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月。
在刘据每日与霍光卫不疑两位伴读学习玩耍的同时,朝堂上,战争的后续也已经基本议定。河西设郡,移民实边政策已经铺排开来;匈奴投降而来之人也都有了安置章程。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张骞又一次提出再使西域的建议。这次刘彻没有驳回,河西到手,也确实可以提上议程了。
但西行不是简单的事,使团人员如何选,随行护卫怎么挑,尤其此次还额外添加了商贸的任务,所需指派的人选,携带的东西等等,各项事宜都得更细致。
朝堂再次忙碌起来,两位阿姐更是紧锣密鼓地张罗筹备,刘据也没闲着,他决定给西行再加点筹码。
坐于案前,铺开竹简,提起毫笔。
——这架势我熟,是不是又要搞基建了?这次搞什么?据崽,来个大的吧。
——对。来个大的。我国四大发明,目前还只改良了指南针呢,其他仨都可以搞起来。
——士农工商。农有三脚耧曲辕犁水车,工与商有玻璃。军事方面最屌,做出来的东西更多。现在独缺“士”呢。造纸术动起来,亮瞎天下人的眼睛,给西汉文史来场革命!
——如果造纸术真的动起来,不说达到现在的标准,只要达到隋唐,或是魏晋时期的技术水平,何止西汉文史界,全世界文史界都得来场革命。这会儿西汉好歹有麻纸技术的萌芽,国外关于纸的制造技术,那是半点影子都没有。
刘据眼珠转动,在竹简上落下两个字:造纸。
弹幕:……???
这么听话的吗?
造纸在不知道制作方式与流程前是困难的,但在知道后,其实称得上简单,但要保证纸张质量,精益求精,还需费些心思。
好在如今刘据有了格物司,早已不是手上唯有柏山一人可用之时。尤其关于造纸的技术资料,他脑子里整理的东西还算齐全,因而任务发下去不到七日,成果就摆在了案前。
刘据揣上盒子即刻往前殿去。
前殿中间为主殿堂,乃朝会之所。此刻,刘彻与众大臣就在这里商议朝政大事。
小黄门趁着间隙,悄悄禀报:“陛下,太子求见。”
众臣的声音顿停,刘彻也很是疑惑。
刘据年岁还小,他并没有让其现在就上朝听政的打算,刘据自身也没这想法。因而宣室殿他常去,前殿是不怎么来的,尤其还在大朝会之时。
小黄门又道:“太子问,陛下可在商议要事。若是要事,他不便打扰,且在外面等一等,待陛下议完再请见。
“太子说他手中刚做出来一个东西,要献给陛下。此物十分重要,一经面世,陛下必是要召臣子们议定章程的,不如趁朝会之上,诸臣子都在,反而便利。”
刘彻眉宇微动。臣子们神色闪烁,少府寺卿与大农令最是欣喜,一双眼睛瞬间亮起来。
太子做出来的东西,还特别提及“十分重要”……
二人齐齐上前进言。
“陛下,臣等今日议事已毕,先让太子殿下进来吧。”
“陛下,太子年幼,如今日头太盛,怎能让他在烈日下等待。”
……
刘彻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谁刚刚还在上奏呢,这会儿就说议事已毕。还有,当殿外的小黄门是死的吗,怎么可能让据儿在烈日下等,自是请入偏殿,瓜果饮品好生伺候着的。
睨了二人一眼,刘彻还是将刘据召了进来。
刘据怀里抱着个匣子,规规矩矩行礼后,就来到刘彻身边,将匣子放在案上,从匣子里取出第一张纸,平铺展开在刘彻面前。
“这是……纸?”
刘彻整个人都震住,瞳孔颤抖。寻常麻纸他是见过的,纸张厚实粗糙,背面还经常有草棍粘附。但这个纸不同,纸张比麻纸轻薄许多,质地更细腻,纸面除些许纹理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纸?”
“麻纸。”
刘彻蹙眉:“这不可能!”
与麻纸差距如此巨大,怎会是麻纸!
刘据轻笑:“父皇,确实是麻纸,不过制作与打浆技术与以往略有不同。”
当即从匣子里又拿出一张纸:“这是楮皮纸。”
楮皮纸更轻薄,质地更好,更为细滑,纹理也已经不太看得见了。
刘彻惊讶的眸光还未落下,刘据再掏出一张纸:“这是竹纸。”
竹纸,薄如蝉翼,雪白细滑,堪称美玉。
刘彻几乎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刘据却已经提议道:“父皇写几个字试试。”
刘彻依言照做。三种纸都能做到书写自如,但显然楮皮纸与竹纸效果更好。
“以往的麻纸落墨时需十分注意,很容易出现晕染、字迹模糊的情况,而且纸张粗糙,轻轻一扯就会碎裂,遇水则烂。”
刘据指向改进的麻纸,“这个就好很多,质地不说多细滑,至少不再那般粗糙,落墨容易,字迹清晰。
“相比我们如今所用书写工具,竹简笨重,绢帛昂贵。此纸优势更大,完全可以替代。再有楮皮纸,比麻纸更好,纸张细腻光滑,不但适合书写还能作画。最后是竹纸。”
刘据嘴角一勾,将竹纸提起来,迎光而照:“非但质地细滑,发墨色,易笔锋。卷舒虽久,墨终不渝。尤其是……”
他伸手抻了抻纸张:“柔韧度好,张力强,不易撕裂。就算是不小心沾水。”
刘据顺手端起刘彻的水杯倒了点在纸面上,轻轻吹了吹:“及时处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即使有些许湿印,过会儿就干了。”
刘彻讶异无比。
汲黯深吸口气,声音都在颤抖:“殿下,可否……可否将你所制纸张给微臣瞧瞧?”
刘据看向刘彻,刘彻点头,将三张纸都交给小黄门,小黄门带下去在臣子间一一传阅。堂下瞬间热闹开来,大家兴奋激动,惊呼不断。
少府寺卿上前:“敢问殿下,这些纸都是用何物所制,造价可贵?”
“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
众人:???
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这都是些什么破烂!
刘据勾唇:“麻纸所用基本为麻;楮皮纸所用为楮皮,除此外桑皮、藤皮、瑞香皮等都可以。竹纸用的自然是竹子。”
少府寺卿懵逼:“就……就这些,没有添加其他?”
“基本没有。”
少府寺卿眼睛亮起来,但听刘据又道:“哦,对了,不只这些。”
少府寺卿:……就知道不可能。
“木屑,稻草,秸秆也能做纸。这世间许多草料木料破布料都行。原料不同,打浆程度不同,做出的纸张质地不尽相同。
“质地好的可用于书写或作画,质地不好的可作为孩童习字稿纸,再次一等,最差的,似从前的麻纸那般,过分粗糙易烂,可做厕纸。”
厕……厕纸?
众臣愣住,神色复杂。
殿下,纸是何等物件,何等珍稀,你居然拿来如厕,这么奢侈的吗!
又一想刚刚刘据言及所用的原料,貌似好像也很寻常,并不奢侈?
汲黯蹙眉再问:“殿下所言原料简单易得,不知制作工艺如何?”
物品成本可不只看原料。
刘据轻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刘彻:“父皇可要去东宫瞧瞧?”
刘彻愣住:“东宫?不是在格物司?”
“在格物司的。这些东西都是格物司制作,但我在东宫也设了场地与器具,同霍光不疑一起捣鼓。做出来的纸也很好。差别不大。父皇若只是想了解制作,去东宫就行。”
众人再次讶异。
能在东宫制,而且殿下与两个伴读,几个半大的孩子都能成功,质地还不错?这……即便没看到,也能想到工艺不会难。
不过看还是要看的。毕竟谁都好奇,这样的纸究竟如何做出来,还是用那般低廉的原料。众人看向刘彻,满目期待。
刘据又道:“东宫造纸之地就那么大,大家都去,有些挤。”
一句话让大半朝臣笑容落下,失望不已。刘彻瞄他一眼,彼此对视,父子默契,他立时明白,“挤”是托词,真实原因是不想制作方法被太多人所知。
他起身,点了几个人随往,余者全部散朝。
来到东宫。
霍光与卫不疑正忙碌着,当然不只他俩,还有燕绥藏海与丰禾等侍女也在帮忙。
刘据带着刘彻先从第一步开始,首先看到的是泡在水塘里的原料。此为泡料。
再往前是一口大锅,锅中在“煮料”,丰禾添柴,盛谷搅拌。
然后是燕绥藏海在“打浆”,通过切割或捶捣等方式弄出纸浆。
接着便到霍光与卫不疑了。
纸浆渗水制成浆液,两人拿着一张篾席,一人一头将浆液捞起,交织成薄片状的湿纸。
刘据眯眼指向殿前空旷场地上晒着地一张张纸膜:“将湿纸晒干,从板子上揭下来,就成了刚刚看到的纸。”
一步步一环环,每一个流程都在众人眼皮底子展示,让大家细致而直观地明白每一个步骤以及其作用与意义。
讲解完毕,刘彻眼中惊喜盛放:“确实不难。”
原料便宜易得,制作简单易学,产出却是前所未有的上上等,怎不让人激动!
少府寺卿已经激荡得浑身抖动,兴奋不已:“陛下,太子殿下,大农令管盐铁农桑,不管书籍纸张,从前宫中所用竹简绢帛便一直归少府负责。而今这纸的制作运用事宜是否也交由少府?”
