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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父汉武帝 时槐序 43072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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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玉兰阁。

雪青从外头回来,屋中王夫人正拿拨浪鼓逗弄刘闳。

刘闳如今半岁,早已没了刚出生时的羸弱,长得白白嫩嫩,胖胖乎乎,十分可爱。谁见了都想伸手掐一把粉嘟嘟的小脸。便是生母王夫人也不例外,每日总这般与其玩闹。

次数多了,刘闳还会小大人般嫌弃地翻白眼,偏过身去装睡不理人。小孩子觉多,往往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王夫人仔细给他掖好被子,这才抬头看向雪青:“陛下可有说何时过来?”

雪青面露为难,还没开口,王夫人便懂了:“陛下朝政繁忙,不得闲也是常理。无碍。”

这般说着,心里却多少有些失落。毕竟今天不比寻常,是她的生辰。自她得宠后,别的不说,每年生辰,只需她派人去请,刘彻都是不会缺席的。更别说今岁她还诞有皇子。

王夫人起身:“陛下现今可是在宣室殿?我去做盅汤,待会儿给陛下送过去。”

雪青摇头:“怕是不好送。陛下不在宣室殿,自上林苑回来便去了飞翔殿,如今带着大殿下在椒房与皇后一同用餐。”

王夫人身形微顿,眉宇不自觉蹙起。

卫子夫入宫十几年,即便早非盛宠巅峰时期,却一直没被冷落过。都说花无百日红,宫中其他美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她屹立不倒。

这些年自己看着处处受陛下厚待,也是无法与之争锋的。陛下前去椒房殿实属平常,可偏偏在今日今时。

若只是这一回倒也罢了,王夫人也不会太放在心上。问题是近几个月陛下的态度不对劲,去椒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她坐回去,看向雪青。她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雪青稳妥,不会没打听。

果听雪青说:“似乎是大殿下又弄出了什么东西,与练兵有关。他不是有一队亲卫在上林苑吗?陛下今儿就是去看了,还带着好几位将军。听说诸位将军对大殿下赞不绝口。”

王夫人心下一沉,眉宇蹙得更紧了。

又是刘据。

陛下这几个月的转变全是因为他。

雪青也替她担忧:“才做出马具多久,这会儿又是什么练兵。再加上此前的指南针。大殿下现今才几岁,怎就这般神通广大。以往虽说有几分聪明,也没这么突出。”

只说指南针与马具,是因为这两项都是日常所需,且已经进入生产使用,无法隐瞒,也没什么太大隐瞒的必要。

孔明灯不同,这玩意寻常用不到。刘彻也是有心想藏一藏,因而除了少数有接触的几个人,旁人并不晓得。雪青自然也在其列。

她觑了眼王夫人的面色,试探着说:“夫人,若说这些东西全是大殿下弄出来的,不如说是卫大将军与冠军侯弄出来的更为可信。你说会不会……”

王夫人目光扫过去,雪青立时低头闭嘴。

王夫人叹气:“这话不必说了。你能想到的以为陛下想不到吗?”

雪青一怔。

“陛下想到了却没有阻止,任由事情发展,放任外人大赞大殿下,你觉得为什么?”王夫人深呼吸,自问自答,“无外乎两种情况。

“其一东西确实是大殿下做出来的,不曾作假。其二即便此乃卫大将军与冠军侯有意为之,也是陛下默许。”

陛下默许又是为何?给大殿下造势。

为何造势,答案呼之欲出。

雪青面色倏然变幻,看看躺在床上的刘闳,又看了眼王夫人,欲言又止。

王夫人倒是淡然许多,神色也紧张了一瞬,可很快恢复平静,看向雪青:“担心什么。我们如今可什么都没做。可进可退。着什么急。”

雪青愣神:“夫人是想退?”

王夫人不答,只道:“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早先我还是家人子时,你便在永巷伺候,先前我出事,是你给我垫背,救了我同闳儿。我手中得用的人不多,你是头一个。

“人人都知你是我心腹,你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我的脸面与态度。你给我记住了,不论遇上何事都需保持冷静,沉住气。至于其他,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问,一切如常便可。”

雪青低头:“诺。”

王夫人挥手令她退下,轻拍着刘闳,眸色沉沉。

退吗?

她很清楚现今自己是无法与皇后一脉抗衡的。但她所争所求从不是朝夕,亦非当下,而是日后。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更或许三十年。

属于她的战场还未到来,如今言退,为时过早。

所谓盛极必衰,登高且寒。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未必是好事。

她可以等,耐心地等,等对方坠落之际,便是她出手之时。

而现在,她只需乖巧温顺做她的夫人即可。

******

椒房殿。

卫青生性谨慎,行事规矩,霍去病却性格爽朗,谈笑无忌。

也不怪舅甥俩性格差距大。卫青出身低微,历经诸多坎坷,从骑奴到大将军,这一路走来,旁人看着多么逆袭多么风光,可于他而言,不知吃了多少苦。

霍去病不然。他从未见过卫家真正困苦的模样。自懂事起卫子夫已经崭露头角,惠及家人。及至总角之年,卫子夫宠冠后宫,卫青也身授官职开始伴驾。

他时常来往宫中,不但长得俊秀可爱,还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不一般的机灵,尤其在骑射武艺一道极有天赋,敌对作战之术更是无师自通。

刘彻最初不过爱屋及乌,后来却是真真切切喜其机敏,爱其才能,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外人都道陛下待其如子侄。这话真没夸张。

因此于霍去病而言,皇宫是他第二个家。

卫子夫在很大程度上占据了他人生中大半母亲的形象,而刘彻也占据了一部分父亲的形象。

他相处起来十分自然,对刘据与卫长等人,也宛如嫡亲的兄弟姐妹。

“你是没瞧见那几个将军有多喜欢你,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若不是陛下拦着,恨不能全都涌到你身边来问问,你如何有的那么多奇思妙想。”

刘据扬起小脸:“这算什么,我往后的奇思妙想还多着呢,小心吓死你!”

霍去病哈哈大笑:“大言不惭。这世上还有东西能吓死我霍去病?你也太小瞧我。”

刘据哼哼:“你别不信,咱们且等着。”

霍去病笑声更大:“行,我等着。在座的都能见证,你可千万别让自己的话落地上变成泥灰,到时候又来耍赖。”

石邑立时举手:“表哥放心,我给你记着。绝不让他耍赖。”

刘据瞪她一眼:这有你什么事。

石邑回瞪过来:要你管,我就见证了怎么着,略略略。

平日互呛是寻常,呛完刘据仍旧单独找上霍去病商量正旦日的节目。

霍去病很是惊讶:“你说想用那些亲卫排练个节目,在正旦日宫宴上表演?”

刘据点头。

霍去病目瞪口呆:“往年宫宴都是歌舞,你在那上面让他们展示如何训练?”

就问这搭吗?搭吗?搭吗!

人家边歌边舞,你派一群亲卫上台障碍跑蛙跳深蹲?

想想那画面就很美,怕是要惊呆一众看客。

霍去病晃了晃脑子里的想象,拍拍他的头:“真是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刘据躲开他的“攻击”:“我何时说是展示训练了。自然是要贴合正旦日这等场合的。”

说完朝霍去病眨眨眼,眸中意味不明。

霍去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蹙眉:“老实说,你究竟打的什么坏主意!”

刘据撇嘴:“坏主意?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是大大的好事,才不是坏主意呢。而且你上回马球输了,我现在是给你机会,让你一雪前耻,找回场子。”

“一雪前耻?”霍去病呵呵,“我为什么输?你还好意思说!”

刘据心虚挪开视线,转而拍胸脯保证:“只要你配合,我一定让你成为正旦日全场最靓的崽,一鸣惊人,万众瞩目。”

霍去病不为所动:“我早就一鸣惊人,万众瞩目了。用得着你?”

刘据一顿,歪头想想,好像是哦。定襄北一战封侯。确实一鸣惊人,万众瞩目。

他遗憾地叹口气:“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找曹襄表哥去。”

反正他表哥多,不愁的。

霍去病:???

“请人办事,你就不会多说两句?做事怎这般容易放弃!”

刘据摊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天下丛林千千万,干嘛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合则聚,不合则散。多说什么,爽快点不好吗,作甚浪费时间。”

霍·歪脖子树·去病:……

表情复杂又微妙。

你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即便不知全貌,霍去病也敢断定,刘据绝对遣词用句随心所欲,一通乱来。话语里原本的用意和场合绝对不是这样的!

刘据拍拍屁股起身:“我去找曹襄表哥。曹襄表哥肯定很乐意配合我,成为全场最靓的崽。”

霍去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回来,忍不住龇牙:“我有说不答应吗?”

刘据歪头:“表哥愿意?”

霍去病哼哧一声,半昂着头,没有拒绝。

刘据轻笑起来:“原来表哥是傲娇啊。”

“傲娇?”

“就是明明很愿意非要表现不愿意。为了掩饰害羞腼腆而做出态度强硬高傲表里不一的言行。”

霍去病:……神忒妈害羞腼腆。他腼腆个鬼!

刘据拍拍他,微微点头:“我懂我懂,我都懂。”

你懂个屁!

霍去病:咬牙切齿jpg

拳头硬了。臭小子就是欠揍!

******

说干就干。霍去病答应,刘据就热火朝天准备起来。

很快,正旦日来临。逢年祭祀不可避免,然祭祀过后,午时,宫中便会举办盛大宫宴。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欣赏歌舞。

与以往相同的是:宫宴放在未央宫池苑,百官齐聚,君臣同乐。便是往日没什么交集的皇亲贵妇也都会到场。

与以往不同的是:从前全是支踵与矮食案。如今清一色换成高度适中的桌椅。椅子上还贴心地包了软垫与靠垫。食案上的餐前点心也另类别致。

——上一秒刘彻刚让刘据挑亲卫,下一秒时间线就拉到两个月后了。这次的剧情有点快。总觉得中间又掐了什么。

——自信点把“总觉得”去掉。就这电视剧的尿性,不掐不剪是不可能的。也是绝了,就这垃圾剧。不知道为什么全网视频平台都有,开机就是宣传。要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点进来。

——你们先别吵,快看,那是不是桌子椅子。我怎么记得在此之前剧里的人都是跪坐来着。请问西汉哪来这样的桌椅?

——还有桌上的点心。那是西汉能有的点心吗?之前不还说这剧虽然剧情节奏辣鸡,但服化道精良吗。这叫精良?

——卧槽,突然有种预感。

——楼上,我也……

场中,百官与眷属们都十分惊喜。

“之前就听说大殿下弄出了桌椅,宣室殿与飞翔殿椒房殿都换上了。彼时还奇怪呢,现在亲身用上才发现真的不错。如此坐着柔软舒适,双腿也自由。便是久坐也不那么累了。回头我也把家里的换了,都做这个。”

“还有这点心也好。种类还挺多。你最喜欢哪个?”

“我喜欢蛋糕。你呢?”

“我喜欢这个驴打滚。正合我的口味,就是名字不大好听。蛋糕是用鸡蛋所做的糕,如此取名我尚且能理解。这驴打滚为何叫驴打滚?”

“不知。东西是大殿下研制出来的,估摸得问大殿下才晓得。”

弹幕:……果然如此,不可思议!!!

刘据瞄一眼,昂首挺胸,看不见的小尾巴摇啊摇,嘚瑟得不行。

他早就发现了,就如同他并不是时刻都能看到弹幕一样,弹幕那边也不是时刻能看到他。何时看得到何时看不到完全随机,毫无规律。

但他明白,只要他把这些东西全部摊在明面上,弹幕总有看到之时。譬如现在。

哈哈哈,吓死你们,吓死你们,就是要吓死你们!

嗷嗷。

看着弹幕震惊到乱码的情景,刘据忍不住嚎一嗓子,整个人都微微摇晃起来,就差手舞足蹈了。

刘彻侧目:“怎生这般高兴?”

