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之行结束后,刘据去了趟书肆。
如今大汉书肆产业已经颇具规模,按照当初刘据的建议,采用与玻璃一样的方式,由民间商家负责售卖与经营,朝廷提供“货物”。
如此,造纸与印刷的核心技术就只会掌握在朝廷手中。
虽然全面放开技术管控,纸张与书籍的产量会更大,更利于知识的传播与文化的普及。
但刘据提议这种方法,也有他的考量。
一来,技术是出来了,但纸张与书籍的价格并不是很低廉,尤其读书还需要笔墨砚台以及老师教导。
民间能耗得起这个金钱读书者仍旧寥寥。换句话说就是需求量并不是特别大,朝廷产能勉强可以应付。
二来,这也是与西域通商的一大利器。而今“白玉纸”在西域的声势并不比玻璃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技术放开,等同不再是秘密。西域可轻而易举通过银钱获得技术,自己制造。大汉的优势便少了一层,能用于影响西域、甚至制裁西域的“武器”就少了一个。
但一直不放开,也是不可能的。
刘据设想了一个时限。十年。毕竟专利也是有个期限的。
他的计划很明确。用十年使国民经济迅速腾飞,提升普通百姓的生活质量,降低识字门槛;也要用十年做出更多影响巨大,能成为“经济制裁”的物品。
唯有新的“武器”不断增加,手中可用利器越来越多,他们才能尝试有选择地去放开一些东西。
十年时间,已过三年,还有七年。
刘据觉得,这个目标或许他可以提前完成。
这么想着,马车已经行至云松书肆。
作为当朝太子,总是有些产业与特权的。譬如这间书肆,便是他独有,独立经营,大汉目前唯一不受朝廷技术牵制之所在。
同琉璃间的产业一样,刘据都交给了祁元娘。
入书肆,祁元娘上前将其领入后舍。
刘据坐定,笑着问:“听柏山说,你怀孕了?”
祁元娘与柏山两年前完婚,是刘据做的主婚人。太子主婚,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可给祁元娘柏山带去了不少脸面。
听到这话,祁元娘下意识抚摸小腹:“刚刚确诊,大夫说月份尚浅,暂且没什么感觉。”
她将银柳唤到身边:“属下已经安排好了。待生产之时,属下身子不便,此间之事会交由银柳接手。”
这几年银柳一直跟着祁元娘,已习得祁元娘七分精髓,颇有祁元娘的行事风范,对此,刘据并无异议。
“你培养出来的人,孤自然相信。不过倒也不必一定等生产之际。不要逞强,避免劳累。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估量着去。若感觉尚可便罢,若感觉不适,及时交接给银柳。”
祁元娘福身:“是,多谢殿下关心,属下明白。”
闲聊完毕,祁元娘让银柳取出这个季度的工作日志,汇报着近期的工作进展。
她的工作,明面上是各大店铺的经营,实则还兼任京中与各陵邑的消息搜集。
刘据一一听着,微微点头。
末了,祁元娘将册子一合,言道:“还有一件事,未曾记入此册,是关于卫大将军与冠军侯的。”
刘据顿住,满脸惊讶:“你们现在这么厉害了,居然连舅舅跟表哥的消息都打听得到?”
祁元娘身形一滞,无奈道:“殿下说笑了。大将军与冠军侯何等人物,有关他们的事,哪是我等能轻易探听来。今次属实是阴错阳差,机缘巧合。
“因着怀孕,属下想为孩子多添置点家业,便想买点田亩与宅院。长安牙人介绍了几处,最后选定安陵邑郊外。
“那边田亩肥沃,带一个庄子,周遭依山傍水,是跑马踏青之佳地。属下与柏山看过后十分满意,便买下来,想着往后闲暇可来小住。
“庄子附近另有一处宅子,距离不远。属下经过时多嘴问了一句,牙人说那是汝阴侯的宅邸。当初汝阴侯也是从他手中买过去的。因而他很清楚。
“自从掌管京中各处消息之后,属下看谁都想探探底。尤其对方还是朝中勋贵。所以属下多关注了两分,还在庄子里住了几日,就近观察,发现一件趣事。
“除汝阴侯外,卫大将军来过,冠军侯也来过。卫大将军似是跟着汝阴侯来的,而冠军侯似是跟着卫大将军来的。”
刘据:???
一个跟一个,舅舅同表哥怎么回事,搁这套娃呢?
汝阴侯……夏侯颇……
夏侯颇!
刘据浑身一震,猛然想起来。平阳姑姑欲要再婚初步暂定的人选不就是这位吗?
莫非舅舅此举与姑姑的婚事有关?
刘据眼珠转动:“那宅子在哪?带孤去瞅瞅。”
“诺。”
祁元娘带路,侍卫护持,马车前行。到达目的地,刘据没有动,留在马车内坐等,命令燕绥前去查探。
哪知燕绥去了没多久,就被迫返程,身边还跟了个霍去病,照面就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霍去病轻呵:“我来自有我的道理。最起码我敢保证,若我小心点,不会被舅舅察觉,你能吗?你这些侍卫能吗?”
刘据:……
数年过去,他的亲卫已从最初的五十人变成五百人,但仍然以燕绥等人居首。从上到下,还真没人有这个本事。
看,燕绥才去多久,就被抓包了。
燕绥也觉羞愧,低头道:“是属下无能。”
刘据叹息一声,摆手让他下去,直接朝霍去病道:“那你去吧。我在这等你的消息。”
霍去病:……你还真会指使人。
正想怼他两句,但听声响传来。
霍去病蹙眉:“是打斗声。”
刘据抬眸,四目相对,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立刻往小院跑。霍去病抓着刘据在墙面借力跃上墙头,刚在墙头落地,便已看见院内情况。
卫青站于院中,衣衫整洁,反倒是夏侯颇有些狼狈,倒在地上,身上都是灰,一个女子瑟缩着躲在树后,不敢露面。
夏侯颇气急:“卫大将军,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自问没得罪过你,你闯我私宅,殴打于我,是什么意思!”
卫青蹙眉:“是你先动手。”
“卫大将军突然闯入,我将大将军误认成贼子,才会出手。”
卫青看向躲藏的女子:“是误认,还是害怕我揭穿你,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
夏侯颇脸色一变,却有瞬间恢复如常:“卫大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可是误会了什么?”
见卫青目光一直看向女子,夏侯颇忙道:“卫大将军,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否认我同这女子确实有些瓜葛,举止亲密。
“你我都是男人,这等年纪也都是娶过妻的,当能明白身边有几个娇妾美婢实属正常。但如今我既有意求娶长公主,自然要拿出态度来,让公主看到我对她的爱重与情谊。
“这座宅子是我从私产中挪出来的,准备赠予她。日后她就在此生活,我们再不会有瓜葛。今日你看到我与她的搂抱,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若真是如此,确实挑不出错。
但卫青神色不变,语气笃定:“当真如此吗?你欲尚公主的心思也不是这两日才起,这段时日,你一边对公主献殷勤,一边同这位女子也没断了鱼水之欢吧。
“更何况,夏侯颇,你真当我什么都没查清就敢来堵你?她当真是你的美婢?”
言语着重在“你的”二字。
刘据目露惊讶,看向霍去病寻求答案,哪知霍去病也一脸迷茫。
夏侯颇已然神色大变,声音都有些抖:“卫……卫大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是否乱说,等到了陛下面前,自有陛下圣裁。”
陛下圣裁?
夏侯颇面色惨白。此事若闹到陛下面前……
夏侯颇心头一紧:“卫大将军,此事与你无关。我也没有撒谎,我今日确实是打算把此处宅子送给她,做个了断。
“所以……所以大将军能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抓我面圣,我也不追究你擅闯私宅,殴打君侯的罪名。”
卫青无动于衷。
夏侯颇也明白为何。此事闹开,他身败名裂,难有活路,但对卫青而言,这点罪名,还事出有因,再加上陛下对他的厚爱,怕是连训斥都不会有。
他神色一闪,起身来到卫青身边:“别的不说,大将军总要想想,外界会怎么看吧?
“知道的是你凑巧发现此事,鉴于与平阳长公主旧日的关系,不能视而不见。但不知道的恐就想得多了。
“大将军以为他们会不会觉得是你对公主有情,所以故意盯我,甚至故意构陷于我?”
这话一出,卫青还未说话。刘据已然蹙起眉头,霍去病一声冷哼。
二人心中几乎同时想着:这人什么玩意,竟敢威胁舅舅,简直找死。
夏侯颇如何不知,这是一记险招呢?