刘据无可无不可,看向刘彻。刘彻点头:“可。”
“多谢陛下。”
少府寺卿大喜过望。
果然殿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明面上对他各种嫌弃,私底下还是记着他的。不枉他费尽心机,隔三差五往东宫跑。
看,刷存在感是有用的,为他量身定制的东西不就来了吗?有了这些纸,就能代替简牍与绢帛。天下士人书写学习之道都将发生改变。
这是大功吧?不但是大功,还是大利。
毕竟有了纸这么轻薄好用的东西,谁还会用竹简绢帛?
只要做出来,根本不愁卖。
所以纸一点不比玻璃差,甚至可以说还更上一层。
少府寺卿看向刘据,眼中迸发出闪瞎人的亮光,有激动有惊喜有敬佩有感恩。
扑咚。他跪下来:“请陛下与太子放心,臣微臣必竭尽全力,尽快量产,以供宫中朝堂与天下士人所需。”
“只是这样吗?”
少府寺卿愣住,看向说话的刘据。
“你所说供应单纯指纸张供应吗。可还有其他?”
少府寺卿懵了,其他?还有什么其他,不就只做出一个纸吗?
“纸可以书写、练字、作画,也可以用来抄书,将过往所有竹简绢帛记载全部换成纸张。”
少府寺卿恍然大悟:“殿下是想将宫中石渠、天禄、麒麟三阁的藏书换成纸书?”
汲黯点头:“此法可行。如今三阁内藏书九成九都是竹简,竹简厚重,占地大,堆积冗多,取用不太便利。若能以纸书代替竹简,再重新按类别整理排列,修订名录,当便捷有效许多。”
“此事确实要做,但孤所说不只这个。”刘据看向刘彻,“父皇,我听说民间许多人不识书籍不认书籍,非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
“即便似《春秋》《论语》这类常规书籍,有些人家就算手中略有薄弱余钱想买,也得不来。因为他们没有渠道。
“竹简之重,绢帛之贵,导致运输与传播上的种种艰难。以至于天下食肆酒肆众多,却没有一间正式的可供平民随意买卖的书肆。”
刘彻立时明白:“你想建书肆?”
“对。书肆,不但卖纸,卖笔墨砚台,也卖书。纸与书的价格不能太高,略有薄利即可。如此知识才能得到广泛传播。
“有些人不是不聪明,而是没有机会。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机会。唯有天下识文断字者渐多,有志者辈出,我大汉才能人才济济。父皇才能不为人才困扰。”
刘彻蹙眉:“想法很好,并非不可行,但难度太大。你可有想过书籍复抄需要多少时间,一人一天能抄多少?一本,还是两本?
“你又可曾想过,要达到你所说的广泛传播、自由售卖需要多少本,这中间得耗费多少人力,又需要多少时间?”
刘据大方承认:“想过的。”
刘彻愣住,忽然灵光一闪:“你可是已有解决方案?”
刘据勾唇:“还是父皇懂我。父皇,若我说,我有一法,可一日复刻书籍数百本呢?”
刘彻:!!!
众人:……
一日?数百本?
太子殿下,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请不要太荒谬!这怎么可能!
刘据笑而不语,将众人领到偏殿。
此处,霍光与卫不疑已经候着了。刘据使了个眼色,卫不疑端出一块木板放置案上。
木板上密密麻麻刻着许多文字。
刘彻眸光闪动:“这是……”
“这叫刻版。印刷底版。”
印刷?此为何物?
知道他们懵,刘据也没吊胃口,直接用刷子沾了霍光递来的墨汁,均匀刷在刻版上,将纸张往上面一拓,用推板推过去,再揭下,一张印满字的纸就出现了。
汲黯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了:“这……这是公羊……公羊传第一卷的前部分内容?”
“是。建立书肆,自然不是为了售卖珍稀孤本。培养人才,重点在于常规书籍。只需将这些常规书籍都刻成刻版,依次印刷,就能数日内得到诸多成书。父皇觉得,如此可行?”
刘彻&众人:!!!
行,那可太行了!
这……这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谁人能信,一日可成书籍百本?
但太子殿下“刻版”一出,别说百本,只需刻版足够,人手足够,千本都可能!
刘彻又惊又喜,竟忍不住将刘据抱起来:“好!不愧是朕的麒麟子!”
刘据:……
——卧槽。据崽真是不搞则已,一搞就搞俩。造纸术跟印刷术一次搞定。现在四大发明只剩火药了。不过火药这种东西威力太大,尤其是在西汉这个时间段。全世界都处于冷兵器时代。冷兵器的发展都不算大。来个热武器,那真的逆天。
——据崽棒棒哒,有了造纸术跟印刷术,书籍与知识就可以传授于民,虽然仍旧不是人人可以读得起书,却比之前好很多。不过某些贵族估计不会太高兴。毕竟知识不再垄断在他们手里。
——不重要。此时贵族也仅仅只是贵族,并没有强大不可催的士族门阀,不是天子与世家共天下的时代。尤其猪猪当朝,集中皇权。不服也得憋着。不憋着就只能被猪猪拿来杀鸡儆猴。猪猪用人,用你的时候是真用,嘎你的时候也是真嘎。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奇怪吗?你们记不记得,当初我们说农最重要,让据崽找赵过。据崽转头就弄了个匠艺大赛,赵过到手。
后来让据崽装晕保屁屁,刚说完据崽就晕了。再接着提了句霍哥早亡,据崽立马为卫霍请侍医,还强势定下三日一次的平安脉,以及24小时待命的府医。
现在,我们提了一嘴四大发明与造纸术,据崽又转眼做出来。我怎么感觉……感觉……
——楼上,你不会是怀疑据崽做这些跟我们有关吧?
——不会吧不会吧。我们之前还讨论过据崽不像穿越,更像有金手指。据崽的金手指不会是能看得到我们的评论吧。
弹幕瞬间沸腾,一片啊啊啊啊刷屏。
——别吓我,你们这脑洞真吓死我了。
——据崽,你说句话,你是不是真能看到我们。如果不方便说,你就眨眨眼!
刘据没眨眼,而是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弹幕:……不是,你这几个意思。这是能看到,还是不能看到啊啊啊啊!要疯!
第72章
弹幕阵阵骚动,刘据岿然如山。
他没有半点要为弹幕解惑的意思,反而觉得弹幕这种猜到了又不敢确定的模样十分好玩。
至于表明态度?抱歉,他目前对弹幕那边的情况还没有完全了解,也并不是很信任。
尤其弹幕之前提过,已经组建研究组进行研究。这个研究是针对“神奇影像”的,针对他所处时空的,也是针对他的。
刘据无法阻止研究进行,也无法断绝“影像”投放。但至少,他可以留一手,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宜过分坦然揭露自己的底牌,曝光自己最大的秘密。
因此刘据按下心思,安静看着弹幕闪烁过后消失不见。
在翻了个白眼之后,他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瞄了眼对着纸张与刻版激动不已,侃侃而谈,商议不绝的刘彻与众臣,悄悄退后一步,拉着霍光与卫不疑瞅准空挡麻溜遁走。
扔下惊雷就跑这事近两年是他的拿手绝活,做得熟门熟路,炉火纯青。全然不管这个惊雷引起多大的浪涛,又让朝堂陷入怎样的忙碌。
这也让臣子们对其又爱又恨。
爱的是,太子殿下每回都能带来巨大惊喜;恨的是,太子殿下的“惊喜”常常让他们心跳起伏,变幻莫测,心疾都要被“惊”出来了。
尤其太子殿下就是个甩手掌柜。后续事宜自己半点不管,却每次都能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很长一段时间再无休沐可言。这种“痛”谁懂啊。
但痛并快乐着。所以能怎么办呢?自家的太子,自家宠着呗。
三日后,升平楼举办了一场拍卖会。
刘据同卫长占据最好的厢房,不但可眼光六路,还能耳听八方。
贵宾房内的声音不断传入耳膜。
“今日升平楼竟这般热闹?”
“那是你没见过两年前升平楼的盛况。那时京中还没有马球,升平楼是长安少年郎最爱玩的地方。彼时,几乎日日都热闹。”
“说来也是唏嘘。不过短短两年,升平楼四大东家,淮南翁主刘陵谋逆自戕,云娘子带着其母退出离京,唯剩隆虑侯陈蟜与王家。偏偏王家现今连侯爵也没了。东家没落,升平楼便也跟着没落。”
“难得今日太子门下祁女君借用升平楼之地,倒是又热闹了一场。我虽不知这拍卖是个什么规矩,不过听闻本次拍卖的物品多是胭脂阁的新货,据说还有一样,是太子做出来的新纸。”
纸,只一个字就让周遭友人沸腾起来。
“我听说了,太子新制的纸,质地细腻,书写流畅,似雪如玉。我一定要看看究竟何等神奇。”
“如果价格不是太高,我必买来。”
“我也这么想。”
……
众人好奇与热情空前高涨,厢房内,刘据听得十分高兴,他转头询问卫长:“阿姐怎么想到借用升平楼之地?”
卫长轻笑:“你要搞拍卖会,想找个场所,根据你的要求描述,我当时就想着没有比升平楼更合适的了。
“尤其是现今升平楼只剩两位东家,隆虑侯素来只管拿钱,不耐管事。升平楼的经营如今在王家手中。
“你也知道,自去岁王充耳之事后,王信失了侯爵,还付了一大笔赔偿。虽说不至于让王家捉襟见肘,但王家必是不甘就此没落下去的。
“他们见鄂邑寻了条出路,便也想找个立功的机会。你猜,如今满长安满朝堂,最好立功的地方在哪里?”