刘据眯眼:“我头一回准备节目,还是特意为父皇准备的,马上就要上场,当然高兴。”

借口找的不错,刘彻没怀疑。

那头已经有人推了表演用的道具过来。好几个木桩子以及一个足有五六丈高的三椎体木架。木架之上放着个硕大绣球。

席间众人议论纷纷,十分好奇这是做什么。

下一瞬,锣鼓响起。

二三十只“狮子”自四面八方涌来。黄的、白的、粉的、青的……各种颜色,硕大的毛绒头罩,一对对铜铃般的眼睛,“胖乎乎”的身子。

他们踩着鼓点,一蹦一跳走上台,一会儿朝左歪歪头,一会儿朝右歪歪头,好似对什么都稀奇,不时还举着“前爪”打招呼,将那股调皮可爱劲表现得淋漓尽致。

“狮子”们你蹭蹭我,我蹭蹭你,十分亲昵。忽然场外一个绣球丢过来,“狮子”们爱不释手,喜不自禁。他们手舞足蹈,甚至有几个还漂亮得来了个后空翻。

可惜绣球只有一个,很快“战争”开始。

“狮子”们打斗、抢夺,黄色的狮子抢到绣球,高兴地摇头晃脑,怕别人追上来,顶着着绣球纵身一跃,腾空跳上梅花桩。

那梅花桩可不矮。尤其桩面狭窄,一桩与一桩之间距离较大。

没有二次借力点,直接跃上,且“狮子”还能在梅花桩上行走自如,从这根跳到那根,动作灵敏,无一失误。

席间叫好声不绝,有些“入戏”深的甚至屏住呼吸,为“狮子”担忧,生怕他掉下来。

可“狮子”并没有,相反,有他起头,一只又一只“狮子”追赶而来,同样跃上梅花桩。

他们不只在梅花桩行走,还继续在梅花桩追赶、打斗、抢夺。

“战争”越来越激烈,以至于一个不注意,梅花桩倒了。

狮子们愣了片刻,个个怒目而视,虽无声,众人也能明白这是你怪我,我怪你。也因此,自梅花桩下来,争抢得越发厉害。

眼见黄色狮子即将力压群雄,突然从旁边杀出个“程咬金”。一只金红二色相间的狮子蹿入战局,一个纵身便将绣球夺了过来。

他站在一边,与一众狮子对峙,微微仰头,得意非常。

这显然不是与狮群一伙的,是个外来货。此举自是引发众怒,让原本打成一团的狮子瞬间同仇敌忾,一窝蜂涌上。

战局瞬间升级。若说此前的“打斗”尤带着几分玩闹意味,此刻的“打斗”便是真架势了。招招用力,式式逼人。

没多久,众人都发现了场面上是在干真架。便是如此,金红狮子以一对多,仍旧不落下风,力压全场。

绣球稳稳拿在他的手里,根本没有旁人的机会。可他压根不在意绣球,将为首的黄白粉青四狮踢翻之后,便将绣球揉扁掐烂扔出去。

我之珍宝被人弃若敝履。狮子们越发癫狂,俨然要与金红狮子不死不休。

金红狮子抬手阻止众人,指指木架上的大绣球。指手画脚一顿沟通。仍是哑剧,没有声音。但举手投足,配上鼓点与各种动作就是能让观众们明白,这是立下比试,看谁先拿到大绣球。先多夺得者为狮王。

狮子们欣然同意。一场更为激烈的战争自此开始。

金红狮子第一个冲向木架,顺着木杆往上跑。不断有其他狮子追上来,大家你追我赶,你拉下我,我超过你。

不断有狮子自木架掉下,滚落在地。

不管局势如何发展,狮子们如何狂妄,金红狮子始终在第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很快他立于木架之巅,俯瞰脚下,再无狮子有余力爬上来。

他伸手一拍绣球。绣球打开,绽放成一朵荷花,荷包内万千细碎彩绢迸发出来,随风撒落。自荷花底座之下化除一副横联:愿我大汉山河壮丽,海晏河清;愿我陛下千秋万岁,天庭永昌。

与此同时,金红狮子将狮头摘下,露出真容。

那是一个少年,身姿挺拔,容貌隽秀,笑靥明媚,神采飞扬。

“是冠军侯,是霍去病!”

席间已有人惊呼出声。许多小娘子们定睛看着,心头宛如小鹿乱撞,砰砰、砰砰。有人羞涩红了脸,有人大胆欢呼:冠军侯!

当初力战匈奴,凯旋回朝,便知他能力出众。可皆是道听途说,所有东西都只在单薄的言语中,流于浅表。现下她们才真正感受到他的本事。

以一敌众,势不可挡。骁勇精进,锐气难当。

不愧冠军之名。

如此璀璨,如此耀眼,如此夺目。

再看跌落木架的狮子,有记得的认出来,哦吼,全是大殿下新挑的亲卫啊。

刘彻拍案而起:“好一个别开生面的开场。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随即大笑,若不是场合不对,恨不能将刘据抱起来举高高。

是为这场另类而新奇的表演,更因为这场表演所展现出的东西。

当初刘据挑选亲卫,说能走到他跟前的人本事不说多强,起码不会太差。这话对也不对。

那些人都是刚入戍卫不到一年的新兵,能入京师与上林苑戍卫者,要说没点本事不可能。但他们都非其中翘楚。戍卫队随便挑一个人,或许都能胜过他们,或是与他们不相上下。

他们的能力,放在整个戍卫队里,只能称普通中的普通。

可今日这场对战,集表演与战斗与一身。是真的在战。霍去病的能力多强,他是知道的。场上用了几分实力,他再清楚不过。

虽有对方人数过多的原因,却也证明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至少这与他记忆中两个月前亲卫的能力相比,已提升了不只一个台阶。

而这仅仅只是两月。堪堪两月而已。倘若四月,半年,甚至更久呢?

这让他怎能不惊喜!

可弹幕却只剩惊吓。

——卧槽,卧槽。我记得舞狮起源于三国吧?

——舞狮是否起源三国我不确定,但我确定汉武帝时期一定没有!而且这不单单是舞狮。是舞狮与默剧舞台剧的结合啊。

——默剧舞台剧起源于……哎,算了。不说也罢。前有马具桌椅与糕点,现有舞狮舞台剧。我麻了,我真的麻了。

——所以主角是穿越者?导演编剧有病吧。我都看这么久了,你现在才告诉我这是穿越剧?

——我特意去倍速二刷了一遍之前的内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之前没提过刘据是穿越者。并且看最初的剧情,我真以为他就一真小孩啊。完全不像是穿越者的成年人灵魂。穿越者演技这么好的吗!艹,这他妈什么情况,我真是服了!

刘据眯眼:穿越剧?穿越者?

又是一个新词。记下来。

那头霍去病已经下了木架,脱掉舞狮服走过来。刘据立马迎上去,卫长等人也围过来。

“表哥好生厉害,锐不可当。”

听到这话,霍去病眉眼飞扬,目光扫向刘据。那意思仿佛再说:看,当日还说不用我。找别人,能给你做成这样?

非是他看不起曹襄。相反,霍去病很欣赏曹襄,相比许多人而言,曹襄在年轻一代中已相当不错了。但实事求是,同他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似今日这般以一对多的真正较量,若是曹襄上场,大体也能办到,但一定不会这般精彩,这般畅快,这般淋漓尽致。效果必然要打折扣。

刘据也知这点,眨眨眼,没呛声,竖起大拇指给予肯定:“表哥最棒。”

又拍拍胸脯:“我也不差。主意我出的,节目我排演的。我没说错吧。让你做全场最靓的崽。看,你现在是不是全场瞩目!”

刘据手指点过去,悄咪咪道:“好些女郎看得眼睛都直了。”

石邑高声附和:“对,我还听到她们说此生若能嫁于你,此生足矣。”

霍去病一张脸瞬间垮下来。

诸邑心头大跳,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握紧,面上却仍旧笑着:“表哥为何不愿娶妻?”

霍去病无奈摇头,唉声叹气,还是那两个字:“麻烦。”

诸邑:……

犹豫许久,终是开口:“表哥如何确定便是麻烦?或许……”

话没说完,霍去病已经摆手:“难道还能比我一个人更自在?”

要这么比,那就没法说了。

诸邑欲言又止,终是闭了嘴。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卫长看看她,又看看霍去病,心下一叹,悄悄握住诸邑的手。霍去病与刘据石邑三人毫无所觉,叽叽喳喳说起刚才的表演来。

席间更是议论不断。

“听说这也是大殿下准备的。真是让人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是因为此类节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意外则是刘据给人的“意外”太多了。

“精彩,精彩,果真精彩。简直让人拍案叫绝。这些年,年年正旦赴宫宴,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这不比以往那些歌舞强?”

“何止是强,简直强太多。”

这话有些夸张,毕竟于寻常歌舞而言,这是两个类别,不同方向,不在一个领域,对比起来有失公允。但谁让这东西足够新颖,而歌舞众人都看腻了呢。

“诶,先前不是说陛下今岁建了乐府,与太乐署同归太常之下,令太乐署管雅乐,乐府管俗乐吗?①

“往年宫宴歌舞都为太乐署负责。今岁太乐署只负责祭祀舞,其余陛下都交给了乐府。这么看,即便不能与大殿下的开场相比,倒也能期待期待。”

“说到此,我想起来了。乐府似乎有个叫李延年的,现今担任音监。听闻出身倡家,于词曲音律之上颇有几分天赋。”

这话压低了声音凑近同伴耳边,“听说陛下十分欣赏他的音律乐曲。今岁召他弄了几回歌舞奏乐。我瞅着这人也是个会钻营的。我打赌,今儿宫宴他必有动作。”

“动作?有大殿下的珠玉在前,他不论如何出彩只怕也是落于下乘了。这一鸣惊人之举,前头已有了,后头想赶上,难呦。”

“左右同我们不相干。我们且看着就是。”

这些话距离有点远,刘据听不清。弹幕却已炸开了锅。

——卧槽,李延年!李夫人的哥哥啊。所以李夫人不会就是在这里出场吧?现在这才公元前123年啊。她出场这么早的吗?

——提前了呗。历史衍生作品,人物事件的出场与时间顺序会做出调整很正常。

——真按历史,现在连乐府都没有,李延年还不知道在哪呢。既然乐府与李延年有了,那么我赌五毛,李夫人绝对就在这里。来了来了,著名的倾国倾城要来了。刘彻后宫又一风云人物登场。

——哦吼,名场面!

刘据:……

李延年?这名儿有点耳熟。他排演节目的时候,让人去乐府借用了一批擅长锣鼓的乐师,后来听闻他做了个荷花绣球。乐府觉得这个点子不错,派人来问可否让乐府学习效仿。彼时来的人似乎就叫李延年?

可李夫人……这是谁?

他看看自家母后,看看王夫人,再扫视一圈他父皇的后宫美人。

啧啧,真可谓各有特色,百花齐放,万艳争辉。

就这,谁敢称倾国倾城?

呵呵,口气不小嘛。

刘据坐回位子,直起身子,目视前方。

很好,且让我看看这个“倾国倾城”究竟是何等天仙模样!

第32章

后台。

李延年神色凝重,他见过刘据做的荷花绣球,见过梅花桩,见过巨高木架。但他没见过舞狮,更没见过完整的节目。

正如旁人议论的那般,有这一出珠玉在前,其他表演如非特别出众,都会失了颜色,成为瓦砾。

而他们并不想做瓦砾。

李小妹走过来,声音低沉:“兄长,我们不宜下一个出场。”

李延年点头。下一个出场,众人的情绪还沉浸在这场舞狮带来的惊喜与震撼中,他们的表演即便足够用心,也同舞狮的别开生面不能相比。

落差太大,恐怕吸引不了多少目光,反而让人失望。这会对他们很不利。

但场中装扮成“狮子”的亲卫已在陆续退场,也有侍从上去推挪道具。下一个表演立即要呈上。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

李广利急躁起来:“不如这次算了,我们另找时机。以小妹的相貌身姿,若运作得当,本可一鸣惊人,给陛下留下深刻印象。如今上场效果或会减掉大半。”

而李延年与李小妹却清楚,不是或会,而是一定。

最先知道大殿下要准备节目,且在开场表演,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能准备出什么来。

由得他折腾便是。他就算折腾得好,能好到哪里去?也不过是规规矩矩,普普通通;若折腾不出名堂,胡搞瞎搞,把开场弄砸了,他们正好出面救场,更有利。

谁知……

李延年看向李小妹:“你觉得呢?”

计划被打乱,李小妹心里难免有些许烦躁,但想了想她还是摇头:“不妥。今岁乐府初立,陛下便将正旦节这样的场合交由乐府挑大梁。

“乐府令丞对今日之事十分重视。每场歌舞都是报备过,且由乐府令丞掌过眼的。若我们不上,以什么理由?”

李广利眼珠转动:“就说你不舒服,节目取消?”

这主意简直馊得不能再馊。不等李小妹开口,李延年直接否定:“临上场才说不舒服,你让乐府令丞怎么想?往后还有小妹的机会吗?”

“那要不让别人顶上?”

李延年&李小妹:……

这比之前的主意还馊,简直一言难尽。

李小妹干脆撇开眼,不去看二哥李广利,直接对长兄李延年道:“上自是要上的,但不能现在上。劳烦兄长想办法调整顺序。我们既失了开场的机遇,便争取做压台。”

压台的效果不比开场差,且与开场之间隔着好几个表演。到得那时,舞狮带来的浓烈情绪早已消退。而中间歌舞又无亮眼之处,正是他们上场的时机。

李延年一秒懂了她的意思,与他不谋而合。

他笑起来:“好。我这就去寻乐府令丞。放心,我有把握说服他。”

******

席间,令人惊奇的开场结束,后面的节目虽较往年有所进步,却也无甚亮眼,众人兴致缺缺。有人游走碰杯,有人闲谈聊天,更有人悄悄离席,游逛赏景。

池苑景致怡人,更有应季梅林,每逢冬日,红梅绽放,美不胜收。加之正旦这样的喜庆节日,少府张灯结彩,沿途布置了许多装饰物件,更添几分趣味。

往日没什么机会入宫的郎君女娘早已自顾耍去了。石邑坐到半途,也有些坐不住,提议同去。刘据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池苑他天天耍,梅林常常看,早没新鲜劲了,更何况他还惦记着弹幕说的李夫人呢,自然不肯走。石邑无奈,只能拉了霍去病与卫长诸邑一起,不料离开没多久又回来了。

刘据诧异:“这么快就看完了?”

石邑翻了个白眼:“别提了,才走出去没多远,就碰见小女郎一二三四五,全是来偶遇的。”

眼神看向霍去病,目露幽怨。

霍去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刘据哈哈大笑,幸灾乐祸。

霍去病龇牙怼回去:“这都是因为谁,还不全是你!”

刘据:……与他何干?

“谁让我成为今天全场最靓的崽呢?”

刘据:……

他心虚一秒,又理直气壮起来:“就算没有我,你也是万众瞩目。这话你自己说的。所以明明是你自己招蜂引蝶,别把责任推给我。我不背这个锅。”

霍去病:……

卫长诸邑忍俊不禁。

石邑戳了戳刘据:“还没问你呢,你今儿怎么回事。往年你最烦这些歌舞的,总是第一个提议离席去玩,今日怎看得这么起劲?”