但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把。赌卫青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会掂量对平阳的影响。
不过别看他表面还算镇定,其实心里很没底,后背已经冷汗涔涔。
“大将军是天纵奇才,这点毋庸置疑,我等佩服不已。大将军能有今日的官位成就,实至名归。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情存在过,是无法消弭的。
“大将军出身……当然,我没有说大将军出身不好的意思。大将军早已今非昔比。但早年大将军确实在平阳侯府……
“这点于旁人无碍,但对公主不同,若传出你与公主有私情,恐招来非议纷纷,到底不妥当,是吧。
“朝野饶舌者众,如果传言甚嚣尘上,公主也会心情不佳,不胜其扰。”
卫青神色一沉,望向夏侯颇的目光逐渐转冷。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向上抬了几分,落在霍去病刘据身上。
夏侯颇顺着看过去,身形僵住。
“太……太子!”
这一句低喃说出,夏侯颇双脚一软,瘫倒在地。
卫青没有回答,但夏侯颇已然知道了他的答案。
若他有放自己一马的意思,便不会任由太子旁听全程。太子在此,便等同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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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押着夏侯颇前往宣室殿,平阳长公主也被召进宫来。
刘据与霍去病没能挤进去看现场,只得在椒房殿等,让丰禾随时去打听消息。
“殿下,那女子确实非汝阴侯的女婢,而是其父的御婢。”
御婢乃服侍暖床之人。
刘据惊掉下巴。卧槽,睡自己老爹的女人?
这么刺激的吗!
“殿下,陛下大怒,令禁卫将夏侯颇押入大牢,等待问罪。”
刘据点头,对此并不意外。与父亲御婢通奸,本就是被千夫所指、万夫攻讦的大罪。尤其还在尚公主的档口,简直是罪上加罪。
夏侯颇不管身不身死,总之绝对社死,身败名裂。
“殿下,大将军与平阳长公主已经出了宣室殿,但暂未出宫,平阳长公主似乎邀大将军葳蕤殿叙话。”
葳蕤殿是平阳长公主未出嫁前的宫殿,因着陛下与其亲厚,宫中子嗣不丰,用不上这么多宫殿,便一直留着。寡居这些年,平阳偶会入宫小住一两晚,便仍居此处。
刘据抬头看向霍去病,刚好霍去病也看过来。
两人眼中同时闪烁着好奇的光亮。
刘据:“去瞅瞅?”
霍去病当机立断:“走!”
殿外。刘据及时止住侍女们的动作,将她们都遣下去,同霍去病鬼鬼祟祟靠近,贴着门缝竖起耳朵。
殿内。
平阳质问卫青:“大将军便没有其他话想同本宫说吗?”
卫青犹豫道:“公主早知夏侯颇之事,是故意选定夏侯颇,也是故意将消息传给我。”
“不错。”平阳坦荡承认,“大将军既然明白这点,为何还要下场?”
卫青不语。平阳向前两步,直视他:“因为你怕有万一,对吗?”
“公主待臣有恩。臣自然希望公主能一生顺遂美满。”
“有恩?”
“是。昔年臣自郑家出走,是公主收留臣,为臣安排一门差事;臣展现出骑射之才,亦是公主允臣可用府中马匹练习,还赏赐臣诸多箭矢。
“尤其后来阿姐入宫得宠,陈后心生嫉妒,派人抓捕臣欲要杀害,众人都知是公孙敖得知消息,赶来救臣。
“但公孙敖的消息何来,是公主故意泄露,也是公主将此事秘密透给陛下,才最终解了臣之危局。
“此间往事历历在目,此间恩情,臣铭记于心。”
“好一个铭记于心。”平阳嗤笑,“但只是恩情吗?或许从前是,可现在呢!”
彼时卫青年岁不大,不知情爱。平阳年长,但对卫青处于“长者”心里,还有曹寿在侧,夫妻温馨。二人确实清清白白,哪有什么旖旎心思。
平阳多番相助,一来是觉得此子可塑;二来是想推卫子夫一把,若卫子夫成功,她可顺势结盟,与己有利。
真正起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于平阳而言,是在曹寿故去,在卫青展露出的天赋越来越惊人,绽放出的光芒越来越耀眼,甚至达到了她从未想过的高度之后。
她开始重新审视卫青,审视着审视着,难免生出几分情愫。情愫谈不上多厚重,却是真实存在的。
于卫青而言呢?大约是发妻去世两年后,有次陛下宫宴醉酒,随口拿他与平阳打趣。当时他虽敷衍过去,但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开始躲避与平阳的接触。
只是两人都得陛下厚爱,见面的机会多。大将军府与平阳公主府就在一条街,相隔不了几步远。平阳还是个你越是躲我,我越要往你身边去,越要逗逗你的性子。
一来二去,卫青也不知自己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总归是不一样了。但他始终记得君臣之别,记得谨守本分。
“卫青。”平阳直呼其名,已不再叫大将军,“你应该明白,你我之事,陛下乐见其成。以你的性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若对我无半点情谊,去岁陛下让皇后私下询问你时,你便会点头同意。你为什么含混过去,不肯答应。卫青,这不是你的处事风格。”
卫青眼皮一跳,双手收紧。
确实,以他的处事,话虽是卫子夫问的,却隐有帝王暗示。摆明了帝王所愿,那么他便不会考虑太复杂,会顺承陛下意愿。
“卫青,你在担心什么,在顾忌什么!如夏侯颇所说,你怕外界传言,拿你的出身说嘴讽刺你吗?”
卫青抿唇:“臣从不在意外界言论。”
平阳轻笑:“你不担心自己,那便是担心我了。你怕他们讽刺我,对吗?你担心会给我造成困扰,甚至他日我会后悔?”
卫青张了张嘴又闭上。
“卫青,你若这般想,那就太小看我了。你非是被流言所困之言,难道我平阳便是吗?至于后悔?我平阳行事,从不后悔。”
平阳又上前两步,直将卫青逼退至窗口,目光坚定:“卫青,我不想拖泥带水,也不想再迂回绕圈。我今日只问你一句,你可当真对我无情?我若要再嫁,你娶是不娶?”
殿外。
刘据内心卧槽刷屏。
舅舅跟姑姑居然有情,夏侯颇居然只是颗棋子。怪不得父皇那日说的是“暂用”呢,合着是在这等着舅舅啊。
我去,好刺激!姑姑问得好直接啊。舅舅会怎么回答?
啊啊啊啊,现场追更,急死人了。
刘据心中激动,不自觉将身子又靠近了两分。
吱呀——啪——
门被推开,刘据因着惯性摔进殿内。
卫青平阳同时看过来:???!!!
整个人都懵了的刘据:……社死的不只夏侯颇,还有我。
第77章
尴尬啊。
刘据尴尬地脚趾抠地,手脚并用爬起来,讪讪笑着:“那个……舅舅,姑姑,我……我跟表……”
刚想说表哥,转头一看,表哥呢?他那么大一个表哥呢?
猜到对方已经趁机逃走,刘据表情凝滞,抽搐着嘴角,咬牙转了口:“我……我刚好路过。我这就走,马上走。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刘据还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过身,麻溜退出来,撒丫子往外跑。
卫青&平阳:……这还怎么继续!
二人互视一眼,又都撇开脸,神色数度变幻,心情十分复杂,难以形容。
殿外。
刘据揪住霍去病:“你怎么回事,为何不拉我一把,眼睁睁看着我摔进去。你故意的吧!”
“天地良心。”霍去病叫冤,“我也正听得出神呢,谁能想到你这么蠢,会整个人趴门上去。等我察觉已经来不及了。”
刘据无语:“来不及拉我,来得及跑?”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要不然呢?你已经暴露,总不能再白白搭上一个我吧?”
刘据无法反驳,龇着牙哼道:“现在怎么办!”
霍去病耸肩:“什么怎么办?偷听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可什么都没听到。所以该想怎么办的人是你,跟我没关系。”
刘据:……
你这锅甩得可真干净,是人吗,是人吗,就问是人吗!
刘据鼻尖冷嗤,甩袖就走。
霍去病好心提醒:“走错了,这边。那是回葳蕤殿的方向。”
刘据:“我就是去葳蕤殿。”
霍去病:???
有毛病吧,都撞现场被抓包了,你不想着赶紧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尽量遮掩过去,怎么还往回走呢?
不说霍去病不理解,卫青平阳也不理解。两人正打算离开,就见刘据又回来了。
此时的刘据脸上带着笑意,但那笑意十分微妙,带着几分狡黠几分讨好几分谄媚:“姑姑,舅舅,那个……我来说几句话。当然了,主要是对舅舅说。”
“咳咳。”
刘据清了清嗓子走上前:“舅舅,做人简单点,随心而为就行,不必思虑太多。人生在世几十年,最重要是开心。
“生活不是打仗,不用事事制定战略,考虑输赢。有时候可以任性点,毕竟你跟姑姑都有任性的资格,试错的资本。
“心中想就去干,至于后不后悔,那是干过后才知道的事。你怕干了后悔,那不干难道就不会后悔?