刘据迷茫摇头。
卫长笑盈盈看着他,眸光狡黠。刘据愣住:“我?”
“自然。谁都知道你奇思妙想多,随便拿出一样都是大功。跟着你,机会自然最多。但你年岁还小,行事随意,可不会看谁的脸面。王家提议和亲之时,被你当众驳斥,说得话还……很不客气。”
刘据讪讪摸了摸鼻子。
卫长莞尔继续:“王充耳的罪状更是你亲自递到父皇跟前。王家不敢贸然找你,只好找上我。希望通过我,搭上你的关系。
“我不过放出风声,说祁元娘要搞点东西,需要个合适的场地。王信人精似的,知道祁元娘背后站的是你,猜到真正想搞事的不是祁元娘,而是你,便自荐将升平楼让出来。
“正合我意,我便笑纳了。”
刘据:……
“那王家所求?”
“我没同意,也未拒绝。且看着去吧。王充耳命不久矣,王信失了侯爵又失钱财,也算罚过了,倒也不必抓着不放。
“王信虽心思多了些,王充耳也混账,但王家还有两位庶子,看上去才能一般,但为人尚算踏实,或可一用。”
说到此,卫长看向刘据,“阿弟,王家毕竟是太后娘家,父皇舅家,只要不涉谋反大罪,把从前的脾性改一改,父皇不会让他们太过难堪。惩处既下,威严尽显,目的达到,晾他几年,会再施恩的。”
这是告诉他,王家仍有起复希望,不如顺水推舟,先给予恩惠,还可借机从中挑选认可之人,待王充耳去后撑起王家门庭,如今既全了太后脸面,顺了父皇心意,也算扶持一门助力。
刘据点头:“阿姐考虑周全,阿姐决定就好。”
姐弟俩闲话完毕。
祁元娘已经走至台前,面向众人,述说拍卖会的规矩。每个物品设一底线,每个房间的贵人举牌一次,加价二十文。也可自主报价。价高者得。
第一件物品,是刘据刚为阿姐胭脂阁新研制的洗发乳。
这是还未正式对外售卖之物。一经介绍,左右宾客骚动不断,出价者众,最后以七百钱被拍下。
第二件物品,是一款特制香水,此香水留香时间比从前胭脂阁售卖的都要长,且香味款式只此一瓶,不会再出其他。
“独享”总是让人心动的,尤其是有钱有闲又爱美的女郎。最终以九百钱被拍下。
此后是第三件,第四件……
无一例外,不是新制,就是特制,或者有其他独特性。因而拍者不少,全程不见冷场。
最后一件压台之物装在乌木匣子里,侍女小心翼翼捧上展示桌。
祁元娘扬声道:“相信在座诸位都已得到消息,今日最后一件拍品为太子殿下新制竹纸,也便是大家口中的白玉纸。此匣中有一刀,既剪裁好的一百张。一起拍卖,底价五百钱,每次举牌加价一百钱。”
此话一出,将场内气氛推至高潮,众人目不转睛盯着匣子。
也有人疑惑。
“这白玉纸究竟是何物,我们都未见过,如何得知匣子内就一定是白玉纸?”
“你这话说得,怕不是京外来的吧。你不知道祁元娘是谁?她是太子门下,太子看重着呢,能拿假东西糊弄你?拍卖会规则上写了,假一赔十。”
“我没怀疑过匣子内东西的真假,只是有些好奇,传闻都说白玉纸如何如何好,但到底好在哪里,无人知道。我们要拍这东西,总要清楚它是否符合我们心目中的要求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祁元娘并不恼,反而打开匣子,取出一张竹纸,双手展开给大家看。又恐大家离得远看不真切,交由侍女一个个房间传阅。
没多久,刘据便听闻各个房间传来的惊呼之声。
“白玉纸,白玉纸,竟当真薄如蝉翼,似雪如玉。”
“质地细腻,触摸顺滑。传闻不假,传闻不假啊。”
……
纸张传阅一轮,重新回到匣子。
祁元娘归位,言道:“拍卖开始!”
几乎是这句刚刚落下,就有人举牌。紧接着又有人举牌,此起彼伏,绵延不断。
不过数息功夫,已将五百钱的底价推至五千。价格还在往上攀升。又数息,到达万钱。
“我出五金。”
一个声音响起。
刘据顿住,面露讶异。
卫长微微蹙眉:“竹纸虽难得,但少府已在制作,用不了多久就会向民间出售。此事大多数人是知道的。现在拍卖也就是尝个鲜,占个时间优势。即便拍不到,略等上一阵子也能有。
“因而万钱我尚能理解。长安与各陵邑贵族少年郎手头宽裕,往日为争乐姬舞姬的一首乐一支舞都能争先恐后,撒出去钱帛不知凡几。
“如今为竹纸花上万钱也不奇怪。毕竟这可是除宫中外的头一份,不说各大臣,便是皇亲也还没有呢。
“他们买的不单单是纸,更是脸面。若能拍到,不知面上多光彩,还能将其他少年郎狠狠踩下去,够炫耀许久。
“但五金……有些过了。”
五金,等于五万钱。
确实过了,而且不是有些过,是非常过。拍卖开始前,刘据与卫长议论过,都觉得万钱是最高峰值。就算也浮动,也当在这个上下,差距不会太大。
刘据眼珠转动,托着腮看向台上。果然五金一出,竞拍者骇然,纷纷放下牌子。
祁元娘虽也惊讶,但面上还算镇定,平静唱号:“五金一次,五金两次,五金三次,成交。恭喜天字四号房的贵人拍得白玉纸一刀。
“今日拍卖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参与。请拍到货品的贵人至后台付清钱款,拿取货品。”
说完鞠躬下台。
刘据喝着牛乳茶,吃着点心,没多久就等来祁元娘敲门,奉上一本册子:“殿下,这是今日竞拍成功的客人名单。”
刘据点头,接过来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手指停放在最后一行:“拍下竹纸的人叫桑林?”
“是。听他口音似是南方人。属下特意与他攀谈,得知他是徐州富商。家中颇有钱财。”
卫长神色闪烁:“便是颇有钱财,也不是这么个用法。”
祁元娘点头:“是。属下也疑惑,借机询问。桑林直言他是外地人。长安或许等段时日便可购买竹纸,但徐州路途遥远,不会这么快。而且他购买此物并非为了自己使用。”
刘据怔愣:“不为自己使用?他是要送人?”
“并不。殿下,桑林说他是慕琉璃街之名而来,前两日已经去看过了,如今京都之事已了,明日就会启程回乡。匣子内有一百张竹纸,他已经见识过今日拍卖会的威力。
“若不是拍卖,今日之物品都不会有最后的价格,成交结果会低一些。是拍卖的方式让抬高了他们的售价。他打算回去后也办个拍卖会,将一百张竹纸分成十份来卖。”
刘据:……合着这是进货做投资来了。
别说,玻璃之事,朝廷都还没把各地方州府全部搞定呢。想在天下都建立书肆,自由售卖竹纸,于长安而言,时间不远,近在眼前。但于徐州而言,慢则一两年,快也需半载。
这个时间差,足够桑林赚一笔。
尤其还分成十份,可真是个小机灵。
刘据神色复杂,卫长轻笑:“刚想出来的计策,就被人学了去,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这法子我能用,别人自然也能用。”刘据摇头,“如此说来,叫价五金,直接震住所有竞拍者,将竹纸抢夺到手,似乎就合情理了。”
他摆摆手,将此事丢开,令祁元娘退下,看向卫长身后侍女:“今日做法,我已让祁元娘演示了一遍。桑林都已学会,你可学会了?”
侍女上前福身:“是,婢子学会了。”
刘据颔首,又将一份书册丢过去。书册是用纸张装订,但见扉页上写着四个大字:经商宝典。
卫长愣住,略翻看了下,几乎都是与买卖相关。
什么技术入股,权势入股;什么限量款,定制款;什么普通会员,白银会员,黄金会员等等,五花八门,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卫长讶异:“你哪来这么多鬼主意?”
刘据嘚瑟指了指脑袋:“这里来的。”
卫长噗嗤一笑,将书册交给侍女:“此去西域,形势与中原不同。此书中方法,你需根据情况灵活变通,看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
“是,公主,婢子明白。”
卫长点头。这是她精心培养之人,原先打算若和亲则派去的陪嫁之一。后来计划变动,她就让其暗中管着胭脂阁作为练手,待西域之行确定,再跟着张骞鄂邑一同前往。
当然此去西域她准备的不只这一人,但这人是最关键者,亦是她最信任的心腹。
交待完侍女,卫长再度看向刘据:“你是为西域之事特意做出的纸吗?”