刘据摆手:“你不懂。”

石邑哼哧:“你别欺负人,当我连歌舞都看不懂吗?虽说今岁父皇新立了乐府,由乐府承办,比往年确实增加了些新鲜东西,可也就那样。皆是咱们平日瞧过的。”

话音刚落,周边嘈杂闲聊声忽然变小。

石邑疑惑转头,便见场中节目转换,耳边乐曲也变了音调。

与舞狮不同。若说舞狮的配乐宛如一场狂飙的激战,雄壮、热烈、高昂;那么此后歌舞的配乐便似婉约的诗篇,唯美、优雅、柔和。

而现在这首,兼具歌舞配乐特性的同时,却又更为美妙。

它像淅沥的春雨,细腻、清新、如丝如绸;又似徐徐的清风,温润、轻盈、撩人心弦。

它是飞舞空中的蝴蝶,是流淌深山的清泉,是朗照松间的明月,亦是绚烂多姿的彩虹。

乍然出现的特别乐曲,让早就对这场演出失去兴趣的看客们尽皆挑眉,将已经放归他处的注意力又挪移了两分过来。就连刚刚还瞧不上这些歌舞的石邑也不自觉聚集了目光。

随着旋律响起,舞姬上场。她们围着一个巨大的荷花苞翩然起舞,旋转,跳跃,下腰。

荷花苞的花瓣片片绽放,变成一座莲台。莲台正中,一个女子随着音律缓缓起伏,她穿着细薄绢纱,身影玲珑,曲线婀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她身姿妙曼,赤着双脚在莲台上轻盈走动,翩然起舞。

人们这才发现,莲台底盘原来是一张大鼓。她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咚咚,咚咚,配合着场中的乐曲,在每个旋律的转角给原本柔缓的音乐增添了两分灵动的力量。

她的脸上覆着面纱,面纱半透,并不能完全遮挡住她的五官,可同样让人无法完全看清。

正因如此,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朦胧的美感,若隐若现,让人欲罢不能。

场中不说男人,便是许多女子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对这位女子的面容更加好奇。

他们猜测,这应该是个绝色美人。

不。这一定是个绝色美人。

这般袅娜的身姿,这般曼妙的舞态,岂是寻常女子能有?她堪配绝色。

当然还有那面纱下的模糊容颜,面纱外如秋水般的双瞳,盈盈脉脉,顾盼生辉。

唯独刘据惊愕不已,喃喃出声:“她不冷吗?这都十月了,虽然严寒不及腊月,却也已经入冬。我们穿多少,她才穿多少,手脚还露在外面。

“我的天哪,她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小火球,这么厉害的吗?好羡慕哦。诶,不对,这样子夏天会不会特别热?那还是不羡慕了。”

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足够本就围在身边说笑的几人以及就在一旁与之距离不到两米的刘彻听闻。

刘彻胸中刚刚燃起的情绪戛然而止,霍去病错愕挑眉,卫长等人顿住半秒,转而掩嘴偷笑,弹幕则笑得更放肆。

——哈哈哈,XSWL。还什么品种的小火球。我也想问,这是什么品种的穿越者。人家费尽心思搞一出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结果穿越者一句话把气氛全给毁了。这么不解风情的吗?

——赌一毛,这穿越者绝对故意的。仗着自己年纪小,不懂舞姬的小心机,发出这种疑问合情合理,看,这不就成功打断刘彻的“兴趣”了。哈哈哈,干得漂亮。

——知道刘据是穿越者,这是穿越剧后,我这本来弃剧了的人突然又感兴趣了。再赌一毛,刘据必定还有下一步动作。

刘据:……下一步动作?他动作啥?

——肯定啊。毕竟这可是一度在刘彻后宫艳压群芳的李夫人呢。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家借着李夫人这个跳板被刘彻看重,李广利还被封为贰师将军。卫霍故去后,李家强势崛起,野心勃勃。

——很多不怎么了解这段历史的,或许对于巫蛊之祸就记住了一个江充。可李家与刘屈氂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更至关重要。这俩为了扶李夫人的儿子刘髆上位可谓费尽心机。

——确实。不过就算刘据被逼自刎,戾太子死了,他们的谋算也没得逞。刘彻压根没打算让刘髆上位,并开启清算模式,血洗一大片。刘屈氂直接被腰斩,李广利要不是投降匈奴,回来也未必有活路。

刘据:……!!!

他,被逼自刎???

弹幕先前就提过巫蛊之祸,也提过“戾太子”这个谥号,刘据已经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

他觉得在弹幕所谓的“历史”里,自己是不是后期与父皇父子相疑,被父皇废了或是关了,却没想到竟死在这场祸事里,还是自刎的!

自刎?他明明这么聪明,长大后居然变傻了吗,竟干这种蠢事?还是说他到底被逼入了怎样的绝境,才只能自刎?

还有卫霍故去……

刘据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卫青,又转头去瞧身边的霍去病。

信息量太大,他只觉得脑子里仿佛经历着十级风暴,纷乱一片。

——来了来了,乐曲前奏结束,尾音婉转,这是要进入唱词了吧。嗷嗷,我知道我知道。我背过。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与此同时,场中唱词响起: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唱腔字词几乎与弹幕同步,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啪嗒,咕噜噜。

刘据手中杯盏落地,整个人都傻了,脸色惨白。

霍去病卫长等人吓了一跳,刘彻更是疑惑:“据儿?”

刘据看着莲台上的舞姬,神色数变,猛然拍案而起,哒哒走到刘彻身边,抱紧了他:“父皇!”

刘彻不明所以:“怎么了?”

话刚问出,刘彻就发现刘据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刘彻惊住:“可是哪里不舒服?”

刘据抬头,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如同他当初刚梦到系统,刚看到弹幕时一样,他害怕、恐惧、彷徨,想要呼救,想要跟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求助,却什么都无法透露。

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他的喉头,将他试图“泄密”的话语全部扼杀。

刘据几度启唇,皆是如此。

他一咬牙,深吸口气,指着场中之人恨恨跺脚:“他们可恶,一群逆臣贼子!”

刘彻:???

众人:???

弹幕:???

刘据:“什么倾国倾城,好一个倾国倾城,这是想倾谁的国,倾谁的城!”

当即拉住刘彻:“父皇,逆臣贼子想要亡我大汉之心,昭然若揭。”

刘彻&众人:……

弹幕:!!!

寂静,寂静,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奏乐停止,唱词卡住,舞姬们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李小妹本打算配合唱词揭开面纱的手停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颤颤发抖。

刘彻目光扫过去,未曾说话,可久居帝位,不怒自威,浑身散发的气势足以让人胆寒。

咚,咚,咚……

不论奏乐的还是跳舞的,瞬间跪了一片。

李延年赶紧请罪:“陛下容禀,大殿下误会了,臣等绝无此心,臣……”

“呸!唱词而已,若无此心,大把字词可用,为何偏要选倾城倾国?还怪我误会。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刘据叉腰,怒目而视,转向刘彻又委屈巴巴:“父皇,明明是他不对,他居然还怪我!”

李延年:!!!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这个意思。他怎么敢怪大殿下!

刘彻神色闪烁,看了眼李延年,又看了眼舞姬。于二人的心思,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并不在意。

有如花美色,看得上的直接受用,看不上的不予理会便是。多简单。

因而原本听着唱词,看着这曼妙身子、剪水双瞳,他心中升起几分兴趣,好奇面纱之下究竟是何等的绝色,堪称“倾城倾国”。

可如今被刘据这么一说,他那点兴趣顿时消散,心里生出一层不喜。

是啊。天下字词千千万,怎么偏就选倾城倾国呢?难道没这两个词,李延年就做不出词曲来了吗?

倾城倾国……

哪个帝王能喜欢这种词汇!

即便明知对方没有毁国之意,只是想谋求自己的宠爱,刘彻仍旧忍不住眉宇蹙起,眸色渐冷,方才燃起的好奇与兴致随风散去。

李延年额上冷汗蹭蹭,李小妹面如筛糠,二人唯有跪地叩首:“陛下恕罪,是臣之过。是臣用词不当,臣罪该万死。但请陛下明察,臣绝无害国之心。臣只是……”

话没说完,刘据再度抢白,猛然明悟:“我懂了。你们是不是想去倾匈奴的城,倾匈奴的国?若是如此,倒确实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了。”

刘彻:!!!

全场看客:!!!

弹幕:!!!

李延年&李小妹:……匈……匈奴?

刘据眨着无辜的双眼,真诚发问:“你们原来是存的一片忠君报国之心,在此发下宏愿啊。那你们今日如此歌舞,是打算向父皇请缨,前往匈奴吗?”

“臣……臣……”

李延年张着嘴,臣了半天也没臣出半个屁来。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怕自己但凡多说一个字,刘据下一句便是直接将他们扔到匈奴去。

李小妹更是摇摇欲坠。匈奴,她怎能去匈奴!

无数视线聚焦而来,顶着重重压力,李延年终是心一横,牙一咬,抛却刘据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道:“陛下恕罪。”

场中不知谁一声唏嘘,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刘彻眸色微暗。其实刘据不过嘴上说说,他也全然没有要送二人去匈奴的想法,便是二人应了也无妨。可偏偏对方连应下的勇气与魄力都没有。

即便心中明白,对于匈奴,并不是谁都能坦然面对。可真看到这般没有血性的怯懦表现,刘彻难掩失望,不等李延年再说什么,他不耐挥手:“下去吧。”

语气冷硬,甚至带着几丝不悦。

一句话结束了这场闹剧。

伴舞伴奏者如蒙大赦,宛若劫后余生,差点喜极而泣。唯独李延年与李小妹,庆幸的同时又难免心有不甘。

明明他们做了这么多努力,明明他们已经顺利引起陛下的兴趣,明明他们眼看就要成功了,偏偏……偏偏……

二人同时篡紧双拳,眼眸余晖扫向刘据,又低下头,敛去所有神色,咬牙闭上眼睛。

——哦吼,主角牛批,这一番神操作,让李夫人连揭面纱的机会都没有就被KO,兵不血刃。干得漂亮!

——吹过头了,还神操作呢。呵,多好的机会,明明可以借题发挥直接拿下李家兄妹实现双杀,却半路偃旗息鼓。呵呵。

——楼上是不是有病?不然你想咋地?谁都知道倾国倾城就是个比喻,就跟沉鱼落雁一样。咬文嚼字毁掉李家兄妹的谋划就够了,真借题发挥利用这点把她们弄死,那是文字狱!

——历史上文字狱的冤案惨案还不够多吗?真实的血泪历历在目,你让一个穿越者去搞文字狱,你认真的吗?更何况,李家兄妹刚刚出场,还什么都没干呢。将风险扼杀在摇篮里能理解,但这不等同于要在一切还没开始前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也没用。我说你们是不是把主次矛盾搞错了。巫蛊之祸虽然李家手笔不少,但刘据能否避开历史结局,顺利继位,主要看他自身的能力以及刘彻的态度。

——自身能力够,刘彻态度稳,李家根本跳不起来。自身能力不够,刘彻态度不稳,没有李家,也会有赵家、钱家、孙家等等。

刘据神色怔怔。

父皇的态度?

这意思是以后父皇的态度会变吗?父皇不疼他了,他们父子不睦,关系不好,还是……什么情况?

思索着,刘据眉宇蹙起。

刘彻瞥了他一眼:“怎还面色不好。不过四个字罢了,何至于让你如此。”

刘据抿抿唇:“反正我就是听不得。不论唱词乐曲,还是寻常说话,总要分个轻重吧。这些词哪能随便用。让人听着就不舒服。更何况……”

刘据目光睨向场中:“他们那荷花莲台还是借鉴了我的想法,照搬了我的荷花绣球,略做了点改动而已。便是这改动里莲花座台使用大鼓,也是我的主意。”

最初乐府派人来“学习”,刘据没当一回事,还饶有兴致给予诸多指点。谁能想到他们竟是这么个用法!

刘据磨牙:“虽说是经过我首肯同意的,可那时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用啊。总之,我就是不高兴。”

刘彻愣住,转瞬恍然大悟。

自家儿子什么脾性他能不清楚?就说怎么会因“倾国倾城”四个字面色大变,实在无法理解。再有他宫中美人不少,据儿从不会在这点上胡乱出头。今儿的举措属实反常。

若不是同样深知卫子夫的性格,且明白卫子夫如果早知李家兄妹的谋算想要出手,多的是机会从源头出发,让对方无法上场,舞不到自己跟前来;他都要怀疑这是卫子夫的授意了。

现在看来,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若李家兄妹只是单纯想“上位”,据儿或许不会在意,但利用他的主意上位,就是两回事了,怎能让人不膈应。

刘彻自觉找到答案,轻点刘据额头:“你啊!”

