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得了圣旨,刘据心满意足,屁颠屁颠跑去平阳侯府。
彼时霍去病也在,两个人正喝着酒不知说些什么。刘据直接将圣旨扔过去:“这可是美差,我特意给你求来的。不用谢。”
曹襄霍去病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待展开竹简看完,一个呆立当场宛若石化,一个神色微妙,看对方的目光充满同情。
好半天,霍去病才伸手拍了拍曹襄的肩膀:“无妨,又不只你一个人,还有畜牧史呢,你跟着跑跑,分配好人手,把控好进度,别的事让畜牧史去就行。”
“这怎么行!”
刘据握拳。
两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刘据调整好表情,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既担了差事就该好好干,别想着投机取巧。
“此事父皇十分重视,不要坏了父皇的大事,辜负了父皇对你的期许和栽培。
“你身为主管之人,若不去深入了解,怎么能明白这劁猪与黑室养鸡的关窍;怎么能让百姓信服并接受?”
曹襄试探询问:“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需得亲自去看一看瞧一瞧,将阉割喂养之法了解透彻,必要时可自己上场试试。你觉得呢?”
曹襄:……我不敢觉得。
霍去病:……
他瞄向曹襄,脑海中浮现出他端着食盆入黑室喂鸡,又拿着小刀亲身上场劁猪的场景,忽然一个激灵。
打住,打住。那画面太美,他都无法直视这位好兄弟了!
再看刘据,霍去病神色复杂。好小子,你是懂怎么折腾人的。亏得要娶公主的人不是他,不然这小舅子谁受得了啊。
刘据见曹襄一直没回答,冷眼扫过去:“你不说话是不愿意吗?你嫌差事不好,看不起劁猪养鸡之事?”
曹襄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差事很好,真的很好,于国于民大利之事,如何会看不起。”
霍去病挑眉:“兄弟,他这么明显是在刁难你,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曹襄瞄了眼刘据,弱弱道:“骨气也得看用在什么方面。”
要骨气就没媳妇了。这骨气谁敢要啊。
刘据眯眼,态度还算不错,勉强满意吧。
他朝霍去病一扬下巴:“所以说为什么人家能有媳妇,你没有,是有原因的。”
霍去病:……
突然想到什么,刘据顿住,疑惑地眼神扫过去:“跟他出主意,让他先躲几天,别来我跟前碍眼的那个狗头军师不会是你吧?”
狗头军师?霍去病不解,他怎么就成狗头军师了。他说得哪里不对!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据翻了个白眼,呵呵。
——哈哈哈,狗头军师居然是霍去病。一个没媳妇的人去指导一个有媳妇的人。霍去病,你到底哪来的勇气,梁静茹吗?
——还有据据真的是要笑死我。嘴上问你觉得呢,实际上浑身上下都在说我要我觉得,不要你觉得。曹襄:宝宝心里苦,宝宝好委屈,但宝宝不能哭,宝宝还要强颜欢笑。
——只有我觉得奇怪吗。刘据是穿越的,他一个成年人芯子,就因为曹襄要跟卫长定亲便不开心,搞这么多小动作,是不是太孩子气了点?
——或许他穿越前年纪就不大?不过说实话,他很多举止动作,行为处事都让我觉得跟真小孩一样,很多时候他的认知也更偏古代。总觉得不太对劲。而且这电视剧哪哪都给我透着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
——确实很奇怪。视觉单一,剧情跳跃,节奏混乱,故事背景介绍不明,槽点疑点一大堆。我是进来纯看颜的。不过我很好奇,你们难道都是来看颜的?
——我不是。我是因为全剧未见演员表,其中扮演者全娱乐圈查无此人,圈内都一无所知。没有出品方,没有发行方,突然开播,全平台都是。播出至今未见任何片方、剧组人员露面宣传。然后你们再看片名:《西汉观测日志》。你们品,你们细品。
——卧槽,你这么一说,我回过味来。何止这些,还有一直追随刘据永远不变的视角。混乱的剪辑。像不像是某些直播,我们一直追随主播的角度去看主播的生活。而由于某些不知名原因,偶尔会关直播,关闭这段时间,就会导致我们看不到,剧情衔接不上?
——西汉观测日志……观测……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嗯。你们懂的!
弹幕瞬间哗然,满屏飘荡着“震惊”“我伙呆”“我石化了”“妈妈问我为什么突然跪下来”等字眼,然后滋滋闪烁归于平静。
刘据:……淦,又是这样。你们能不能不要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懂什么懂,懂个屁啊,他不懂。你们别震惊了,说清楚点行不行。摔!
刘据骂骂咧咧,在心里把弹幕后网友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问候了一遍,正骂得起劲,但闻门外哒哒的马蹄响起,一听便知马速极快。
可这是未央宫墙附近,北门甲第,何人胆敢在此纵马狂奔?除非加急信使。
霍去病与曹襄心头一凛,同时起身跑至大门,马匹正好自门前呼啸而过。观骑马之人的打扮,与京中大不相同。
“不是边关来的。”
霍去病松了口气,曹襄点头附和:“看衣着,似是南边属国。”
“南越!”
两人异口同声,齐齐望向前方,那是南越太子赵婴齐府邸的方向。
南越恐怕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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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宅。
仆从们步履如风,来来回回,忙碌着整理行装。日常换洗的衣物与搭配的饰品、日常所需的各色器具、大汉陛下给予的赏赐,并这些年主子收集的许多藏品……
大大小小,零零总总,堆满庭院,以至于整个府邸显得乱糟糟的。
但赵婴齐站在廊下,心情难得的明媚舒爽。他举目远眺,看着熟悉的宅邸,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京城,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个桎梏他十余年的囚笼,终于再困不住他了。
他将飞去,飞回他的南越,他的故国。
长安虽好,终究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的江山,不是他的天下。
侍从陪在左右,亦满脸欣喜。
他是当年跟着赵婴齐一起来京的。赵婴齐远离故土多久,他便远离故土多久。如今马上就要回去,不知是不是太高兴,竟有些胆怯,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他在心里一遍遍跟自己确认,得到无数遍肯定的答案后,忍不住发出感慨:“繁小郎君当真厉害。”
“是啊,繁儿这份手段,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赵婴齐眼波闪动,“我本以为他为达目的会冒险行事,还担心他出纰漏。没想到他做得这么漂亮。”
先是用王孙的身份日日入宫,营造父王甚为喜爱他的假象;再放出父王有意向大汉陛下请旨召太子回国,另择王子为质的流言。
赵婴齐哂笑。他不只一个兄弟,没来长安前就有个王弟,但与他年岁差距较大,生母不显,父王也不看重,丝毫威胁不到他。
可他为质十年余,这十年,王弟渐渐长大,发展势力不可小觑。
更别提,父王又另娶国内大族之女为继后,另生二子。
自己即便不在南越,终归还是太子。父王年迈,此时召自己回去,于外人看来便是令自己继位之意,又兼要另选质子入京。
消息一出,不论王弟一党,还是继后一派,如何坐得住?接下来刘繁再遣人挑拨一番,必有人会铤而走险,对父王下手。
赵婴齐眼角含笑:“好一招借刀杀人,兵不血刃。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论事后怎么调查都是他人手笔,与我们无关。端得精妙!”
更妙的是,刘繁深知南越王不能死。
南越王一死,他无法及时赶回去,国内便是他人天下了。
所以刘繁盯着对方,在对方下手时略抽了点药量,让其得以活命,却陷入病危。
南越王出事,南越恐生乱象,闽越便可能借机开战。
大汉陛下虽不怕闽越,但在北方匈奴未平的情况下,肯定不希望闽越再来扰局,所以南越必须稳,他需借南越来牵制闽越,如此才能先专心对付匈奴。
而他刚去面见过陛下,陛下也确实是这个意思。让他归国,若南越王已无法定国事,令他继位,稳定时局。
当然刘繁这么做或许还有一点考量。
南越王终归是他生父,即便他们未必还剩多少父子情。但刘繁不能擅自为他做决定。南越王的死活,必须由他来抉择。
如此思量,如此心机,如此手段,哪里是他其余儿子能比?
赵婴齐叹息:“刘陵倒是给我生了个好儿子。”
侍从愣住,不经意间微微挑眉。
这会儿又承认是你儿子了?你不是一直不确定吗?
他看着赵婴齐对刘繁的态度一点点变化,从最初的质疑与不在意,到后来的审视与看重,再到如今亲口承认。
侍从垂首,聪明地选择不开口。主子的事岂是他能置喙?
不知想到什么,赵婴齐眉宇微微蹙起:“繁儿从前的刘姓也不必保留了。既是我的儿子,以我南越王孙身份存世,便只能有一个姓,那便是赵。待我归国,便将他纳入王室族谱。”
侍从:……你是主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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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之事并没有引起刘据太多的关注,南越太子的离去也未牵动他的心神。
鉴于当日瞧见南越信使,他回宫后问了两句,然后就丢开了。该干嘛干嘛。
读书学习,跑马游猎,劳逸结合,两不耽误。偶尔得空便爬爬脑海中的“天梯”,整理一下收拢的资料。
当然对于当日弹幕所言,他也记在心里,并通过其中透露出的信息罗列了几点。
第一,弹幕后的人对他这边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对为何会出现“这部剧”也一无所知。
第二,他们已经隐隐察觉到这或许不是剧,怀疑他是真实存在的人。他所在之处也是某个真实存在的平行时空。
但仍旧觉得他是穿越者。由于有些“因素”,他穿越了。也由于这个“因素”,他们可以以“剧”的形态观测到这边的情况。
至于这个“因素”是什么,初步怀疑或许是某种玄幻事件,涉及玄学范畴;或许是某种能传输时空影像的黑科技。尚处于迷惑阶段,没有定论
第三,系统不是他们搞出来的,他们跟他一样,都像是无端被系统卷入的无辜者,亦或是……试验品。
试验品……
这三个字让刘据很不舒服,但还是强压了下去。
以上是他暂时弄明白的几点,可就此产生的疑问也不少。
其一,如果真是黑科技,黑科技是谁发明?很明显不是他们大汉该有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弹幕那边能达到的科技水平。
其二,如果是玄幻事件,究竟是什么样的鬼神手段,能做到这个地步,还能影响他的行为,让他无法“泄密”?
其三,“它”为什么偏偏找上他。纯属巧合,还是另有缘由?若是前者便罢;若是后者,缘由为何,“它”又是何企图。
弹幕曾说过一句话,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他很高兴系统带给他浩如烟海的知识,让他接触到许多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借此充实己身,强盛大汉,可若这背后藏着巨大阴谋呢?
他日对方要来收取的“价码”,是他付得起的吗?
刘据眉宇皱成一团,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答案,无奈只能丢到一旁,按下不表。
算了。真相如何尚未可知呢,何必杞人忧天。他就算“忧”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既然如此,不妨专注当下。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刘据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去寻姐姐们玩耍,便听侍女来报:“柏山少令求见。”
柏山进来时手里捧着个匣子,端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一个闪失给摔了。
刘据十分好奇,歪头笑道:“什么东西这般宝贝?”
“殿下请看。”柏山将匣子奉上去,打开匣盖,赫然是一只碗,还是一只琉璃碗。纯净无垢的琉璃碗!
刘据睁大眼睛:“玻璃!”
柏山笑意盎然:“正是殿下所说透明澄澈之玻璃。”
刘据立时拿出来端详,是的。是玻璃,是他想要的玻璃!
他欣喜无比:“谁做出来的?哪家的琉璃窑?”
“祁家琉璃窑,元娘主导所制。”
刘据愣了半晌:“祁元娘?”
他还以为是那天在场的哪家皇亲与朝臣,没想到居然是祁元娘。祁元娘还有这等本事?
刘据心生好奇,立刻拍板:“走,带孤去瞧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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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的琉璃窑在长陵邑郊区,四周清净,视野广阔,随处可见绿草如茵。进入窑厂就见两个巨大的琉璃熔炉。
祁元娘站在熔炉前,一身布衣荆钗,头发全部挽起,袖子延袖口往上半个前臂都用布带绑着,方便劳作。身上灰扑扑的,脸上也有些许脏污。
约莫是几人进来的动静太大,又刚好挡住光线。祁元娘有所察觉,回过头来,愣了一瞬,立刻上前行礼。
刘据摆手询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进行到哪一步了?”
“回殿下,原料已经经过筛选、洗净与干燥,放入熔炉加热烧制,算着时间,现在约莫可以出炉了。”
刘据点头:“那你去吧。孤正好瞧瞧你们怎么做的。”
他看过脑海中的资料,有那么零星闪过的几个视频画面,也同少府工匠了解过关于烧制的过程,可现场近距离观看还是头一回,眼中透露出几分好奇。
祁元娘福身应是,退回原来的位子,同匠人们吩咐了一句,便道:“开始吧。”
火红的玻璃溶液自熔炉流出,引入凹槽,倒入模具,成型后冷却退火,再做抛光打磨。祁元娘全程参与其中,甚至后两项程序还是独自完成,动作半点不显生疏,可见是做过不少次的。
刘据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玻璃盘子眨眨眼:“同柏山进献的那只碗质地一样。”
一样的澄澈,一样的纯净,无色透明,没有气泡,没有杂质。
祁元娘言道:“是。民女与几位工匠钻研许久,已基本掌握了玻璃制作的方法与关窍。不敢说制十炉能成十炉,却也能保证有七八了。”
从以往的十不存一,到而今的十之七八。尤其产出的不是劣质琉璃,而是优质玻璃。这不单是量的提升,更是质的飞跃。
刘据指了指眼前的盘子:“这是第几炉?”
祁元娘一滞,低头老实回答:“第二炉。第一炉成功后,民女便托柏山进献给殿下;自己留下重制了一炉。”
一共才制两炉,便夸口七八之数,委实有点虚张的成分。祁元娘恐刘据认为她故意抬高,又道:“殿下请随民女来。”
刘据跟着去,绕过熔炉,入后舍,看到一排屋子,似乎都是窑厂用来堆放杂物或器具的,其中有一间被临时开辟出来作为工作室。
入内发现空间不算大,布置也简陋。东侧一角隔了个帘子,从帘子缝隙可见里头是张小塌,塌上叠放着被褥。该是供祁元娘有时忙碌太晚赶不及回城,或白日太累偶尔歇息之用。
帘子旁边是一套桌案,案上摆放着笔墨竹简。屋内另有两个大木架,靠墙而立,几乎各自占据了整面墙壁。
一个木架位于桌案之后,上面放着一摞摞竹简,一排排清晰罗列,每个格间写着标签,若有需要,坐于案前,回转身体便可拾取。
另一个大木架位于北墙,也是一个个格间布置,但放在里面的不是竹简,而是许多琉璃器具,品相不一,良莠不齐。
有最好如玻璃的;有品质低劣满是杂质的;有烧制失败歪扭开裂的;甚至还有许多乌七八糟一坨,连是什么玩意都看不出来的……
零零总总,已然占据了整面书架,只余最低三两个格间空着。
刘据正疑惑,祁元娘已解释起来:“自民女执掌窑厂、研制琉璃开始,每制一炉,不论是否成功,民女都会留存样品,并记录在案,以供时时翻看,对比查阅。
“所以民女虽只开了两炉,却敢说十之七八,并非无的放矢。民女是根据这些时日的资料收集与汇算,以及反复实验得出的结论。”
这庞大的琉璃架与竹简架就是她最有利的证明。
刘据心头触动,颔首道:“孤信你。”
他指向琉璃架,很是惊讶:“这些都是近两个多月的成果?你们这么短时间制了这么多?”
