毋滥,不能急。

出了少府,刘据没回宫,直接去了上林苑。在上林苑住了好几日。少府寺卿办事就是稳妥,要的匠人与材料第二日便到了。刘据有序安排起来。

匠人们敲敲打打。亲卫这边的训练也没闲着。刘据整理出一份更为详细的训练表。

将以往的长跑训练作为晨起热身,其余时间加入了许多新的内容。

譬如负辎重跑、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蛙跳、武装越野、负重冲拳等。

匠人们的动作很快,等他们把壕沟挖出来,道具做出来,障碍跑就可以纳入列表了。

霍去病最初只是好奇,跟着操练了两天,态度认真起来。

亲卫们感触更深,从此陷入“水深火热”之境。

大殿下到底哪里来的这些主意。

前头那些也就算了,这个障碍跑是什么鬼。别看短短不到一里的距离,比负重跑十里都累。

啊啊啊,这比以前的训练强度大好几倍。每天练完感觉人都要废了,倒头就睡,动都不想动。

我艹,大殿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恐怖如斯。

恐、怖、如、斯!

消息传到刘彻这边时已是几日后,他翻看着训练单上面奇奇怪怪的项目,蹙眉询问霍去病:“这些都是据儿想出来的?”

“是。”

“强度很大?”

“不能说很大,但比从前大。”

刘彻蹙眉:“会不会出问题?”

“这倒不至于。主意是表弟出的,但他并不懂怎么算适度,特意让臣跟着体验了几日,划出了众人能够接受的身体极限。”

刘彻松了口气:“你说这套训练方案有用?”

“确实有用。跟这个一比,从前的训练就过于单一了。陛下别看这些动作表面上似乎没什么稀奇,实则每一项都有目标性与侧重点。”

霍去病走过去,手指一一划过训练表。

“长跑,负辎重跑,训练体能、耐力与意志。”

“俯卧撑,负重出拳,锻炼臂力。”

“仰卧起坐,卷腹练习,加强腰马合一。”

“引体向上,不但看臂力还看背部力量。”

“深蹲、蛙跳,则可以强化腿部力量。”

说到此,霍去病顿了下,微微蹙眉:“表弟说还可锻炼心肺能力。体能不仅仅是指我们的躯体四肢,还包括五脏六腑。必须内外兼修,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刘彻轻笑:“这小子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他自己试过吗?”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知道这玩意有多累人后,他怂恿刘据去干。当然不是让刘据真按亲卫的标准来搞,就是想让他稍微适当体验下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有多可怕。

刘据怎么说的来着?

霍去病嘴角抽搐:“他说他不需要试。他有亲卫保护。还说他只是个孩子,让孩子干这个的不是人。”

刘彻:……

听这咬牙切齿的语气就知道被骂不是人的是谁了。

刘彻瞄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桌案,指着下面一行问:“这个障碍跑呢?”

霍去病神色复杂:“与障碍跑一对比,上面那些都不算什么了。陛下可知亲卫们怎么说?他们宁愿长跑十里,甚至二十里,也不愿意障碍跑一里。”

十里,二十里,对比一里。差距太大了。可见这其中的强度与难度。

霍去病想了想又道:“臣建议陛下亲自去看看,最好带上诸位将军。”

刘彻思忖片刻立即做出决定,去!

一边让人去唤诸位将军,一边让人去请刘据。

刘据使人回禀:“殿下说,他在上林苑呆了好几日,刚从那边回来,就不去了。陛下与众将军们去就好。训练事宜,冠军侯都知道。亲卫队长燕绥与副队长藏海也知道。陛下尽可询问他们。”

刘彻&霍去病:……行吧。

倒也确实并非一定要刘据在场。可这样惊艳所有将军的场面,你不想看到嘛!

对此刘据表示:东西我弄出来的,我不在,照样惊艳所有人。

******

众人来到上林苑训练场,就看到一群“青蛙”跳啊跳。哦,不是,是一群人蛙跳着跳啊跳。

排在最前的是亲卫队长燕绥,一边跳还一边计数计时。见到刘彻等人,燕绥举手示意,队伍蛙跳停止,瞬间排列队形,齐齐行礼。

霍去病冲卫青眨眨眼:“舅舅要不要试试?”

卫青哪会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压根没在意,思虑说:“是要试试。”

他开了头,李息公孙敖等人自然不会落下,就连李广程不识也加入其中。

燕绥顿觉压力山大,卫青却道:“无妨,就当我们是你的队友,按你们日常安排来。”

燕绥犹豫道:“今日的长跑、俯卧撑、仰卧起坐已经训练完了,蛙跳也差不多了。”

卫青摆手:“不必为我们更改方案,继续未完成的就行。”

燕绥这才应下。

将军们都去体验了,唯有霍去病跟随在刘彻身侧,同刘彻一一解释。如深蹲负重出拳之类都好理解。

障碍跑单靠说是不行的,这是让刘彻亲自来上林苑的关键。等到达障碍跑场地,刘彻微顿:“这就是据儿让少府匠人做出来的器具?”