神态无奈,笑容宠溺。

然而听闻此话的李延年与李小妹却是身形一滞,脚下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

再看莲花座台,心中生出无限悔意。

原本觉得大殿下这主意好,想着大殿下人小不懂事不开窍,且他们并非私自挪用,是得了许可的。哪知……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可惜世上难买早知道。

在场看客们看看刘据,看看莲花座台,再看李延年与李小妹,一个个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掩嘴偷笑。

什么舞狮,什么歌舞,哪有这个精彩。

今儿他们可真是看了一出好戏,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了。好大的乐子呢。

啧啧,好看,过瘾。

有取笑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怜悯的。

唯独一人另外。

王夫人怔怔看着兄妹俩,不,准备点说,看的是李延年,而非李小妹。

像,太像了。

与她记忆中的妇人有五分相似,而与她记忆中的少女也有三四分。

是巧合,还是……

王夫人眸光闪烁,忽明忽暗。

第33章

正旦宫宴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曲终人散。前来赴宴的看客们看了出好戏,心满意足,陆续离席。刘彻等人也依次回宫。

王夫人走在小道上,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这夜她做了个梦。

梦中她看到一场暴雨。雨势滂沱,倾盆而下,好似苍穹破了个窟窿,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河流水位不断上升,狂暴的洪水汹涌澎湃,宛如饥渴许久濒临崩溃的失控野兽,吼叫着、翻滚着撕裂河床,席卷大地。街市、房屋、树木一点点被湮灭吞噬。

她沉浸在河水里,水流没过口鼻,窒息的感觉传来,她不断挣扎,却越是用力越是下沉。

恐惧,慌乱,无助,绝望。

她害怕极了,手脚乱动,本能想要抓住点什么。然后她抓住了,再然后她得救了。重生的喜悦还未完全涌上心头,场景变幻。

这次是一片广阔的山林草地,没有洪水,没有暴雨。天上骄阳当空,温煦灿烂。

一个少女在草地奔走、嬉闹,银铃般的笑声于林中回荡,眼眸澄澈,笑靥明媚,比骄阳更艳。

突然少女回头,笑容落下。山林草地全都不见,四周突然火焰高涨,熊熊大火席卷而来,弥漫天际。少女浑身被火舌包裹,澄澈的眼眸不在,内里满是惊恐,流下骇人的血泪。

啊——

王夫人惊呼一声,自床上坐起,不断喘息。

“夫人可是作噩梦了?”

雪青循声上前扶住她。王夫人缓缓回神,扫视四周,这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这是玉兰阁,是她在宫中的殿舍。哪有什么洪水,又哪有什么大火。

“夫人还好吗?可要请侍医?”

王夫人摇头:“不,不用了。不过做了个梦,歇会儿就好,无妨,用不着大惊小怪。”

见她神情缓和,苍白的面色逐渐恢复红晕,轻微抖动的身体也慢慢镇定下来,雪青松了口气,为其倒了杯温水,又伺候洗漱。

一切完毕,王夫人将外衫罩上,用了早食,在窗前沉默良久,最后道:“我们去乐府瞧瞧。”

雪青顿住,去乐府?是因昨日的舞姬吗?

乐府。

舞姬们正在练舞。但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场舞显然跳得并不太平。才开始没多久,舞程不到一半,李小妹已经绊倒三次。

非是她技艺不行,而是有人刁难。身边舞伴总在走位时各种挤压碰撞推搡。

李小妹咬牙忍着,在第四次被推倒,重重摔在地上,手肘一片淤青后终于忍不住,回头怒视:“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们咄咄逼人?我们怎么了,难道不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自己摔倒?”

李小妹双目含泪,是痛的也是气的:“明明是你们……”

“我们如何?我们推你?谁能证明。况且便是推了又怎样。”

“李小妹,莫以为你那点心思我们不知道。你若真能一飞冲天倒也罢了。可昨儿你差点害惨大家。”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虽则昨天的情况对标这句话不太准确。但如果陛下当真降罪,李延年李小妹首当其冲,她们这些伴舞伴奏也会被殃及,难以全身而退。

好在陛下仁慈,轻轻揭过,没在正旦这样喜庆的节日见血,可想到当时的情况,众人仍旧隐有后怕。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存了两分迁怒。

更何况,她们本就对李小妹不满。

“李小妹,别这副模样,我们可不是男人,不吃你这套。你若不服,找你兄长李音监去,看李音监会不会替你做主。”

“便是李音监想为她做主又怎样?乐府也不是李音监说了算的。他想替妹妹出头,也得乐府其余长官与令丞答应。”

“因为他们,咱们乐府昨日丢了好大的脸面。乐府令丞现在生气着呢,哪会一再容忍。”

“嗤,仗着自己长得好,还有个当音监的兄长,才进乐府两个月就压了我们这些好几年的人一头,让我们全都给你做陪衬。凭什么。”

“自己心思不纯,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反遭陛下厌弃,美梦破碎。呵。”

……

后面的内容越说越难听,也有不愿落井下石的人悄悄扯了扯李小妹,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她拉出去。

门后,王夫人看着这一切,没有出面,转身往回走。

雪青疑惑:“夫人不进去了吗?”

“我只是好奇昨儿的舞姬长什么模样,如今见到了,不必再进去。”说完,王夫人脚步微顿,侧身遥望李小妹离开的方向,“她错了。”

雪青不明所以:“什么?”

王夫人轻笑:“你觉得她样貌如何?”

“自然是出众的。”

面对王夫人,雪青不好大赞特赞,却不得不承认李小妹长相确实优越。

王夫人摇头:“何止出众,是相当出众。娇而不弱,艳而不俗;眼睛、鼻子、嘴唇等每一处都精致,合在一起更精致。这般的样貌便是放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也是排在前列,能叫人眼前一亮的。”

雪青十分赞同:“好在大殿下一通乱拳,给后宫去了个劲敌。”

王夫人想的却不是这点,她继续道:“她昨日应该答应的。”

雪青:“答应?夫人是说大殿下让她去匈奴的提议?她的目标是陛下,怎会答应这种提议。”

王夫人莞尔:“大殿下随口一提罢了,你当陛下真会这般做?更何况她若答应下来,借着大殿下给的梯子主动请缨,便有了独见陛下的机会。

“陛下将匈奴视作心腹大患,看重一切敢于向匈奴刀兵相向之人。她若有这等决心与血性,陛下必会另眼相看。

“陛下就算先前有意,一旦见到她的真容,还会舍得送她走吗?”

说到此,王夫人鼻尖发出一声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嗤:“美人如斯,自己受用不好吗,何必便宜匈奴?”

雪青呆住。仔细思量,恍然大悟。

王夫人轻叹:“可惜大殿下先扣了个倾国倾城的帽子,打乱了他们的心神,又兼匈奴凶名在外,他们没有时间去冷静思考,即便后来醒悟这点,也已错过最佳时机,无可回转。”

感慨完,王夫人眼珠微动,继续问:“你觉得李延年长相如何?”

雪青莫名其妙,问李小妹她能理解,可怎么还问李延年?

虽不明白,却还是回忆了下昨日宴上李延年请罪时的容颜,恭敬回答:“相貌清俊,与李小妹有两分相似,兄妹俩不同风格,长相都属上乘。”

王夫人缓缓点头,手指微动。

是的,两分。这个程度太弱了,但世间也不是所有兄妹都相似。譬如她与兄长。同理,世间相似的也不一定就是兄妹。

王夫人心思转动,边走边思量,半晌后吩咐说:“你仔细盯着些。似今日这样的冲突,不用插手。但若有人做的过火,你想办法暗中帮一把。务必让李小妹在乐府过得不好,但又能保证其基本的人身安全,且不被驱逐。”

雪青一片迷茫。

哈?这是啥意思?

王夫人并不解释,其实对于最后这点,她觉得不至于。李延年与李小妹若连这点自保的手段都无,也就不必她费心关注了。而对于被驱逐,王夫人觉得除非李小妹自愿退出乐府。

但这可能吗?不可能的。她可是有青云志之人,岂会因一次失败而放弃?

待风波过去,众人忘了昨日之事,总有时机让她卷土重来。

王夫人神色微变,眸光闪动,再次吩咐:“去给我兄长透个信,让他得空来见我一面。”

数月前她生了刘闳,陛下特别高兴,给了许多赏赐。她借机额外要了个恩典,为娘家在城内求了处府邸,还给兄长谋了份差事。

兄长如今任职谒者,掌宾赞受事,为天子传达诏令。这个官职不大,却是天子近臣。虽然本朝谒者人数不少,但有她这层关系,陛下对兄长还算看重。

这只是起点,往后总会升迁。而对于现下而言,好处也许多。譬如来往宫中与她会面就比从前便利。

有些事她得查一查。雪青虽得用,但困于宫中,不大方便。再者,她即便信任雪青,却也不愿让其知道太多,终究需兄长出面。

******

因刘彻改了年号,正旦过后,时间正式进入元狩元年。①

十月中旬,长安下了今岁第一场雪,宛如细盐般的小雪粒,夹杂在雨水中,入夜而落,日出而息。

小雪之后,天空再度放晴,但气温并没有多大回升。冬季就是如此,阳光失了炙热,转向和煦,寒风中透着冷冽。

可这些都无法阻挡长安小郎君小女娘们户外游玩的热情。自那日马球赛之后,他们就爱上了这项运动,私下举办了好几出。

如今刘据再办,大殿下的名头,上林苑这等场地,更是一呼百应。尤其刘据还在此修建了专门的赛场看台。

场中参赛者策马奔腾,英姿飒爽。

台上刘据安了个烧烤架,一边美滋滋翻面刷酱,一边观看赛况。

目前场上的两队全是女郎。一方以卫长为首,另一方以鄂邑为主。

两队旗鼓相当,虽则卫长这边比分暂且领先,但鄂邑一队亦是牢牢紧咬,打得难舍难分。

此等局势让刘据很是意外:“没想到二姐骑术这般好,比三姐还强一些,都快赶上长姐了。”

这话倒不是说鄂邑就该比卫长差一截。而是卫长骑术乃刘彻亲自启蒙,卫青上阵教授,霍去病随时陪练的。

鄂邑不受重视,虽然身居皇女之尊,该有的分例都有,卫子夫从未苛待,偶尔还会给予两分照应,可资源远不能与卫长相比。

要做到这个程度,不知私下付出了多少努力。

霍去病点头附和:“那日马球赛就看出二公主骑术球技不错,可那时她打的是辅助,几乎都在配合卫长与诸邑行事,自身锋芒被遮掩。

“今日为一队之长,还是先锋主力,战略战术与此前截然不同。不但冲刺勇猛,技术巧妙,还能分出余力指挥全队,掌控局势,随时策应。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两人抬眸远眺。他们与鄂邑接触都不多,印象也很一致,都觉得就是个娇娇弱弱,后宫里不太起眼的女郎,没想到竟也有如此英姿飒爽,明媚张扬的一面,颇为惊讶。

“咦……”刘据挑眉,又指向鄂邑身边的副队:“那个技术也不错,不过年岁好像比阿姐们大上许多,是谁?”

霍去病愣住:“你不认识?”

刘据满脸狐疑:“我该认识?”

石邑怪异看向刘据,眼神有些微妙:“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差了,之前不记得承诺过我的事,现在连自家亲戚都不认得。去岁你生辰,她还来给你庆贺,送了厚礼呢。”

刘据神色变幻一瞬又理直气壮起来:“我们亲戚多了去了,人人都要认得,我认人都得累死。谁在乎这种不重要的人物。”

石邑:……好吧。

确实是不怎么重要的人物,霍去病颔首,也没放在心上,笑着给出答案。

“那是修成君的女儿,名唤广云,人称云娘子。你这马球赛又没限制年龄,吸引的可不只是年轻小郎君小女郎。

“长安与各陵邑都争相效仿,好些成婚多年的都喜欢。但凡体力足够且会骑术的,大多会跟风学一学、耍一耍。”

对此,刘据微扬起头,十分得意。

石邑扯了扯他,神神秘秘说:“你知道她当初怎么跟刘迁和离的吗?”

广云曾经是被刘彻指婚嫁给淮南太子刘迁为太子妃的。

刘据眨眼,面露好奇。

石邑勾起唇角:“据说是淮南企图谋反,有刘陵夫婿这个前车之鉴,担心在云娘子这重蹈覆辙,又没办法像弄死刘陵夫婿那样弄死云娘子,就故意逼她自己求去。”

刘据了然。这点很好理解。

虞家虽有些名望,却局限于淮南。且虞家人口简单,族亲凋零。淮南王动起手来自然容易。云娘子不同。

修成君此生就得了一女一子,皆爱若珍宝。云娘子一旦死在淮南,不论死亡方式为何、表面看上去多意外多合理,修成君都会难以接受,必会盘根究底,不依不饶。

她虽非皇姓,却也是刘彻的姐姐,刘彻总要给两分薄面。更别说彼时太后还在人世,自觉对修成君多有亏欠,一心弥补。修成君折腾起来,事情势必闹大,淮南恐无法收场。

所以凭云娘子的身份,是轻易杀不得的。

刘据又有疑问,托腮歪头:“怎么让她求去?”

石邑还没开口,弹幕率先给出答案。

——这个我知道。史料里有。刘迁故意冷落太子妃,各种冷暴力。太子妃跟公婆哭诉。公公,也就是淮南王刘安装腔作势骂了刘迁一顿。然后做戏把刘迁跟她关在一个屋子里,让他们酱酱酿酿,和好如初,不和好不放出来。

——可是刘迁死都不肯碰她。太子妃又不是没靠山没底气,自然气不过。这么看不起老娘,当老娘是什么。你以为你是谁,老娘非你不可吗!这种男人,谁爱要谁要。这日子老娘不过了。于是转身收拾包袱,踹了刘迁,归家独美。

石邑娓娓道来,与弹幕内容一致。

刘据:……这操作属实有点骚。简直无语子。

“因为当初闹得不愉快。云娘子心里一直存着气,恨不得刘迁早日倒霉。雷被告发刘迁那会儿,云娘子拍手叫好。后来刘迁被处死。她高兴地邀了三五亲朋摆酒庆贺。”

说完,石邑神色略有些复杂。

刘据疑惑:“怎么了?”