“殿下误会了。民女……”祁元娘看了柏山一眼,“民女是去岁便开始研制,距今已有近一年。
“民女自幼喜琉璃,更好奇琉璃制作。祁家的琉璃窑是祖上传下,但因为工艺普通,耗费巨大,一直处于半闲置状态。
“父亲在时也未重视,见民女喜爱,便允民女常来做耍,只当是个供民女闲暇取乐之物。去岁祁家出事,门庭凋零,流言蜚语不断。
“民女若想重振祁家,必须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民女从柏山处得知殿下重视无色琉璃,便想若民女能制出来……”
后续的话不必言明,在场之人都懂。
祁元娘与柏山同时跪下来:“望殿下恕罪。”
刘据半点不在意,笑起来:“孤重视玻璃又不是秘密,也非不可说之事。孤身边的人大多晓得。但独你能从柏山言语中获知信息并加以利用,付诸实施。这便是你的本事。何罪之有?”
理是这个理。真正不可说之事,以柏山的品行与心性,即便亲如挚爱也不会开口。但罪还是要请一请的。至少得把此事过了明面,让刘据知悉。
“起来吧。同孤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祁元娘轻笑:“多亏了殿下公开的信息。里头提到的配方比例虽不全,却可供推敲。尤其所谓调整熔体成分,升高炉温,增加融化时间等手段,极大程度上减少了气泡的产生。
“另外,适量添加方解石也减少了很多杂质,使琉璃更加澄澈。殿下请看,以此格为界,此格之上为二月前所制,此格之下为二月后。”
二月,正是他公开竹简信息的时间。
刘据转头,顺着祁元娘手指方向看去,确实,自这一格后所制琉璃品相肉眼可见大幅度提升。
但在此之前,约莫一行之数,所制之物已有好转,失败的展品也鲜见出现了。显然她们彼时已经有了些许成果与心得。
可以说刘据的竹简信息给了他们更多灵光,让他们的方向更加明确,为他们节省了更多时间。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前期努力的基础上。
若没有前期的辛苦付出,他们未必抓得住竹简信息的“灵光”。
需知信息公开至今,誊抄者众多,尝试制作者亦不在少数,但做成的唯有祁家,唯有祁元娘。
刘据仰望琉璃架:“钻研这么久,制这么多,花费不小吧?”
“是。”祁元娘实话实说,“为制琉璃,民女几乎是举全家之力。”
刘据顿住。祁家虽为贵族,却渐入没落,家底恐怕是与当今权贵不可比的。那些权贵之家,便是有用心研制的,也都会寻合作之人,量力而行。
祁元娘此举何等冒险,又是何等魄力。
刘据好奇看向她:“你不怕倾其所有仍一无所获吗?”
“这点民女想过,但民女不怕。”
刘据讶异。
祁元娘嘴角扬起,笑意中夹杂着几分无奈与苦涩:“父兄出事,民女以女子之身独掌门户,岂是容易之事。
“外人不必说,就连宗族,也未必会容得了民女。民女现今不过是借柏山与殿下的关系暂且震住他们,却也只能一时,非长久之计。
“民女若无自身立足之本,手握巨资宛如孩童抱金过市。不瞒殿下,琉璃乃民女如今知道且有望抓住的唯一机会。民女不得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再有,钱财没了还能再赚。我们的辛苦总不会白白浪费。”
她指向另一边与琉璃架一样,几乎占据整面墙的竹简资料,继续道:“我们的每一步都记录在案。若我们最终没能成功,这些东西也有它的价值。可将它交出去,旁人便可依此少走些许弯路。”
刘据蹙眉:“若是这样,你便不是首功,甚至未必有人记得你的付出。”
“那又如何?”祁元娘轻笑,“殿下,祁乃原楚国八大姓之一。民女读《左传》,得闻庄公三十年,斗谷于菟担任楚国令尹,深感楚国之贫弱,捐全部家财以助。①
“民女读之,甚为触动。而今虽形势不同,大汉更非当年楚国能比。民女亦不知殿下与陛下需要琉璃做什么。
“但民女知道,琉璃于国有用,且有大用。那么学一学斗谷于菟,为国家略尽绵薄之力又何妨?”
刘据怔住。
他很清楚祁元娘这么做是有私心的。甚至她的私心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可这并不妨碍她心底深处仍然留存着为公的一面。
其他人呢?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为私的同时,还能想到公。
刘据叹道:“世间多少男子都没有你这般的魄力与胸怀。”
祁元娘眼珠微动:“他们没有,民女便不能有吗?”
刘据再次怔住。
“殿下请看。”祁元娘伸出双手,“即便失败了,民女还有双手,有健全的身体,有能思考会学习的脑子。民女无钱再做琉璃,还可学酿酒,学织布,或是与银柳一起上山采药。
“民女尚有祁家这个遮蔽风雨之所,有能活命的办法。所以殿下或许觉得民女若失败会一无所有。但于民女而言,远不到山穷水尽之处。
“民女只是不能再如从前一般锦衣玉食而已。”
只是……而已……
说得轻巧,可正是这份锦衣玉食,是多少人为之追逐,也是多少人无法割舍的东西。
“殿下,民女幼年之时,大父②犹在,常感慨祁家没落,不负当年盛景,不负贵族荣光。家父家兄亦耿耿于怀。
“所以家兄欲将民女高嫁,家父亦是此念,皆是因无别的门路,想以此道为祁家寻一条通往权贵之路。
“但民女觉得他们错了。大父所感贵族荣光。所谓贵族,贵之一字不应该只是身份、地位、权势,更在傲骨、胸怀、大义。若失了后者,那这贵族也只是虚有其表。
“民女想成就祁家贵族之名,但民女不愿成就的只是虚有其名。所以民女想试一试。”
刘据懂了。
若成功,祁元娘能如愿,真正有了“立身之本”,有了可支撑门庭的底气,有了能重振贵族荣光的可能;
若失败,在她看来,至少也保住了贵族该有的傲骨、胸怀与大义,没有辱没祁家门楣。
贵族,傲骨,胸怀,大义……
这几个词在刘据的心间缠绕。
他看着祁元娘,无比震惊。
此前他是见过祁元娘的,更在柏山的嘴里听过许多次,但今日他好似才头一回认真去看这个不同寻常的奇女子。
就连弹幕也为之动容。
——我去,我赌五毛,这女子必成人物。就她这份胸襟,这份魄力。这份不因成功而骄傲,不因失败而气馁的品性,即便错失这次机会,日后也定能出头。
——确实。她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做,并且敢于去做一切尝试。光这点就已经很厉害了。
——可惜生不逢时。身处的社会环境严重桎梏了她的发展。这要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必能一展所长,成为光彩夺目的女强人。哎可惜了,生在万恶的封建帝王时代。
——正是因为生在封建帝王时代,还能保有这样的思想和行动力,才更难能可贵啊。
刘据:!!!
帝王时代怎么了!帝王招你们惹你们了。
刘据很不高兴,他拉住祁元娘:“孤当日说,不论是谁,只需做出玻璃,都有重赏。你想要什么,孤许你自己开口。只需要求合理,在孤权利范围内,孤都可答应你。”
快说。你想怎么重振祁家,孤都帮你。赶紧说。
孤才不要被弹幕看扁。凭什么只有在你们的时代可以。孤是一国太子,能给的不比你们更多!
更何况玻璃的用处良多,可不仅仅关乎望远镜。它值得如此重赏,值得当朝太子的承诺。
然而祁元娘却突然有些犹疑。
刘据:???
诶,不是。你怎么回事。之前不还侃侃而谈,不卑不亢吗,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
他很是讶异,张大嘴巴。不是吧,不是吧。你不会是求的东西特别大,大的都不敢开口了吧!
祁元娘:……
第42章
“殿下先请坐下歇息一会儿。”
祁元娘将刘据引入桌案旁落座,让银柳奉上温水,歉意道,“本以为殿下看到柏山进献的玻璃碗后或会传召,民女一直候着消息,不料殿下竟亲自来了。
“此地简陋,民女没来得及清理,还请殿下将就将就。”
刘据摇摇头,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对祁元娘所求更多了几分好奇。
祁元娘起身来到书架前,从上头取出几卷竹简捧到刘据身边,逐一解释。
“这一卷是民女根据县邑日志与可查资料,结合走访调查的情况总结出来的,现今长安周边各陵邑家财百万钱以上的数目与名录。虽未必详尽,但可供参考。
“这一份是民女问过柏山后,自制了视力检测表,召集各家为其检测得出的其中视力不佳者的人数。”
说完这些,祁元娘捧出第三卷竹简,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问道:“殿下可知,眼镜近两月来风靡长安,为求得一副,已有人开出了上万钱的价格,甚至还有继续增加之势?”
刘据懵懂点头:“并不十分清楚,但听过几句传言。”
“不是传言,是真的。”祁元娘轻轻点了点第二卷竹简,“殿下曾说,只需有了琉璃,眼镜或可批量制作。那么殿下觉得,倘若使其流入民间,这些人会有多少愿意购买?”
说完便又自问自答:“不说十之八九,至少也有十之七八,且是在上万钱的价格上。倘若这个价格能有降低,人数会更多。
“民女曾问过柏山,眼镜的造价并不太高,至少与一两万钱相比,如九牛一毛。这么算,此为一本万利的买卖。”
“所以你是想让孤许你做这门买卖?”刘据神色疑惑,一想觉得此法倒也可行,“这般一来,你研制所耗的钱财就能以最快速度收回。不错。”
祁元娘摇头:“这门买卖民女做不得,也非民女所求。”
说完她看向刘据,补充道:“不过殿下却是可以的。殿下若想,民女可帮殿下来办。”
刘据:!!!
弹幕:!!!
——卧槽,这女的什么意思。她想当太子的钱袋子?是这意思吗?
——这主意好,可行。当储君的,哪能没有钱袋子啊。钱权从来不分家。没钱的储君不好当的。
——自从知道剧中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后,我就有个种云养崽的感觉。所以,据崽啊,答应她。这钱必须搞!对你大有好处。
刘据没说话,没答应,也没否决。
“只是……”
但听祁元娘画风一转,她的视线看向旁边的玻璃果盘:“民女不知殿下为何想要这种玻璃,又想用来做什么,可这项技艺既然已经攻克,那么从前那些带有颜色的便也可以做的同等清澈无暇,甚至我们还能研制出更多色彩。”
更多色彩……
刘据眨眨眼,脑中资料就出现过多彩玻璃的图片,颜色多种多样,美轮美奂,与之相比,现有的颜色简直太单一了。
刘据果断点头。这个可以搞。
祁元娘神色却倏然严肃了两分:“殿下,这其中的利益更甚眼镜。”
刘据顿住,越发疑惑了:“你想让孤两个买卖一起做?”
祁元娘摇头:“若只有眼镜便罢,但加上琉璃,其利太大。民女恐即便殿下身为太子,也不好独占,更不能独占。”
“那你的意思是……”
“殿下,自陛下上位以来,便将攻打匈奴作为毕生之愿,屡有对战。从十年前的马邑之围,到五年前的河南之战,再到去岁的定襄北之战。
“虽则我朝除却最开始的受挫外,近几年在大将军的带领下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成绩。但其中耗费不可估量。将士吃用,军需粮草,武器军备,皆出国库。
“民女不知具体花费几何,但细细思量计算便知,这个数字定然十分庞大。即便有文景二帝的积累,撑得了一时,后续呢?当如何办。
“殿下应知,自秦以来便有犯罪者可以金来赎之律,此法我朝沿袭。然不知殿下可曾关注过,赎金的金额近些年在逐步增加?”
刘据微微蹙眉。赎金之事是只要有心便能打听到的。祁元娘不至于弄错,更不可能撒这种拙劣的谎言。
所以刘据虽然确实没有关注过这方面,不知详情,但祁元娘说增加,就肯定是增加了。
那这代表什么呢?
祁元娘的意思是他父皇没钱了,在用这种方法捞钱吗?
说实话,刘据身为太子,完全没有“缺钱”这个概念,也并没有察觉到他父皇有“缺钱”的迹象。
但有一句话他听进去了。即便有文景二帝的积累……
这点弹幕也提过。再思及让少府大力研制玻璃时父皇的态度,刘据恍然发现,祁元娘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他父皇缺钱,国库缺钱;又或者暂时还不是特别缺,还能应付,但并不富余,得未雨绸缪,不能真等到捉襟见肘的那一步,闹出笑话来。
不管怎样,形势似乎都比他以为的要严峻。
刘据思量起来,看向面前的竹简,一个念头自心底升起,同时祁元娘的声音在耳畔再度响起,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民女认为太子可奏禀陛下,以此二物,聚天下巨贾豪绅之财,以丰国库,以强国力。”
祁元娘双膝跪地,低下头,双手将第三份竹简高高举起。
刘据接过打开,发现赫然是一份奏疏,奏疏中以他的视觉立场陈述利弊,分析时局,进献良策。
刘据震惊了。弹幕更震惊了。
——谁刚刚说她想当太子钱袋子!人家想的是国家财政。什么钱袋子。就说,你们承不承认自己格局小了!
——承认,承认,我可太承认了。这女的不简单啊。不只有思想有主见,情商也不低。聚天下巨贾豪绅之财。
——这个聚字用的妙。明明是谋。但谋听上去过于算计,聚就显现出皇权的威严了。天下之财皆归天子,天子不过是“聚”一下而已。
——所以她想干嘛,没弄明白,刘据问她要什么赏赐,她说了这么多,又是市场调查报告,又是分析时局,又是献策,然后呢?她到底想要什么!
——楼上你是不是傻,你都说又是调查又是分析又是献策了。这还不明白吗!祁元娘这妥妥是想做太子的人,入太子门下。
刘据:……???
鉴于弹幕信誓旦旦如何如何,结果压根不是那么回事的时候多了,刘据不怎么信,但他又有点好奇,这么想,便直接这么问出口了:“你想入孤门下?”