“是,也不是。西行需要,但就算没有西行,我们也很需要。阿姐,纸张可以作为珍稀货物,与玻璃一样,用以打开西域商路。但这点尚在其次。
“我做出来,更重要的,是想给西行使团方便。有了这个,他们记录沿途风情方便,描绘地理地形方便,若要与大汉通信也方便。”
通信……
刘据拿出一张纸,铺平,小心裁出一个小条,令丰禾取来笔墨,写下细小的蝇头文字,再将纸张一卷,拿在手里。
“阿姐。竹简笨重。绢帛虽轻,但太薄的绢帛容易晕染透背,总归没有办法做到写下这么多字,还能卷成这么小。似这种竹纸,无论藏在衣服缝里,或是发髻发簪中都十分方便。”
卫长瞳孔猛缩。这话的言外之音,她怎会不懂。
西行经过诸多国邦,危险未知。若真碰到什么情况,这种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面对特殊环境,也有希望把信息藏匿起来,带出去。
刘据扬眉,将纸条塞进一根唯有他手指大小的细管:“阿姐应当知道,自战国以来,便有圈养飞鸽进行训练,用作传递信息之用的方法。
“但这种方法限制太大,因而鲜少使用。过往如此,我朝亦如此。缘由也很明了。
“飞鸽虽能日行千里,但鸽子体小,力量有限,稍微大一点或者重一点的东西,就不能携带进行远距离飞行了。如果有了这个呢?”
刘据晃了晃手中细管:“把这个绑在鸽子腿上,飞几天几夜都可以不掉落。而且此管还能防水,防损毁里面的信息。
“卷成小条,又可以传递出更多信息。如此我们与西域的联系就能更紧密,更频繁,更清楚地知道西行使团的情况。”
卫长眸光一闪,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此事你同父皇说了吗?”
“说了。虽然纸张一出,日后必定会有人想到这点。但我们能占据一点时间优势,为何不占呢?所以我没当着臣子的面说,私下同父皇言明了”
刘据眨眼:“阿姐,此法不但我们需要,朝廷更需要。所以我不能瞒。我明白的。我们可以有私心,可以有谋划。但我们的私心与谋划必须在不损及家国利益的前提下。我懂。”
卫长莞尔,摸了摸他的头,十分欣慰:“好,阿姐知道了。阿姐会安排人培养信鸽。”
刘据勾唇。阿姐办事,他自然是放心的。
随后,父皇具体怎么做,阿姐具体怎么做,刘据不知,也没管。他优哉游哉学习玩乐,半月后,使团人物齐备。
七月底,西行出发。
刘据与三位阿姐去城外相送,是送张骞,送鄂邑,也是送带着重任的所有人。
看着渐渐远行的人群,刘据知道这是一支冒着巨大风险,向难而行的队伍;是承载着他与父皇诸多希冀的队伍;更是他们野望西域的开始。
再回望,是我朝故土,是中原杰地,也是他需要勤奋耕耘之处。
提议建设琉璃街时,他说过要让长安成为外邦眼中璀璨的东方明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汉物华天宝,并不是一句空话。他一直在为此努力,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并且他要的不只如此。他还要大家都知道大汉的勇武威仪,知道大汉的强盛繁荣,让大汉成为世界唯一,天下霸主。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他会穷其一生为之努力。
而眼前,远大宏图的当下,从西域之行开始。
这支队伍短期不会回来,或许三五年,或许七八年。
他不急,他还小,他等得起。
第73章
三年后,暮春。
正是冬小麦刚刚过了抽穗期,到达扬花结籽的时节,田野里,麦穗密集齐整。
清风拂来,他们摇曳着,一个个精神抖擞,宛若活泼俏皮的孩子向所有人炫耀自己茁壮高挺的身躯。
刘据与刘彻走在乡间小道上,放眼望去,尽是绿油油一片。还未成熟的麦穗是绿的,道旁的树木也是绿的。田埂里,还可见三两农夫忙忙碌碌。
刘据伸手捻起田边离自己最近的一颗麦穗瞧了瞧,笑着同旁边的农夫道:“这些麦子可是你种的?长得真好,再过两月便可成熟,必定颗颗饱满,迎来丰收。”
“借小郎君吉言。瞧这长势,如果没有意外,确实该是丰收。”农夫憨笑,“小郎君还懂这个呢?”
虽不知眼前一行人的身份,但观其衣着华贵,牵有马匹,还带着贴身侍从,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当是出身贵族。此等贵人,少有懂农事的。怎不让人讶异?
刘据点头:“略懂一些。阿父很重视农事,每年都会自己耕耘尝试。家中产业多,也额外给了我一些弄田,供我偶尔闲暇伺弄。”
农夫讶异,看看刘据,又看看刘彻,十分惊诧。这跟他所想所知的贵族可真是大不相同。
刘据又指向目所能及的诸多麦田:“这些都是你们村的吗?”
“是。前些年并没有这么多。那时我们村在整个邑县都称得上穷。我们能有今日,多亏了陛下与太子。”
说到此,农夫语气激动,万分感慨。
刘彻刘据眉毛一挑,刘据笑着道:“这话怎么说?”
“小郎君有所不知,从前我们村虽然临近水源,但水位太低,水流更是湍急,取水不便。偏偏无论农田与日常都需许多水。
“我们只能用水桶一桶桶挑上来,费时费力不说,取水量也有限。是太子殿下做出水车,陛下令官府出钱出力,为我们挖沟安置,还在岸上设有石磨与水碓,用以推磨与舂米。
“更别说还有曲辕犁、三脚耧等物,省了我们好多力气呢。后来陛下又准许我们开荒。村长就组织大家,每户出劳力将旁边那块荒地垦了。”
农夫越说越高兴,脸上堆满笑。
刘据眨眨眼:“那你们多出这些农田,顾得过来吗?”
“当然顾得过来。贵人们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工,什么善事,什么利器?”
刘据提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农夫拍手:“对对,就是这句。我们现今有各类新式农具,虽说田亩多了,但农作起来比以往还要轻松点。
“尤其这些地种出来除去赋税,全是自家的粮食。田亩多,产出多,留下的自然也多。谁不欢喜。我们还嫌少呢。家中劳动力多的,再来点也使得。”
刘据点头。
两人说话间,农夫妻子来为其送午食。
农夫笑嘻嘻接过来,打开篮子,一大碗麦粥,虽是粥,但也挺稠的。一碟青菜,还有一小碗鸡汤。鸡块就两三块,但对于普通农户来说,这伙食属实不错了。
农夫也有些惊讶,看向妻子:“今儿杀鸡了?”
“村里杀了三只,各家分了点鸡块。”
刘据挑眉:“村里杀,各家分?”
农夫点头:“也是太子殿下想出来的方法。劁猪跟养鸡。这两个法子让猪跟鸡增产不少呢。村长说户户养恐养不起也多有不便。不如大家一起养,养成了大家分。”
刘彻眉宇微动:“这法子不错。你们村长是个有想法且能干实事的人。”
“是。我们村长人可好了。他说若家家户户养,大家又要顾这些畜生,又要顾农田,事多且杂,太耗费精力。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弄出这么多槽食给畜生吃。
“不如一起养,村里规整,每家每户选人轮流照顾。所用槽食也由大家一起想办法。
“我们养了快四年。前两年费力了些,后两年掌握方法,人员安排妥当。养成的猪跟鸡长势都很喜人。卖出去赚一笔,偶尔还能宰杀几只给大家分。
“虽然不是天天有,但逢年过节少不了,平常也会挑日子。村里若不杀,自家想吃,自个村里人买,也便宜些。”
农夫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若放在四五年前,他哪里敢有这样的设想。
似是想到什么,农夫为难看向二人:“两位贵人可要尝尝?我们每户都有,分到的鸡块少,鸡汤清,也不知合不合贵人的口味。”
刘彻摆手:“你吃吧。”
农夫也只是随口一问,被拒绝后,忙放下鸡汤,指向前方:“其实我们村位置不错,往前几里就是官道,还是南边来长安的必经之路。
“那里设了几处茶寮,供来往商人旅客饮茶歇脚。说是茶寮,售卖茶水只是其一,卖的最多的是米面馒头以及家常菜食。
“这些从前也是没有的。因着长安琉璃街名气大,这两年许多人来瞧,进京的多,官府特许设置。而且还不许权贵插手,说是专门为我们添的营生。经营者都是跟我一样的平民。
“因着我们与茶寮离得近,他们许多食材都从我们与隔壁村收购。我们虽然没中标,不能做茶寮生意。但也跟着得了不少便利跟好处。
“所以说,还是多亏了陛下。陛下好,朝廷待咱们也好。”
没有哪位帝王不喜夸赞的。听着这话,刘彻暗自欣喜,嘴角上扬。
刘据提议:“已至正午,既然茶寮不远,不如我们用了午食再回去,顺道看看茶寮是什么模样,生意几何?”
他们微服至此,走了一路,旁观了乡野诸多农田农事,这两年前新设的茶寮自然也当看看。
刘彻点头,与刘据一起翻身上马。
数里的距离,骑马须臾便至。
一排茶寮,搭着棚子与简易屋舍,约莫六七家。生意都不错,家家坐了八成满。
刘彻与刘据一出现,就有位机灵的妇人上前将他们引领入座:“客官想吃些什么。咱们这茶是清茶。
“太子殿下说的方法,只以茶叶泡水,不用其他调料。茶叶虽比不得贵人家中,略粗糙了些,但也算清爽。
“菜食都在牌子上,都是农家家常菜,但口味也是太子殿下夸赞过的。”
刘据一顿,刘彻看他一眼,又扫向妇人,笑道:“太子殿下夸赞?太子曾来你这吃过?”
那妇人讪讪挠头:“这哪能啊。我们这茶寮是供过往客人歇脚的,太子殿下何等金贵人,怎会到这里来。
“不过我们这菜食做法是朝廷提供。当时教我们的官员说了,是太子研制。太子做出来的,他自己肯定喜欢啊。他喜欢当然赞过。
“所以……所以这话也没毛病吧?”