石邑抿唇:“她若一直是这个姿态便罢了。可当初刘陵风光的时候,她曾说过,她与刘迁如何是她们二人之事,同刘陵不相干。还说服修成君加入升平楼一起赚钱。哪知刘陵一出事,她跑得比谁都快。”

刘据倒觉得很正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虽不好听,但符合人性与现实。”

感慨完,眉眼上挑,又转头看向石邑:“采芹不在了,你怎么还能打听到这么多东西?”

这话一出,石邑就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合着没有采芹,我就不行了是吧。我身边又不是只有采芹一个人。

“只要我想,总有人为我驱使。更何况空出采芹这个缺,母后额外给了我一个大宫女,可得用了,比采芹还好使。”

刘据懒得跟她争辩,敷衍点头:“啊,对对对。”

心里则想着:果然当初说她八卦小能手,江湖百晓生没错。好奇心这么重,总想到处挖八卦搞新闻,就算没有采芹,人设也是屹立不倒呢。

刘据由衷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石邑:……总觉得你不是纯粹在夸我,语气神情都奇奇怪怪的。

她还没想明白,架上的烤猪肋排已经好了。刘据起身高高兴兴拿盘子装肉去。

表哥一个,我一个;四姐一个,我一个。

剩下的。大姐一个,我一个;三姐一个,我一个;二姐也得留一个,那我就再来一个。

眼看着他碎碎念把猪肋排分完的霍去病:……

石邑猛翻白眼:“有你这么分的吗!”

刘据理直气壮:“我自己烤的,我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一句话给石邑堵了回去,自己美滋滋开始啃,可还没进嘴,扫兴的来了。

——看着就没啥食欲,跟我们现在的烧烤差远了。哎,古代真不幸福,都是皇族了,金字塔最顶层那批,也没法解决佐料调料单一的问题。要啥没啥。穿越到物资匮乏的年代。真惨。为主角默哀一秒。

刘据端着盘子,脸色突然垮下。

——古代不只是调料问题,还有食材。古代早期,猪是不阉割的,肉的膻味比较重,跟我们现在吃的猪肉不一样。幸好这只是剧。不然真要穿越去古代,当主角也悲催啊。古代皇帝生活也没我们便利。

——所以还是为主角默哀吧。哈哈哈。

——好吧,我也为主角默哀一秒。

刘据:……

刚到嘴的猪肋排,感觉它不香了。

正巧场中马球赛结束,刘据哀叹着将食物放到一边,拉着霍去病石邑起身迎上去。

卫长正拉着鄂邑惊喜道:“你骑术球技这般好,往日怎没听你说过?”

鄂邑微微垂首:“没多好,长姐过誉了。比不得长姐,还是长姐更胜一筹。”

此次仍旧是卫长这队获胜,卫长却摇头:“那是因为我与三妹更有默契,而你同云娘子乃第一回合作。”

鄂邑被夸得很是不好意思。

广云笑声爽朗:“那往后咱俩多玩几次,再同她们比,到时候我定帮你赢回去。”

卫长也不恼:“只管放马过来,我们等着。”

广云心念转动,目光在诸位公主身上转悠一圈,停在鄂邑:“你打马球不差,跑马定然也不差。射箭投壶可会?”

鄂邑声音轻柔:“会一些。”

云娘子拍手:“如此甚好,日后不拘马球,跑马狩猎、射箭投壶,你都能上手。往后我都叫上你,可好?”

鄂邑怔怔看着她,眼珠微动,却似有所踌躇:“我……我……可以吗?”

“如何不可以?”卫长拉住她:“你就比我小几个月,也有十五了,合该与京中皇亲女郎们交际起来。

“多走动,多交友,不论围坐闲聊,还是游玩戏耍,不都比你闷在宫里要强?你若担心出宫不便,也好解决。回头我与母后说一声即可。”

鄂邑福身:“多谢长姐。”

见她应了,卫长非常高兴。云娘子也很会顺竿上,立时开口:“再过阵子就开春了,春日花宴多,不如到时候我多办几场,邀几位公主来做客?”

卫长诸邑无可无不可。鄂邑瞧了她一眼,低垂双眸,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光亮闪动,轻声道:“好。”

能同公主交好,与己有利,云娘子嘴角翘起,喜不自禁。

那厢,卫长已转向刘据:“赛前不是说要给我们添彩头,还说彩头有惊喜吗?如今比试结束了,你的彩头呢?”

“当然有,早准备着了。”

刘据招手让人端上托盘,托盘上放着的,俨然是今日又一炙手可热之日——马具三件套。

卫长愣住,睨了刘据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彩头,惊喜?”

“怎不算惊喜?如今长安哪家小郎君小娘子不想求一套马具,有价无市。”

卫长无语,话是这么说,问题是她有了啊。刘据刚做出来的时候便给了她。

卫长轻笑摇头:“既是这个,我便不要了。这彩头给别人吧。”

诸邑跟着附和:“我也有,我也不要。”

鄂邑也是有的,自然同不要。

刘据:……多好的东西,你们怎么还嫌弃呢。有怎么了,东西不嫌多啊。再配一匹马,或是留着送人赏人,要不干脆卖出去都使得的。

卫长却没这个打算,提议道:“让人算算,除我们仨,场中谁表现最好,得分最高,将这彩头给她。”

刘据闷闷点头:“那我改日得了更稀奇的东西再补给姐姐。”

卫长笑着摸摸他的头:“阿姐莫非还差你一个彩头吗?嬉戏而已,就图个热闹高兴。阿姐方才玩得已经很开心了。”

在场一众小郎君小女娘们酸了:公主啊,这彩头你不缺我们缺啊!我们缺死了!

大家眼巴巴看着马具,等结果算出来,表现最好得分最高的,除三位公主外,就是云娘子。

广云惊讶一瞬,笑起来:“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按理我比你们年长许多,不该同你们争。

“但马具难得,公主们早已有了不稀罕,我可舍不得往外送,便只有说声抱歉了。今儿算是我欺你们,占了你们便宜。往后有机会,我还于你们。”

这话说得不矫情,够大气。众人虽艳羡却也知道技不如人,只能认了,纷纷恭喜。

小郎君们却生出别的心思。

“大殿下,这才比完女郎的,我们的还没开始呢。我们是不是也有彩头?”

一个个眼珠子都快黏马具上了。

刘据嬉笑:“当然有!”

“那也按照女郎的规矩,已经有马具的不算在内?”

这算盘打得叮当响,一里外都能听到。

刘据却不恼:“当然。非但不算在内,也不上场。你们玩。结束后大家表态,仍旧不论是输的那队还是赢的那队,取表现最好,得分最高的。”

嗷。

众人欢呼起来,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马具这个彩头吊在前面,赛场立时又沸腾起来,角逐比方才更激烈,场面也比方才更火热。

看台上,刘据热烈欢呼。霍去病瞄他一眼:“你手里怎么还有马具?”

刘据抬眸:“我当初就同父皇说过了,我要自留两套。父皇答应了的。”

霍去病嘴角抿了抿,寻思着这话怕是有水分。

心念刚起,刘据已经转头看向亲卫燕绥:“今日这场比完就该回宫了,来不及。改日你们也来一场。抽签组队,你带一队,藏海带一队。表现最优者,同样给一套马具做彩头。”

燕绥怔住:“我们也可以?”

刘据指向赛场:“他们都可以,你们是我的亲卫,与我关系更紧密,为何不行?”

燕绥大喜,两只眼睛都亮起来。

刘据轻笑:“但马具只有一套,想要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到时候都拿出你们的实力来,让我看一场高质量的比赛。打得太差,我可是不给的。”

燕绥心潮翻滚:“诺,属下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刘据点头,将目光重新放回赛场,看着场中你争我夺的少年郎们感叹:“果然还是马具更能带动大家的积极性。

“从前他们总爱去升平楼看角抵斗鸡。角抵也就罢了,斗鸡玩一两回还行,多了有甚意思,还不如打马球呢,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提升骑术,还可培养默契,增进感情。多好。”

霍去病:……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看角抵斗鸡,还看得可带劲了。

刘据托腮,眯起眼盘算:“蹴鞠也不错。过阵子再组织场蹴鞠赛吧,也给个马具做彩头。还有跑马射猎,都可以轮番安排上,全用马具做彩头。有奖励才有动力。嗯,就这么决定了。”

霍去病眼神复杂:“你刚刚说你自留两套?”

刘据点头:“对啊,怎么了?”

霍去病:……

他无语了,石邑直接将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今儿去了两套,改日亲卫比试一套,若之后蹴鞠一套,跑马射猎再来一套,你自己算算多少套。你这叫自留两套?你是不是不识数!”

刘据翻了个白眼:“你才不识数呢。你傻啊。我说自留两套。两是概数,大概数目,不是字面实数。就跟你总说过两天干嘛干嘛一样。你说的过两天,难道全是确凿的两天吗?”

石邑&霍去病:……

什么概数实数,词汇真新颖,但他们听懂了。

霍去病嘴角抽了抽:“陛下知道你说的是所谓概数,不是实数吗?”

刘据歪头,理直气壮:“父皇怎么可能这么笨,连这个都不晓得。”

霍去病:……他觉得陛下八成真不晓得。这不是笨不笨的问题,而是压根没想到这小子玩这种小心思。

事实确实如此。

刘据这番动作的结果就是,赢得马具的欢天喜地,没赢得马具的心痒难耐,纷纷回家撒娇耍赖,使劲各种手段想从长辈入手。耐不住家中小儿闹腾的长辈们一个个进宫哭求。

“陛下,关于马具,考工室那边生产得如何了?”

“这都三个多月了,定然做出不少了吧。是不是可以放出来了?”

“必然是能了吧。不然大殿下手里怎么出现一大批。”

“对对,陛下。马具既然已经大批生产出来,就早点放开吧。咱们的骑兵得用上,你也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将啊。当初大殿下给予的就那么一副,如何够使。”

“陛下,臣自认忠心为国,不敢说能力多大,却也有些功劳。恳请陛下看在臣尽心尽力数十年的份上,先挪一两套赏给臣可好?”

……

刘彻一头雾水。马具考工室确实做出来不少,但他觉得数量还不够,都囤着呢,什么时候放出来过?还有什么叫大殿下手里已经出现一大批?

据儿哪来的一大批?

刘彻听了半晌才恍然明白怎么回事。

马球赛,蹴鞠赛,跑马赛,射猎赛。

臭小子是真能搞事啊!还全都用马具当彩头!

送走诸位大臣,刘彻按着太阳穴,暗自磨着后牙槽,将吴常侍唤过来:“去飞翔殿瞧瞧大殿下在做什么,让他给朕滚过来!”

居然跟朕玩文字游戏,耍心眼是吧,长能耐了啊!

刘彻冷哼一声。

吴常侍躬身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却唯有他一个人,身后并无刘据身影。

“陛下,大殿下不在飞翔殿。飞翔殿的侍女说,大殿下去寻太官令了。②”

刘彻顿住,满面疑惑:“太官令?”

太官令亦属少府旗下,执掌宫廷膳食、酿酒、种菜、家禽家畜、野外珍兽。

“他寻太官令作甚?”

“回陛下,太官令旗下有专门为宫廷豢养家畜之地,听说不只养鸡鸭,还养了猪。殿下问过人,证实确实如此后,就找了个擅长宫刑的小宰③,说要给猪上宫刑。”

这话说完,吴常侍神色复杂难言,表情恍惚,好似看到了荒天下之大谬。

刘彻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你说什么?”

给猪上宫刑?你认真的吗!

吴常侍深吸一口气,只能又复述了一遍,并强调:“奴问了三遍,飞翔殿的侍女确实是这么说的。”

刘彻:……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刘彻。

此刻,他整个人好似被按了暂停键,瞬间石化,怀疑人生。

第34章

家畜圈养处。

一张案板一只猪,一场血淋淋的阉割术。

小猪仔被强行按住,哼哼呜呜,叫声凄厉,挣扎无望。案板旁,小宰站于尾端,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索。

旁边,卫长诸邑微微偏头,石邑捂眼不忍,唯独刘据乐在其中。

刘彻赶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那么金尊玉贵一个儿子,真的来给猪上宫刑,还看得津津有味。

津、津、有、味!

不但如此,刘据语气中还夹带着几丝欣喜:“这就好了?这么快?那是不是很快就能把这窝小猪仔都给阉了?快,再拉一头上来。咱们争取早点搞完。”

一挥手,这头猪放下去,另一头搬上来。

劁(qiao四声)猪继续。

刘彻:……目瞪口呆。

瞧这架势,他不只是要阉猪,还要阉一窝!

刘彻震撼、惊恐、不敢置信,神色数变,越变越复杂,越变越微妙。

石邑同样微妙,扯了扯刘据:“你说带我们来瞧稀奇,就是说的这种稀奇?呵呵,算了吧。我瞧着他们叫唤得好惨好可怜。小猪仔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它。

“它们才出生没几天呢,这也太残忍了。就算他们得罪了你,你想收拾,直接给个痛快做成烤乳猪不就行了,犯得着这般折磨吗?”

刘据神色比她更微妙,满头问号,睁大眼睛,十分不可思议:“我只是劁个猪,你却想杀了做烤乳猪,居然好意思说我残忍!咱俩到底谁残忍?”

石邑:!!!