“你不是愣头青,姑姑也不是痴情女,都非沉溺情爱之辈,心中自有分寸。无论日后如何发展,都不会让局面太过难堪,懂得怎么保留各自的尊严与体面。
“既然如此,何必纠结烦扰呢。该干就干。他日真要后悔了,或者发觉不合适了,和离就是。又不是说如今成婚就必须绑定一辈子。
“就算父皇赐婚又如何?还不是父皇一句话的事。跟父皇通个气就行。父皇又不会为难你们。当初云娘子嫁给刘迁,亦是父皇赐婚。不照样离了。
“以你二人的身份,和离也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最多外人议论几句,还只能私下议论,不敢舞到你们跟前去。
“你们仍旧一个是大将军,可以纳十七八房小妾;一个是长公主,可以收十七八个面首。所以啊,有什么可顾虑的?”
卫青&平阳:……你一个半大的孩子,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如此轻松说出十七八房小妾跟十七八个面首这种话的!
二人神色齐齐变幻,一言难尽。
刘据又轻咳一声:“那个,我还小嘛,我哪考虑得到这些。所以这都是去病表哥说的。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应该让你们知道。总之,你们多想想这话,好好考虑考虑呗。”
不知刘据想做什么,但莫名觉得有股不祥预感,鬼使神差追过来的霍去病:……
刘据目光睨过去,神色轻蔑挑衅,眸中绽放着得意的精光。
他这人从来不记仇,一般有仇他都是当场报了。
完美。
霍去病深吸一口气:“舅舅,我……”
“表哥是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到位,需要自己来补充的吗?”
霍去病:???
他补充个鬼!
“表哥的话我自认理解的还算透彻,转达十分明确,表哥说是吧。”
“如果表哥没有补充,我们就走吧,莫要打扰舅舅与姑姑商量。”
“长辈的事,我们小辈少掺和。似今日这种,表哥带着我听壁角的举止,不尊重,不礼貌。往后还是不要做了。走走走。”
连推带拽,嘴巴一张一合,巴拉巴拉,压根不给霍去病开口解释的机会,最后一句,更是让霍去病无法解释,只能被迫离开。
霍去病:咬牙切齿jpg。
兄弟俩走了,卫青平阳勉强松了口气,但这场谈话一而再地被打断,气氛逐渐诡异,两人沉默着都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良久后,平阳才道:“太子那些话虽直接了些,但道理没错。我们两个几十岁的人,倒不如他一个孩子看得通透。”
她看过去,笑容坚定:“卫青,我已经确定你对我并非无意,也不抵触这桩婚事,这就够了。太子说得对,人生在世,有时候确实可以任性些。所以我大可不必执着于你主动。我来又有何妨!”
说完,转身就走。
卫青心头一惊,立时上前:“公主!”
平阳停住脚步:“怎么,想阻止我?”
卫青张了张嘴,深吸口气:“不是。只是青觉得,有些事确实需要青来做,算不得执著。”
平阳稍顿,转瞬笑起来。
没几日,刘据便听闻消息,夏侯颇畏罪自尽,又两日传来卫青与平阳的婚讯。
刘据喜滋滋道:“果然当局者迷,有些事情就是需要局外人来点醒。我那些话还是管用的。”
霍去病呵呵:“如今舅舅与公主成事,就变成你那些话了,你当日坑我的时候可说那是我之言。”
“什么坑你,明明是你先坑我。”刘据眼珠骨碌碌转动,“我还有事要办,不跟你一般见识。哼。”
拍拍屁股,立刻出宫。
那日与刘彻微服,刘据同农夫说,阿父给了他一片农田,供他闲暇时伺弄。这话不假。刘彻真给他划了一部分籍田。这两年一直由赵过管着,赵过也一直在用心钻研。
现今正值冬小麦成熟之时,刘据自然要来看看。
距离微服已过去二十多日,地里的麦子从绿油油转变为黄灿灿,高挺的麦秆逐渐低下了头。
刘据走在田间,一边四下查看,一边言道:“瞧这模样,再过几日便能陆续收割了吧?”
“是。大约再过十来日吧。”
刘据看看左侧农田,又看看右侧,突然停住脚步,将麦穗放在手中细看:“左侧麦穗明显颗粒更多,更饱满。”
这种差距不只一点点,是肉眼可见的更好更强。
做惯农活的赵过比刘据了解地更精确:“以属下之经验判断,待收割称重,左侧麦子数目当能比右侧多四分之一左右。”
四分之一……
这是什么概念?
等于一百斤可增产二十五斤,一千斤就能增产二百五十斤,那一万斤,十万斤呢?推及全国,能多出多少粮食!
刘据深吸口气:“没有变换农具,只是更改了耕种之法?”
“不错。”
刘据讶异:“怎么做到的?”
“还要多亏了殿下。殿下令人搜集我朝境内南北各地耕作方法,属下加以整理,从西北抗旱经验中寻摸出些许头绪,又结合以往经验,实验出此法。殿下请这边来。”
赵过伸手将刘据引领至一边,刨出一块桌案大的土地,慢慢演示:“首先在地里开沟做垄,把田亩分成甽垄相间的田块,将作物种在沟里。
“此后等出苗,在中耕除草之时,进行平垄,也就是把垄上的土和杂草逐次推倒沟里。
“土能掩埋根部,使幼苗根部发育更好。除过的草埋于土中,腐化后可做肥料。另外,此举也有防风抗倒伏之效。
“多这一步,作物就能收成更好。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来年需将沟垄互换。前一年的垄作沟、沟作垄。如此土地得到轮番利用,沟垄可以互有休养时间,借此保持地力。
“地力得到有效恢复,收成自然比以往强。”
刘据弯腰蹲下,看着赵过演示的这一小块土地深思。
赵过仍在继续:“属下记得初见殿下之日,殿下曾问属下,可知何为代田法。
“格物司众人见属下做出耧车与曲辕犁,多高看属下几分。但其实属下明白,当年公输野瞧不上属下,是有原因的。属下确实不懂匠艺之道。
“属下能做成耧车与曲辕犁,盖因属下熟知农事,往日在家中钻研多年,占了此等便利。若当年大赛考题,殿下换一个,属下只怕就不会了。
“属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格物司恐难有发展,若要为殿下效力,以报殿下知遇之恩,唯有回归农事。
“属下有幸得殿下信任,让属下掌管此处籍田,任属下随意支配。属下怎敢有负厚望。代田,代田……”
赵过激动着,跪下一拜:“殿下,历时三年,属下终于将你所言代田之法做出来了。”
代田之法……代田法?
刘据腾一下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农田与脚边演示的小块土地目瞪口呆,轻声低语:“这就是代田法?这么简单的吗?”
——哈哈哈,据崽这表情是不敢置信吗?
——本来以为代田法是要平地起高楼,结果发现只要架几根柱子就能搞定。这差距谁懂啊。也能理解,毕竟代田法学历史的时候,说的意义多大,效果如何。感觉特牛批。牛批对标困难,没毛病。
——有时候某些东西的发明不在于它有多难,而在于你想不想得到。想到了,你会发现其实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想不到,你就只能在死胡同里转圈。
——是这个理。不怪据崽。说实话,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没下过地的人只知道代田法这个名,对它具体怎么操作的真一无所知。别说据崽惊讶,我看赵过的演示也惊讶。
——我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没下过地。对农事真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加我一个。
——还有我。
刘据蹙眉,好一群不通农事之辈,怪不得当时光见一群人叫喊代田法,没一个人说得出代田法是个啥玩意。
淦!
他深吸一口气:“赵过,随孤入宫。”
起身欲走,又顿住,转而吩咐燕绥:“去寻个大点的木盘,没有就先做,没别的讲究,四四方方就行,装点土进去,供赵过殿前演示之用。”
赵过:……木盘装土演示?宫中没有合适的田地,这法子虽然简陋,但只做演示,让陛下了解怎么弄,倒也勉强可行。
带着赵过上车,刘据命人一路疾行入宫,直奔宣室殿。
这番急急忙忙之举,引来无数人侧目。鉴于刘据从前层出不穷的“大动作”,众人关注更甚两分。
因而没等第二日,几乎是赵过刚出宫,刘彻的旨意才传给大农令没多久,代田之事就传遍后宫朝堂。
兰林殿。
自被挪给玉美人,哦,不,如今该叫玉夫人了。自从被刘彻交给玉夫人抚养,刘闳就随其住在兰林殿。
此刻,他坐在书案前,低低呢喃着:“代田法,沟垄相间,种沟平垄,沟垄轮换……多简单啊。偏偏……”
偏偏他就想不到,偏偏他就只记得代田二字。
刘闳深吸一口气,打开案上册子,册子中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东西,似肥皂、造纸等等,但大半都已现世,被红笔划掉。
余者寥寥无几。
而且几乎都是无法实现,也不能由他这个年岁来实现的东西。
普通优秀叫聪慧,太过优秀就成妖孽了。刘据是例外,他得天独厚,有刘彻撑腰。刘彻会为刘据找补与遮掩,不代表也会为他如此。
尤其如今本是敌明我暗,他的秘密无人知晓,尚可谋划,尚有希望。一旦他学刘据走发明之道,便等同暴露自身。他最大的底牌没了。刘据会怎么做?