刘彻&刘据:……
刘据噗嗤失笑:“对,没毛病。”
妇人又问:“那客官想吃什么?”
刘彻扫了眼木牌:“都来一份,尝一尝。”
他们吃不完,还有侍卫随从。都尝尝,看据儿平时捣鼓的吃食,放到民间,做出来的味道是否一样。
是个大户。
妇人眼前一亮,声音都拔高了两分:“诶,好嘞,客官稍等,这就让我家那口子赶紧做。”
妇人退下。刘据撑着下巴观望周围人群。
一排茶寮,位置几乎坐满。看穿着打扮与举止言谈,大半是平民或家有薄产者,偶尔有富商,但鲜少有权贵。
略微一想,刘据就明白了。此地布置简陋,食材单调,拢共就那么几个菜单,不说珍馐,寻常需要花点功夫的好菜都没有,多以快速轻便为主。
平日里金尊玉贵,食不厌细,烩不厌精的贵族恐怕不太瞧得上。加之权势贵族出行,装备齐全,补给充足,此地往北行两个时辰便可至京都,未必需要歇脚用食。
正想着,有人前来上茶。但不是先前的妇人,而是个妙龄女子。她的动作有些怪异,还没等刘据察觉哪里不对劲,她已放下托盘,说了句“客官慢饮”就退下了。
刘据就没在意,伸手为刘彻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尝了口,如妇人所说,确实是粗茶,但胜在干净。这几家茶寮都是寻常百姓经营,手脚很麻利。每有客人腾桌,收拾很快;有客人到来,上前迎接也很快。
旁边有顾客遇上熟人,言谈之声传来。
“王兄,你也去长安?”
“是。李兄也去?我记得你去岁不是去过吗,怎么又去?莫非那琉璃街真这般好,让你念念不忘?”
“琉璃街好不好,你这回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这趟来是为琉璃街,却又不全是为琉璃街。我听闻今岁有西域外邦人到访长安,想来凑凑热闹,看看外邦人长什么样。”
“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博望侯出行西域的队伍经过这些外邦,卖了他们一些我们出产的玻璃饰品、镜子与白玉纸,他们惊为神物。又听说我大汉长安还有琉璃街,遂慕名而来。”
“是这么个说法。寻常玻璃物品算什么。博望侯远行,许多东西不便携带。玻璃也只挑了几样体型小,易装载的。哪能同琉璃街内各店铺售卖的相比。更别提琉璃街本身的建筑与布置就足够稀奇。那些没见识的西域人瞧见后嗷嗷大叫,似乎还惊懵了两个。”
那人磨搓了下双手:“我这回就是为了去看他们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模样。”
这话一出,言语者笑起来,友人也笑起来。
刘据与刘彻对视一眼,亦察觉到彼此眸中的满意。
张骞与鄂邑仍在向前,但他们的行为已经让沿途国邦的臣民对大汉有了基本了解,也勾起了无限好奇。第一批商贸人员也逐渐驻扎下来。
他们的计划初见成效。
如今西域来京者还是凤毛麟角,但日后会越来越多。
“客官,菜来了!”
上菜的是位老汉并刚才的少女。
老汉做事麻利,少女帮衬着将几个菜全部端上桌。刘据此刻终于明白刚刚为何觉得少女举止怪异了。
少女双手成拳,从未伸展,一直以拳头辅助老汉。
刘据愣住,是因少女,更是因弹幕。
——卧槽,这个女子的双手。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微服出巡,途径农家。虽然这是茶寮,但是农家百姓经营的茶寮,也算农家。再加上,双手成拳不能伸展。楼上,自信点。钩弋夫人没错了。
——刘据现在实岁十岁,虚岁十一。钩弋夫人就出现了?李夫人也就早出场三四年。钩弋夫人居然提前出场二十年?按历史记载,她这会儿应该还没出生啊。
——平行时空就别什么都对标历史记载了。这个平行时空本来就很多东西对不上,据崽还蝴蝶了一大半。不过别的不说,这女的长相不错,是有几分姿色的。不愧是能让猪猪宠幸的存在。符合猪猪颜控审美。
刘据:……
钩弋夫人?弹幕似乎说过,这是刘弗陵的生母。对于刘弗陵,刘据没什么感觉。不过对于钩弋夫人,刘据目光落在她的双手上,嗯,挺好奇的。
对于女子的异常,刘彻也发现了,免不了多看几眼:“这位女郎的双手……”
女子立刻缩回手,微微低头,好似不愿让人察觉她的“短处”,神色局促。
老汉代为回答:“这是我女儿。出生便这样。双手成拳不能伸展。从前也看过医,都没办法。
“后来有位方士路过我家借水,瞧见我女儿的手,同我说不必急,我女儿这情况不是身体残缺,也非是病。”
世上之人多少都有几分八卦之魂。听他这般说,三三两两的目光投射过来。
刘彻也被勾起了兴趣:“不是残缺不是病,那是什么?”
“他说这是还未到时候。等他日遇上命中注定的贵人,得贵人触碰,自然能解。”
众人愣住。刘彻怔了片刻,哈哈笑起来:“是吗?这倒是稀奇。”
老汉看了他一眼,又观了圈身边护卫侍从,对着刘彻刘据跪下一拜:“我观二位客官气度不凡,想来亦是贵人,不知贵人可否帮个忙,为小女试一试。
“小女出生十多年,双手紧握于生活上诸多不易。小人不求其他,只求能解小女之困,双手得以伸展,日后也好找夫婿。”
不过试一试,倒也无不可。
刘彻正要答应,但听刘据嗤道:“世上哪有这般玄乎之事,莫不是你胡诌的吧?”
老汉侧目:“小郎君不信?”
“不信。”刘据勾唇,提脚踩在凳子上,从靴中掏出匕首,手腕一翻,直直插入桌板,“不是要试试吗?用这个试试如何?”
刘彻&侍卫:!!!
不是,太子,你搞什么,就算人家是假的,也用不着这样吧。而且你这……你这表情这做派,真跟无法无天的纨绔霸王一般模样。
你注意点,你好歹是个太子!
老汉瞳孔放大,腿一软直接跪下来:“小……小郎君,这……这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刘据一声呵令,“燕绥!”
燕绥跟了他数年,早已与他有了默契,立时出手抓向女子。女子骇然,下意识想逃,转身至一半已被燕绥扼住肩膀,动弹不得。
众人惊愕,围观者中亦有正义之辈,当下站起来:“你们想对人家女娘做什么!长安附近,天子脚下,竟也敢如此……”
话还没说完,燕绥手掌翻动,瞬间掐住女子脉门,再按准穴位用力。女子吃痛,双手不受控制展开,从掌心掉落一块钩状玉佩。
众人:!!!
刘据挥手,燕绥退却。
刘据将匕首挽了个花,重新插回去,望向其余侍卫:“你们不会真觉得我要用这个吧。我有这么残暴吗?”
侍卫:……纷纷低下头。
刘据又看刘彻,刘彻低头喝茶,掩饰心虚。据儿确实非是残暴之人,但刚才那一下发生得太快,他真有些被唬住了。
老汉与女子抱在一团,已经大气都不敢出。
刘据站起身,弯腰捡取玉佩,淡淡道:“你说你女儿从小双手成拳不能伸展,那这从掌心掉出来的玉佩,只能是出生就有的了。出生的孩子手掌……嗯……”
他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这么大?能握得住这般大小的玉佩?”
又用手对着玉佩握了握:“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有点难啊。”
老汉女子同时僵住。
刘据走过去,二人下意识往后退,害怕刘据会再有动作,哪知刘据将玉佩一抛,扔进女子怀里。
“想借贵人往上走可以,但别把贵人当傻子,尽整这些玄里玄乎没用的。这玉佩质地不如何,但好歹值点钱。你们家境也不富裕,用来玩这出,不如卖了,还能给家里添点东西。”
他翻了个白眼,一挥手:“行了,菜上完就下去吧。”
老汉女子尽皆懵逼。
下……下去?
本以为今日遇上硬茬子,难以善了,结果这是……完了,放过他们了?
刘据嘴角轻撇,已然转身入座,不再理会父女俩。
父女俩互视一眼,麻溜遁入后厨,胸膛怦怦直跳,心有余悸。
刘据刚拿起筷子,就听旁边桌一声娇俏轻嗤:“看到没,人家把你当傻子呢,你还上赶着犯傻。
“之前若不是我拦着,你就去做‘贵人’了。你比那小少年还大几岁,竟不如人家聪慧,一眼看透根本。”
刘据挑眉。呦,听这话,他们不是被选中的第一个“贵人”呢。
侧目望过去,说话的是个十岁左右女孩,“骂”的对象是位少年,比她长两三岁模样,身边跟着仆从。
察觉刘据视线,女孩抱歉地笑了笑,将声音压低了两分,与少年说什么,就听不清了。
其余看客都有些尴尬,脸色不太自然,回归座位,借用吃喝遮掩。这一来一回的反转太出人意料,亏他们之前还想着为女子抱不平。
啧,幸亏动作慢了一步,不然得罪人不说,这糗可就大了。
数里外的山野。
有一辆马车停在此处。马车外并不见任何人影,马车内车帘紧闭,不知情况。
一个身影疾步走来,躬身对着车窗弯腰一拜:“赵家父女未能成事,计策被太子揭穿了。”
若刘据在此,大约会发现,此人正是刚刚茶寮看客之一。
车厢内声音响起:“不意外。”
声色稚嫩,好似幼童,口称不意外,但语气却带着三分遗憾七分恼怒。
啪。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
外头下属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你回去吧。保持静默,我若要再用到你,会给你指令。”
“是。”
身影离去。
车厢内稚嫩的嗓音开始气急败坏地谩骂,好似与人争吵,却又似他个人发泄。
良久,骂声停止。车厢内哨声响起。
一位车夫自林中走来,翻身坐上马车,驾驶离开。
第74章
有了这出插曲,刘据有些恹恹的,对微服已然兴致缺缺,时间也不早,用完午食干脆直接启程回宫。
刘彻好笑地望过去:“就凭一对想要攀高枝的父女,也值当你心情不好?你莫不以为朕就这般傻,连这点手段都看不透?”