她直接跳起来,指着挣扎呜咽的小猪仔:“谁残忍?你自己看看你干的事。你好好瞅瞅。猪舍的人都说了,这窝猪仔出生没几天。没几天你懂吗。烤乳猪都不会选这么点大的。

“就这难道还是我残忍?而且我说做烤乳猪,是想让他死得痛快点,不用活着遭罪。杀猪的屠夫都知道最好一刀毙命,免得它们受苦呢。”

刘据翻了个白眼:“都说了我这叫劁猪,是为了让猪长得更快,肉质更鲜嫩,纹理更细腻,还能褪去腥味与膻味,并减少疾病。

“至于才出生几日,正是如此才好。这时候它们生长发育快,恢复能力强。是劁猪的最佳时间。

“什么残忍不残忍,你这么可怜它们,有本事你别吃猪肉啊。哼,不懂别瞎说,无知就多读点书!”

石邑:???

骂她没文化,骂她没读过书?

“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劁猪就是书里提到的。”

石邑愣住,卫长诸邑愣住,就连刘彻也愣了,下意识思索着哪本书里提到过。

刘据下巴微抬:“《易经》有言:豶(fen二声)豕(shi三声)之牙,吉。就是说阉割后的猪,性格会变得温顺。

“还有《礼记》中也有记载:凡祭,豕曰刚鬣(lie四声),豚曰腯(tu二声)肥。豕说的是没阉割的猪,皮厚毛粗;豚说的是阉割后的猪,膘肥臀满。”

鼻尖冷哼,乌溜溜地大眼睛瞪向石邑,那模样活脱脱在说:这都不知道,还不是没读过书!

石邑:……

她嘟着嘴:“我又没学过《易经》与《礼记》,谁知道你是不是随口杜撰的。”

杜撰?这不就是说他胡编。刘据气鼓鼓,正要发作,刘彻笑着走过来:“这倒不是杜撰。”

众人微愣,齐齐上前行礼。

“父皇!”

刘据高高兴兴奔过来,习惯性伸手去抱。

刘彻下意识后退两步。

刘据:???

卫长轻笑着将他拉回来:“你刚刚离猪仔那么近,身上沾了味,莫染到父皇身上。”

刘据撇撇嘴,没再上前,心里想着,一点味而已,这有什么,父皇居然嫌弃我。

闷闷不乐。

刘彻轻咳一声掩饰过去,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朕记得你还在学《公羊》,并未听你的先生说已开始接触《易经》与《礼记》。”

刘据目光闪烁,有些心虚:“确实没有。我就是自己随便翻了一点点。”

实则是前阵子听到弹幕言辞,记起似乎在脑子里看到过类似劁猪的解说,特意翻出来仔细看了看,又根据视频讲解的内容找到书籍求证。

刘彻眼中笑意更大了:“能在完成每日功课后,主动去学习其他知识,用心钻研,甚好。”

刘据:……他是这样吗?

这美丽的误会呦,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羞赧低下头。

刘彻伸手想拍拍他的脑袋,闻到他身上的味儿又缩了回来,转身继续回答石邑的话:“《易经》《礼记》中确实有这两句记载。”

虽有记载,但在他登基之前,从秦到汉都未重用儒家。且即便同为儒学著作,也是有轻重之分的。

似《诗》与《春秋》,推广最甚;《论语》《孟子》亦在文景二帝时便有经学博士;可《易经》《礼记》的博士之位却是他上位后才增设。

这并非是说它们的价值比不上其他,而是普及度比其他低,喜爱者比其他少,因而钻研者、专攻者也少。

尤其所谓“豶豕之牙,吉”,明面上说的是猪,实则在引喻国君治人。

“豕曰刚鬣,豚曰腯肥”,全篇谈的也是祭祀,这句不过是被一笔带过。

谁人会挑出篇中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且撇开深层引喻,去思考字句的表层明义,并付诸实施?恐也是世间少有。

这份能力,让刘彻很是欣喜。他看着刘据,眸中光亮闪烁,可余晖瞄到还在给猪做阉割的小宰,以及案板上被按住的小猪,回想刘据之前的神情,深吸一口气。

即便刘据引经据典,即便刘据善思善为,这场面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幻灭。

而那边又一头小猪仔被带下去,一窝小猪已经全部劁完。

刘据拍手叫好:“都放另一个猪圈,分开喂养。等过几个月就能知道书中所言是否为真,这法子是不是有效了。”

小内侍们一一应诺。又有人来禀报:“鸡舍做好了,依殿下所言,做成黑室,在窗户处安了挡板,挡板放下,日光不能进,又装了黑帘与白帘。挡板打开,拉下帘子,可透光。”

刘彻:???

劁猪就算了,怎么还有鸡?

石邑哼哧一声:“黑室?你说劁猪是书里提过的。可你给鸡建屋子,把它们都关小黑屋喂养,难道也是书里提过的?”

刘据挑眉:“书里没提,你就不会自己想吗?”

石邑:!!!

神忒妈自己想,她想这些作甚。

刘彻亦是疑惑:“这也能让鸡膘肥臀满,肉质更好?”

“肉质怕是比不得原来鲜嫩可口。”

刘据摇头否定,走山鸡经常运动,脂肪少,肉质紧实,爽口弹牙,与寻常圈养不同。更何况他这种圈养方式走动更少了。所以这方面自然是比不上的。

可他记得有部电视剧里说过一句话:唯有在量能达到生活所需之后,才能去追求质。否则质必须为量让道。

他是皇子,自然是不差量的。但天下百姓呢?

他轻叹一声:“有舍才有得。至少这样应该能长得肥一点快一点。”

石邑歪头:“为何?”

换个黑屋子就能长肥长快?

刘据轻笑:“你想啊,若是让你天天就知道吃,不让你锻炼动弹,你是不是会长胖?”

石邑:……你说就说,作甚拿我来举例。

“人尚且如此,禽畜也是一样。更何况鸡这种动物,脑子不行,不如猫狗。猫狗尚能拥有自己的浅显思考。它们不能。

“它们对于白天黑夜唯一的认知就是光亮,据此进行活动。白天走动,夜晚休息。走动消耗大,休息易长膘。所以只需人为制造出想要的昼夜环境。它们就能吃了睡,睡了吃。自然容易肥。

“因而所谓黑室也不一直都是黑室的。我让人设了黑帘,可以透光,但光亮较弱。待鸡崽长大些,便可以改成白帘,透光性又会比黑帘好一些。

“妥善运用挡板、黑帘与白帘,再辅助一些其他措施,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了。”

众人:……

刘彻思索着:“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刘据越说越兴奋:“当然有道理,这样它们吃进去的东西都用来长膘了,其他消耗少。既能缩短喂养时间,又能降低成本。简直完美。”

听他这么说,刘彻认真起来:“此法若真有效,可于民间推广。”

刘据颔首:“就是为百姓试验的。我又用不着。”

刘彻顿了下,低头看他:“既然用不着,怎么想起做这个?”

不论劁猪还是养鸡,都不是刘据会接触之事。从未接触,从无认知,如何会想到?

不谈黑室养鸡的独特想法,便是劁猪,刘据为何突然去查阅《易经》与《礼记》,当真是凑巧?

旁人告诉他的,还是有其他契机?

刘彻目光闪动,眸色幽深。

“就……就突然想到了呀。灵光一闪,念头起就想到了,想到了干脆便试试呗。”

刘据眼珠转动,含糊其辞,一听就是敷衍。

刘彻看着他不说话。

“哎,谁让我这么聪明呢!”刘据骄傲仰头,神情得意。

刘彻挑眉,呦,还学会故作姿态,避重就轻了。

但听刘据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是父皇的功劳。父皇聪明,才能生出我这么聪明的孩子。还有这些年父皇为我延请名师,遵遵教导。

“没有这些,就没有今日的我,也没有我那些奇思妙想。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有父皇的一份功劳。”

连奉承恭维拍马屁都用上了。

刘彻差点没冷笑出声,心念转动,倒也没当场拆穿他,轻叹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什么会说话,我说的是事实,全是肺腑之言。”

卫长等人忍俊不禁。

刘彻一声轻笑:“事情弄完了吗?有想法交给底下人就是,何须你亲自来。瞧你这一身的臭味。还不快回去洗洗换了。”

说完朝其身后跟着的余穗盛谷使了个眼色。

余穗盛谷立刻会意,悄悄颔首。

刘据撇嘴,无奈回去梳洗,心中暗道:父皇果然嫌弃我。

众人:……你才知道哦。就你那拼命往前凑,恨不得自己动手给小猪仔来一刀的架势,给人冲击太大了,谁轻易接受得了啊。

******

宣室殿。

桌案上摆着一份竹简,竹简上一行行列着:孔明灯、指南针、蛋糕点心、马具、椅子、马球、亲卫训练方案等等。

刘彻静静看着,一边倾听下方柏山的回禀,一边以笔沾墨在后面补上两项:劁猪、黑室养鸡。

放下毛笔,刘彻手指轻轻敲击竹简,一下,一下,又一下。哒,哒,哒。

待柏山说完,刘彻眸色渐沉。

按照柏山的说法,东西虽是他做的,主意却全是据儿出的。但据儿并不是都能说清每样东西的制作方式与原理,很多时候对里头的关窍半懂不懂,更从未提过自己是怎么想到的这些。

刘彻一直觉得,似采芹与祁家案件之事,需要的是刘据自身的敏锐与聪慧;可竹简上这些,虽然也需要聪慧,却不是单靠聪慧就能拥有。

若只是其中一两项,还可说是灵光乍现,但这么多,且大多还是刘据从未接触之物,不太可能。

这种情况,更似是刘据从何处见到过,或是听旁人提起过。

刘彻原本以为刘据背后有高人指点,但现在又迟疑了。

这些东西涵盖各个方面,高人能做到一样精通,两样精通,可能做到样样精通?

若能,这是何等高人;若不能,那又是怎么回事?

刘彻思索着,当日在上林苑亲卫训练场悄悄冒出又被打断压下的念头重新钻了出来,只露了个头,刘彻已心神大震。

他平复住心绪,挥退柏山。柏山一离开,早已等候多时的余穗与盛谷便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

“仍旧未曾发现据儿身边有可疑之人?”

话一出口,刘彻才发现自己喉头发紧。那个猜想一旦出现就宛如深藏在泥土里的种子,已经发芽再也无法回到当初的状态。它萦绕在刘彻的脑海,挥之不去。

“回陛下,未曾发现。”

刘彻深呼吸,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意外,却也足够让他心惊。

什么样的高人能在他重重防守下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任何痕迹?没有,不可能有。除非……

刘彻眼皮一跳,篡紧拳头,继续发问:“据儿呢?可有何处不同寻常?”

“没有明显异常,但有一些旁的,不知算不算‘不同寻常’。”

“说。”

“大殿下经常发呆,看着前方不言不语,有时候还会皱眉或嗤笑、亦或深思。丰禾与飞翔殿内从前一直伺候大殿下的老人都说,大殿下以往并无这等发呆的习惯,是去岁那场事故后出现的。”

余穗盛谷其实不觉得这点有何问题,但陛下几次叮嘱她们,她们总要说些什么交差。若说事故前殿下的行为是“寻常”,那与之不一样的都可算“不同寻常”吧。

刘彻听后微顿,这种情况他好像也瞧见过。

余穗盛谷偷偷觑了眼他的神色,继续道:“说到那场事故,婢子刚去飞翔殿伺候大殿下时,大殿下晚间偶尔会做噩梦,梦见什么大殿下醒来说不记得了。但后来这种情况倒是渐渐少了,如今已不再出现。”

这点刘彻也是知道的,却只当刘据被那次“死劫”吓住了。

“大殿下总有些奇思妙想,也常出口奇言妙语。婢子曾多次询问大殿下这些东西的原委时,大殿下有几次欲言又止。就好似本来想说什么,张嘴没说出来又改了口。”

欲言又止,改了口?

于余穗盛谷这些婢子而言,或许只是刘据不愿意多说。但于自己呢?刘彻恍然想起来,他有几回问及刘据时,刘据也是这样的表现。

他们父子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据儿的表现更似是想说却说不出来。

想说,说不出来……

思及这点,刘彻瞳孔震颤。

去岁出事后,据儿昏迷一天一夜,反复高热,险死还生苏醒后便大喊大叫,一直唤着他与卫子夫,死死抱住他,握住他的手,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面上又惊又惧,最后只能嚎啕大哭。

他哄了许久才将其哄睡过去,可即便睡着也紧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那份不安、惶恐与无助,他记忆犹新。

彼时侍医说许是吓到了,一时失语也是有的。

因刘据很快好转,他便没多想。如今重新思量,若不是因事故吓到呢?

“还有一点。许是当初伤到了头,大殿下似乎忘却了一些事情,不仅仅是事发的经过,还有其他。另外婢子发现大殿下好几次扶额按头,好似不舒服。可婢子问及,殿下又说无事。”

刘彻面色大变:“据儿那次落下了病根?怎从未有人告诉朕?”

“陛下息怒。此事曾请侍医瞧过几回,侍医都说殿下身体康健,并无病症。大殿下说是我等大惊小怪,他就是习惯性按按头而已。婢子便想,大约是大殿下思考事情时的小习惯。”

然而这话显然并不能让刘彻安心,他一边吩咐吴常侍请侍医,勒令其将太医署今日任职之人全叫过来,一边站起身匆匆往飞翔殿去。

刘据洗完澡美美睡了个午觉,刚翻身还迷迷蒙蒙没完全清醒呢,就被突然闯入的刘彻抱了个满怀:“据儿头可还疼?另外还有哪里不舒服?”

睡眼惺忪,脑子一团浆糊的刘据:……???