太子门下有许多种,谋士、幕僚、宾客等等,凡是效忠于太子,为太子服务之人,皆可称门下。
祁元娘本只是想让太子知道她的本事,记住她,有需要可供其差遣,借助这层关系,她就能扯虎皮大旗,撑起祁家,再以振兴之祁家来谋更上一层,并不敢一来就如此直接。
但刘据既然问出口,祁元娘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双手贴额,伏地跪拜,十分虔诚:“是。民女愿为殿下驱使,以效犬马之劳。”
刘据眨眨眼,心里有点小欣喜。
门下他知道,也见过许多,但他年幼,尚未有之,今日这遭还是头一回,觉得甚为新鲜。
尤其他虽为太子,但年纪小啊。祁元娘愿意此刻就毫不犹豫选择他,代表什么。
代表他真的不错,也代表祁元娘有眼光!
看着旁边的玻璃果盘,看着屋内足有一整面墙大架子上的琉璃器具与竹简,再看桌案上的“调查报告”,手中的“献策”,刘据眼波流动,似乎也不是不行。
不过……
刘据眼珠转动:“你说的很好,但玻璃可不只能做器具。”
他的目光重新扫向琉璃架:“孤瞧着这上头所制器具或食碗、或食盘、或宝珠,皆是体积小且造型简单之物。可曾尝试制过其他?”
这话题转的有些突兀,祁元娘怔愣:“殿下的意思是……”
刘据伸手指向窗户开始比划:“可否做出这般大,厚度约莫与竹简片厚度差不多的?不必额外造型修饰,保证现有的透明度,四四方方,平整无暇就好。”
窗户这般大,四四方方,平整无暇……
祁元娘眸光微动,好像有什么在脑海中划过,她敏锐抓住:“殿下是想以玻璃代替窗纱?”
话语一出,祁元娘自己都唬了一跳,转而欣喜万分,双眸放光:“这办法妙,殿下果真心思灵巧。”
刘据惊讶地瞪大眼睛。想说,你才灵巧啊。我不过指了下窗户,话都没说出来,你就领悟到了。
他想了想,又道:“还可以尝试吹玻璃。”
“吹?如何吹?”这就让祁元娘不解了。
刘据提示:“用空心铜管。”
铜管……
祁元娘呢喃一声,忽然眼睛再次一动,立刻又懂了:“殿下的意思是将玻璃溶液包裹在一端,对着另一端吹气,让玻璃溶液鼓起来?”
刘据更惊讶了。卧槽,你居然这么聪明的吗!一点就透。
嗷嗷,不愧是孤看重想收入门下的人!
祁元娘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仍在思考可行性:“这种方法倒是与我们现有的模具成型之法截然不同。”
刘据笑盈盈望着她:“确实不同,那你能做吗?”
祁元娘毫不犹疑,深吸一口气:“能!民女一定能!”
刘据点头:“若这么大的可以,那更大的呢?”
祁元娘刚要开口,刘据摆手:“不急,孤的话还没说完。玻璃的妙用可不只这一个。”
他晃了晃手中的竹简:“这个写得不错,确实应当禀奏给父皇。但空口述说总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有力量。唯有让父皇看到那番场景,才更能切身感受到玻璃的价值。
“玻璃若用来聚财,那花样可多了。你去取一份空白竹简来,坐近点,孤来说,你负责记。”
祁元娘依言照做,翻出空白竹简,手握竹笔,认真聆听。然每记一项,心中惊奇与震撼便胜一分。
等全部记完,祁元娘声音都有些颤抖:“殿下……殿下所说这些民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当真吗?”
“孤说的自然是真,关键是你能按孤的要求做出来吗?”
祁元娘怔住,她低头看着竹简上的内容。
玻璃越大越容易起泡与碎裂。所以制作整块大玻璃与制作小物件是不一样的。若只是窗户大小,她尚有把握。可若是按刘据所言,方方面面都把控到位,做到精准,难度很大。
祁元娘握紧竹简,即便如此,但她不甘心。
玻璃容易吗?同样不容易,她不也做出来了?一百步走了九十九,还怕这一步吗!
她祁元娘的人生绝不畏难,永不言怯,尤其是未战而先怯!
祁元娘放下竹简,再度跪拜:“请殿下给民女一点时间,民女一定办到。”
“一个半月如何?”
祁元娘愣了一瞬,转而想到,一个半月后正是天子寿诞。
“殿下是想在陛下寿辰当日,将之作为献给陛下的贺礼?”
刘据点头。
“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时机,殿下的想法极妙。”
只是如此一来,她的时间就很紧迫了。尤其彼时陛下会亲至,跟随的文武重臣也不会少。此事越发疏忽不得,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是风险,更是机遇,还是硕大的机遇。
祁元娘语气铿锵有力:“请殿下放心将此事交给民女,民女必不负殿下厚望。”
刘据莞尔轻笑,他看向燕绥:“拿你的腰牌给孤,回头你再去领一个。”
燕绥不明所以,将腰间令牌取下递给刘据,刘据转手交予祁元娘:“孤门下还未收过人,不知道是不是要制专属令牌。这牌子是侍卫用的,你暂且用着。若有何事,可凭此令牌入东宫面见孤。”
“诺。”
祁元娘双手小心翼翼捧着牌子,小小的一块,却好似有千斤之重。
这一刻,她脑子里划过许多东西。多年来潜藏在心底的“不安分”“不甘心”,去岁家中变故后遭受的种种诘难,近一年倾注在琉璃上的所有努力与希望……
祁元娘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感觉眼眶温热,逐渐湿润,但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大大方方屈膝谢恩。
——哈哈哈,就知道我家据据会愿意收她的。据据终于收门下从属了。不错不错,加油。希望努力点,强大自身,搞好跟刘猪猪的关系。历史上巫蛊之祸太悲了。这个平行时空就别出现了吧。
——哎,忍不住说一句,玻璃真的是穿越必备吗?十个穿越,九个玻璃。就不能有点新意!
——没办法,谁让玻璃在古代昂贵且有市场呢。这是敛财神器啊。你不搞玻璃,想搞什么?别的有些不适合用来敛财,有些即便适合,能有玻璃敛财能力强?
——确实,玻璃在古代的敛财能力无敌,尤其当这门技艺掌握在国家手里的时候。再结合一下现有经济发展的某些形势。譬如国企,事业单位,公私合营,招商代理,品牌加盟等等都可以参考下,总结个合适的方案出来,那就更加大有可为了。
——+1。有技术有原料有权势,这就是底气。现代商业为了推销自己的产品,手段何其丰富,稍微改良一下,让其本土化。猪猪的军费问题不说全部解决,至少可以解决一大半。
……
弹幕风起云涌,网友们纷纷开始出谋划策,谈论着怎么做才能让利益最大化,不浪费这等神器;又要如何做能两全其美,既让国家得利、解朝廷财政困局,又不让刘据吃亏。
毕竟太子可以为公,但不能毫不为私。
没有家国大义的太子要不得,然心中唯有家国大义而无私心的太子只怕也长久不了。
这就是现实。
太子需为江山社稷努力,为黎民百姓着想,也需为自己筹谋。
于是一条条评论如潮水般涌动,刘据看得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卧槽,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还能这样。
记下来,赶紧记下来。
刘据带着一堆的“奇思妙想”回宫,绞尽脑汁总结筛选,将有用的留下,没用的丢掉。主打一个“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而祁元娘呢,转头已再度斗志昂扬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热情当中,财力、物力、人力不要命的往里砸。
时间就这般在二人兴奋而忙碌的期待中悄然流逝,很快到了六月初九,刘彻生辰。
这日,后宫前朝喜气洋洋,庆贺者不绝。
刘据看着一场又一场献礼,听着一句又一句祝词。每一个礼物都是他人精心挑选,贵重而珍稀,且寓意极佳;每一句祝词亦是他人搜肠刮肚,提前准备,恭维赞颂,却又不显俗套。
后妃朝臣你唱罢来我登台,好不热闹。
就连堪堪一岁多的刘闳都送上一副用树叶黏贴制作的寿字:“父皇,我,亲手,做的。父皇常青不老,福运永昌。”
一岁多的孩子,即便说话早,也还不能大段大段吐词,可后面这一句说得却堪称利落。
尤其贺礼极具创意,虽不贵重,却尽显心意;去繁存简的祝词,虽藻饰不华,却满是赤诚。再配上流利的语速,奶奶的口音,白嫩肉嘟的脸颊,让人心底不由自主软了两分。
刘彻惊讶于他的语言天赋,开怀大笑,顺势将他抱起来:“闳儿的意思是这全是你亲手贴的?”
刘闳点头:“父皇,寿礼。我做。我想。不让别人。”
刘彻挑眉:“不只是你做的,还是你的主意?那看来你准备了不少时日,你有心了。这份礼物,父皇很喜欢。”
听他喜欢,刘闳显得尤为高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刘彻慈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而看向淡定观望、岿然不懂的刘据:“旁人都送了,你就没给朕准备点什么?”
刘据笑眯眯:“当然有,不过我的贺礼不在这,需父皇纡尊移驾,所以我等其他人的贺礼都送完再说。否则只怕我这贺礼一送上来,旁的贺礼,父皇都不想看了。”
刘彻:……
他睨刘据一眼:“神神秘秘,故弄玄虚。”
嘴上“轻骂”,到底随了他,令众人继续,待祝寿完毕才又道:“现在可以了吧?”
刘据点头:“父皇让人去备车吧,咱们得去宫外。”
“宫外?”刘彻怔愣,忽然想到什么,“可是博望苑?朕还好奇呢,你这博望苑到底想修成什么样。
“听闻前阵子又问少府要了许多人,敲敲打打,大刀阔斧,还日夜不辍,更使亲卫在周边围了界限,并派人戍卫,不许人靠近。”
“既是给父皇的惊喜,父皇都没瞧呢,他人怎能先瞧见。若被人探究到里头的秘密,传扬出去,这惊喜就没了。父皇,咱们快走吧。嗯……”
刘据顿了下,指向少府寺卿与大农令:“让他俩也跟着。反正就算现在不跟,待会儿还得再宣他们来的,不如一起,还能省事些。至于其他人,父皇决定便好。”
刘彻挑眉,思及他从前弄出的许多东西,隐隐有些猜想,神色郑重起来。
卫青霍去病这俩爱将自然是要跟着的。另外又点了丞相公孙弘、主爵都尉汲黯,侍中桑弘羊等好几个人陪同。
一个小小的身影扒住刘彻的裤管:“父皇,去,我也去。”
刘彻低头便对上刘闳乌溜溜的大眼睛,微微愣住,还没开口,便听刘据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啊。你去了也看不懂。太子哥哥跟父皇是去干正事,定然顾不上你的。”
刘闳抿着唇,很不高兴。
刘据拍拍他的头:“乖,你听话,太子哥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保管比你现有的玩具都稀奇,拿出去羡煞所有人,到时候你就是全长安最靓的崽。”
这熟悉的话语,霍去病嘴角抽了抽。
一听就是哄小孩。
刘闳更不高兴了,王夫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刘闳嘴角撇了撇,最终抬头乖巧回答:“听太子哥哥的。”
这段插曲揭过,谁也没在意。圣驾启銮,前往博望苑。
博望苑选址在未央宫东南,距离不远,车马小半个时辰可至。
自二月立太子后开始修建,如今离完工尚早,但也造了些许屋舍场地。
刘据这回要做的东西也需要屋舍场地,事情又赶得及,时间太紧,临时再选,需从零开始,必定来不及。
刘据大手一挥,十分大方的表示,就博望苑吧。博望苑修好的那些不是现成的吗,就很合适啊,稍微改改就能用。何必那么麻烦,再去费时费力。
于是在他的主张之下,便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屋舍这边与祁元娘的琉璃窑同时赶工,敲敲打打,几乎集刘据权势人力之所极,三班轮倒,日夜不辍,终于在两日前勉强完成,没有误了刘彻生辰。
众人来到地址,顺着刘据指引的路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店铺?
因是太子别院屋舍改修,店铺外观壮丽巍峨,店内空间也十分宽敞。但这确实是一家店铺的布置,还是一家新颖奇特的眼镜店!
店面东边墙上挂着视力表,距其一丈半的地面画有横线,这便是测试之处。
店面西角落有个工作台,此为调试镜片之处。
最让人惊讶的是店面中间,摆了好几个展柜。展柜约莫半人高,底部是木制,而上方却是透明的,可以清晰看到里头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眼镜边框。
各类边框基本都以竹片竹篾为材料,但每个边框描画的颜色与花纹各有不同,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众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透明展柜:“这……这……太子殿下不是说眼镜材料不够用不能制吗?”
不能制眼镜,拿来制这玩意?
众人不理解,众人很困惑,众人觉得刘据有病!
刘据笑眯眯:“不是原本做眼镜的材料。”
他伸手递出一副眼镜:“你们摸摸,两者是不一样的。”
众人狐疑,摸摸眼镜,再摸摸展柜,全都愣住了。
确实。看似一样,实则触感并不相同。
所以……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子殿下曾说若做出纯净透明,澄澈污垢的玻璃……这是玻璃?太子殿下,你做出玻璃了?”
刘据笑眯眯昂首,得意非常。
这意思不言而喻。
众人只觉得心脏梗塞,双眼泛红。今日来的人大多都知望远镜之事,即便并不完全清楚的,也隐约晓得一部分。因此刘据默认带给他们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汲黯甚至直接跳起来:“殿下可知玻璃代表什么!这是重要军需,怎可这般使用,简直浪费,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大农令与少府寺卿等人纷纷点头,一个个肉疼的好似挖了他们的心肝一样,脸上表情难看的宛如便秘。
刘彻瞄了刘据一眼,对于玻璃之事,他是知道的,刘据同他报备过,但彼时刘据说还需等一等。
他本以为是制成了但没完全制成,需要改进,既然如此,他自不会多过问,只等着完全弄出来便是。谁知竟是为这个!
刘彻眉宇微微蹙起来,却还是选择先相信儿子,且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般想着,便听刘据道:“各位别急,还没完呢。咱们先把东西看完。”
众人:???
还有?
刘据带路,绕过眼镜店,后方是另一间屋舍。屋子似乎不大,但一抬眼就可见其“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窗户,在阳光的照耀下还反射出刺眼的光,同方才展柜的材质一模一样。
是玻璃,又是玻璃!
刘彻心头微微一滞,众臣子心脏更疼了。
刘据仿佛毫无所觉,拉着众人入内,笑眯眯说:“既能挡风遮雨,又不影响视野,阳光也可畅行无阻,是不是比原来的窗纱强多了?”
众人:……强当然强,可这是关键吗!