刘据目光微妙:“你不傻,但你会装傻。”
刘彻:……
钩弋父女的谋算并不精明。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总有愿意装傻的人陪着一起演。
刘据毫不怀疑自家父皇的智商,被这点小技俩蒙在鼓里是不可能的。弹幕所谓历史上的情形出现,大约也是在“难得糊涂”。
毕竟美人在怀,这种细节何必计较。
刘据回望已然渐远的茶寮:“那女郎有几分姿色,不甘困于乡野,想谋求富贵很正常。尤其他们家现今担着茶寮买卖,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自然也接触了许许多多的豪富。
“这份心思越来越深,也是可以理解的。若她坦荡表现出来,或是用其他方式,我都懒得管。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是父皇想接入宫也无所谓。宫中后妃众多,不差她这一个。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刘彻:……你觉不觉得你说得太直接了点?
确实直接。但这是刘据的真实想法。他并不在意钩弋,也不在意刘弗陵。
刘彻神色复杂:“你怎知他们的心思只是对朕?那老汉请求时,是对你我跪拜,言辞中说的是二位客官。”
刘据:???
什么意思,莫非还能是他,他觉得自家父皇疯了。
“我才十岁,算虚岁也才十一。那女郎看起来比我大四五岁。我明显就是个顺带的。加上我,才不会让他们的目的显得那么赤裸。”
刘彻一嗤:“四五岁而已,朕与那女郎差得岂非更多?”
“这怎么一样!”
就像弹幕说所言,十八岁可以对八十岁,但十八岁不能对八岁。老牛吃嫩草只是说出去不好听,但恋童癖、对未成年下手,那是没人性!
就算大汉成婚早,他这年龄也小了点啊。
刘彻失笑:“你现在是不合适,但不代表过几年不合适。她可以借此机会以婢女之身跟在你身边,还能照顾你,与你培养几分情谊。待过上几年,你长大通人事,令她伺候便也顺理成章。
“你可瞧见旁边桌那对兄妹?听那妹妹言谈,老汉父女故弄玄虚的说辞也是同他们说过的。那少年比老汉女儿也略小一些。
“然而观其余客人,有与之年岁更相符的,却似乎并不知这回事。可见他们挑人挑的并非年龄,而是身份。
“我们即便未曾暴露身份,亦可猜得出不凡。那对兄妹应当也是官宦之家,且家中长辈官职不低,只不知是哪位爱卿家中子女。”
刘据:!!!
他震住了,却又觉得刘彻说得对。他身份高,有这机会自然要抓紧,先跟着他,等他长大。这……这很有可能!
刘据睁大眼睛,感觉莫名其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刘彻挑眉:“你既没看出这点,为何还这般生气?”
刘据无语:“我不高兴是因为他用方士做借口。”
方士……
刘彻动作一顿,瞬间心虚地移开视线。
说到这点,不得不提个“前因”。
鉴于刘据“奇遇”留下的“头痛”病症,刘彻广寻天下有能方士。这些年也找到几个。两年前,有位方士“术法”不错,还献上“丹药”,言可治疑难病症,延年益寿。
为保险起见,刘彻特意用银针试毒,又找人亲自服用,等待数日,全都无事。这才将刘据叫来,想让方士为刘据看诊,希望通过方士丹药或术法之力解决其头痛之症。
谁知刘据看到丹药,整个人都不好了,怒火冲天,暴跳如雷,各种诉说丹药的害处。可这明明是刘彻用各种方法试过的,怎会有害?
方士亦是据理力争。
刘据当下让侍卫按住他,直接将丹药喂到他嘴里,并让人盯着他日日服用。不过数月,那人便沉疴在床,形容枯槁,再无回天之力。
想到此,刘彻至今心有余悸,不敢想象,若彼时刘据真吃了,会怎么样。因此每每提到此事,刘彻都很是心虚。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害死了刘据。
胆大包天的方士,竟敢骗他!彼时刘彻怒不可遏,却也只觉得是这个方士不好,并非天下方士都是“假”的。
刘据费了许多力气,都没能把他的迷信思想彻底转变过来,只能用迷信对抗迷信。
言说仙人之术不能在凡间使用,所谓“术法”皆是方士装神弄鬼,打着神明幌子欺诈他人的把戏,还借着自己是真正见识过“仙境”之人,说的话最有信服度的理由,将寻来的方士全部接手过去。
破除迷信,寻求科学真理之路已经如此任重道远,刘据怎容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又借方士之名,以玄学之道故弄玄虚,谋求自身私欲?尤其还是对着他父皇。
即便刘彻能看破赵家父女的技俩,但只需钩弋入宫,“传奇故事”广为流传,自有许多人会信。而到那时,他父皇是否又会为“方士”动摇?
刘据不允许,绝不允许!
他瞄了刘彻一眼,刘彻偏过头去,不与其对视。刘据十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就此揭过。毕竟今日他父皇虽动了点“好色”之心,也没做什么,没必要翻旧账。
父子俩行至城内,刘据再度开口:“父皇先回宫吧。”
这话什么意思?
刘彻顿住:“你不回去?”
“不急,天色未晚,左右也无其他事,我先去看看长姐。”
刘彻想了想,立刻调转马头:“走吧,一起。朕也无其他事。”
刘据:……
他还想跟长姐说点悄悄话呢,算了,改日再说也一样。
父子俩来到卫长公主府。
此时的卫长已与曹襄成婚,并身怀六甲,大腹便便。她得到消息就在门外迎接,刚福身要行礼,便被刘彻制止了:“你如今身子重,这些礼节都免了。”
三人入内,卫长早已让侍女备好瓜果点心,陪着闲话。
刘据扫了一圈:“怎不见姐夫?”
“不知你与父皇要来,你姐夫出门访友去了。若早知你们来,我定让人寻他回来。可现在他已同夏侯家的几位小郎君出游,也不知去了哪里。”
刘据蹙眉:“你现在双身子,他怎么不陪你,还到处乱跑。”
“哪有不陪。日日陪着我,却也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同我在一起吧。这般他不嫌烦,我还嫌腻呢。”卫长打趣道,“不是你说的吗,夫妻之间要有个人空间?”
刘据:……
这……这话他是说过。当时卫长与曹襄新婚燕尔,曹襄恨不能时时刻刻挂在卫长身上,刘据看得很是冒火,故意拿这话怼曹襄。没想到今日被阿姐还了回来。
哎,行吧。阿姐高兴就成。
刘彻却想到什么:“夏侯家?汝阴侯夏侯颇?”
“是。”
“曹襄最近同他们家的人来往频繁?”
“不算特别频繁,却也有几次。另外还有平曲侯周家,周阳侯田家等等。但夏侯家确实是这里面邀约最多,相交最积极的。”
刘彻了然:“正主对阿姐献殷勤,再让自家子侄同曹襄交好,走曹襄的路子,双管齐下,想得挺美。”
言语平淡,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喜。
刘据愣住。
阿姐?父皇的阿姐?曹襄路子?
他蹙起眉头,懵逼看向卫长:“他们是有事求平阳姑姑吗?若是有事相求,应当也并非唯有平阳姑姑一人能够解决吧。求你,求三姐岂非一样?他们有没有来烦你?”
卫长失笑:“没有。他们确实想求,但不是求办事,而是求结亲。”
刘据更不解了:“结亲?平阳姑姑就姐夫一个儿子,已经同你成婚了。”
卫长笑意更盛几分,抿唇不语。
刘彻轻轻敲他一下:“当真是不开窍。是你平阳姑姑。”
刘据:啊?
卫长言道:“你也知道平阳姑姑守寡多年。”
刘据点头。
“民间寡居者再嫁的都不少,更何况皇室公主。平阳姑姑还是父皇同胞阿姐,无论年岁几何,只需她愿意,都是不愁嫁的。
“她刚寡居那一两年,父皇就有意为她再择夫婿,她拒绝了。彼时先姑父去世不久,在世时他们也算和和美美,举案齐眉。
“姑姑对他有情,心中伤怀,无心此事。后来姑姑渐渐走出阴霾,又怜惜曹襄是自己与姑父唯一血脉,觉得他尚且年幼,恐自己再嫁,曹襄虽能理解也会支持,但难免心中失落。
“如今曹襄长大成人,在战场立有功劳,又与我成亲,成家立业全都齐了。她也该考虑考虑自身之事。
“这不,自从这意思传出去,闻风而动者比比皆是。”
这么一说,刘据就明白了,询问刘彻:“姑姑是看中夏侯家了吗?”