刘据或许容得下一个聪慧的弟弟,但容得下一个与自己一样有着独特优势的威胁吗?
现在,他与刘据差距太大。刘据若想弄死他,轻而易举。他不能让自己深陷险境。
所以……
刘闳挣扎着,将册子合起来,点燃烛火烧毁。
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急,一定不能急。他要沉下心,慢慢来。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是属于他的东西,必须拿回来。
那才是根本,是重中之重!
那是他的,是他的!怎能便宜了别人!
第78章
数日后。麦子成熟之际。刘彻来到籍田,亲自下场收割。
文武百官随行效仿。宫中皇子皇女,除身怀有孕不便劳作的卫长与这两年内新生,暂且无法自理的刘旦和阳石,其余人等尽皆到场。
就连五岁多的刘闳都穿着轻省便装,挥舞镰刀。动作虽然生疏,但态度很好,没喊半句苦不喊一点累,干得十分卖力。
再观刘据,十余岁的年纪,数年习武经历,练就了一身不错的力气,又兼这些年常有关注名下农田,偶尔伺弄,与学过一些,如今做起来已经似模似样。不但如此,还能穿梭众臣之间,教导勋贵出身的臣子。俨然已成半个“专家”。
众人在麦田里劳作,挥洒汗水,群策群力,不到一个时辰便收割完毕。
左右两侧的麦穗分开堆放,接下来便是脱粒。
大农令籍田官等通农事者,来回观察对比。刘彻带着刘据刘闳居于院舍屋内休息。
刘彻笑看刘据:“朕还记得你当年头一回拿镰刀,差点没伤了自己的手,现今是越来越熟练了。可见这些年划拨给你的弄田,你是真的有在弄,非做做样子。”
“那当然。我虽伺弄不多,但每逢春耕秋收都会来的。父皇说过,农为国之本,我一直记着,不敢忘却。也是因父皇教诲,我才会不遗余力支持赵过,这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肯定自己,还不忘恭维刘彻。
刘彻失笑,微微点头,又看向刘闳:“你也做得不错。”
刘闳笑容腼腆,谦虚道:“比不得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是我的榜样,我还需多向太子哥哥学习。”
刘彻眯眼,眸中笑意更大了:“好。闳儿有此心,父皇很高兴。不过你太子哥哥厉害着呢,他的优异之处可不只一两点,你得努力了。”
刘闳重重点头:“父皇放心,闳儿会的。”
刘彻哈哈笑着,想到他亦是聪慧之人,心念转动,问道:“那朕考考你,你可知朕为何要亲自下地收割,还带上文武百官与你们一起?”
刘闳看向刘据,刘据投去鼓励的目光。
刘闳言道:“父皇重农,每逢春日都会行籍田礼,亲历农耕,是为万民做表率,传达天下重农之态。此次收割也是此意。
“另外,百官下场,皇子皇女随行,声势浩大,瞩目者众。消息很快会传出去,连带着代田之法能让亩产增加四分之一的事也会迅速传开。
“代田之名鹊起。后续父皇再令各地县乡长官与三老力田推行就能更加便利更加有效。父皇,我说的可对?”
话毕,刘闳看向刘彻,期待着他的答案。
刘彻轻笑:“不错。”
刘闳立时抖擞起来,脸上满是喜悦之态。
刘彻微愣,仿佛看到了刘据幼年时的模样。
像,真像。这孩子虽比不得据儿,却也足够聪慧机敏,难得的是,性子都承袭了据儿五六分。不愧是兄弟。
刘彻看看刘闳,又看看一旁为其竖起大拇指的刘据,嘴角缓缓上扬。
大农令兴奋跑过来:“陛下,陛下!出来了,结果出来了,对比了一亩之数,正如赵过所说,增产了四分之一。是真的,真的!”
刘彻腾一下站起身,激动道:“是吗?朕去瞧瞧。”
刘闳抬步,下意识要跟随而上,却见刘据岿然不动,面露犹豫:“太子哥哥不去吗?”
“不去。结果已经知道,有什么好瞧的。后续父皇想了解更多耕种细节有赵过,用不着我;商议确定推广事宜有大农令与群臣,同样用不着我。坐在这舒舒服服吃吃喝喝不好吗,作甚给自己找事。”
刘闳:……忽然不知是走还是不走。
刘据轻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刘闳点头,思忖了下,到底没去,坐在刘据下首。
两人一边吃瓜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没营养的话。
不一会儿有侍女寻过来:“二殿下,用药时间到了。”
刘据愣住,转头狐疑看向刘闳:“用药?”
刘闳咳嗽两声:“最近有些受凉。侍医已经看过了,不打紧,隔一顿不吃也无妨。但玉夫人担心本来快好了,断了药会反复,临出宫前吩咐侍女装在竹筒里,命她们到了时辰温给我吃。”
这几年玉夫人待刘闳是真心不错。即便前年生了自己的孩子刘旦,对他也仍旧如常,态度未改。
刘据微微蹙眉:“既病了怎么还来,便是父皇吩咐,你也是因情况特殊,同父皇说一声就好。”
“无妨的。只是普通受凉,略有点咳嗽而已,好得差不多了。若因这么点小事就推脱,不妥当。我也不愿意。我……我不像太子哥哥能随时出入宫廷。我出宫的机会不多,所以不想错过。”
刘据瞬间理解了,毕竟他也是个在宫里呆不住的主,笑道:“你还小,不急。等再大一些,找个机会同父皇求个恩典,就能自由出宫了。到时候我帮你。”
刘闳双眼眯起:“好,多谢太子哥哥。”
侍女上前将药递给刘闳。
刘据稍稍瞥了她一眼,本没在意,可就是这一瞥,忽然顿住,眉宇皱起:“是你?”
侍女慌忙跪下来:“太……太子殿下。”
声音很是颤抖,身子也在抖。
刘闳不明所以:“太子哥哥认识她?”
刘据没答,反问道:“她怎么到你身边的?”
“啊?”刘闳反应过来,解释道,“太子哥哥知道的。有时候我课业优秀,或是其他地方表现好,父皇奖赏我,我便会趁机让父皇允我出宫玩。
“前日出宫,看到她被恶霸欺凌,长安周边,天子脚下,我如何能允此等事情发生,自然上前制止。她感恩我,说要为奴为婢报答我。
“我想着她这容貌太出挑了些,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次幸好撞见我得以解决,下次就未必有这般幸运了。
“既然如此,我不如好人做到底,就暂且将她带在身边,让嬷嬷先教点规矩,再做安排。此事我同母后报备过的。母后说她会去查证,若证明此女身家清白,便随我处置。”
“太子哥哥,她……她是有何不妥吗?”
刘据轻呵,居高睥睨赵钩弋:“怎么,双手握拳寻命中贵人的戏码演不下去,现在换成恶霸欺凌,英雄救美了?”
刘闳看看赵钩弋,看看刘据:“什么双手握拳,命中贵人?”
刘据将当日茶寮之事娓娓道来。
“不过是个小插曲,我与父皇谁都没放在心上,因而回宫后未曾同人提及,谁知竟让她钻了空子,又演到你跟前来。”
好家伙,薅羊毛还歹着他老刘家薅是吧。
刘闳恍然,低下头来:“太子哥哥,我……我不知道。”
“无事,你还小,看不透不怪你。”
对刘闳言语温和,对赵钩弋神色就冷了下来。
赵钩弋浑身颤抖:“太子殿下,民女……民女不知当日是太子殿下与……与陛下,民女错了。民女该死。可是自太子殿下那日戳穿之后,民女再未干过这种事。
“民女发誓那些恶霸不是民女设计。民女是真的被人欺凌,女子也不知小郎君……小郎君竟是二殿下。
“民女自幼长得出挑,从前在乡野,觊觎者少。后来家中为了生计接手茶寮,本是想赚些银钱,不料遭遇了几次调笑之辈。
“但最初他们知道茶寮是官府监管,不敢太造次,最多也就是言语上欺负两句。阿父说忍忍就过去了。
“谁知……谁知后来慢慢地,他们言语更露骨,甚至有人会趁机摸民女的手,还提出纳民女回家。
“民女……民女也是没办法,所以才与父母商议,既然左右躲不过,与其换来一场祸事,不如设个局,找个契机,为自己选个身份更高权势更甚的。
“民女与父母在茶寮见多了人,也练出几分眼力。所以想找个出身高,性情看起来也可以的。如此好过哪天被人糟蹋了。
“民女承认自己确有攀龙附凤之心,民女也承认确有假造方士传闻,为自己添加诱饵。可民女绝对没有寻恶霸做戏。那些恶霸……”
赵钩弋咬牙:“太子可知,似民女这样的人家,有一副好相貌不是福,而是祸。因为我们没有能力,身后没有人,家中护不住。民女除了顺水推舟,趁势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出路,还能怎么办!”