“别太惊讶,还有更厉害的呢。”刘据一挥手,“继续走!跟我来!”
众人:……
从屋舍步入回廊,众人怔在当场,宛若石化。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是……那是玻璃房子?
其实说玻璃房并不准确,因为时间太紧,做四面玻璃的大房子不太够,刘据便让人将屋外的回廊格局改动,用一面墙体支撑,其余三面为玻璃,里头安置创意桌椅,再配各色花卉。俨然是某些“现代”电视剧里的景观大阳台。
刘彻睁大眼睛,众人只觉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刘据仍旧笑嘻嘻地,拉着刘彻坐下晒太阳,说道:“父皇,身边花色环绕,还能远眺屋外,毫无视野遮挡,闲暇时煮个茶或酒,晒晒太阳,喝上一杯,是不是十分惬意?
“如今天气渐热,或许你不觉得如何,但冬季呢?冬日天冷,屋内暖和,却没了室外的景致;室外美景,却又无法取暖。
“现在有这个就不同了。即便呆在屋内,也能观屋外雪景,若是再在前方栽种一片梅林。皑皑白雪配上傲骨红梅,煮酒论赋,岂非人间美事。”
刘彻:……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转头一瞧,很好,如他所料,众臣子们全都脸黑如炭。
汲黯横眉冷对,桑弘羊面沉如水,大农令捶足顿胸,少府寺卿双眼赤红,恨不能把东西拆回去收归若卢与考工。这俩部门现今还在为望远镜劳心劳力发愁呢!
玻璃何等重要,用国之重器来满足私欲,只为贪欢享乐,骄奢淫逸,这怎么行!
太子聪明能干,做出了不少功绩不假,但也不能这么造啊。你要是造点别的就算了,玻璃绝对不行!
没事没事。太子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他或许还未能理解玻璃的重要性,觉得新奇好玩而已。
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没关系,太子尚幼,现在开始慢慢教,好好教,能改过来的!
众人一边懊恼暗恨,一边安慰自己。
这回不等汲黯“冲锋”,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尤其是大农令与少府寺卿这俩掌管财政者,张着嘴正要劝谏,刘据早知他们的想法,抢先一步开口:“看完了吗?这边看完,咱们就要准备去下一个喽。”
一句话成功把所有人的言语堵了回去。
众人:!!!
什么?还有下一个!
你把玻璃用来当展柜,弄出那么“别开生面”的眼镜店不够,还用来做窗户做花坊,如今跟我们说还没完?居然还有下一个!
你是要上天吗!
这头众臣子震惊得脑子都快炸了,那边刘据已经挽着刘彻继续向前。
刘彻侧头看着他,上下打量,左右审视。
知子莫若父。他不信这臭小子一点没发现臣子们的气愤,半分不在意便罢,还笑嘻嘻拱火,刘彻不知缘由,但他很清楚刘据在搞事!
刘据察觉到他的目光,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刘彻:……
进入下一个场地,仍旧是间屋子。
行至门前,众人静等刘彻先行。
有刘彻在,谁敢走在皇帝前面?之前的眼镜店与玻璃屋俱是如此,可这回刘据拉住他,小声道:“父皇,这个得让别人先进去。”
还神神秘秘同他眨眼睛:“你信我。”
众人:……你要不要声音再大点。我们听得到!
卫青霍去病对视一眼,提议道:“陛下,不如臣去吧。”
话音刚落就被刘据一手一个按住:“舅舅跟表哥也不行。”
刘彻&卫青&霍去病:……
其余人:……你干脆直接点我们的名字得了!
“臣去。”
汲黯冷嗤一声,看向刘据。
这是个朝堂上的“刺头”,素来倨傲耿直。他从不会故意针对谁,他只会非常平等地针对所有他看不惯的人。
朝臣看不惯,他怼;皇帝看不惯,他怼;难道轮到太子,他就怕了吗!
不,绝不会。
汲黯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弄出什么东西,娇奢到什么地步”的表情,一马当先,推门而入,然后便听扑咚一声。
落后一步刚要推门的大农令:???
“汲黯都尉,可是发生了何事,不小心摔了吗?”
里头没有回应。大农令疑惑入内,丞相公孙弘、少府寺卿等人紧随其后。
接着便是咚咚,扑通好几声。
像是摔倒,又像是碰到墙壁。
“汲……汲黯都尉,这……这是什么东西!”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也刚进来!”
“莫不是妖孽?”
“妖孽?何方妖孽,胆敢在此造次!”
“妖孽,你听着。我不管你是哪来的,此乃我大汉国都,陛下是天选之子,有真龙庇佑,还有卫大将军与冠军侯护卫左右,英勇无敌。你若敢生事,定让你有去无回!”
“妖孽,怎么不出声回答我们!有胆子吓唬人,没胆子露面吗。”
“藏头藏尾,只会这等幻化技俩,算什么本事。跳梁小丑,有能耐就出来,同我们卫大将军与冠军侯大战一场,让你瞧瞧我大汉的神威!”
站在屋外的刘彻&卫青&霍去病:???
刘据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刘彻&卫青&霍去病:……
第43章
碰碰,哐哐。
紧闭的大门哗哗作响,里面的人在经历过最初的惊骇与慌乱后回过神来,想要原路返回,结果发现这门打不开,根本打不开。
刘据十分“好心”地开口提醒:“各位别白费力气了。这是单向门,做了机括的,只能从外面推门而入,不能从里面推门而出。诸位若想出来,只能另寻出口。此屋有两扇门,一前一后,一进一出。”
众大臣:……你是不是当我们傻。既然只能从外打开,你们就在外面,开一下不就行了!还另寻出口,你不想我们出来就直说!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妖孽?这怕不是妖孽,而是太子搞的鬼。
只是太子究竟有何等本事,用何等手段,造出此番神通?
众人惊奇、狐疑、迷茫,百思不得其解。
但听刘据又道:“诸位小心点,不能破坏屋子里的东西,损毁了,问题就大了。这些可比玻璃还要值钱,用处大着呢。”
众人:!!!
屋内沉默了,屋外,刘彻深表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
对待父皇自然不能似对待大臣一般。刘据收敛笑意,乖巧回答:“是镜子。”
刘彻挑眉,汲黯等人亦是见过风雨的,若只是寻常镜子怎会如此失态,这里头必有缘由。
刘彻看着他,静待下文。
刘据调皮眨眼:“非是我们如今惯用的铜镜,而是玻璃镜。铜镜便是打磨得再光洁,映照之时仍有局限。镜中影像与实物对比,显得模糊而混沌。
“玻璃镜不同,它的影像与实物别无二致,就连一根头发丝都能让你清晰可见,宛如与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这形容,让刘彻与卫青霍去病都愣住了。
刘据一招手,祁元娘手捧托盘上前,托盘上正是一面成人巴掌大小的玻璃镜,镜面嵌在精致的木头雕花里。
刘彻拿起镜柄,忽然浑身一顿。站在一旁的卫青与霍去病亦是怔愣,瞳孔放大。盖因这镜子真的如刘据所言,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别说一根头发丝,凑近些连脸上的毛孔都一览无遗。
刘彻摸了摸镜面:“确实是玻璃的触感。玻璃还能做镜子?尤其这镜子还如此玄妙好用。”
“能的。”
刘据取出托盘内另一块简陋版不做任何修饰的镜面:“父皇看,只需在玻璃背面涂一层银,就能使其变成镜子。”
刘彻挑眉:“银?”
“是。用不了多少银的。而且也不一定非得用银,其他代替也可。只需遮住背面,阻挡玻璃的透光性就行。”
刘彻磨搓着手中的镜子思索起来。
霍去病却有些疑惑:“若单单只是这个,汲黯都尉与大农令等人当不至于这般反应。”
确实。惊讶或许有,但觉不会慌乱。
“这么大点的镜子自然不至于,但若是与人等高等宽,甚至比人更高更宽呢?”
刘据一边说一边比划,转而拍了拍手,祁元娘便推着一面全身镜过来。
刘彻三人微张嘴巴,结果镜子里的人也微张嘴巴。
三人齐齐睁大眼睛。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当真宛如与自己面对面,举手投足一模一样。
还未来得及思考,刘据又道:“若你们觉得还是不至于,那如果整间屋子都是这样的镜子,一进去就看到无数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呢?”
三人:???
“再如果屋内镜子的摆放都有讲究,成迷宫之形,一举一动,一步一走都如影随形。这些一模一样的自己好似永远跟着你,让你迷失方向,宛若进入他方世界,无法逃脱呢?”
三人:!!!
还……还能这样?
祁元娘将早就准备好的羊皮纸递过去,刘据打开拿给三人瞧,上面赫然是一张简易迷宫图。
“父皇,你看,这就是迷宫。中间岔道无数,死路无数,纵横交通,复杂难言,唯有朱笔所划是唯一出口。
“寻常迷宫已经颇具难度,若将其中隔板墙壁去掉,改为镜子代替呢?镜子与通道都是透明的,在镜子的映照反射下,镜面像通道,通道像镜面。
“更有无数个‘自己’干扰你,你甚至会有一种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你到底是在真实世界,还是镜中世界的错觉。
“这种情况下,你要如何寻找出路?”
三人神色数变,瞳孔光亮闪烁,惊讶骇然的同时又充斥着好奇,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刘据适时提议:“父皇可要进去瞧瞧?”
已经心痒痒的刘彻:……你都这么说了,朕能忍住不去吗!
“父皇且等等。”
刘据站起身,先将门推开一条缝,伸出个脑袋左看右看,鬼鬼祟祟,然后回头冲三人招手:“快来,他们应该寻出口去了,不在这里。我们正好进去,避开他们。”
三人:……
众人进门,甫一踏入便立在原地。无他,室内情景与刘据所说一般无二,入目便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继续向前,如影随形,无法躲避,无法逃脱。
如此逼真,如此灵动。
再兼迷宫的复杂设计,镜面与通道的真假难辨。
震撼,简直太震撼了。
直到此时,刘彻才深刻的明白,刘据为何要拦着他让其他人先入,又是给他看小镜子,看大镜子,然后看迷宫图,细心解说。
是为了让他提前有思想准备,有心里过渡。
而即便如此,他仍旧被惊到。需知汲黯等人是在完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进来的,会那般反应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念头刚刚闪过,便听闻前方汲黯等人的争吵。
“都说了这边走不通,看,又是死路。”
“诶,你要干什么。”
“不能砸,你忘了太子殿下说,这些东西价值连城,堪比玻璃甚至胜过玻璃吗?”
“太子怎能这般胡闹,这不是故意戏耍我等吗!”
“哎,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咱们耐心点,再找找。至少已经知道并无妖孽,而是太子殿下的戏法。既是戏法,便不必多想,找寻出路便是。”
“行行行,走走走。”
……
期间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低骂,嘀嘀咕咕,嘟嘟囔囔。
越是如此,刘据越发得意:“父皇随我来,这迷宫我有参与设计的,而且建成之后我还亲自体验过。我记得路线。”
说着刘据拿出准备的木棍道具,一手牵着刘彻,一手小心探索,根据记忆中的路线摸边前行。
因为有经验且路线正确,刘据等人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甚至完美避开了走错道的汲黯等人,成功抵达出口。
出口处又是一家店铺,在这家店铺里,可以看到更多的镜子。
全身镜,梳妆镜,大小各不相同,形状各具特色,边框亦有讲究。从最简单的纯色木头,到雕花镂空的青铜,再到华丽唯美镶嵌细碎宝石的。
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让人应接不暇。
而穿过镜子展区,另一边还有各类玻璃物品。除常见的琉璃碗,琉璃杯外,还有许多蔬果形态,各类颜色,红黄蓝绿,不一而足。
更有一些小动物,如猫狗兔子,与真实动物样貌上有几分不同,但极为神似,憨态可掬。
甚至有长刀长剑与匕首等。
三人再次震撼了。
“这……这都是玻璃制的?玻璃竟能做出这么多色彩与形态?”
刘据骄傲仰头:“当然!”
卫青仔细辨认:“是不是与以往琉璃器皿的制作方式不一样?”
刘据双眼亮晶晶:“舅舅好眼光。里头许多都是用的新式工艺,用铜管吹制,再配上工具掐捏。”
卫青神色闪动,他看向五颜六色的玻璃制品,面露思索:“刚刚所见有几面边框镶满碎宝石的镜子,那些碎宝石的质地与寻常宝石不太相似,似乎与这些更类似。”
刘据一拍手:“舅舅厉害!那不是宝石,就是彩色琉璃。做完这些,剩下的边角料丢了浪费,就废物利用,研磨成碎粒,镶嵌在镜子上。这样做出来的镜子是不是很高贵华美,价值连城?”
刘彻&卫青&霍去病:!!!
竟真的是琉璃!不但如此,还是“废物利用”。
你管这叫废物?
三人同时沉默了。
刘彻眼眸更深邃两分。他看着眼前的镜子与玻璃制品,回想着刚走过的迷宫、花房、眼镜店。
这些都是仙境之物吗?原来仙境竟是这样的啊。
正遐想着,衣角被人拉动。
刘据脆生生道:“逛了这么久,父皇累了吧。那边有休息室,我们去歇歇,顺便等等大农令他们。”
刘彻并不觉得累,却也欣然同意。
刘据朝祁元娘使了个眼色。祁元娘自然明白这是让她候着大农令等人出来,负责接待与解惑。
进入休息室,早有人端上茶水点心与饮品瓜果。
刘据一边美滋滋吃着,一边畅想几位大臣在迷宫中的手足无措与气急败坏,想着想着还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刘彻&卫青&霍去病:……
刘彻无奈摇头,问道:“你搞这么多事到底想做什么?”
刘据眨眨眼:“父皇不觉得我铺张浪费,奢靡无度吗?”
刘彻轻笑不语。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一脸你在问什么废话的表情:“你若是单为自己享受,何必这么大阵仗。
“玻璃窗户与花房便罢,似这等迷宫与镜子饰品的展览,不管从哪点看,都不像是为享受而设。倒像是……”
像是要做买卖。但这话还没说完,外头便喧嚷起来,汲黯与大农令等人鱼贯而入,各个神色微妙。
几人秉持着君臣之道先行礼,然后看向刘据,表情一言难尽,似乎想问候其祖宗,却碍于皇权不敢发声,只能憋得满脸通红。
偏刘据还贱兮兮询问:“诸位切身体会过镜子迷宫后觉得如何?是不是有趣又新奇,好玩又刺激?”
众人:……刺激?那可太刺激了!呵呵。
“长安小郎君小女郎最爱新奇事物,又爱跟风逐热闹,当初马球一出来便让他们趋之若鹜,若现在让他们得知,世上竟还有此等有趣的东西,诸位以为他们会否心痒难耐,想要前来试一试,闯一闯?”