没等他回过神,一大串侍医鱼贯而入。刘据就这样懵逼着被抱到侍医们面前,号脉看诊。看眼珠,看舌苔,看手脚……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连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一个看完,又来一个,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刘据一颗心提起来,整个人都清醒了。从最初的迷茫逐渐变为紧张,他下意识抓紧刘彻:“父皇,我……我怎么了?我是中毒了吗,还是……还是怎地了?”

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泪掉出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刘彻:……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据误会了,忙做安抚:“莫要胡思乱想,什么死不死的,这种话怎能轻易说出口。”

可这样的阵仗,刘据很难相信他的话,只当他是在哄自己,笃定自己身体肯定出了大问题,鼻子耸了耸,眼泪更大滴了:“父皇不要骗我,我都要死了,你还骗我。

“死也不让我死个清楚明白。这样我死后岂不是要做糊涂鬼。我不要。我不想死,更不想做糊涂鬼。父皇,你就告诉我吧,我到底怎么了!”

呜呜呜呜,哭得伤心至极。

他还这么小,还有大好人生呢,他怎么就不行了呢。明明他身体挺好的,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呢。

刘据不能接受,越想越伤心,泪水大滴大滴往下落,紧紧抱着刘彻的胳膊:“父皇,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母后,还有阿姐,去病表哥,曹襄表哥……

“呜呜呜……你们老实告诉我,我还有的救吗?如果……如果不行,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一双泪水迷蒙的眼睛盯着侍医,目光恳切又真诚。

侍医:……

他们看看刘据,又看看刘彻,觉得这父子俩可能有病,但不是身体的病,而是脑子的病。

这话他们不能说,只得低头认真回禀:“大殿下身体无恙,十分康健。”

刘据:???

刘彻一拍他的脑袋,怒而瞪眼:“都说了让你别胡思乱想,朕就是听闻你总是抚额按头,恐你当初摔伤脑袋落下病根。”

刘据知道原委,拍拍胸脯,略放下心来。

那头刘彻继续开口询问侍医:“确定据儿没问题?”

“回陛下,臣等全都给大殿下看诊过,均未发现大殿下有何病恙。”

刘彻蹙眉:“一点都没有?脑袋没有,其他地方也没有?”

刘据也蹙眉:……什么意思,你是盼着我不好吗?

侍医们十分郁闷:“陛下,臣等医术有限,以微臣几人的医术,确实未发现任何问题。陛下倘若不放心,不如召集天下医者为大殿下看诊。”

刘彻点头:“也好。你们先退下吧,朕回头便下旨。”

侍医:???

我们不过随口提议一句,你还来真的啊。

看看刘彻,再看看刘据,眼神越发复杂。但他们能怎么办?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于是一个个低头应诺,麻溜退出去。

他们一走,刘彻立即屏退左右:“都下去。”

帝王发话,自然没一个敢不听。人员全都散去,屋内只余父子俩。

刘彻这才与刘据对视,神情严肃:“据儿,你实话告诉父皇。你所做的那些东西,孔明灯指南针马具……如此种种,都是哪里来的?”

“啊?就……就这么想到的啊。就突然想到……”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只见刘彻目光灼灼:“真的吗?”

“我……我……”

刘据顿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眼神躲闪,身体下意识往后缩。

刘彻一叹,他自己的儿子怎会不了解呢。

面对他人,刘据或许还能鼓起劲来“虚张声势”,或可蒙混过关。但面对自己,刘据虽亲近,却也有两分害怕。瞧,自己态度稍稍冷厉些,他立刻露了怯。

刘彻只得放缓神色,语气柔和了几分:“父皇知道据儿是好孩子,并不是故意欺骗父皇。据儿不说,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说不出口,对吗?”

刘据张大眼睛,呆立当场:“父皇怎么知道?”

一句话脱口而出,直接确证了刘彻的猜想。

刘彻又觉无奈又觉好笑,即便聪慧到底还是孩子,这点子心眼,够干什么。

“既然据儿不能说,那便父皇来说,据儿只需要听着,能回答的回答,不能回答的不出声,可好?”

刘据点头,有些迫不及待。一个人背负着这么大秘密,他好难的。

他早就想有个人懂他理解他帮助他了。可偏偏他半个字都透露不了。不过现在不是他说的,是父皇猜的,应该没问题吧?

刘据有些犹疑,思忖着或许能试试。

对面,刘彻已经组织好语言开口:“据儿突然会了这么多东西,是有人教授你吗?”

刘据想了想,摇头。

刘彻眼珠转动:“那据儿是有奇遇?”

刘据眨眨眼,没出声。

刘彻深吸一口气,这便是了。他略带着几分颤抖问:“是……是神仙吗?”

刘据有些迷茫,是神仙吗?他试探着张嘴:“也可能是妖怪。”

说完诧异地发现他居然出声了。居然能说出来。是因为父皇已经猜到,所以限制没那么严格了,还是他说的这句话里没有透露关键信息,属于能说的范畴?

刘据狐疑不定,刘彻却是心神大震,又惊又喜,笃定道:“不,一定是神仙。”

刘据:???

刘彻面部轻微抖动:“据儿不要胡言,不可对神明不敬。必是神仙的。妖怪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东西。即便懂,又如何会透露给我们,让我们用以强盛大汉。”

刘据:……无语望天。

其实结合目前已知的各种信息,他已经明白一些东西。于弹幕而言,自己以及大汉或许是他们认知中的某段历史。

他们看他,就好似他看春秋或秦朝某位人物一样。嗯,准确点来说。是以这些历史人物为蓝本编撰的故事。因此会有历史剧,历史改编,真实历史等字眼。

但他们似乎并不清楚他这边的具体状况,不知道他真实存在,不知道他能看到弹幕,尤其对于弹幕和系统一无所知。

所以即便弄清楚了弹幕后头的人,仍有许多谜团未解。

可刘据并不觉得这是神明手笔。

刘彻却已经欣喜抓住刘据的双臂:“据儿,神明都教了你些什么?”

刘据蹙着眉,紧闭双唇。

刘彻立时明了:“朕忘了,天机不可泄露。你连神明的存在都无法告知,这些又如何能说出口呢。”

刘据眉宇蹙得更紧了,还对着刘彻的手掐了一把。刘彻终于反应过来:“据儿的意思是,没有神明教授?”

刘据松了口气,父皇总算不钻神明牛角尖了。

刘彻十分疑惑:“那据儿是怎么学到这些东西的?”

刘据张着嘴,尝试开口失败,又换种说辞还是失败,再换说辞,终于成功吐出几个字:“机缘巧合。”

刘彻会意:“据儿是说,没有神仙教授你,你只是机缘巧合进入了仙境,偷偷看到,或是听到的,又或者通过其他方式学习到的?”

刘据:……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转回到神明身上了?我哪个字提到神明和仙境了。你都脑补了些什么,可真能想。不过除了仙境这点,其他倒是猜的大差不差。

因此他抿抿唇,思索着没再说话。

刘彻立刻还原出“事实”。

“据儿是因为去岁那场事故,生死之际,神魂离体,机缘巧合去到了某处仙境,见识到仙境中的一些事物,从他们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

“也因为这次机遇,据儿苏醒后,偶尔会在梦里再次记起这段仙境的记忆,但因为是凡人魂体,在仙境会被发现,被排斥,从而引起身体不适,表现出噩梦的特性,并留下头痛病症,对不对?”

刘据:……目瞪口呆!!!

父皇啊,你脑洞真大,应该去当编剧,不当编剧可惜了咧。

“据儿现在还头痛吗?”

刘据摇头:“还好,不是很痛。”

观看弹幕是不会让他头痛的。让他不适的是脑子里的东西。

这些东西太庞大,太驳杂。就好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天梯”,天梯上凌乱撒落着许多“碎纸页”。

他一层层攀爬,一阶阶拾取。但可能这阶捡起的碎纸页是关于甲的,下一块碎纸页是关于乙的,再往后可能是丙的。信息过于零碎无法拼凑。想要整理出完整同一样事物的资料,他必须一直向上爬。

然而你并不知道有关这个事物的资料会在哪一层阶梯出现,可以在哪一层集齐,可能一百层,可能两百层,也可能一千层,或者更高。

就如寻常爬山爬阶梯会累一样,他爬得多了就会头痛。将爬过地方的碎纸页捡起来整理分类,一次弄一点,时间不长无妨,时间一久,消耗多大也会痛。

但随着他搜索整理越来越熟练,并且注意时间分配,头痛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少了。

可刘彻不这么觉得。不怎么痛,也就代表仍旧是痛的。看来,召集天下医者为据儿看诊确实很有必要。

他的据儿,独自背负这些,承受这些,还想着宽慰他,不让他担心呢。

刘彻心疼地抱住他:“所以你突然不记得一些事,亦是这个原因?”

刘据歪头,他确实是因为系统不记得了一些东西,倒也不算错。他猜或许是因为这份资料太大,把他原本的某些记忆冲刷掉了。

“同父皇说说,都不记得些什么?”

“不记得怎么被采芹哄骗走的;不记得答应过四姐的承诺;不记得一些不太重要的人;嗯……”刘据想了想,“其他不知道。不记得了。或许要遇到才能晓得。”

不知道,遇到才能晓得……

刘彻越发心疼。

“是父皇不好。父皇早该察觉你这些异常的,是父皇忽视了。父皇记得,你曾同石邑闲聊事说过一句话:欲戴头冠,必承其重。

“似仙境这样的地方,怎是我等凡人能去。你虽有此机缘,却又哪能不付出代价。天降大任,也是必先经历苦难的。”

见他自打猜到部分后就一口一个神明,一口一个仙境。刘据实在没忍住,再次开口提醒:“父皇,真的未必是神明与仙境。”

见刘彻要反驳,刘据连忙又道:“他们还骂你呢。”

系统跟死了一样,骂不了。但弹幕骂得可多了,真是一点不盼老刘家好。

刘据眨眨眼,拼命使眼色:所以,父皇,你懂了吧。你可是天子,天的儿子,真要是神明,怎么可能骂你。父皇,别钻牛角尖了。

刘彻顿住:“骂朕?骂朕什么?”

刘据摇头,这涉及弹幕的泄密,说不得。

刘彻也不知道脑回路怎么转的,瞬间给自己圆了回来:“一定是朕这个天子做得不够好,不能让神明满意。朕当继续努力。”

刘据嘴角抽抽:“他们还骂我呢。”

言外之音:父皇你醒醒!就算你可能做得不够好,那我呢?我一个小孩,难道还能是我也做得不好。我才多大,我用得着做个啥!

可惜刘彻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压根没接受到他的信号,反而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看来不只朕对你寄予厚望,神明也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对你要求甚高。”

刘据:……???

你说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了些什么?

刘彻无比自信:“这是在激励你,当然这也是在激励朕。往后,咱们父子一起努力,一起做得更好,让大汉变得更强。对,一定是这样!”

语气激动,神色喜悦,热血沸腾。

刘据:……麻了,他真的人麻了。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行吧,你爱咋想咋想,我不管了。

但是父皇,求求了,你自己脑补能不能别带上我。我觉得我做得很好了,不需要更好!

摔!

第35章

刘据“摆烂”沉默,刘彻更加确定自己真相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与刘据并肩而坐,父子相依,握着刘据的手有些颤抖。

他是兴奋的。那是神明啊。试问古往今来诸多君主,谁能得神明关注,谁又能得神明相助?

却又止不住担忧。刘据付出的代价严重吗?头痛是否能缓解,是否可痊愈?缺失的记忆如今看来好似问题不大,可往后呢,会否持续存在,后续会不会再出现别的情况?

更有遗憾。去往仙境、得遇良机之人为何不是自己。若是自己多好。天下谁人不想面见神明,谁人不想见识仙境。

转瞬又庆幸。幸好不是自己。如此他便不必承受头痛之苦,也不必惶恐记忆之缺。刘据年幼,记忆简短,无甚重要。他不同。缺失的部分不可控,其中风险他承担不起。

更重要的是,前往仙境的契机是遭逢大劫,濒死之际才可神魂离体。这种情况简直九死一生,凶险至极。

当初刘据几度高热惊厥,几度气若游丝,侍医忙忙碌碌,费劲心力,一息都不敢懈怠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记忆犹新。

坦白说,他并不愿意自己也经历一回。谁知道他能不能如据儿一般挺过来?

万一……

念头刚起,刘彻心里咯噔吓了一跳,他居然会有此等庆幸,庆幸自己享有利益却不必付出代价。可这个付出代价的人是据儿啊。是他年近三十才得到的宝贝,是他疼着宠着的据儿啊。

自责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刘彻下意识将怀抱刘据的动作更用力了两分。

怀揣着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情,刘彻接下来几天对刘据的宠爱直线上升,不但赏赐了许多东西,还总是拉着刘据说话。不是亲自往飞翔殿跑,就是将刘据唤到自己跟前来,父子俩同吃同住,亲亲热热。

如此数日,朝野后宫齐齐侧目,议论纷纭。

温室殿。

此处是帝王冬日所居避寒之阁,刘据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刘彻的身影。他并不意外,毕竟这几日,日日如此。

在侍女伺候下洗漱完,刘据哒哒往屋外跑去,至得前厅,还未入内,便听里头传来欢笑之声,其间似是还夹杂着婴儿奶声奶气的“父皇”。

一进屋就见王夫人抱着刘闳,刘闳嘴巴一张一合,“父皇”“父皇”一声又一声,没有初学说话孩子的含糊不清,字正腔圆,叫得刘彻心花怒放,一个劲逗弄,而刘闳也很配合,咯咯直笑。

刘据惊讶跑过来:“阿弟会唤父皇了?”