赵钩弋声声泣泪,指天发誓:“那些恶霸与民女毫无干系,民女恶心他们、痛恨他们还来不及,如何会刻意请他们来欺负自己。民女今次句句实言,绝无虚假,若有,便让民女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赵钩弋伏身再拜:“殿下,家中接手茶寮近两年,这两年已经是父母找各种借口扯官府大旗,尽最大努力保住民女的极限。
“眼见就要护不住了。所以……所以民女才会那般着急想要脱困,那日才会……
“民女属实不知殿下二人身份,如今知道,怎还敢有半句谎话。此前不知尚有理由可说,知道再做,岂非欺君吗?
“殿下,民女万万不敢的。请殿下明察。”
言语真切,态度诚恳,没有半点当日茶寮的撩人姿态。
刘据不置可否,认真端详着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这容貌在平民之家确实容易生出祸端,尤其还是道旁茶寮,形形色色人员路经之地。
他神色闪了闪,看向刘闳:“你是什么意思?”
刘闳望望赵钩弋,望望刘据,面露犹豫。
“有何想法,直说便是。”
刘闳这才开口:“太子哥哥,我不知她之前设计过你与父皇。但那个恶霸我让人移交给官府,官府已然按律定罪。
“我还让人查问过,那恶霸对她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事以前也做过,上回说给她三个月时间考虑。前日恶霸是见三月之期将至,去询问她答案的。
“这三月间,恶霸总共问过四次。当日明显已经问得不耐烦了,不想再给她脸面才会动手。我觉得恶霸之事应当不是她设计。”
刘据点头:“所以呢?”
“所以……”刘闳抿抿唇,忖度着开口,“她既有前车之鉴,自然不便留在宫中了。但她所言容貌之事是个问题,若无人护持,确实可成祸患。
“我若现在赶她走,她只怕真会落入虎口。所以我想着,既然太子哥哥与父皇大度,不计较她先前之举。不如我买个庄子,将她安置去庄子上。
“她可以在庄内织布耕种,借以为生。放话出去,那是我的庄子,自然没人再敢为难她。她可以安稳过活,也不枉我救她一场。而且……”
刘闳看刘据一眼,又低下头:“我在宫外有庄子,还可以向太子哥哥一样,种点农物,偶尔去瞧瞧。我答应父皇要向太子哥哥学习的。”
刘据眼珠转动,翻了个白眼:“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难道不是想有个借口,能向父皇请求多出宫几次?”
刘闳不好意思讪笑:“确实有此意,什么都瞒不过太子哥哥。”
刘据哼哧:“你玩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当然瞒不过我。”
又叹:“宫里确实憋闷,哪有宫外欢快。”
刘闳点头赞同:“三弟都知道宫外更热闹更有意思。”
三弟便是玉夫人所生皇三子刘旦,现今不满两岁。自从开春那会儿被心血来潮的刘据抱着出宫看过一次升平楼的各类百戏口技与斗鸡角抵后,现在一见刘据就手舞足蹈,口中欢呼:“出宫,出宫。”
闹了两三次,刘彻直骂是他开了个“好”头,整日惦记着往宫外跑,如今弟弟们全随了他。
说到这,刘据觉得自己冤死了:“本来宫外就更好,大家都喜欢不是很正常吗。这也怪我,好没道理。父皇自己都不见得多喜欢宫里呢,不然微服做什么。哼。”
“太子哥哥说得对。”刘闳附和着,又看向赵钩弋,“那她……”
刘据摆手:“宫中伺候之人需谨慎,但既然不放在宫中,随你便是。”
刘闳咧嘴,脆生生谢过。
赵钩弋死里逃生,喜极而泣,三连磕头谢恩,很有眼色地退出去。
没多久,刘闳便借口上茅房出了门。
无人角落,刘闳看向身边侍卫:“等庄子买好,把我们的人安置过去。”
“是。”
他年岁尚小,人手不多,总共只有那么三四个,都是他这些年找各种机会施恩笼络过来的。就这三四个,已然花了他许多工夫。
年纪小,又困于宫中,行事诸多不便,这是大忌。
不过往后就好了。
他的目的从不是钩弋,也从没想过让钩弋留在宫里,寻求机会去刘彻面前表现,走历史的老路。
历史上能有钩弋,不代表现在也能有钩弋。而且若是钩弋可行,那么并不需要一定是钩弋,金弋银弋皆可。钩弋这个在刘据心底挂了号的反而没那么好办。
因此钩弋只是他打出来的幌子。借用钩弋,将庄子在刘据乃至刘彻面前过了明路。
如此他有了据点,有了更多出宫的借口,才能慢慢布局,仔细谋划。
刘闳转身,回望刘据所在屋舍,眼眸深沉,哪有半点先前乖巧的模样。
他本以为来到此处,还握着金手指,拿的是龙傲天剧本,谁知出师未捷,金手指碎裂,丢了一半不说,还差点魂飞魄散。若非逃得快,另觅生路,他已经死了。
刘闳深吸口气,若非刘据,他怎会沦落到此等地步。
一切皆因刘据,全败刘据所赐!
刘闳将眼睛闭上再睁开,遥望屋舍,眸中闪现点点寒光。
第79章
刘闳一走,屋内刘据便朝燕绥使了个眼色,燕绥会意点头。
如今东宫这批人都历练出来了,非但与刘据默契度高,办事效率也很高,第二日燕绥就将调查结果与抄录的案卷送到刘据案头。
“如二殿下所言,当日恶霸已经伏法。恶霸出身贵族之家,所犯并非死刑,但二殿下出面,没能让其以金赎罪,罚没银钱的前提下,也实打实受了些皮肉之苦。”
刘据明白他特意点出此话的意思。
出身贵族,便不是赵钩弋这个层次之人能随意接触的,更不可能听她使唤供她支配,尤其对方真正付出了代价。
哪家贵族会对个平民女子如此舔狗,舍点钱财也就罢了,竟还甘愿自己脸面尽失,当众受杖,来成全对方的“青云之路”?
所以此事系赵钩弋设计不可能。
燕绥又指向另一份资料:“这里头记载了两年来赵钩弋所遭遇的各种大大小小被骚扰事件,足有十五六次之多。
“涉及人员达十余位以上,有外地入京行商,也有来京游玩的权贵之后。
“这些都是路过,顾虑长安非自己地盘,没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恐事情闹大,犯了京中贵人的忌讳,或是惹上官非,并不敢太过造次。赵家父女也好打发。问题不大。
“但有一些是京中之人,言语动作就露骨许多。赵家前期借用茶寮为官府督办之由劝退,后来这招不太管用了,就用其中这位贵人的势头击退那位,再用那位击退这位。”
刘据看着调查报告,手指敲击桌面:“此法不能长久。”
“是。所以赵家父女虽早有攀附之心,但也有忐忑,因而最初行事有所犹豫,动作不大。近日才坚定决心,找的‘贵人’也多起来。”
刘据点了点纸张上赵钩弋三字:“家世清白吗?”
“清白。户籍真实,行迹可寻。祖上一直是平民农户,未有作奸犯科者,亦未有达官显贵者。”
刘据将资料递回去:“那便不管了。”
“不管?”燕绥顿住。
“身世清白,昨日所言非虚,管她作甚。”
燕绥犹豫道:“所言虽属实,恶霸非她能设计,但也可能是她借此将计就计。”
“那又如何?”刘据轻笑,“恶霸不受她控制,她算不到对方什么时候会来欺辱她,更算不到二弟何时出现。
“而当日孤与父皇微服行踪也唯有寥寥几人知晓,她不可能得知。所以不论前次的有心筹谋,还是这次的将计就计,都是逮到谁算谁,非刻意冲着我皇家来。
“只需知道这点就够了。不然你以为我要你查什么?”
自然是查,此女是否冲着皇家而来。若是,必须深查。若不是,便不必太过在意。
刘据摆手:“一个攀龙附凤之人而已,有些小心思也无所谓。你我知道,二弟也知道。他愿意留便留着,随他去。他已经五岁多了,这点小事可以自主。”
燕绥神色微妙:“已经……五岁多?”
瞧这语气,五岁多是什么很大的年纪吗!
刘据疑惑:“不然呢?孤五六岁的时候,已经能自主身边许多事了。你们不也是那时来孤到身边的吗?自你们来后,一应事宜全凭孤之心意,父皇也未插手啊?”
燕绥:……行,行吧。
从殿中出来,燕绥就碰上霍光与卫不疑。
彼此打了个招呼,霍光开门见山就问:“殿下让你查赵钩弋之事有结果了?”