众人愣住。
刘据眼珠一转:“若在镜子迷宫前设个牌子,定下规矩,想进入迷宫闯关者需交付三百钱或五百钱,你们觉得他们会否愿意出?”
众人:!!!
三五百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个大难题。但对一曲红绡不知数的五陵少年们而言,压根不会放在眼里,随手一撒就出去了。
刘据眯着眼:“当他们体会过镜子迷宫的神奇,再在出口看到各式各样的镜子,会否想要买一个回去?既能留作纪念,又可替代家中铜镜,还比铜镜好用不知多少倍。”
那必然想啊!
“再经过那些惟妙惟肖,可爱非常的琉璃摆件与饰品时,会否也想顺带买一个?”
大农令心中一动:“殿下是想将之都做成买卖?”
此话一出,少府寺卿接道:“若是买卖,玻璃窗户与花房也可,眼镜亦可。只是……”
他停顿片刻,看向刘据:“殿下,玻璃的产出已能在完全供给考工与若卢的情况下,还有许多余裕了吗?”
考工若卢说的自然是望远镜之事。
众人目光闪动,齐齐看过去。
刘据摇头:“暂时不能。”
众人眸中燃起的期待落下,正当失望的神情一点点浮现时,但听刘据又道:“那是因为现今唯有一家窑厂在做,若多几家,就不是问题了。”
众人:!!!
这么重要的事,你能不能别停顿,一口气说完!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汲黯蹙眉:“玻璃乃军需,若这般使用,他人会否得知它的奥秘?”
奥秘为何,自然还是望远镜。
刘据轻笑指向窗户上的玻璃:“若孤不说,你们谁想得到这东西还能做望远镜?便是知道能做,又可知如何做?”
汲黯一顿,这倒确实。他们也只是知道能做,如何做是半分不晓得的。
这层顾虑去除,话题又转回买卖上来。
刘彻莞尔:“你想做买卖?你何时在意钱财了?”
什么都不缺的人是没有金钱概念的,也就想不到这一层。
刘据笑嘻嘻:“父皇说错了,不是我做,是由朝廷来做。”
此话一出,刘彻愣住。
刘据适时将祁元娘调查总结的两分竹简拿出来。
“这是我手下人归纳的,并不详尽,但那日我于宫中为皇亲朝臣检测视力,便发现有问题者不在少数,只分严重与否,民间想来也不会少。
“而对于这一份。自高祖以来,每任帝王都建陵墓,每座陵墓周围都会设陵邑,迁移诸多豪强富绅前来定居。
“父皇便曾下令让长安外家财过三百万者入茂陵。再加上长安城内与周边本就生活着许多开国功臣之后与战国和前朝遗留下来的贵族。
“因此可以说,光长安与周边陵邑,豪富之家便不知凡几。”
刘彻看着竹简,眸色深邃起来。
刘据继续:“父皇,与匈奴战事消耗巨大,天下各地若有灾情亦需朝廷赈济,再有战马供养,寻常支出,朝臣俸禄,皇家花销等等,光靠百姓赋税与盐铁所得,不论国库还是少府,只怕都不大撑得起。”
大农令抿抿唇,一声叹气。
少府寺卿紧跟着一声轻叹。
这俩掌管财政的对此感触最深。
刘据咧嘴:“但朝廷缺钱,不代表天下人都缺钱。我们若说让这些贵族豪富助力家国,只怕他们阳奉阴违,怨声载道,心生不满,滋生出许多事端来。此举也显得过于强权,不够仁义。
“但若以玻璃等物为引,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往外掏,不但掏得爽快,掏得积极,还生怕慢一步被别人抢了先,担心自己掏不出去。”
刘彻:!!!
众人:!!!
大农令与少府寺卿眼珠微转,太子殿下的话虽然有点……嗯,心思太外露,但理是这个理没错了。若玻璃这门生意做起来,不说镜子,光一个玻璃窗户就足够让他们闻风而来,趋之若鹜。
但是……
少府寺卿上前一步:“殿下,方才看到经过之处,每一块镜子与玻璃摆件的下方都有一串文字,上头可是对应的价格?”
刘据点头:“是。”
“殿下,臣仔细瞧过,这些东西从几百钱到数万钱不等。看上去似乎不算便宜,但对比从前琉璃的价格,可谓少之又少。
“殿下可知,以往出现的琉璃物品,最低的也需五千钱,且还是工艺最差的那种。做工对比寻常琉璃十分粗糙,与外头所见更是远不能比。”
刘据再次点头:“我知道。那是因为之前琉璃是稀缺物品,物以稀为贵。所以即便质量不怎么样,也能卖出高价。
“现在我们要扩大经营范围,自然不能按从前的价格来。再说,这不是为了薄利多销吗!”
少府寺卿蹙眉:“殿下恐怕不知,从前琉璃看似昂贵,其造价也贵。其中获利并不如殿下所想那么大。”
刘据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怕他没有计算过成本。
这也是此事能否可行的关键。
若造价太高,卖价也必须高,即便是豪富,恐卖出的数量也有限,获利也便有限。
如此刘据为家国之心虽好,却宛如空中楼阁,杯水车薪,不切实际,反而浪费人力物力。得不偿失。
若造价高,而卖价低,那便纯粹是亏本买卖了,更做不得。
“以往造价贵是因为工艺技术不够,成功率低,人力物力浪费严重。
“而今我们已经经过最难的研制阶段,找到了正确的制作方法,耗费自然就大大下降了。
“这是此次花费的成本,你们自己看。”
刘据直接将一卷竹简甩过去,心中暗道,还是祁元娘办事稳妥,素有记录的习惯。一条条一项项,账目清楚分明。甚至她似乎早知道会有人提问,将账本准备好一起交给他。
竹简在众人手里过了一圈,所有人都惊住了。
刘彻问出了大家的疑惑:“这是此次我们所见之物的一切开销?”
“是。”
“包括最前头的眼镜店,中间的花房,这边的镜子迷宫与休息室外的所有展品?”
“是。”
刘彻深吸一口气。
大农令与少府寺卿更是心尖都在抖。
若按成本钱财,对比方才所见的卖价。最便宜的都翻了十几倍,许多甚至翻了几百上千倍。
这叫薄利多销?
太子殿下,你居然管这叫“薄利”?
大农令与少府寺卿恨不能上去把刘据摇醒,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对“薄利”是有什么误解!
二人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激动,大农令感觉自己浑身不自觉颤抖,好似站立不稳马上就要摔下去,而他身旁,少府寺卿扑通一声,已经跪了,跪得无比丝滑。
“殿下此法甚妙啊,此事大有可为。陛下,请将此事交给微臣,臣必不负众望,办得妥妥当当。”
大农令:!!!
汉承秦制,设大农令,主天下仓禀农桑,掌家国财库。
少府主管山海池泽之税,掌皇家私财。表面看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实则因少府机构庞大,涉猎众多,彼此互有牵扯,也互有争夺。
若差事给了少府,所得是不是理所当然尽归少府?那他这个大农令算什么!
少府寺卿,你可真行,你怎么这么心机。
大农令立刻下跪:“陛下,玻璃乃国之重器,所得颇巨,理应交由微臣。”
少府寺卿不干了:“交给你?少府旗下工匠无数,更有现成的琉璃窑,万事俱备,只要陛下一点头就能进行。你有什么,你拿什么来办?陛下,此事理应交给少府。”
大农令气不过:“你有人有窑了不起。行,交给你也可以。但所得必须归国库。”
少府寺卿瞬间炸毛:“凭什么,活全是我少府干的,钱财却都归你管。你把我们少府当什么!”
“就凭你考工若卢所制军需,耗费的银钱出自国库。”
“你也知道考工若卢所制皆是军需。既是军需,便是为国,不该你来出?而且军需耗费巨大,少府所得不过山海池泽之税,如何耗得起。你那边才是天下赋税汇聚之地。”
“既然如此,玻璃所得也当汇聚过来,有什么不对!”
……
两人唇枪舌战,寸步不让。
众臣:……
最后还是刘彻出面呵斥,两人才终于闭嘴,但也仅仅是嘴巴,挑眉瞪眼是半点没停。
刘彻揉揉太阳穴,心念一动,转头看向刘据:“东西是你弄出来的,主意是你出的,你想交给谁?”
刘据有些惊讶:“我说了算?”
刘彻瞄了大农令与少府寺卿一眼,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大农令&少府寺卿:!!!
二人同时看向刘据,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刘据眼珠子骨碌转了两圈,内心嚎叫。
嗷,这么重要的事,由他做主,那他可要起范了。
刘据轻咳两声,挺直腰杆,笑眯眯看过去,意味深长道:“在镜子迷宫里,孤好像听到有人说孤胡闹搞事,故意戏耍你们?”
刘彻&卫青&霍去病:???
大农令&少府寺卿:!!!
其余大臣下意识退后一步。
大农令与少府寺卿急切表态:“臣没有,不是臣。殿下明察,臣绝无冒犯殿下之心。”
“之前在眼镜店看到玻璃所制展柜,以及窗户与花房露台时,你们似乎也说孤骄奢淫逸,铺张浪费?是你……”
刘据手指指向大农令,又指向少府寺卿:“还是你?”
“不是,不是臣。臣发誓,臣绝对没有。”
大农令少府寺卿连连摆手,信誓旦旦,并将目光瞥向汲黯。
那意思很分明,话是汲黯说的。
汲黯:……
刘据嗤鼻:“你们没说,是因为孤打断了你们,你们没来得及。而且,虽只汲黯都尉直言,但你们全都有点头深表赞同。孤不瞎,孤瞧见了!”
大农令&少府寺卿顿住。
卫青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刘彻以拳掩嘴,眸中透出点点笑意。霍去病则直接偏过头去,噗嗤出声。
大农令&少府寺卿:……
这要是陛下,最多当时不高兴,事后误会解除便也就揭过去了。偏偏面对的是刘据,小孩子气性大,就是难伺候啊。偏偏现在他们还的哄着,不能怼。
绝对不能怼。一怼指不定这位殿下一生气,玻璃之事就与自己无缘了。
大农令与少府寺卿互视一眼,眸中电光闪过,二人同样的心思:绝对不能让对方占了大便宜!
少府寺卿蹙眉,很想说:陛下,你认真的吗!这么大的事让几岁的孩子来决定。你直接交给臣不好吗!
正腹诽着,那头大农令当机立断,行礼磕头:“臣不知殿下苦心,误会殿下,是臣之过,望殿下恕罪。”
少府寺卿:???
不是,老伙计,你怎么回事。我这还挺直腰杆拒不认账呢,你居然跪拜磕头连连认错,是想显得你有多知情识趣,有多虚心改过,而我有多不诚实吗?
你怎么这么心机!
大农令:呵呵。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心机?刚才谁抢先跪下呢,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还能被你抢?真当我是吃素的。哼。
少府寺卿咬牙恶狠狠瞪他一眼,转头道:“殿下奇思妙想,一心为国,臣等竟以为殿下是为贪图享乐,实在该打该罚。臣等未查明情况便妄下定论,臣有罪,请殿下降罪。”
落后一步,言辞就要更诚恳。
少府寺卿双手贴额,伏地跪拜,姿态放得贼低。
刘据……刘据懵了。
你们不应该义正言辞,力争清白,砌词反驳吗?
怎么一个比一个跪得快,一个比一个态度好,这让我后面的话怎么说!
我预想的霸气侧漏、嘎嘎开怼、强势打脸的名场面呢,怎么办怎么办,这还能继续吗,继续吗,继续吗!
第44章
形势发展转了个弯,完全没往刘据预想的轨道上走,继续显然是不太能继续了。
毕竟眼前的两个人几乎都已经“五体投地”,真正字面上的“五体投地”,他要再硬着头皮非得“算账”,多少有点刻意的成分,也显得不够大度。
“好吧,你们既然诚心诚意地认错了,孤便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们。”刘据轻哼,“不过此事也算给你们一个教训。
“孤听闻某个人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孤认为此话极对,看事看物怎可想当然,流于表面,怎么也得查探清楚,了解内情再来评价。
“你们说是不是?”
大农令与少府寺卿连连点头:“是是是。”
刘据目光又瞄向汲黯。
汲黯虽是“刺头”,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行礼言道:“殿下言之有理。臣受教了,日后必谨记。”
其余人也很识趣,紧跟着表态。
刘据满意颔首:“孤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既然如此,这事便算了。”
众人:……
霍去病嘴角抽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呵呵,为了一句话非得一个个跟你认错才罢休,这还不小气啊。
他转头去看刘彻:陛下,你不管管,纯看热闹?
刘彻双眼含笑,不动如山,还真纯看热闹。
霍去病:……行吧。
总感觉陛下现今对太子惯得有点过分。
心里这口气出了,刘据将话题重新拉回来,他看向少府寺卿与大农令:“你们都想要这差事,可曾想过若给了你们,你们具体要如何办,心中是否有章程?”
二人齐齐愣住。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们只一门心思想把差事争取到自己手里,还没来得及思索太多。
刘据转头询问少府寺卿:“你说少府有工匠有琉璃窑,只需父皇一声令下便可当即实施。那孤问你,你打算怎么实施?
“似孤今日给你们展示的这些,展柜、窗户、镜子、摆件、饰品,多管齐下,一起售卖吗?”
少府寺卿点头:“自然。”
这几项都是赚钱的买卖,总不能弃掉某项不要吧。
刘据指了指那份调查总结的名录:“自我大汉建国以来,每任帝王都修陵建邑,乔迁人口。说一句:天下权贵高门、巨贾富绅十分,长安与各陵邑独占六七,不为过吧?”
这点是实情,甚至六七都还是往保守的估算。因此无人能反驳。
“你以为凭少府那点工匠与一家窑厂,可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更别提工匠窑厂只能保证制作,除此外是否还需店面,需办事处,需售卖主管之人?这些你打算怎么解决?
“如果都要重新召集人手布置,那你这几个工匠与窑厂的优势也就微乎其微了。跟交于大农令来从零开始筹办,区别不大。”
大农令心下大喜:“殿下所言甚是。”
少府寺卿急了,刚要开口再争取争取,但见刘彻抬手阻止,认真看向刘据:“你是不是已有想法?”
众人一愣,刘据俏皮眨眼:“是有一些想法。”
他凑过去,挨紧刘彻,缓缓道:“父皇,若由朝廷来召集工匠,建造熔炉窑厂,整修店铺,安排安装与售卖人员,整个流程是不是过于繁琐?
“既要耗费许多时间,也不可避免的需要投入一笔钱财。即便这笔钱财后期能够赚回来,但能省我们为什么不省呢?”
刘彻挑眉:“怎么个省法?”