“对。”

随着众人从起点出发,霍去病指过去:“障碍跑一共九个项目,从低桩网起点出发,空跑到达跨桩。”

随着话音落下,燕绥等人刚好过了跨桩。而刘彻也发现了,所谓跨桩,就是直径尺许,高出地面三分之一尺左右的圆柱,彼此相距约莫三分之二丈。

“跨桩之后,再跨壕沟。”

壕沟乃长宽都为差不多三分之二丈的正方形沟池,池中无水,池壁与池底垂直。

刘彻点头,再看,壕沟之后便是矮墙。这个不必霍去病讲解也能明白。

翻过矮墙为高板跳台。其后又有水平横梯、独木桥、高墙、低桩网、转弯杆。

一来一回,全程不到一里。但障碍密集,体力消耗极大。

这会儿刘彻终于明白为什么霍去病说亲卫们宁可十里二十里长跑也不想障碍跑了。

待众人完毕,亲卫们列队站好,等候指令。

霍去病笑着问卫青:“舅舅感觉如何?”

卫青懒得看他,走向刘彻,恭敬道:“陛下,难度确实比如今军营的日常训练要大,且也如去病所说,每一项都各有训练的目的与侧重点。”

这个“大”当然不是针对卫青与霍去病,也不是针对其他几位将军。

作为将军,参与体验的每个人都能轻松完成,即便是年纪渐大的李广程不识也不例外。

因而所谓“大”是针对普通人的,譬如军营里中低水平人群。这类人几乎占据军中战士的八成。毕竟精锐总是少数,大多数人的资质都只能算一般。

卫青体验了一圈,并详细查看了训练表。若按照这个方法,只需坚持不懈,假以时日,必能将这群人的水平拉高一个台阶。

这提升的是大汉军队的整体战斗力。

似卫青霍去病这类奇才天下能有几人,而骁勇善战的将军又能有几人。他们就算再有能耐,想要取胜,也需要普通战士的努力与配合。

一场战役之败或许可能是一人战略失误所致,但一场战役之胜绝非个人之功。

卫青深吸一口气:“这套方案可在军中试行。”

众将军连连附和:“对,得把这法子搬到军中去。这可比我们平日的操练强多了。”

说到此,霍去病收起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严肃起来:“舅舅说得不错。并且你们今日练的是个人障碍跑,还有团队障碍跑,接力障碍跑。

“大多障碍器具不变,但对部分如高墙这类障碍,会提升高度,团队需要彼此借力而上。如此不但训练个人体能,还训练团队配合。”

霍去病又唤了燕绥上前,让其取了一份竹简递给刘彻:“陛下再看看这个。”

刘彻挑眉:“对抗赛?”

“对。现今军中也有分队对抗。但基本只是分成两军,彼此对垒。形式内容过于单一。表弟这个就有意思多了。”

刘彻往下看,瞬间明白霍去病这话什么意思。

丛林攻防、碉堡攻防、限时攻防、人员护送。

突袭战、寻宝战、逃脱战、大逃杀……

真可谓五花八门。

霍去病眨眼:“表弟的意思,根据不同的对抗赛安排不同的场地。场地必须与对抗赛主题对应,选取合适的地点进行。这里面有些并不太适合全军。但可以进行更改调整。”

刘彻看完,将竹简交给卫青,卫青又将给李广,再一个个传过去。

众人都沉默了。

公孙敖震惊不已:“这些东西都是大殿下弄出来的?”

目光看向霍去病,好似在说,不会是你弄的,让大殿下担个名吧。

霍去病白他一眼,哼哧一声没回话。

就他那性子,也干不出这种事。公孙敖闭了嘴。

李广神色复杂:“之前的马具也是大殿下研制。”

这话一出,不免就让人想起更多。

“何止啊,指南针跟孔明灯也是。那孔明灯可比风筝好用。指南针就更不必说了。”

若只是一样倒还罢了,这么多样加起来,全在一个人身上。

沉默,众人陷入良久的沉默。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信。

可这……这简直太让人震惊了!

霍去病眼睛闪亮,满面喜意:“大殿下果真是世间难得的神童麒麟子。”

用的是大殿下,而不是平常私下亲切称呼的小表弟。其意自明。

众将军们愣住,转瞬恍然。数岁稚龄,便也此等巧思,功用惊人,可不是神童麒麟子吗!

“对。大殿下是我大汉的麒麟子,是大汉之福。”

“孔明灯,指南针,马具,再加如今的训练方法。每一样都能让我们大汉之军更威武强盛。”

“利器,这些都是强军之利器啊。”

“若我们的将士每日按照这个方法训练,再全部配备上马具,适用指南针与孔明灯。下次匈奴瞧见,会不会吓一大跳?”

“哈哈哈,那是当然。你这么一说,我竟有些迫不及待了。大殿下大才!”

……

刘彻看着眼前的亲卫,看着这短短距离的障碍跑,看着手中密密麻麻写着的训练表,眸子里无数情绪翻滚着,汹涌澎湃,心中宛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他比众人想得更多,不只孔明灯,不只指南针,不只马具,也不只现在的训练方案,还有此前的采芹、祁家的案子,以及那香甜可口的蛋糕点心,舒适座椅。

刘彻承认自己有意培养刘据,可培养的同时,一直不忘试探。

他总觉得刘据身后有高人。可一次次试探中,没有看到半点高人的影子。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高人如何能这般悄无声息?

这一刻,他忽然对自己的猜测产生怀疑。高人真的存在吗?又或者说高人会不会……

思绪涌动,一个朦胧的念头即将破土而出,却又被在场许多的夸赞之声打断,缩了回去。

大殿下,大才,麒麟子。

刘彻嘴角缓缓勾起。

是啊。不管高人如何,据儿确实是真正的神童麒麟子。

是大汉的,是刘家的,更是他刘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