若非如此,即便夏侯家邀约最多,也得这边愿意赴约给机会啊。曹襄表哥不是会自作主张的人,这等档口他同夏侯家频繁结交,当有平阳姑姑的意思才对。
“谈不上看中,不过暂用他们家。”
刘据被这回答给弄懵了。
平阳姑姑并非一定要嫁,刘彻也用不着靠自家寡居姐姐的婚事来拉拢臣子。这种情况,纯看一个姑姑乐不乐意。
若非看中,何需这般态度,尤其暂用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感觉怪怪的?
卫长神色微动,约莫猜到一些,笑道:“长辈的事,少打听。姑姑自有主意。”
刘据:……瞅瞅这糊弄小孩的语气。啧。不听就不听。呵呵。
转头又是一叹:“说起来,舅母故去也有数年了。舅舅怎么没见半点动静?父皇,等平阳姑姑的事情定下,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给舅舅赐个婚?”
刘彻与卫长身形同时凝滞,几乎同时侧目,望向他的目光惊讶错愕还有点微妙的复杂。
刘据:???
********
平阳公主府。
曹襄一边为平阳倒水一边询问:“我瞧着阿母对汝阴侯似乎并不十分满意,怎么还去同皇帝舅舅说,放出此等风声,更让我与夏侯家子弟多多结交?”
“也不是让你但凡夏侯家子弟都去结交,有几个人品才学还算不错的,你顺自己心意,挑合你眼缘的就行。多几个友人一起跑马踏青,没什么不好。”
确实没什么不好。
但是……
曹襄欲言又止。
平阳轻笑:“你可是不愿意阿母再婚?”
曹襄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悔自己当初年少不懂事,没叫阿母早些再婚,蹉跎阿母这么多年。
“阿母如今有此想法,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愿意。我只是……只是觉得阿母可以选个更满意的,不必将就。”
“你觉得夏侯家不妥?”
“暂时未见不妥。论出身,夏侯颇乃夏侯婴之曾孙,开国功臣之后,系出名门。但阿母是公主,又素与皇帝舅舅亲厚。出身再高于你而言都是低嫁。
“唯独这阵子的忙前忙后,殷勤体贴,还能多看两分。但阿母若只想找个出身好,待你殷勤的,也不只他一个,多的是人可以选。他实在并无特殊。”
平阳点头。
说得对。先且不说夏侯颇是否在做样子,私底下又是何等模样,即便他是一片真心,也并无特殊。
平阳自觉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女,早就过了春心萌动的年纪。
就是少女时期,光是殷勤体贴也不足以打动她。现在更不行。如今她要得更多。
她不是沉溺情爱之辈,但也不愿与另一半毫无情意可言,唯剩姻缘联盟。
她并非一定要再嫁。但若嫁,对方必定要有过人之处,且是寻常男子无法比拟的过人之处。
他要有耀眼的风姿,要有足够的权势,要有出色的品性,也要能与她相知相守。
是的,她就是既要、又要、且要、还要,那又如何!莫非她平阳不配吗!
平阳笑看曹襄:“你的意思阿母知道了。放心,只要阿母不点头,此事就定不下来。阿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曹襄愣住:“阿母是有其他想法?”
平阳勾唇:“自然。你瞧阿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阿母从不将就。阿母看中的人从来不是夏侯颇。夏侯颇差之远矣,不足以与其相比。”
差之远矣?不足相比?
曹襄神色闪烁:“是谁?”
平阳莞尔:“看来卫长没与你说。在这方面,你可不如卫长聪慧。卫长当是猜到了,不但猜到了人,恐还猜到我想做什么。但她是小辈,不说才是明智之举。事情未定,总要顾忌长辈颜面。
“不必多问,该知道时你自会知道。若一直不让你知道,那便是不必知道了。若是那样,知道对你来说,反而成了一种尴尬,不如不知。卫长大约也是这般心思,所以对你缄口不言。”
曹襄:……他自认不是霍去病那等棒槌,但此前确实没发现什么端倪。只能说阿母心思藏得真深。
但此刻阿母这话,猛然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人不能说,说出来是尴尬?且不但能让他,还能让卫长这位陛下爱女尴尬?
“不过有句话阿母想告诉你。阿母这些年未曾再嫁,不能说毫无你的因素,却并非全是为了你。或许前期是,但后来不是。
“阿母未嫁正是你所说那几个字,不愿将就。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此自责愧疚。
“至于夏侯家的子弟,阿母让你去结交,确实有阿母的用意。但不是一定要你去。你愿意便去,不愿意也无妨。”
曹襄按下心头萌动的怀疑,乖巧道:“只需能帮到阿母,有何不愿意。不知可还能帮到阿母什么?”
平阳微顿,想了想说:“你若得闲,帮我查查夏侯颇。”
“好。”
平阳莞尔:“话都说完了,就回去吧,多陪陪卫长。”
曹襄点头应下,起身告辞。
平阳仍旧坐在塌上,轻轻把玩着手中的水杯,神色闪动。
其实她方才并未与曹襄说得过于详细。这个合适人选并非如今才出现,早几年就有了。但对方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便直接赐婚。尤其她求的是两厢情愿,不是被迫接受。
她虽看中对方,却也不是非嫁不可。何苦行此等举措,将局面弄得难堪。
所以她要那人心甘情愿,主动请婚。可如果没有契机,以那人的性格,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既然如此,不妨由她出手推一把。
若能事成最好,不能成也不必执著,洒脱放手便是。
她平阳又不是没了男人不能活。
但平阳觉得,此局她会赢。
她不信对方对她毫无情意。
第75章
三月底。刘彻准备了一场春狩,带着文武百官一同前往上林苑。
当今陛下尚武,太子更是爱热闹,喜跑马。因而这类活动每年都要举办一回,大家也都习惯了。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从前刘据年幼,纯纯是个凑数的。现今他长大了,已经能参与其中,并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孩子们一同比试,林场策马,风驰电掣。
驾,驾——
一声令下,场上的少年郎们宛如疾风一般架着骏马飞驰在柔软的草地上,一个个明媚张扬,意气风发。
另一处,卫青有些讶异地看向霍去病:“你不去?”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下巴微抬,看向前方:“那家伙不许我去。说只需我上场,魁首都是我的,别人就没得玩了,让我行行好,给别人一条活路。”
卫青侧目看过去,神色微妙:“后面这句,太子或会拿来挤兑你,但前面‘不许去’三个字,他不会说。便是说了,以你的性格,应当也没这么听话。”
霍去病:……
“咳,谁让我人美心善呢,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总得给别人一些机会。今次就让让他们!”
卫青目光依旧,俨然不怎么信。霍去病可不是会“让”别人的人。
霍去病讪讪摸了摸鼻子,啧啧感叹:“那小子有句话说得好,无敌是多么寂寞。这种狩猎赛,魁首年年是我,次次是我,连个对手都没有,没劲。”
他眼珠一转:“要不舅舅你同我比比,咱们酣畅淋漓来一场,如何?跟他们玩实在没意思,跟舅舅才算棋逢对手。可惜舅舅每回都不参与,只同陛下一起当看客。”
“你们年轻人的赛事,我去掺和什么。”
霍去病撇嘴,自知卫青这是拒绝他了,忽然一顿,讶异道:“舅舅今日为何没同陛下在一处?”
“特意来寻你问点事情。”
“嗯?”
“听闻曹襄在查夏侯颇?可是发现他有何不妥?”
霍去病莫名其妙,指了指前方护着卫长,一会儿递瓜果,一会儿递温水,殷勤备至的当事人:“这是他的事,你问他不是更好?”
卫青蹙眉:“曹襄机灵,我若去问,他必会生疑,恐想得太多,节外生枝。你比较蠢,不会多想。”
霍去病:……舅舅,我可是你亲外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他十分无语,心里吐槽一万遍,但嘴上还是认真回答:“平阳长公主初步选定了夏侯家,曹襄总得例行查一查,不然如何放心。目前没查出什么不好,不过有件事听他说有点奇怪。”
“奇怪?”
“对。曹襄查到,夏侯颇在安陵邑郊外有个宅子,去得还比较勤快。”
卫青神色一凛:“宅子有问题?”
“没有。曹襄原本以为他在里面藏了美娇娘,偷偷溜进去查了,发现那宅子很正常,没有任何不法之物,也无美娇娘,是个空宅子。勋贵之家产业多,宅邸多,有这么一出空宅倒也正常。”
有空宅正常,但空宅大多是闲置暂无用处的。夏侯颇如何会去,去做什么?或者说他准备做什么?
卫青沉思着,调转马头,却有回首吩咐:“今日我问你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说。”
转身离去。
霍去病一脸懵逼,满头问号:几个意思?怎么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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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卫青与平阳照面。
“见过长公主!”
平阳轻笑:“好巧,大将军也在此。”
“无事,四处走走。”
说完,卫青上前欲要牵马,平阳率先道:“大将军,你如今官至一品,位居三公之上,再为本宫牵马,不妥当。”
昔年卫青为平阳侯府骑奴,为平阳牵马理所应当,而今时过境迁,他之身份已截然不同。
但若说牵马之举,倒也并非唯有骑奴侍从可做,还有一则,便是公主夫婿。夫婿牵马,此为夫妻情趣。
譬如从前的曹寿与平阳,今岁的曹襄与卫长。
可现下卫青两边身份都不靠。若他只是寻常臣子,公主为“君”,倒也使得。偏偏他是大将军,去岁还升任大司马大将军,成古往今来第一人。
真正的简在帝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似牵马这等事,唯陛下可行。
平阳稍稍拉动缰绳,将马头挪移。卫青伸手达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平阳接着道:“本宫有些乏了,打算回程,大将军可还要再逛逛?”