“父皇忘了,当初为了研制玻璃,我公开了一些制作信息,诚邀所有人踊跃参与。他们其中好些人手里都有琉璃窑。”
刘彻眸光闪动,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刘据继续:“我想了两个方案,第一,让他们与朝廷合作,他们投入成本,朝廷只出技术,将这门工艺教给他们。所获利润按额定分成。
“这种方法的好处是,朝廷只需选择出可信的合作方,其他都不用管,便可坐等钱来。坏处是,玻璃的制作方法需要教授给对方。
“为了防止他们生出异心,父皇需立下法令,若有人胆敢将此法泄密,一律按叛国罪论处,祸及子女亲族。”
刘彻微微蹙眉,觉得不太行,即便立有法令,也难保不出意外。
他问道:“第二个方案呢?”
刘据扬眉:“第二,由朝廷全权接管他们手中的这些琉璃窑与工匠。作为补偿,朝廷赐予他们代理之权。”
众人不解:“敢问殿下,何为代理?”
“代理朝廷负责玻璃制作之外的所有事宜。譬如开设店铺,窗户安装,商品售卖等。当然这其中所产生的费用,也全由他们自己承担。
“朝廷可以把制作好的东西卖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经营。怎么卖,卖什么价,只需不是太离谱,都可由他们自己做主,当然盈亏也由他们自负。
“这样朝廷算是供货商,赚取的是供应给代理商的货款钱财。
“父皇若觉得如此一来,朝廷放权太过,也可以选择将东西无偿给予他们,售卖的价格由朝廷制定,他们不可私自更改。
“如此所获利益进行分成。分成比例父皇看哪个合适。我觉得三七,或二八,都成。”
不管三七还是二八,自然都是朝廷占大头,所谓的“代理商”占小头。
大农令双眼锃亮:“妙啊!殿下此法甚妙!玻璃利益不小,即便只有二三,在只需维持店铺与后续杂事,不必负担制作成本的情况下,所得也十分可观。
“一定有人挤破头想要献出自家的琉璃窑与工匠,以此来获得代理资格。
“尤其这般一来,既能保证玻璃的定价之权在朝廷手中,不必担心有人为求获利从中作乱;窑厂与工匠还尽归朝廷,极大程度上免除了制作方法泄露的风险;
“更是断绝了代理商的窥视,即便是他们,也无法计算其中成本。让玻璃真正做到成为朝廷的秘密。”
越说大农历越兴奋,连连拍大腿:“果真绝妙!太子殿下如何想出来这般巧妙的方法。”
刘据仰头,得意非常。
大农令又转向刘彻:“陛下,臣觉得殿下这第二个方案比第一更合适。”
众人点头,皆是这种想法。
刘彻自然也是。
弹幕震惊了。
——卧槽,恕我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能说不愧是太子吗?当现代人的见识链接上皇权身份带来的思维角度,这建议简直……不知如何评价。楼下来。
——一句话白白拿走人家的琉璃窑和工匠,还让人家给你当牛做马,帮你做生意管售后,就给人家两三成的利,还美其名曰“赐予”人家代理权?
——好一个黑心资本家。这要放现在,绝对被喷死的存在。
——你也说了是现在。这是在古代。想想玻璃的利润,真有人会上赶着去干。不但如此,他们不知道玻璃的成本,指不定还以为玻璃造价多贵,自己不用管制作,只管最省钱的销售与售后,占了天大便宜呢。
——天大便宜……楼上你……啊啊啊,想想真是这个理。我去,我这个天天被资本家压榨的社畜心态要崩了。
——崩什么崩。代理商有得赚啊。虽然只占小头,但对他们来说,他们没亏。就他们那制造技术,守着琉璃窑一辈子或许都不如送出去跟着朝廷干一年。所以这个事情端看站在什么角度去看。
刘据点头赞同。是这个理没错了,所以说他黑心什么的,他是绝对不承认的,哼。
刘彻淡淡道:“如此一来,少府的琉璃窑与工匠就不那么重要了。”
既要进行接管,不论谁来担此事,都不会再缺琉璃窑与工匠。
大农令欣喜,少府寺卿却不太甘心,然而不等他说话,刘据便已发言:“确实如此。所以父皇觉得此事交给大农令如何?”
刘彻眼眸含笑:“为何是大农令?”
“玻璃获利颇丰,不可小觑。大农令掌天下仓禀农桑、济百姓民生之事。交于大农令可直接用于国事与民。
“少府专司皇家事务。而皇家日常花用,少府所收山海池泽之税足够。便是旗下若卢考工掌军备军械,此乃军国大事,从大农令处拨款便是。”
刘彻轻笑,臭小子不错,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少府的军备可归于为国,从大农令处拨款名正言顺。但少府为皇家私库,不适合掌这么大笔的巨资。
不可丰私库而弱国库。
大农令与少府寺卿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各有私心罢了。
但既然两大巨头表了态,便是尘埃落定。
大农令高兴不已。少府寺卿虽遗憾,却也没再说什么。
刘据又看向大农令:“事情交给你,但孤有几点要求,你必须做到。”
“殿下请说。”
“今日所见各处,除房舍外,余者皆是祁元娘建造,巧思设计是祁元娘与柏山共同主导,所需钱财是祁家花费。更别说玻璃就是她们研制出来的。
“当日孤力邀众人集思广益、钻研玻璃时曾说,谁若做出来,记大功,赐重赏。祁元娘没有问孤要赏赐,但孤不能不给。人不可毁诺失信,孤是太子,更不可以。
“祁家琉璃窑与工匠可以按照孤之前的提议,交由朝廷。这是为了方便朝廷统筹管理。你也可以派人监督,但你不能把祁元娘完全踢出去,需保留她一部分主事之权。”
大农令一愣:“祁元娘?是位女子?”
“对。你们见过的。刚刚在迷宫出口迎接你们,引导你们观赏镜子与摆件饰品,并负责解说的那位女郎。”
众人愕然。
彼时他们就疑惑,殿下为何让个女子负责这些,没想到竟是因此。
研制出玻璃的竟是一位女子!
刘彻微微挑眉:“朕听闻你收了名女子做太子门下,可也是她?”
“是。祁元娘很不错的。”刘据点头,指了指案桌上的竹简,“这两份东西都是她调查总结。”
刘彻颇感讶异。众人亦然。这女子有点能耐啊。
刘据嘴角上扬十分高兴:“我如今也是有门下的人了。”
这模样显然并不十分明白“门下”的意义,纯纯一股子终于收了个下属的新鲜感与兴奋劲。
刘彻挑眉,他的目光扫向两份竹简。
罢了,左右不过是个门下,既有些许才干,能偶尔帮据儿办点事,那就随据儿吧,据儿高兴便好。
他这般想,其他人也这般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又不是入朝为官。一个太子私人下属,管她是门下、宾客还是幕僚,又管她是男是女。都是太子的事。
只需不是迷惑带坏太子的妖女之列,他们都无从置喙,也不必置喙。
大农令低首应下:“是。臣安排她做主事之一,与朝廷委派之人共同管理祁家窑厂,殿下看如何?”
刘据点头,又道:“还有,此处的镜子迷宫可以由你接管,但店铺孤已经决定交由祁元娘了。
“仍旧按照规矩,所获利益祁家与朝廷共分。不过鉴于祁元娘的功绩,孤想在既定的分例上,给她额外加一成。
“虽说玻璃现今的制作成本不高,但那是因为研制成功,工艺达标的情况下。研制过程中耗费巨大,祁家已经见底。祁元娘如今是孤的人,孤不能让自己人吃亏。”
众人:……懂得都懂,殿下,你真不必说这么直白。
不等大农令开口,刘彻先道:“可。”
多一成而已,还只是祁元娘所负责的店铺,数目不大。尤其祁元娘是的聪明人,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这些钱至少有一大半会进太子宫。
既是给儿子,有什么可犹豫的。
甚至他还主动道:“镜子迷宫设计复杂,既是柏山与祁元娘主导,你自己亦曾参与设计,也不必给大农令了,仍旧交给你。
“你想给柏山负责,还是祁元娘负责,或是找其他人,都由你说了算。如何?”
刘据愣住,转瞬高兴起来:“好啊。那我到时候让他们多想几个办法,隔一阵子把里面镜子的摆放位置与通道走向改一改。
“不然总是一个样子,多走两回就没意思了。如此时不时换个花样,五陵少年们的兴致就能持续更久。
“若往后他们觉得没意思了,参观闯关的人变少。里面的镜子还能修饰修饰卖出去。一点都不浪费。至于场地,也能用来搞点别的。”
这本不在他计划之内,无所谓要不要,但既然给了,收下便是。
弹幕说过,他可以为公,也可以为私。家国利益必须永远在前,这是底线。但在不影响家国利益的前提下兼顾自身利益,不冲突,不矛盾。
刘据一点也不扭捏,半分不推拒,甚至越说越有劲,一会儿功夫似乎已经畅想好怎么长久利用,最大程度去利用了。
刘彻忍俊不禁。
大农令得了玻璃大头,也不在意一个迷宫,十分有颜色道:“陛下此番安排极好,镜子迷宫唯有在殿下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只不知殿下所说要求便是这些吗?可还有其他。”
一句话将刘据的思绪拉回来:“哦,还有一点。”
大农令:???
居然真的还有。你要求可真多。
“与朝廷合作的代理商,对于他们旗下店铺选址,大农令可有想法?是让他们自己决定,还是朝廷做主?又打算选在哪里?长安内城,或是陵邑内吗?”
大农令想了想:“长安内城多皇亲权贵,城边有东西二市。各陵邑巨贾豪绅亦都住邑中心,邑中心亦都有贩卖货物集市,往来人员繁多。最合适不过。”
既是做生意,那么选在各个地方最繁荣人流最多的商业区,这思维没毛病。
但刘据轻轻摇头:“你这路走窄了。大农令今日参观了这么多,对孤此处的格局布置就没点别的想法?”
大农令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刘据继续道:“大农令觉得让他们将店铺全部开设在此,如何?此地毗邻内城,右边还有霸陵邑与南陵邑,不论内城皇亲权贵,还是陵邑内巨贾豪绅,距离都很近。
“往左还有长陵邑,茂陵邑等,虽相对远了些,但车马也不过一个时辰可至,来往皆便利。
“此地已有眼镜店、镜子与玻璃摆件饰品店,更有一间新奇好玩的迷宫;若再将其余玻璃制品店铺全设在此。光是这个名头就能引来人流者众。
“我们再用玻璃做一下沿路的观赏建设,如方才所见的露台花房;或是其他有趣之物。是否更吸引人?
“然后再请一些别的店家入驻呢?或是织锦布庄,或是食肆酒肆,或是金银首饰,满足游玩闲逛之人一切需求。大农令以为,此地会怎样?”
大农令……大农令震惊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刘据自问自答:“此地会成为长安最繁荣的琉璃街!玻璃店铺若在东西二市与各陵邑,对于购买者来说,虽更便利,但少了几分其他奇趣。
“对于朝廷来说,太过常规,地点分散,失了特色,所赚也只是玻璃一门生意。
“倘若将之聚于此地,再甫以一些相应的特色建设,便可借玻璃引天下目光,令众人来聚,届时百业可兴矣。”
众人:!!!
居然还能这样!
刘彻眸光一闪,下意识篡紧拳头。
刘据眯起眼睛:“一个地方想要发展,最重要的是什么?人口。
“若有这样一处地方,让人兴致倍增,流连忘返;成为天下“唯一”,成为每个人都想去瞧一瞧看一眼的存在,那么会如何?
“人流会自动自发聚集而来。他们要吃要喝要穿,还需要满足心底欲望中的享乐与贪欢。那么伴随此展开的各行各业呢?自然就有了蓬勃发展的机会。
“而当百业腾升,金银需要工匠,布庄需要织女,食肆需要食材……
“此间种种,平民百姓也有了更多谋生的渠道与机会。
“届时长安或会成为天下人向往之地,甚至……”
刘据忽然停顿,想到弹幕诉说过的前景,心中激荡,热血上涌,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自主带了几分颤音:“甚至广为流传,成为外邦眼中璀璨的东方明珠!”
众人:!!!
刘彻深吸一口气,看向刘据的目光中满是震惊,转而又变成莫大的欣喜!
果然子肖父啊,不愧是朕的好大儿,野心居然这么大!好样的!
臣子们更是骇然。他们想到都是国内,你居然已经想到国外去了?
可是……
众人犹疑着,还没开口,刘据抢先道:“孤知道单凭玻璃恐难实现,可谁说我们现在只有玻璃,以后也只有玻璃?”
众人顿住。
是啊。太子先前做出了多少东西,哪一样拿出来不是举世震惊之物?他尚且年幼,还有无限潜力,谁说他就止步于此,谁说他们大汉就止步于此!
所有人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即便知道这是一个饼,但这个饼看起来那么漂亮那么好吃,谁能忍住不吃呢?
“是是,殿下所言极是。殿下之深谋远虑,臣望尘莫及。是臣路走窄了,确实是臣路走窄了啊。”
大农令激动万分,磨搓着双手,跃跃欲试,好似恨不得立刻为刘据描绘的伟大蓝图去添砖加瓦。
刘据却又将话题转回来,把他们的热血按下去:“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西域那边需等博望侯二出西域再说。咱们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国内。”
众人的神思被拉回来。
是啊,需得先把国内做好,再谈外邦。
对,没错,他们不能急。但凡伟业,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不就是等,不就是干吗。干就是了!
“不过便是国内,也不可局限于眼下。虽说天下巨贾豪绅十分,长安独占六七,但你也不能直接舍弃掉剩下的三四吧。更何况地方上还有郡国诸侯呢。”刘据嘴角勾起,“他们可都不缺钱呢。”
大农令:!!!
众人:!!!
“有长安玻璃在,谁还看得上以往的低劣琉璃?地方巨富会不会动心?他们会不会愿意捧着手上的琉璃窑来表诚意?而各大诸侯又能否忍住不跟风购买?
“大农令,眼光放远点,不要局限于京师。各地州府与郡国都可以设立属于朝廷的琉璃窑啊。”
说完,刘据转头看向刘彻,眨眨眼。
刘彻微微挑眉,似有所觉。
刘据瞄了众臣子一眼,悄悄凑到刘彻身边:“父皇,我听先生讲七国之乱、梁王叛乱,再有去岁的淮南王谋反之事。觉得诸侯虽并不都有异心,我们不可态度过激,却也不能不防。”
“我知道父皇有绣衣使者。到时候可悄悄调派绣衣使者潜入其中,借玻璃之事与诸侯巨富往来买卖,彼此走动密切,这些人的动向是不是自然而然一清二楚,消息获取起来也更便利?”
刘彻:!!!
离得远完全没听见的众臣:???
不是,你们父子怎么还公然说上悄悄话了呢,是什么我们不能听的言语,怎么陛下脸色都变了?