他一出现,刘闳似是见到生人有些害怕,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过脸投进刘彻怀里。

刘彻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朕今日也是第一回听他唤。这孩子伶俐,说话早。”

王夫人抿嘴:“闳儿已有九个月,差不多是时候了,倒也不算太早。”

嘴上谦虚,心里已然乐开了花,语气里带着几分欣喜与骄傲。寻常孩子多是周岁左右开口,九个月,确实算早了。不枉她私下费心教。

“今儿早上猛不丁唤出来的,会了后就一直叫个不停,吵着要去外面。

“臣妾还以为他是想出去玩,结果陪他转了两圈都哄不好,直到臣妾试探着提出去找父皇,他才消停。可见父子连心。闳儿这是惦着陛下呢。刚学会说话便急着想说给陛下听。”

这话水分未知,明显有讨好的意味。但刘彻并不计较,反而很受用。尤其话音刚落,伴随着“咿呀”之声,刘闳又是一句“父皇”,好似在附和王夫人一般,刘彻笑声越发爽朗。

刘据凑近,兴致勃勃逗弄:“叫阿兄,叫阿兄!阿——兄——”

一边张大口型,一边去戳刘闳的脸颊,哪知手指还没碰到刘闳,刘闳五官皱起,呜哇哭出来。

刘据:……他有这么可怕吗?

刘据迷茫抬头,眼中一片狐疑:“阿弟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扁扁嘴,不太高兴,他做弟弟的时候多,难得当一回哥哥,竟这般不受待见的吗?

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转瞬笑起来:“大殿下尽说孩子话。你们是亲兄弟,闳儿怎会不喜你。

“闳儿只是年纪太小,有些认生。大殿下往后可多与闳儿玩玩,彼此熟悉就好了。闳儿定然会很喜欢你这个兄长的。”

刘据点头,觉得她说的有理。他这么聪明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刚刚那话也不过随口一提,压根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又欢喜起来:“好,我往后多去找阿弟玩。”

忽然皱眉:“可是阿弟太小了,没法同我玩。哎。”

王夫人莞尔:“大殿下不必急,小孩子长起来很快的,过两年闳儿便能追在大殿下身后到处跑了。”

刘据当场表示:“那我等他两年!”

毕竟这么小,是真的没法跟他玩到一处去,多没劲啊。

不过转念又想到什么,笑道:“我那里还有好多柏山做的小玩意儿呢,回头我整理一份送于阿弟。阿弟肯定喜欢。”

接着凑到刘闳身边:“阿弟快些长大哦,等你长大了,阿兄带你去跑马,打马球。”

见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竟会奶声奶气哄人,刘彻忍俊不禁。

兄友弟恭,手足和睦,当真不错。

王夫人并没有停留太久,刘据进来后,她坐了一会儿便识趣地找借口告退。

出了温室殿,王夫人笑容落下,一路上眉宇蹙起,面露沉思。

刘闳窝在她怀里,啊啊呀呀,时不时用手蹭她的脸颊。王夫人这才又笑起来,看着刘闳,眸中微光柔和。

及至回到玉兰阁,雪青才不解询问:“夫人刚刚怎么了?是因为大殿下……”

话未说完,王夫人抬手打断,唤了人来将刘闳抱下去玩。眼见刘闳走了,开口言道:“以后咱们说这些事避着点闳儿。”

雪青怔住,转念明白过来,有些犹豫:“夫人是不是想多了,小孩子认生本就平常,二殿下同大殿下接触少,自然不够亲近。”

王夫人轻叹:“确实平常,算不得什么,但行事谨慎些总没错。尤其闳儿现今九个多月,已能听懂人言,难免受我们影响。

“你瞧他对陛下。父子俩接触也不算多,可我日日同他说陛下,教他该如何做,他见到陛下便都是笑呵呵的,十分可爱灵动,陛下自然欢喜。

“对大殿下。我们私底下未曾教过他如何应对,又时常有些逾矩之言。闳儿如何能与之亲近起来?

“好在发现得早。闳儿还小,便是被影响一二分,也并不完全明白我们的心思。往后我们多注意些便是。”

王夫人神色闪动。

她确实存了些许心思没错,却没想过早地传给孩子。至少现在不想,也不能。

王夫人忖道:“日后得空找机会多带闳儿往大殿下跟前走动,哄着他多与大殿下玩,不可让他们兄弟生了嫌隙。如此对闳儿不利,陛下更是不喜见到的。”

雪青躬身应诺。

主仆俩刚话毕,外头就有人通禀:“王谒者来了。”

王夫人立时起身相迎,欣喜将人领进屋,命雪青在外头守着。

还没等她询问,王大郎率先开口:“妹妹可是刚从陛下处回来?”

“是。”

得到肯定回答,王大郎的语气便有了两分急切,语速快了半拍:“陛下这两日对大殿下的态度尤为不同。妹妹可看出些什么?”

是的。王夫人此趟去温室殿,不仅仅是带刘闳去刘彻面前刷存在感、博好感度,更有隐秘试探的意思。而结果,她已经知道了。

她素来懂得怎么察言观色,尤其侍奉帝王数年,最会观刘彻的言色。因此即便刘彻什么都没说,可这一上午的时间也足够她明白情形。

尤其她进去前,刘彻应该正在书写,小指边缘还残留着少许墨迹。

她进去时,刘彻刚巧将一张绢帛放入匣子,束之高阁。全程亲力亲为,神态严肃认真。桌案旁还摆放着刚刚用过的帝王印玺。

寻常圣旨,多用竹简,且多为臣子拟定,帝王过目盖个印就行。什么样的东西需要帝王亲笔,还这般郑重。

王夫人不过一瞥,就已猜到结果。

但对于兄长的询问,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可神情已然说明一切。

“竟真是如此。”

王大郎身形一震,面上尽显失落,但王夫人面色不改,显得十分淡定。

卫家鼎盛,皇后地位稳固,陛下对大殿下的疼爱更是有目共睹,这个结果简直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她还没有自负到以为自己生了闳儿就能有所转变。

因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意外,情绪波动也小。

她不想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询问道:“上次让兄长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不料她反应竟如此平淡,王大郎怔愣一瞬才回过神来,开口回答:“李延年原是冀州人,家中有三兄妹。李延年排行最长,下面有一个弟弟与一个妹妹。

“十五年前冀州水患,李延年的母亲与妹妹被水冲走,下落不明。灾后李家寻过一阵子,没有消息,便以为该是死了。毕竟那年死伤者众,流离失所者众。

“因这场灾患,李家损失惨重,生活困顿,其父无奈收拾行囊,带着孩子前往并州投奔亲戚,在并州安了家。

“李延年自幼喜好音律,天赋极佳。李父觉得此子可堪造就,精心培养。李延年不负重望,青出于蓝。

“五年前,李父举家搬迁长安,就是想给李延年博一个前程。李延年也争气,没多久就在安陵邑闯出了些名气。

“可也因年少气盛,被人言语刺激而犯法,后受腐刑没入宫廷。但他会钻营,家中凑了些钱财,迅速便攀附上了如今的乐府令丞。

“去岁陛下初立乐府,令太乐署掌雅乐,乐府掌俗乐,命乐府令丞于宫廷民间挑选合适的乐师舞姬。李延年借此入了乐府。

“后又因他长得好看,所做乐曲也确实较为独道,很快得了陛下亲眼,从底层乐师升做音监。”

王夫人静静听着,对李延年的过往不做评价,只问:“李小妹呢?”

“安陵邑素有女啁陵之称,里面歌舞坊众多,住着不少乐师倡优。李延年曾在此帮忙,入乐府后,为作曲寻灵感,偶尔会回去瞧瞧。

“三个月前,他再次到常去的歌舞坊,见到一位新来的舞姬,发现她腰间挂着自家的玉佩。那玉佩不值钱,却是父亲早年特意请人做的。三兄妹一人一个。”

王夫人轻嗤:“单凭一块玉佩,他就信了这是他失散十五年的妹妹?”

“不,还有耳后的伤疤。那伤疤是李延年小时候不慎将其妹摔倒嗑出来的,记忆深刻。”

“耳后伤疤……”王夫人一顿,低低呢喃着这一句,转而又问,“这十五年,李小妹是怎么过的?”

“李小妹说,她确实是冀州人,也是在水患中被养母救起来的。但当时她年纪小,被救后生了场大病,早就不记得家人了。

“她养母曾是安陵邑名动一时的舞姬,后来被人买下为妾,又因主母善妒,被毁容扫地出门。此后自己靠做些零碎活计为生。

“养母待她不错,从小教她歌舞。半年前,养母过世,留下一封信件,把她托付给从前在京中的姐妹。那姐妹便是歌舞坊的人。”

王夫人神色闪烁:“环环相扣,合情合理。”

王大郎蹙着眉:“我派人去冀州查了。调查的人说确实有这么一位舞姬,在十五年前收养过一个孩子。

“她很看重那孩子,一直关在屋子里教导,鲜少出门,偶有瞧见的都说那女娘是难得一见的天香国色。

“街坊四邻都知道,她这是奇货可居,是要将这‘女儿’往上头送的,所以一直护着女儿不被别人糟蹋。

“她病了有两三年,那位女儿照顾她到死,给她送了终才拿着信件来安陵邑投奔。”

王夫人静静听着,不置可否。这么看来,李小妹的身世似乎没有问题,处处有据可查。但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王夫人眸光闪动着,嘴角不自觉勾起,没再询问,只道:“辛苦兄长了。”

王大郎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终是开口:“不过一介舞姬,妹妹若是不放心,阿兄帮你解决掉。”

这个解决掉是何种解决法,王夫人再清楚不过,她莞尔摇头:“不。兄长,这回不一样。你别动手,我有旁的打算。”

王大郎不解:“旁的打算?妹妹想做什么?”

“过阵子兄长就知道了。”王夫人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巧笑嫣然。

王大郎嘴巴一张一合,犹豫半晌,最后叹道:“你从小就有主意,父亲常说,你是我们兄妹几人里最聪慧的一个。不论你是何等打算,只需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若有需要家中帮忙的,只管吩咐。”

王夫人轻轻应着,眸中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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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

刘据与刘彻一起用了膳食便来了此处。仍旧如前几日一般,刘彻处理政务,刘据呆在旁边读书习字。

不到半个时辰,来了三波臣子,皆是来求马具的,纷纷催促少府制作马具的进展。

刘彻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刘据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瞧热闹。刘彻手指曲起,往他额头一敲:“还好意思笑,这都是谁闹得呢。”

刘据揉着额头扁嘴:“反正不是我。谁让父皇吃独食,明明做了一大堆却不肯拿出来。”

刘彻挑眉:“敢不敢把这话再说一遍?”

刘据紧抿双唇,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刘彻嘴角微抽,差点噗嗤笑出来。还以为胆儿多肥呢,竟敢编排起他来了,结果就这怂样!

这时,有小黄门进来禀报:“博望侯求见。”

张骞进来,刘据甚是惊讶:“博望侯也是来向父皇讨马具的?”

不怪他这番表现,这几日虽说来求马具的人不少,却多是在沙场拼杀的军中将领,或是平日无所事事,最喜玩乐的皇亲权贵。

此二者对马具的喜爱尤为明显,其余人即便也想要,却远达不到特意为此入宫向皇帝讨要的程度。

“臣并非是来讨要马具的。”

刘据正疑惑,只见张骞跪拜请缨:“臣请陛下恩准让臣再使西域。”

再使西域?

刘据眨眨眼,刘彻坐直身子:“卿何故突发此想?”

“并非突发。此乃臣之心结。上次出使西域,陛下对臣寄予厚望,可臣被困匈奴十年,即便最后逃脱,得往西域,却也未能完成陛下授予的使命,有负重望。臣愿再往。”

刘彻没说话,看向刘据。

刘据满头问号:……看他作甚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见他不懂,刘彻只能主动开口询问:“你怎么看?”

刘据顿了片刻,歪头想了想:“博望侯此话不对。上次出使西域,是父皇想让你前往大月氏,与其联盟共抗匈奴。

“可惜时移世易,彼时月氏已经分崩离析,早就没了与匈奴对抗的雄心,这不是你的错。

“你虽没能完成这项使命,可你交好乌孙、大宛,与西域诸国建立友好邦交,还带回许多西域珍稀特产,这份功劳非比寻常,半点不亚于为我大汉马上征战,保家卫国,战功赫赫的将领。

“所以你非但没有负父皇重望,还算是超额完成了父皇的期许。你是我大汉的大功臣。”

张骞怔住,没想到当初喜欢缠着他询问西域奇闻异事的小团子竟然给予了他这么高的评价,心中一时有些激荡:“大殿下过誉了。臣受之有愧。”

“不愧不愧,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骞言道:“若是如此,臣更应该再使西域,宣扬我大汉国威,继续当年未完之行。不负殿下赞誉。”

刘据蹙眉看向刘彻,刘彻满面微笑,目露鼓励。

刘据:……就无语。是否二出西域,是他能决定的吗?

刘彻莞尔:“你以为当不当去?”

“就如博望侯所说,出使西域可以扬我大汉国威,加深大汉对西域诸国的影响;除此之外还能开辟我们与西域诸国的贸易往来,促进彼此文化交流;

“更重要一点,可以让我们最大程度的知晓西域时局,开拓视野,了解地理。大月氏虽不能用,不代表西域诸国都不可用。

“我们越是了解西域,便越能在需要的时候掌控他,以便他日合纵连横,为我所用。所以单从当不当来说,自然是当的。”

合纵连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