“是。”
燕绥将调查报告递过去,霍光一边翻看一边问:“殿下怎么说?”
燕绥复述了刘据的意思。
霍光没有置喙刘据的决定,只是问道:“二殿下说寻个庄子安置赵钩弋,庄子在哪?”
“茂陵邑西边。”
霍光稍顿,眸光微动:“昨日才定之事,这么快庄子就选好了?”
“二殿下是皇子,只需吩咐一声,钱财到位,一个庄子而已,自然快。”
霍光不再多言,将调查报告递回去:“多谢,我知道了。”
燕绥退下。卫不疑狐疑看向霍光。比起燕绥,他与霍光相处日久,对其更为了解,一下就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音。
“你怀疑二殿下这个庄子是早就准备着的?”
霍光没说是与不是,蹙着眉说:“你说得对。世间有人蠢笨如猪,有人狡诈如狐,亦有人聪慧似神童。
“我仔细想过了。太子殿下能早慧异于常人,二殿下自然也能。这点不能说明问题。但既然早慧,我们便不能以寻常孩童审视他,看待他所做的一切。
“他擅文喜武,爱蹴鞠马球,好出宫玩乐,现在又说要买庄子,行农作之事。觉不觉得很熟悉?”
卫不疑立时明悟:“你是说他在向殿下靠拢?殿下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
停顿一瞬,卫不疑又道:“他说他将殿下视为榜样,如此样样向殿下看齐,似乎也说得过去。”
“确实说得过去,但不代表他没有别的心思。若他只是想以此让陛下觉得他同殿下类似,博取陛下与殿下双方的好感,以抬高自己身份,让自己在宫中过得更好,日后封地更富饶,也就罢了。
“但寻常孩子大多会争抢父母宠爱,他当真对陛下偏爱殿下之举没有半分怨言吗?
“尤其都是聪慧之人,凭什么殿下能得到陛下独一份的厚爱,他不能?凭什么他想要获得圣宠与重视,就必须扯着殿下的旗子才能如愿?
“寻常孩子都会不甘不平,他却从未表露过。”
霍光看向东宫殿门:“不疑,我信这世间或许有另一人似殿下一般早慧,也信有一人能有如殿下一般的心胸与雅量。
“但你觉得,既有一般早慧,还有一般心胸雅量者,几率几何?殿下之聪慧,世间罕有;殿下之心胸,世间亦罕有。
“殿下是独特的,唯一的。你觉得这世间会有第二个殿下吗?”
刘闳现今的行为似乎就是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刘据”。
卫不疑浑身一震。
霍光垂眸:“我不信这世间能出第二个殿下。既然不能,那他之言行举止便是故意,故意就有其因,那这个因是什么?是单纯的见贤思齐,还是另有图谋。
“陛下对如今兄友弟恭的局面十分满意。殿下要做的事也很多,他心中装着黎民百姓,眼中看的是江山社稷。因而这等未曾定性的事,暂且不必去烦扰他,等我们弄清楚了再说。
“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
卫不疑理解:“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派个人混进他的庄子去?”
霍光不语,就是默认。
卫不疑蹙眉:“他若真有别的心思,以他的早慧,庄子不会随意进不明不白的外人。就算进了,也入不了内庄,只能在外围。
“而且他是皇子,我们不宜动作太大,更不宜明目张胆。我们代表殿下,一言一行都可能牵扯到殿下,不得妄动。”
霍光点头:“我明白,我会小心。谨慎第一,其次才是探听消息,观察形势。”
卫不疑想了想,抬脚就走。
霍光拉住他:“你去哪?”
“庄子你负责,宫里我来办。”
霍光一顿。卫不疑勾唇:“庄子是二殿下的地盘,让谁进不让谁进,他说了算。他若管得严,我们行事不便。宫里就不一样了。
“皇后乃后宫之主,有权掌管各殿人事调度。他近身伺候之人已定,不好贸然更改,但可以挑几个小丫头小黄门去他院子里。若他真有问题,总有些蛛丝马迹。
“还有李姬。李姬与玉夫人交好,住处就在兰林殿旁边。她是姑母的人,只需姑母交待一句,她会帮忙看着些。”
卫不疑轻笑:“所以我去见姑母。”
霍光松手。卫不疑走了没多久就回来,一手提个食盒,将其中之一递给霍光:“给你的。”
“这么快?”
“几句话的事,能费多少时间?”
“皇后怎么说?”
“姑母说她知道了。”
霍光与皇后接触不多,却也了解些皇后的为人与手段,点头没再多言,指着食盒问:“这是什么?”
“姑母让人用牛乳与羊乳做的糕点与甜品。你一份我一份。走吧,该出宫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头霍光卫不疑各自忙活,那头刘据也没闲着,他去了趟骊山。
骊山距离长安不远,一日可来回,时间宽裕。此地非但有秦始皇陵,还有汤泉离宫。
但刘据去的并非这两处,而是在骊山山脉中选了座并不起眼的山峰,入洞穴,行数十步,过三道关卡,至通天峡谷,豁然开朗。
峡谷内设工坊屋舍,各大方士与学徒忙碌其间。
李少翁上前迎接:“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摆手请起:“你传信说做出了点东西?”
“是。”
“带孤去看看。”
“诺,殿下这边请。”
李少翁弓着身子在前引领,沿途方士一一行礼,低着头,毕恭毕敬,刘据没发话,半分不乱动,眼睛都不敢偷瞄。哪有往日得帝王看中时意气风发之态。
这也得从两年前说起。
那次丹毒之事后,刘彻砍了献丹方士的脑袋。刘据各种科普,虽然没能把刘彻的迷信思想全部扭转过来,却在刘彻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刘彻下令深查京中所有方士。
好家伙,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大多方士都有装神弄鬼,弄虚作假;完全清白的几乎没几个。所谓“神通”都不过是些戏法技俩。
刘彻被骗得厉害,直接破防,差点大开杀戒。最终是刘据拦了下来,避免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
此后,刘据将这些方士分类。曾用骗术害人者,全部处斩,用以杀鸡儆猴。虽用骗术招摇,但未曾行害人之事者,暂且放过。
其中若有会炼丹,尤其曾炸炉或懂如何炸炉者留下。特意辟出此地安置,让他们专门研究“炸炉”之法。
亲自感受过帝王的雷霆之怒,亲眼看见过自己的“同行”身首异处,这些人一个个吓破了胆,夹紧尾巴做人,如今对刘据态度好得不得了。
一方面是对皇权生死的惧怕;一方面是对刘据保下他们的感激。
刘据倒是无所谓他们的过去,只需这些人对他有用就行。
奈何历时两年,进展缓慢。
不知不觉到了广场。
李少翁拿出一节竹管,竹管上方有一引线。将竹管摆在地上,火折子点燃引线。但听咻一声,竹管内一束光亮冲上天际,啪,四散开来。
刘据眉宇微动:“爆竹?”
“爆竹?爆竹……可爆之竹,这名字妙啊。”李少翁一拍大腿,兴奋不已,欣喜介绍,“这是点线的,还有一种拔线的,不必用火折子点,拔掉线头就行。”
刘据点头:“你传信于孤,历时两年做出来的就这个?”
李少翁一愣,他本以为这玩意可以让刘据惊讶一番,哪知刘据神色如此平静,言语里还透着点小失望?
原本高高兴兴地李少翁瞬间笑容收敛:“殿……殿下,你莫小看这东西,至少我们已经掌握了怎么制作硝石火药,如何引爆。只是威力小了点。
“不过我们也用了些心思的。如今是白天,日光盛,看不出来。殿下若得空,可以在此等到晚上。晚上点燃,光束冲天散开,宛如……”
刘据接道:“宛如火花四射,十分美妙。”
李少翁张着嘴巴:“殿下知道?”
“你莫忘了,你能做出此物是根据什么,那些资料又是谁给你的。”
李少翁恍然大悟。
刘据装了两个爆竹,拍拍李少翁:“虽然与孤所想差距颇大,但也是进步。不急,孤想要的东西本来就难,信息又太少。
“你能根据孤给出的只言片语研究出爆竹已经不错了。再接再厉,不要气馁。至于爆竹,孤很喜欢。工坊上下都赏,人人有份!”
李少翁连连谢恩。
出了工坊,刘据坐马车从骊山回宫。
哪知刚至宫门口,便见有侍从急切走来,那侍从刘据认得,是平阳侯府之人。
刘据蹙眉,出车厢站于车辕上叫住他:“你怎么在此,可是有何事?”
侍从跪下,满脸堆笑:“回太子殿下,是公主,公主生了,此前发动之时就令人入宫传信,皇后亲至,还带了女医义妁坐镇。
“陛下因有朝政,来看了会儿,不便一直守着,又回宫了,却命了太医署好几位侍医去府上待命,又几次派人来问情况。
“现今小郎君平安降生,君侯特让小人入宫报信,好叫陛下放心。”
刘据愣住:“阿姐生了,是个小外甥?”