离得近刚好听到的卫青心脏猛缩,霍去病更是张大了嘴巴:我的天哪,你玩这么大的吗!
琢磨着掏诸侯的钱袋子就算了,还想把手伸到诸侯身边去?
陛下用绣衣使还偷偷摸摸呢,你直接光明正大安插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你可真能想,这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尤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众人享受到玻璃窗户与镜子带来的便利,以及心理上所满足的优越虚荣感,甚至某些人还因此获利。
那么即便后续诸侯发现端倪想要搞掉琉璃窑,只怕这些被朝廷养“刁”了生活习性的王宫大臣与豪富门阀也不会愿意。
尤其刘据说的对,他如今虽然唯有琉璃,但谁说日后也只有琉璃?
诸侯谋反是很耗钱财的。若刘据的新奇物件越来越多,把他们的钱财掏个大半,他们还拿什么来谋反?
这招若谋划细致,使用得当,不但能把王公大臣与地方富绅都拉到朝廷阵营,还直接削弱了诸侯的财政力量。人和钱两把抓。
刘彻思量片刻,眼眸逐渐深邃。
他忽然站起身来,表情严肃:“回宫。众卿随朕往宣室殿。今日太子所言建议还需仔细规划,商议出具体章程来。”
另外诸侯绣衣之事也要谨慎安排。但此项就不必闹得众人皆知了。
刘彻眼眸深邃,眸中光亮闪烁。
刘据呢?刘据打了个哈欠,一回宫就美滋滋睡觉去了,全然不管自己一个接一个抛下的“惊雷”炸出了多大的火花。
至于自家父皇与众臣子们今夜是如何忙碌,如何激荡,如何无法入眠。
刘据表示,干他何事!
天大地大,我困了那就是睡觉最大。
不接受反驳!
第45章
玻璃面市,朝廷有意与民合作择选代理商的消息一经传出,引来议论者众。而“琉璃街”自然也备受大家关注,甫一开放便人流如织,成为长安第一大热门景点。
以至于刘据不得不下达命令,采取排队领号的方式,限定每日每个时间段的人流量。更是派城防军轮流值班,维持秩序,负责安保。
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长安人民对“琉璃街”内各色新奇事物的兴趣与热情。
街内喧嚣惊呼声不断,街外排队领号者如云。
“你领到号牌了吗?我都让人排两天了都没领到。”
“我刚领到,正要排队进去。”
“啊,你居然领到了,一个号牌可以进两个人。带我带我,快带我。”
……
“我的天哪,你们是不知道里面有多让人惊叹。这些居然是琉璃,全是琉璃。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琉璃。这怎么可能是琉璃!”
“太子殿下说了这叫玻璃,不过也属于琉璃一类。确实让人惊叹。那些窗户,那个花房阳台。最让人诧异的是镜子迷宫。我以为自己的魂被摄入镜子里,差点没被吓死!”
“哈哈哈,那你胆子也太小了点。”
“呸,你胆子大,说得好像你没被吓到一样。在里头一直大呼小叫的不是你?哭着喊着着要把镜子里妖孽揪出来打死的人不是你?”
“亏得我拉住你,否则毁坏镜子,或是三倍赔偿,或是被拉走关大牢。”
……
“你买镜子了吗?”
“买了买了,当然买了。我买了好几面。家中阿母与姊妹一人一面,她们肯定喜欢。这镜子太神奇了,照的与真人一般无二。有这谁还用铜镜啊。”
“是啊。我也买了,还买了几个琉璃小摆件,都是动物形态,特别可爱。”
“这琉璃街太有意思了,我得让人再去排队领牌子,我还要来。”
“这算什么,没听上头的消息吗。朝廷要择选代理商,往后这里的店铺会更多,还会建设其他玻璃相关建筑,更会招各行各业的东家进驻。到那时才好玩呢。”
……
诸如此类场景在长安与陵邑各处上演,成为常态,屡见不鲜。
琉璃街道旁,一辆华贵的马车内。
广云看着眼前喧闹的场景,由衷感慨着:“太子殿下果然非比寻常,此等设想当真让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转而又看向在店内忙碌的祁元娘身影,眉宇微微蹙起,神色有些复杂,既有欣赏又带了两分不甘:“朝廷合作的代理商还在择选中,这两家铺子就已开张。
“便是此后各家店铺全都立起来,她的铺面位置最佳,往来生意自然也是头一份。真真是占尽先机。”
再观店内人流,这份先机所带来的利润可想而知。
便是当初被人眼红艳羡的升平楼也没有这等场面,而如今升平楼的光景大不如前。
虽在旁人眼里仍旧是望尘莫及的存在,但她见识过从前的客似云来,又怎么能平静接受现在的落差。
广云神色微敛:“我们忙忙碌碌几个月,多少皇亲权贵,费了多少心思,搜罗多少能工巧匠都没成功,竟是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祁元娘抢了先。”
身旁广仲也道:“没想到她一个女娘,还有这等能耐,倒是我小瞧了她。”
广云一顿,回头看他,似笑非笑:“后悔当初没能纳她了?你若纳了她,她今日的风光便也是你的风光。
“可惜她现在身份不同,自是不可能再为妾的。尤其你若对她有这等心思,鄂邑公主岂能接受?”
广仲嗤鼻:“阿姐莫要故意拿这话来试探我。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一个祁元娘如何能同公主相比。
“虽有几分姿色,但与公主相差甚远,身份地位更是云泥之别。便是如今风光也不过是借了太子门下的便利,有太子为她撑腰罢了。
“可再如何她也只是个门下,公主却是太子阿姊。若我成了太子姐夫,太子愿意给她的便利,难道不会给我?”
广云轻笑起来:“算你脑子清楚,我还怕你见了美色就迷糊了心呢。”
广仲不以为然,嘴角哂笑。
就算是为美色,也当是为鄂邑公主这等美色。祁元娘不过腐草萤火之光,如何与日光争辉。
更何况这可是个拒绝了他选了个小学徒,狠狠让他丢了脸面之人。
他就要纳回家,也是报复为先,为其迷糊?呵。
“同阿姐说说,你与公主进展如何了?”
“自然顺利。阿姐等着便是。”
广云挑眉:“你倒是自信。”
“那当然。若是皇后的三位嫡出公主,我不敢保证。可对付鄂邑公主这等不受关爱,不被重视的,我自有手段。
“你和阿母总说我这些年流连花丛没个正经。但我这花丛也不是白流连的,自然知道怎么拿捏女娘的心。她缺什么,我给什么便是。”
自傲自负且自大。
广云蹙眉:“鄂邑再不受宠也是皇家公主,心性见识非你从前接触的一应女娘可比。你悠着些,莫要大意。”
“好了,阿姐,我知道的。”
再是公主,不也是女娘嘛,女娘的心思就那么些,好猜得很。、
广仲不以为然,不悦道:“阿姐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莫非我在阿姐眼里便是这等做什么都不成,连最擅长之事都办不好的人吗?”
弟弟是个顺毛驴,不开心了呢。
广云将要出口的话咽回去,笑着哄道:“好好好,是阿姐的错。阿姐跟你赔罪。阿姐自是信你的。不过你自己掌握好分寸,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动作便尽量快些。”
广仲怔住。
广云笑容消失,神色严肃起来:“王家那边托了王夫人的关系,让她帮忙在陛下耳边说好话。据我所知,陛下已经应了。
“因考虑到长幼有序,想先将卫长公主的亲事定下。帝后观察了一阵,对最近平阳侯曹襄的表现十分满意,明旨这个月便会下发。之后就是鄂邑与王充耳了。”
广仲心头一紧,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貌美如花,巧笑嫣然的鄂邑,再想到王充耳。广仲恍惚有种自己心爱的东西硬生生被人抢走的感觉,不甘与愤怒涌上心头,眼神逐渐阴鸷。
王充耳仗着比他长一辈,从前就处处压他一头,抢了他不少看中的东西。难道这回他还要让吗?
广仲握紧拳头。
不,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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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将琉璃街的建议提出来,朝廷如何有序布置刘据就不管了。
毕竟他从弹幕哗啦啦刷屏的几千条评论里记下关键要点,然后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勉强总结出一二适用方案,已经很累了。
凭什么后面的活也得他干!
不干,不干,就不干。
刘据每日读书玩耍,再吃吃喝喝,十分悠闲。盘算着他父皇应该忙得差不多了,事情商议结果、具体章程都出来后,才让丰禾端着两份碗前去清凉殿。
刘彻冬日居温室殿,夏日便居在清凉殿。
经过禀报,刘据顺利入内,亲自将丰禾手中的冰碗接过来捧至刘彻食案上。
刘彻轻笑:“这是什么,又是你让庖人新近钻研的?”
“嗯。这个叫水果冰沙。将冰块碾成碎沙,配去腥熬煮过的牛奶,再浇上榨好的果汁就行了。
“制作上同我们以前吃的冰镇果汁相似,略有一点点不同。但吃起来更加爽口。大夏天来上一碗最是沁凉舒服。这碗是葡萄的。这碗是桃子的。父皇快尝尝。”
刘彻很自然选了离他更近的葡萄,吃一口,确实沁凉舒爽,乃夏日上佳饮品。
“是不错。”
他喜欢的东西父皇也喜欢,刘据更高兴了,一边吃着自己桃子味的,一边眼珠子往刘彻碗里瞥。
刘彻忍俊不禁,拿起勺子喂给他,刘据吃进嘴里,眼睛都眯了起来,特别享受:“还是葡萄的好吃。西域的葡萄甜。”
刘彻失笑:“你既更喜葡萄为何不选这碗。”
“当然要父皇先选。”
说得理所当然,刘彻眸中笑意更深了,却还是狠心将刘据手里的冰碗夺过来:“这东西太凉,你还小,脾胃弱,尝一点就好,莫要贪吃。”
刘据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啊啊啊啊,你认真的吗!我好心给你送吃食,你居然把我的也抢走。不带你这么当人阿父的。
刘据抿着唇很不高兴,目光死死盯着刘彻手边的两个冰碗,眼巴巴的,好不可怜。
刘彻硬着心肠,招手让侍女端了盘葡萄来放到刘据面前:“你既爱吃葡萄,吃这个便好,用冷水镇过的,也凉爽。”
刘据气鼓鼓,却无可奈何,只能赌气般捧过葡萄往嘴里塞,一口一个恶狠狠。
眼看着刘彻将两份冰碗吃完,刘据脸都绿了。
合着你不让我吃,是因为想自己全吃了!
大人就是讨厌,讨厌。等我长大,自己做主,想吃多少吃多少。哼。
刘彻忍俊不禁。
刘据瞄到他放在桌案的竹简,突然想起他此来的目的,眨眨眼道:“这是关于父皇住处窗户改造的奏本吗?”
“是。今日工匠来量过尺寸,约莫过两日便会动工。”
既然有玻璃可替代窗纸窗纱,那宫中的改造自然在第一位,尤其皇帝。
刘据兴奋起来:“父皇的宣室殿、温室殿、清凉殿都要改,母后的椒房殿也得改。”
刘彻失笑:“还有你的长乐宫,都改,一起改。”
刘据眼珠转动:“那可是大工程,尤其父皇这边,我觉得还可以让人规划一下,做个跟那日所见一样的花房阳台。”
刘彻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显然他很懂刘据,刘据绝不是为了满足他舒适享乐需求这般建议,那模样必定在打别的主意。
“你想做什么?”
“父皇,这边做改动,敲敲打打的,自然会扰到你的日常起居。不如我们去上林苑住一阵子,待这边改动完成再回来?”
刘彻:……合着宫里这么多地方,就没别的宫室给朕挪用了是吧。
刘据掰着手指数上林苑的好处:“夏日炎热,上林苑依山傍水,比宫里凉爽得多,避暑最为合适。
“那边本就有宫室,建章宫虽还未完全建好,却也完工七七八八,不影响居住。我们往日偶有过去,都是住在那里。这回住久点也完全没问题。”
越说越觉得可行:“将母后阿姐舅舅表哥都带上。再邀些皇亲朝臣伴驾。父皇不但能每日正常处理朝政,闲暇还能跑马狩猎。
“或是我们再组织几场蹴鞠赛、马球赛。劳逸结合,岂不比困在宫里强。”
刘彻:……朕好像还没答应呢,你就规划上了。
刘据话锋一转,拉着他的衣袖又道:“父皇,少府寺卿这两日还同我说了件事。”
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双手垂下对着手指,表情谄媚又讨好,一眼可见其小心思。
“父皇你看,我弄出玻璃和众多衍生品,还提出好多绝妙的建议,功绩是不是很大?”
刘彻眯着眼点头:“功绩确实不小,所以呢?”
刘据瞬间抖擞起来:“既然如此,祁元娘立功当重赏。我立功,有没有赏?”
刘彻勾唇不动声色,一言不发看他表演。
“父皇,为了建设琉璃街,我把博望苑都让出来了。少府寺卿说,那边无法再给我建别院苑囿了。”
刘彻一顿。他差点忘了这层。那边已定为琉璃街,博望苑确实不再合适。
他看向刘据:“你想另外选址?”
“是要另外选址,但我们这回不如简单点,别太麻烦了。”
刘彻:???
刘据咳嗽两声,轻轻嗓子,试探道:“就建上林苑旁边吧。与上林苑毗邻,我无论想跑马还是狩猎、游玩,一匹马蹬蹬蹬就能过去,十分便利,就不必额外给我圈地修建林园马场了。
“只需造些屋舍院落,最多搭配点假山花草,工程量少了大半不止,省时省力还省钱。节省下来的这些可以用来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对不对?”
刘彻:……说得冠冕堂皇,真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不就是想共享朕的上林苑吗!你怎么不直接说让朕把上林苑给你得了。
呵!
刘彻瞥他一眼:“你特意将展示所用店铺与镜子迷宫建在博望苑,更是力主琉璃街建设一事,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刘据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我才不是那种人呢!我不过是见事已至此,就干脆顺势而为一下罢了。我才没有那么想呢,父皇怎么能这般看我。”
刘彻:……那你可真会顺势而为。
“父皇,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眼睛一眨一眨,好似狸奴幼崽一般。
见刘彻不为所动,刘据脑袋耷拉下来,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好吧。我知道了。我……我只是想同父皇挨着而已,不想跟父皇那么远。到底是我逾矩了,不该打父皇上林苑的主意。”
刘彻:……你居然还学会以退为进了!
明知他的小计俩,刘彻忍了又忍,忍住了没让他吃冰碗,这回实在没能忍住自己心软:“罢了,朕从上林苑边上划拨一块地给你。
“如此建好的博望苑既能独立于上林苑之外,前通大道,后也可连接上林苑。方便你两厢往来。”
刘据眼睛锃亮,跳起来抱住刘彻:“父皇最好了。多谢父皇。父皇万岁!”