“臣亦回程。”
“那倒是顺路。”
平阳嘴角轻扬,驱马前行,马速极慢。卫青并未上马,前者马匹跟在身侧。
似是思虑良久,卫青言道:“听闻公主正在择婿,定了汝阴侯?”
“不算定,但确实在考虑他。大将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这一反问让卫青正在原地,无法开口。
他嘴唇蠕动,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并无置喙余地,尤其那宅子是否有问题夏侯颇是否有问题,并不确定,这番举动过于冲动,忙将心思按压下来:“并无,是臣莽撞了。”
“大将军竟也有莽撞之时,倒是少见。”
平阳并未在意,面上仍旧挂着微微笑意,向前而行。
另一处。
心腹侍从看向远处二人身影,悄声提醒夏侯颇:“是平阳长公主与卫大将军。二人看上去有说有笑,卫大将军……平阳长公主莫不是想选他?”
夏侯颇蹙眉:“不会。她若选卫青,还有我们什么事。更何况,卫青确实今非昔比,但那是对别人。
“于平阳而言,他终归曾是自己的骑奴。平阳身为公主,陛下胞姐,有万千人选可挑。若是你,在有诸多勋贵可选的前提下,你会选一个自己府上的下人吗?哪怕是曾经。”
心腹侍从一愣,仔细想了想。然而因他自己就是下人,实在无法感同身受,想象不来,不太确定道:“不会?”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作甚这般狐疑语气。
夏侯颇瞪他一眼,心里觉得不大可能。至少他若是平阳,他做不到。可看着前方二人,又忍不住心中烦躁。
侍从犹豫再三,开口道:“主子,比起这个,主子当先顾好自身。主子既然有了尚公主的心思,有些事便不能做了。”
夏侯颇:“我知道,事情轻重我分得清,会尽快处理,不会误了事。”
侍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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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场。
刘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回首笑看霍光卫不疑:“我们比比,到时候起点会合,看谁的猎物最多。你们可不许因着我的身份便放水。尤其是你,卫不疑。放水便是不尊重我这个对手,瞧不起我。”
霍光失笑,卫不疑无语:“知道了,殿下,你不用每次都这么说。”
“我为何每次都说,还不是你好几次不听话。”
卫不疑抿唇:“我从去岁开始便没放水了。”
刘据想了想:“好像是。嗯,不错,继续保持。”
三人骑至岔路口。既然是比试,就不能呆在一处,那还怎么比。
刘据选了中间,霍光卫不疑一左一右,分道扬镳。
分开不久,刘据便发现一只兔子,搭箭拉弓,咻,命中。一气呵成。
他习武数年,这点本事已然信手拈来。
又走出一段,再猎一只。
两只在手,刘据就觉这等小猎物没什么意思了,想猎点别的。心念刚起,但见前面草丛中白狐闪过。
刘据眼前一亮,立即拉弓,但弓弦还未拉满,一只羽箭凌空而来,正中白狐。
刘据身形微顿,放下弓箭望去。一位女子挽着弓箭背着箭篓从前方奔跑而来,抱起白狐,转身朝后头的男子嬉笑:“兄长,这白狐毛色纯亮,好生可爱。箭矢中在腿上,伤势不重,我们回去给它治伤,带回家养着可好?”
再回头,猛然发现刘据,忙与后一步赶来的少年一同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刘据眨眼:“孤记得你们,当日在茶寮,你还说你兄长上赶着犯傻。”
此话一出,少年神色尴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谁能想到那天戳穿茶寮父女技俩的人会是当今太子啊。
出糗的不是少女,少女表情自然许多,躬身回答:“是。太子殿下好记性。”
这倒算不得他记性好,毕竟才过去几天。
“你们是谁家的?”
少年少女行礼回答:“家父平曲侯。”
刘据愣住,平曲侯周建德,他从前是不熟的。但如今几乎日日相见。
无他,今岁原太子太傅石庆迁任御史大夫,太子太傅一职刘彻便委任了平曲侯周建德。
周建德乃开国名将周勃之孙。其伯父是曾指挥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为巩固大汉皇权统治立下汗马功劳。可惜后来被儿子坑了,结局不太好。
作为将门之后,周建德武艺不俗,难得的是文学功底也扎实,不然如何当得了太傅。
可以说武艺比他强的,学识没他好;学识比他好的,武艺没他强。
他文与武都不是特别拔尖,但都不拖后腿,完全不偏科,也是个妙人。
刘据暗自感慨,面上微微点头:“原是周太傅的子女。怪道从前狩猎赛没见过你们。二位从前居住平曲县,那日是刚自平曲县入京吗?”
“是。”
彼此并不相熟,打过招呼,略微闲聊两句,刘据就指向前方:“孤先行一步,二位好好玩。上林苑不只有狩猎赛,林中景致也不错。你们可以多逛逛。”
说完扬鞭远走,各自离去。
一个半时辰后,狩猎结束,众人归来。
一堆堆猎物如小山般并排而列,儿郎女郎们个个喜笑颜开,可见对自己的战果都十分满意。
刘彻旁观一圈,立于刘据面前,瞄了眼不远处霍光卫不疑的猎物,促狭道:“呦,输了啊。”
“输了一丢丢而已。”
确实只有一丢丢,差距不大。难得的是,卫不疑比霍光小三岁,战果却与霍光不相上下。可见颇有乃父之风。此二人可谓这次狩猎中本年龄段的魁首。
刘据全然无所谓,甚至不忘暗地里给霍光卫不疑竖起大拇指。
刘彻轻笑:“你一个太子,居然输给臣子,也不嫌丢脸。”
刘据眼珠一转:“要不,父皇跟舅舅表哥比比?来真的,不论君臣那种。”
刘彻:……笑容凝滞。
刘据耸肩:“术业有专攻,我是太子,做好太子就行。谁规定帝王与太子需要样样都强?这世上有样样都强的人吗?更何况正因为我是太子,所以我输了那是理所当然。”
刘彻:???
“俗话说得好,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需要拼尽全力,得成佼佼,才能被看重,一展抱负。而我就是帝王家的人,是他们需要效力的存在。
“外御强敌是他们,平定内乱是他们,护主安危也是他们。骑射武艺于他们而言,是立身根本,自然需要勇夺第一,强上加强。然于我而言,够用就行。
“我若成天下第一,还要他们作甚!”
刘彻:……还挺有道理。
他睨了刘据一眼:“你现在这张嘴是越来越能说了,什么事都能被你说出点道理来。”
刘据嬉笑:“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有道理。这叫实事求是。”
刘彻呵呵两声,懒得跟他争辩。
刘据亲昵挽过他的手,指向另一边:“不看霍光与不疑,至少剩下这些人里,我最厉害。这中间还好几个将门之后呢,更有比我年长两三岁的。所以,我这成绩很不错了。”
心满意足,洋洋得意。
刘彻无奈摇头,眼睛里却满是宠溺的笑意。
刘据眨眨眼:“父皇,周太傅家那对兄妹战果也很不错呢,排除我与霍光不疑,他们能挤进前三。还有二弟。”
刘据将他拉过来,来到刘闳身边,看着他面前的五个猎物,张大嘴巴:“都是你猎的?”
“回父皇、太子哥哥,是。说好比赛,自然不能让侍卫帮忙。不过……”刘闳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除这只狐狸,其他都是陷阱抓的。”
刘据顿了下,笑起来:“谁也没规定狩猎必须用箭矢。武取智取都是取,有何不可?”
刘彻点头:“确实如此。就算是陷阱,也是你设的陷阱,自然也算你的功劳。”
父兄都这般说,刘闳嘴角上扬,满脸明媚。
刘彻哈哈大笑,一边牵起刘据,一边招呼刘闳:“过来,同父皇与你太子哥哥说说,如何设的陷阱,又如何引诱的它们。”
“是,父皇。”
刘闳脆生生应了,欢欢喜喜跑过去。
比赛结束,皇家父子自去说话,其余人陆续散去。
霍光看着远处三人嬉笑的场景,微微蹙眉:“陛下对二殿下越来越亲近了。”
卫不疑言道:“这是自然。即便最初因王夫人之事,陛下心中有些芥蒂。终归是自己亲子,时过境迁,这芥蒂自然就越来越淡,随风消散。
“更何况父母对聪慧的孩子总会多两分喜爱与宽容。这几年,二殿下表现十分优异。文学武艺,样样出色。”
前方,刘据与刘闳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刘彻端坐旁观,神色惬意。
“子嗣和睦,兄友弟恭,应是陛下最欢喜见到的场景。只是……”
霍光喉头微动,欲言又止。
卫不疑有些狐疑:“只是什么?”
思忖片刻,霍光言道:“你觉不觉得二殿下过于早慧,多智近妖,有时候表现得不像个孩子?”
卫不疑不以为然:“那你觉得太子殿下有时候表现得像孩子吗?”
霍光顿住。
卫不疑:“若说多智近妖,殿下岂非更多智,更近妖?跟殿下相比,二殿下这才哪到哪啊。”
霍光:……无法反驳。
所以这就是殿下曾经提过的“基因”?皇家的孩子都这么强的吗?
逆天!
第7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