“是。”
“怎么就生了,这么快?”
“快也不快。早上便发动,如今已是傍晚了。”
那便是他刚出去就开始的。刘据暗自懊恼,他怎么早不去骊山晚不去骊山,偏偏选在今日去骊山。
淦!
刘据挥手放他入宫,自己抢过侍卫马匹,直接调头,弃车策马而行,直奔平阳侯府。
侯府内一片喜气洋洋,厅内,卫子夫平阳卫青连同霍去病霍光卫不疑霍嬗全都在,一个个盯着襁褓中的小婴儿,稀罕得不得了。
弹幕飞快刷屏。
——这就是曹宗吧。瞅瞅,瞅瞅这一堆的人,这后台牛批啊。史上最强关系户。哈哈哈。
——曹宗出生,曹襄任务完成,会不会快要死了?历史上他似乎没比霍去病晚几年。
——是的。霍去病死后三年,他就没了。不过有据崽在呢。相信据崽。
刘据浑身一震,看看霍去病,再看看曹襄,心里一紧。
怎么他身边的表哥,一个比一个早逝!要命啊!
深吸口气,他压下心头震颤跑过去,霍光卫不疑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让他可以轻松看到小婴儿。
小婴儿软软嫩嫩的,熟睡着不时吸吮嘴巴,好可爱。刘据整颗心都要化了,但孩子重要,阿姐更重要。
刘据开口便问:“阿姐呢?我能去看看阿姐吗?”
卫子夫回答:“你阿姐很好。她是习武之身,孕期也没忘记走动,生产很顺利,只是有些脱力,现在睡着了,莫去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听得这般说,刘据放下心来。
霍去病打趣道:“你莫不以为我们都只顾着孩子,不顾卫长吗?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就算我们不便看望卫长,姨母与公主是可以的。她们刚从房内出来。”
刘据摸摸鼻子,讪讪笑了笑。
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大家围着孩子,他是有些误会从而不太高兴的。但这念头也不过一瞬,立马就打消了。因为母后在。母后不可能重视外孙多过重视女儿。
霍去病呵呵:“不是说卫长生产的时候,你要亲自给她坐镇吗。怎么今儿一整天不见你人影?”
“我……我也不知道阿姐今天生啊,又没人通知你。”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你都不在长安,怎么通知你?”
刘据叹气,也很遗憾:“谁知道这么不赶巧。下回,下回一定。”
霍去病嗤笑:“这个才刚出生呢,你就想下回。还不如想想待他满月,给他什么满月礼。好歹是你第一个小外甥,你不得上点心?”
刘据挑眉:“我当然上心,你等着,我给他的,绝对天下独一无二,独一份。”
“独一份?”
众人都侧目看过来。
刘据拍拍胸脯:“那是当然。”
话毕,眼珠转动,按下将爆竹立刻献给父皇的计划,心中有了主意。
转头回东宫就写写画画,然后让人紧急送去骊山,嘱咐道:“让李少翁竭尽全力,务必做出来。”
他要给小外甥一场古往今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烟花雨。
绝对的独一无二,天下首秀!
第80章
当然,这还不够。小外甥的礼物有了,阿姐怎么能少呢?
刘据勾唇,再次忙忙碌碌起来。
很快,一月已至。曹宗满月。
这一日,平阳侯府门庭若市,宾客如云,贺礼流水般送入偏室。
刘据好奇去观望了一圈,好家伙,底下的箱子匣子未开,光上头一层就看到纯金长命锁十七把,纯金婴儿十六对,另外还有金镶玉长命锁若干,其余各色珍稀更是琳琅满目。
光是侍女清点礼单,登记造册都需大半日工夫。
刘据张大嘴巴:“宗儿一个满月礼竟如此隆重,收获金银财帛能敌普通商贾数十年积累。啧啧啧,什么叫一夜暴富。这就是了。”
霍光轻笑:“身为平阳侯与卫长公主之子,前来庆贺者随礼本就不会轻,更何况今日帝后亲至,可见隆恩浩荡。礼单不得更重一些?”
刘据点头:“小家伙好福气咧。”
弹幕说,天天大路通罗马。小家伙出生就在罗马。人生的起点比这世上大多数人努力几十年达到的终点都要高许多,不是福气是什么。
可见投胎是门技术活。
这么想着,刘据得意洋洋:“我投胎技术也挺好的。”
霍光&卫不疑:……
热闹看完,刘据往前院而去。休养一月,卫长已经能够出门,气色红润,面容娇俏,半点不似刚生产完的妇人,可见孕期与月子中保养极好。
一群人,有些围着卫长闲话,有些逗弄曹宗。
霍去病最先瞧见他,笑道:“不是说给宗儿备了份礼,扬言是独一无二,世间绝无仅有吗?现今大家的礼都送完了,你的礼呢?”
刘据抿唇昂首:“我的礼不适合白天送,需等晚上。”
众人:???
什么礼,白天竟送不得?世间有这种礼?
刘据眯眼,笑得狡黠:“我这礼非但白天不能送,还不适合在平阳侯府送。今天午食算是阿姐与姐姐为小外甥准备的庆贺宴,大宴宾朋。
“晚上,我在宫中备了家宴,没有别人,就我们自家人,到时候让你们看个清楚明白,如何?”
一番话将众人好奇心都勾了起来,尽皆挑眉,声声道好。
于是客宴就这样在热闹却平凡中度过,晚间,卫长曹襄带着曹宗转战宫内。
说是家宴,但刘据设置的规格很高,并非所有“家人”都能出席。
除自家父皇母后与阿姐外,就平阳卫青霍去病,小辈里唯独霍光卫不疑两个伴读,其余人全部勒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就连刘闳都不例外。
晚宴,膳食都上了,刘据仍旧不动。
刘彻睨他一眼:“你这关子还要卖到什么时候?”
刘据指指窗外:“夜幕降临,天色渐黑。差不多了。”
话音落,但听咻一下声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砰,窗外闪现出耀眼的光亮。
卫青霍去病下意识想要护驾,身子已经条件反射性挪动了,至一半察觉此为宫中,联想到刘据言语,又停下来。
众人侧目望向窗外。
但听又一声“咻”“砰”,光亮再度闪现。
刘彻睁大眼睛:“这是……”
刘据起身,笑眯眯伸手做“请”,将众人引到殿外廊下。没有门窗遮挡,视野开阔。
一声声咻,砰的音效接连爆发。众人这才直观地看到,与声响相对的,一束束光团直冲天际,在高空炸开,光团四散,化作点点星光。
咻咻,砰砰。
声响阵阵,很快,许许多多光团冲天,瞬间将黑夜映照如白昼。光团如花朵绽放,无数星点坠落,宛若一场金色烟雨。
世间从未有过,独一无二的金色烟雨,缤纷绚烂。
好似远在天边,又好似触手可及。
刘彻等人目瞪口呆,失去所有语言,一时间忘了还能开口说话这回事。石邑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是真的吗?”
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她眼花看错了?天上怎么会开出金色的花,落下金色的雨?
最捧场的居然是襁褓中的曹宗。小婴儿睡了许久,这会儿刚巧醒着,竟没被这一声声巨响吓到,瞧见璀璨的烟花反而十分高兴,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咯咯直笑。
兰林殿。
刘闳本已准备入睡,人都到床上了,声音忽然想起。第一声,他就愣住了。盖因这声响与他记忆中的太熟悉。第二声,他腾一下爬起来,猛地推开窗。
看着漫天的金色烟雨,刘闳面色倏变,又惊又骇,又青又白,嘴中喃喃道:“烟花,是烟花!”
烟花没什么要紧。但做烟花需要用到硝石火药。
而硝石火药……
刘闳心头一紧。刘据是不是已经研制出□□,火药弹了?
这在冷兵器时代堪比天降神兵。
他本以为,只需自己将金手指拿回来,后续就能做出更多发明,总会掩盖住刘据现今的声望与光芒。可若是刘据把□□都做出来了,往后还有何等发明能抵得过?
最重要是,库中东西虽多,却并非每一样都能被创造出来。更多是明明知道方式方法,但在大汉现有技术条件下无法达成的。
能实现的就那么些。刘据速度这样快,若对方把能做的都做完了,就算他把东西拿回来,还有什么用?
刘闳脸色阴沉,双拳不自觉握紧。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宫外。
民间。
“看,天上那是什么?”
“天哪,金雨,金色的雨。”
“不是雨,雨有水滴落地,但这个没有。”
“好生奇怪。明明看到它落下来了,怎么又在空中消失不见,地上找不到任何痕迹?”
“好漂亮。我活了几十岁,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你们说会不会是神明?像不像神女散花,神女的花自然同我们不一样,也没有痕迹可寻。对不对?”
众朝臣家中。
“神女散花……世间莫非当真有神明?”