喜形于色,雀跃难当。
刘彻无语又无奈,嘴角不自觉勾起。
儿子想把苑囿建在自己旁边有什么错!这是儿子亲近自己的表现啊!更何况据儿还这么小,依赖他不是很正常?
就算有点别的心思,不就是为了方便跑马玩乐吗!
多大点事,宝贝儿子这么聪明这么能干,为他做了多少事,解决多少难题。这么点小要求,依他又何妨!
刘彻拍板决定:要划地,给!要避暑,去!
走起。
一到上林苑,刘据便宛若乳燕投林,整日在各处穿梭,仗着自己已经学会骑马,雄气赳赳,不论什么活动都想上场插一脚。
跑马狩猎自不必说,就连马球蹴鞠也不再满足于一旁观看,打不过年岁长的,就下令让朝臣们带上家中与自己一般大的小儿郎玩。
前者试了两回,终归年岁小,技术弱,球与马无法兼顾,若不是侍卫在一旁护着差点摔下马背,不得已只能放弃,转攻蹴鞠。
日日风风火火,没个消停。不过数日,就与卫不疑一起打遍“娃娃帮”无敌手,顺利奠定自己孩子王的地位。
场外,霍去病啧啧称叹:“这俩小不点还挺厉害,似模似样的。”
刘彻亦有所感:“果然孩子还需与同龄孩子玩耍,据儿与这群小子嬉闹起来更有活力。”
霍去病挑眉:陛下,你用错词了,这哪是更有活力,分明是更能折腾。这几日刘据带着他们,就差没上房揭瓦了。
刘彻不觉得,刘彻很高兴。
儿子活泼好动,能文能武,还机缘巧合去过仙境,得奇遇仙缘,简直是他的梦中情儿。
他笑看卫青:“仲卿,朕瞧着就该经常带不疑入宫,早前便这么说,偏你太守规矩。似去病幼时,一月里小半月都住在宫里呢。”
卫青低首静听,并不多言。没有直接拒绝帝王,也没有一口应下。
倒是霍去病挑眉:“盖因陛下疼臣,臣现今也一样。一月里小半月住在宫里。陛下不赶臣,臣便不走。”
刘彻哈哈大笑。
正巧刘据与卫不疑结束赛事下场过来:“父皇这么高兴,在说什么?”
刘彻告知原委。刘据睨了霍去病一眼:“表哥,你这一个月,一半时间住宫里,一半时间住舅舅府上,父皇赐你的冠军侯府都要生灰了吧。”
霍去病哼哧:“呦,你不喜欢我住宫里,那我便都住舅舅府上去,日日陪不疑玩。不疑,你说好不好?”
又来这套。
不等卫不疑回答,刘据翻了个白眼:“幼稚。当我还是三岁小孩呢。我现在已经不上你的当,不吃这套了。”
众人:……
霍去病:……你不是三岁,也就六七岁,说我幼稚?咱俩到底谁幼稚!
刘彻掩唇偷笑,将刘据拉到身旁,一边吩咐侍女为其擦汗,一边询问:“午后准备做什么?”
“今日午后休息。”
刘彻微讶。这几日刘据每日活动都排得满满当当,居然还有不做安排的时候?
霍去病更是诧异:“今日下午我们有场狩猎赛,你不去?”
刘据嘴角撇了撇:“你们的狩猎赛,我去作甚,凑数吗?”
霍去病:???
你往常不也是凑数,不都很积极?
刘据哼哧,眉眼扬起,心中自有主张,却没有说出来。
到得时辰,眼见狩猎赛马上开始,刘据神神秘秘叫来石邑往山上去。至得山峰处,在峰顶凉亭坐下,让侍女铺上桌布,摆好瓜果饮品,笑嘻嘻伸了个懒腰。
石邑扫他一眼:“山顶风大,好好的狩猎不瞧,来这吹风?”
刘据轻嗤:“就是为了更好的观赏狩猎赛我才选的此地。这可是我让侍卫提前来踩过点的最佳观赏位。”
他指向对面山腰:“看,狩猎赛在那块,这里望过去是不是一览无余?”
石邑无语:“这么远,还有树木遮挡,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谁说瞧不见?我有法宝。”
刘据手腕一翻,从身后摸出一副望远镜来。
石邑惊呆了:“这……这是……父皇不是勒令必须保密,不让用吗。你哪来的?”
刘据挑眉:“我做出来的东西,便是父皇下了死令,我还能没有?至于保密,放心好了。今天我带的人全是当日在场的,早就知情。因为这个,我连不疑都没叫呢。”
石邑扫视一圈,确实如此。不只为此没带卫不疑,也没带侍卫。不过上林苑安防不用担心,石邑放下心来,立时高兴道:“快给我看看。”
刘据抬了抬下巴,自有侍女另取了一副望远镜递给石邑。
两人拿着望远镜调试着距离和方位。
“啊,我看到了,那是曹襄表哥。”
“阿姐,阿姐也在。”
“我找到去病表哥了,他在最前面。”
刘据撇嘴:“他每回都是一马当先,甩别人一大截。无论跑马还是狩猎,但凡他上场的,就没人能赢过他。也不知道他这么玩,别人还有什么意思。连个悬念都没有,多没劲啊。”
话音刚落,隐约间好似有声响传来,刘据愣住,还来不及反应,盛谷已然蹙眉:“是马蹄。”
狩猎场不在此处,按理这个时辰此地不会有人来,是谁?
心念刚起,盛谷转瞬面色大变:“这马蹄声音不对。余穗,带殿下与公主走。”
然而已经来不急了。
马蹄渐近,伴随着狂啸的鸣叫跑至眼前,堵住下山的唯一通道。
盛谷余穗只能护着二人退至凉亭。
刘据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马背上还有一个人,已然无法坐立,只能死死抱住马脖子以图求生,口中拼命喊“救命”“停下”,一通惊慌失措的嚎叫,语无伦次。
而那马显然已经失控,完全不听主人使唤,横冲直撞,一会儿俯身,一会儿后仰,左右摇晃,动作极大,悲鸣声阵阵,宛若凄厉哀嚎。
盛谷瞄了眼“疯马”后面的下山之路,自知这般躲着不是办法,照“疯马”如此模样,恐下一瞬就会冲过来。
她与余穗对视一眼。余穗挡在二人身前,浑身戒备。盛谷起跑冲刺,纵身一跃跳上马背,拉住缰绳,想强制将马勒停。
然“疯马”挣扎的力道极大,盛谷很是吃力,一人一马僵持着,若给她时间,或许能成。但偏偏有个变数。
马上之人察觉有人上马,转而抱住她的腿:“救我救我,我是盖侯之子,太后外甥。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救了我,我必有重赏。”
盛谷脸色大变,呵道:“放手!”
马上之人已经惊惧万分,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敢放手,反而越抓越紧。
盛谷神色更为难看,本来与马儿僵持之势开始倒转。盛谷身体受制,力有不逮。但见马儿又一个后仰嘶鸣,马上两人齐齐被摔落下来。
盛谷有功夫在身,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勉强泄了大半力道,支撑着爬起来。见马上空空如也,她没了顾忌,眸中寒光一闪,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再度跃身而上。
这回没了扯后腿的,盛谷顺利许多,为保周全,也不必勒停了,直接将匕首刺入马脖,立刻跳马,如先前一般朝草地一滚,安全落地。
与此同时,马匹轰然倒下,脖颈鲜血直流,口中还有白色泡沫溢出。
危险去除,刘据自亭中而出,走到落马之人身边,微微一怔。竟真是盖侯王信之子王充耳。
但见他浑身多出擦伤,没有盛谷那样的身手泄去力道,还好巧不巧脑袋撞在石头上,鲜血已渗出大片,面色惨白,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刘据睁大眼睛,错愕不已。
不是吧不是吧。他都好些时日没让左监说案卷故事,更没接触过刑狱卷宗了,怎么还会遇上这种事。
转念一想,不对不对。不一定是他。那什么吸引力法则和所谓凶案体质针对的都是案子。可谁说这就一定是案子而不是意外?
刘据下意识将目光缓缓转向石邑。
是阿姐吧。阿姐不也有那奇奇怪怪的体质?弹幕怎么说来着,这叫天选狗仔新闻人。
对八卦新闻之类的东西有着特别的天赋,每次都能打听到一手消息。那么这回直接撞上新闻现场,也很合理吧。
嗯,是的。一定是阿姐,绝对是阿姐。
甩锅甩锅,必须甩锅。
石邑:……你礼貌吗?
第46章
建章宫。
上方刘彻铁青着脸,面沉如水。下首刘据老老实实跪着,心头惴惴。
“为何去那等偏僻之处?”
“为何不带侍卫?”
严词厉色,声音冷沉。
刘据心尖颤了颤,满脑子都是。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回。
望远镜肯定是不能说的。这一说岂不罪责更大?毕竟那是父皇三令五申不许碰不许提的至高机密。
“我……我……”
刘据支支吾吾,苦思冥想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刘彻轻呵一声:“既不肯说就继续跪着吧。”
转头处理政务,一个眼神都不再给予。
刘据:……
低头绞着手指,不知所措,还有点委屈想哭。
有内侍来报:张汤求见。
刘彻言准,张汤入内,第一眼就见到跪着的刘据,略微顿了下转瞬恢复如常,只当没瞧见,上前面见帝王。
刘彻开口:“可查过了,王充耳的马为何会失控,是意外,还是人为?”
意外还是人为?
刘据神色一动。
不错,这个得弄清楚。这关系到他是不是真被那什么鬼的吸引力法则和凶案体质缠上了。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张汤躬身道:“时间尚短,具体如何尚未查清,但臣让仵作验过马匹,发现马儿曾食用过醉马草。”
刘据疑惑:醉马草?什么东西?
心念刚起,张汤已经开口解释:“醉马草全株有毒,毒性对马匹最甚,其次为牛羊。轻则致疾,重则致死。
“醉马草如其名,中此草的牲畜,宛若醉酒。或不能起立,呈沉睡之态;或狂躁不安,状似疯癫。量少时多为前者,量大时多为后者,还会伴有腹中绞痛等苦楚,煎熬难耐。”
刘据拼命点头:“对对对。那匹马就是后者。而且观它当时情形,声嘶力竭,悲鸣哀嚎,确实仿佛十分难受。症状全都能对上。”
话音毕,张汤顿住。刘彻眼神扫过来:“你倒是听得认真,要不要朕再给你搬个椅子,让你听得舒服些?”
刘据:!!!
身子一抖,立刻低下头,重新端端正正跪好,抿紧双唇,再不敢言。
心中懊恼不已。
啊啊啊,要死了,他怎么忘了还在受罚,顺嘴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刘彻一声轻哼,转头看向张汤。
他素来尚武,骑射属武艺中最寻常的项目,加之于战事而言,战马十分紧要。因而对于醉马草,相比刘据的一无所知,刘彻是稍有了解的。
“据朕所知,醉马草如人一般,颇有些跋扈性子,十分维护自身领地。生长四周,难有其他野草存活。”
张汤恭敬回答:“是。上林苑的地界虽能长醉马草,但并非其最佳生长之地。
“尤其此乃皇家苑囿,更是陛下闲暇时常来跑马狩猎游玩之所,还养了一群马在里头,不但有精心照料的马奴,还有诸多戍卫并定期巡察林中草木的人员。
“若苑内长有醉马草,不会无人察觉,亦不会从未见此类事件发生。更何况仵作与侍医说,马腹中取出的醉马草残留不似野生,像是处理过的。”
刘彻神色未动,示意张汤继续。
张汤:“另外,臣还让人仔细检查了马厩与食槽,以及所有苑内囤放的草料,皆未发现醉马草的痕迹。”
也就是说,王充耳的马很可能不是误食,而是别人故意投喂。
“仵作与侍医都说,醉马草从食用到发作,时间不会太长。尤其仵作将马匹剖腹,发现腹中还残留少许醉马草未被化解。
“出事马匹是王小郎君从家中带来。陛下居上林苑避暑,令皇亲伴驾,朝臣随同。但皇亲朝臣不会日日宿在此地。偶有夜宿,其余时候仍旧归家。
“王小郎君虽昨日归过家,但今日辰时三刻又骑着这匹马过来,事发时是申时正。这期间一直在苑内,未再出去过。”
辰时三刻到申时正。
刘据掐指算了算,有近四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若是在家中便已被喂食醉马草,早就在腹中消化殆尽死翘翘了。
所以张汤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马是在苑内被投喂的,甚至出事前可能刚被投喂不久。
醉马草是凶手自备,并且事发后,上林苑戒严,严禁进出。凶手此刻应当还在苑中。
刘彻神色凛然:“继续查,务必查清原委。朕要知道是谁所为,这么做单纯是想谋害王充耳,还是借王充耳另行他图。”
“他图”为何,刘彻没有明说,张汤却十分了然。
他余晖扫了刘据一眼,低头道:“诺。”
张汤告退,刘彻看向刘据,鼻尖冷哼。
刘据非常识时务地表示:“父皇,我错了。”
“朕是否说过,让你不论去哪都需有侍卫跟随。你的太子亲卫是用来做什么的。若你今日带着他们,怎会出这样的事。”
刘据抿唇,不太理解,小声嘀咕:“我没带也没出事啊。一匹疯马而已,余穗盛谷便能搞定,根本到不了我跟前,更伤不了我。”
刘彻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这孩子就不会多想想吗!
上林苑这么大,今日狩猎场定在山腰,不在山顶,彼此距离并不近。按理王充耳该在狩猎场驰骋比试,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若说是疯马不受控制慌不择路带着他跑去的,如何避开狩猎场中众人跑那么远?而且怎么别的路不择,偏偏择到刘据跟前去。
此事十分蹊跷。
幸好唯有一匹疯马,若有两匹,三匹,更多匹呢?或是除疯马外,还有旁的“疯人”,亦或其他呢?
余穗盛谷虽会功夫,功夫还算可以,但也仅仅是可以,算不得佼佼。对付寻常情况可以。但若形势严峻,敌众我寡就力有不逮了,自是无法替代侍卫的。
见刘据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大火气,刘彻既气闷又无奈,想到他现今的年岁,终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两分:“过来。”
刘据一喜,踉跄站起来,屁颠屁颠走过去:“父皇,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往后一定去哪都带上侍卫。”
刘彻轻嗤:“那还私自玩望远镜吗?”
刘据顿住,低头看着脚尖,眼睛偷偷瞄向刘彻,看一下又快速收回去,相当心虚:“原……原来父皇都……都知道啊。”
刘彻:呵呵。
你当你不说,石邑跟余穗盛谷也都不会同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