“不对,那……那好像是未央宫方向。”
“未央宫?太子!会不会是太子?似乎太子说,今夜要送贺礼给卫长公主所出的小外甥。难道……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呢,这等奇景岂是凡人能够做到!”
宫中。
刘彻等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勉强找回语言能力:“这是什么?”
刘据眯眼:“这叫烟花,亦称爆竹,还有个美丽的名字,火树银花。当然还有个玄乎的名字,天女散花。”
天女散花……
宫中燃放,城内皆可见。
卫长神色一动,终于明白刘据为何说此礼不适合在平阳侯府送,必须来宫里了。
似这般奇景,堪称神迹。神迹怎可落于侯府?自然只能是宫里,只能是父皇所在之地。
刘彻看向刘据,眼神同样复杂,但仍旧耐着性子问:“怎么做到的?”
刘据一挥手,燕绥送上两节竹管:“用这个。这个大些,点线款。需要放置地面,用火点燃引线,燃放效果同刚才所见一样。这个是拔线款。”
说完,刘据将引线一拉,咻,砰。
声响差不多,但天上烟花不大,唯有一束光亮,效果与此前相比,显得有些不尽人意。
“虽然不够美丽,可这东西做出来本也不需要它美丽。只需要它能发出声响光亮,远距离可闻可见就行。”
远距离可闻可见。
刘彻眉宇一动,卫青与霍去病已然异口同声:“你想以此为讯?”
“对。”刘据转了下燃空的竹筒,“这个我称之为信号弹。发送讯号之用。”
刘彻鼻子动了动,目光看向竹管:“这气味……”
知道他的意思,刘据点头:“硝石做的。”
刘彻神色闪动,立即明白过来:“卫长生产那日,你去了骊山!”
骊山有什么?有柏山公输庆庄青舟联手打造的重重机关,有峡谷内建造的巨大工坊,有工坊中忙碌的诸多方士。而这些方士在做什么,旁人不知,刘彻卫青霍去病是了解的。
三人齐齐变色,刘彻面容严肃起来,眸中带着希冀:“你……你说的火药……”
刘据叹息摇头:“没有。只做出这个,离我所说开山凿河之火药相差甚远,但也是进步,至少说明他们摸到门墙了。”
刘彻肉眼可见的失望。
霍去病皱眉:“摸到门墙,何时能入门,何时又能做出来?”
刘据不语。他给不出答案。鬼知道呢。
霍去病无奈:“三年前我们便已有诸多利器,还有新式训练之法。三年历练,如今我大汉骑兵早已成猛虎之师。更何况,这三年,格物司还改良了弓箭。
“三年前,我们都能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再加三年积累,我们有足够的把握可以再次大捷。我们并非一定要火药。”
霍去病这话什么意思,刘彻与卫青都明白。
去岁朝中就提议过再征匈奴之事,刘彻很是意动,几乎都要定下来了,被刘据缠了三天三夜,无数理由说服,暂且搁置。
这一搁,就是一年。启动之日遥遥无期。
刘据抿唇:“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开战,我想毕其功于一役,想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谁不想呢。
如果火药现世指日可待,刘彻三人能够理解,等一等又何妨;问题是火药能否现世,何时现世是个未知数。这等情形下,难道要一直等下去,等到匈奴不断壮大,卷土重来吗?
霍去病轻叹:“你应该相信我与舅舅,我们如今对阵匈奴,优势很大。只需战略部署得当,即便没有火药,也可毕其功于一役。
“不说保边境百年太平,至少几十年是可以的。我们可以先保下这几十年。几十年的时间,足够你研制火药。”
这是最佳方案,可刘据偏偏不选。
“再等等。”
卫青霍去病十分不解。
刘彻蹙眉:“为何?”
刘据抿唇,瞄了霍去病一眼,又收回视线,有些话他不能说,只能道:“我不是不信舅舅与表哥,我信你们,也信我大汉众多好儿郎。正因如此,我才要将伤害降到最低。”
没有火药,要毕其功于一役,死伤不可避免。
若有火药,即便仍会有死伤,却可省去大半。
“我想用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大的目的。”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原因之二。
弹幕提到霍去病可能因为战事留下伤患,病根在身,才英年早逝。
这只是猜测之一,并非绝对。但每一种猜测刘据都要防。他不能让表哥死,他冒不起这个险。事关至亲,他不敢赌,赌不起。
就目前来说,霍去病至今没有伤患隐疾。那么按弹幕提供的信息,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就应该是在所谓的“漠北之战”留下。
按照弹幕时空的进程,“漠北之战”发生在去岁,也就是当时朝堂热议的那回。
刘据深吸口气:“再给我点时间,等到明年九月。九月一过,无论火药研制是否成功,我都不再阻止,好吗?”
他看向刘彻,眼中满是恳求,甚至是哀求。
这模样让刘彻没来由一震,不理解却又莫名心疼。
霍去病满面狐疑:“为何是明年九月?”
刘据给不出答案,难道要说,那是另一个时空里你的死劫吗?弹幕时空的历史进程中,霍去病死于明年九月。这是个关键节点。
虽然时空不同,很多东西不一样,但仍旧有很多东西一样。刘据不确定这个“死劫”会不会一样。所以还是那句话:事关至亲,他不敢赌,赌不起。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用火药这个理由将战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但至少要拖过这个死劫。死劫过去,重要支点改变,后续或许就不一样了。
“左右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估摸着火药之事一年内当能有重大突破。可以吗?”
一年多,倒也不算久,他们等得起。
刘彻想了想,终是不忍他如此哀求姿态,点头应下来:“好,朕等到明年九月。九月一过,无论火药研制如何,此事重议。”
刘据松了口气,笑起来:“多谢父皇。”
卫青霍去病互视一眼,面面相觑,总觉得刘据不太对劲,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但显然陛下应当知道一些,父子俩似乎有秘密,还是大秘密。
帝王储君的秘辛,他们不好过分探究,只能将这种诡异的感觉强行压下。
刘彻扫视空中,此时烟花雨早已熄灭,但仍有气味留存。
“火药未得,你倒是敢闹出这么大动静。”
动静之大,前所未有,此刻满城瞧见的人还不知如何想呢。
刘据反倒十分怡然:“有何不敢?父皇,有我提供的方向,给予的配方信息,集天下方士之翘楚,历时三年,才做出爆竹。
“旁人不知根底,连火药是什么都一无所知,光看一场烟花雨,给他一辈子他都想不到根底,最终只能归结为天降神迹。”
天降神迹……
刘彻瞬间明悟:“你是故意将事情闹大?”
刘据将手中空竹管递给燕绥,言道:“父皇,这三年我们不开战,有我们的原因。匈奴呢?这三年,匈奴不说大动作,平日常有的劫掠扰边都没有。”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将战事拖一拖。否则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理由层出不穷,也挡不住刘彻出征之心。而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匈奴嚣张挑衅一忍再忍。
刘据眸光微动:“这符合匈奴一惯的本性吗?”
当然不符合。按匈奴的脾性,不会不动。此等作为,实属反常。
“他们在观望。”卫青眼眸深沉,“三年前那一战他们损失惨重,无论在兵力还是军心上都给予了他们重大打击,但不足以让他们心生胆怯,从此对我大汉望而却步。
“真正让他们踌躇的是马具,是能千里窥敌的望远镜,是我们突然战力大幅提升的骑兵,是木鸢滑翔翼与热气球,是鬼神莫测防不胜防的奇袭手段。
“这些都已现世,他们都领教过,同样的战略再用,他们所有准备,未必会怕。我们也未必能达到上次的效果。可这些东西全都出自一人之手。”
此一人,乃刘据。
这才是让匈奴忌惮的地方。
只需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刘据有多厉害。他好似一个聚宝盆,可以源源不断从肚子里掏出宝贝来。这些宝贝还几乎都是前所未有,世人震惊。
他能做出马具,做出望远镜,做出木鸢热气球等,鬼知道他还藏着什么更厉害的东西。
在望远镜木鸢热气球等物出战之前,他们不也一无所知吗?
这种未知太可怕了。很可能大汉隐藏着更多更厉害的手段,只等着他们上钩。他们只需一去,就是白送人头。
此等情况下,他们怎能不慎重?
但正如大汉这边不可能一拖再拖一样,匈奴再慎重也不会一直拖下去。三年,刘据认为是极限。
大汉就算不战,匈奴也会动。所以他需要再弄出点动静,把匈奴蠢蠢欲动的心重新压下去。
“父皇以为这三年,匈奴未动,是真的一点都没动吗?”刘据勾唇,“他们边境未动,军队未动,不代表探子未动。
“他们必然会想办法探听我们手中到底有没有神兵利器,又有什么神兵利器。
“这三年我做出的东西不少,但能都属于‘人’的范畴。父皇看这场烟花雨,像不像鬼神手段?”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是天女散花,是神迹使然。
“父皇觉得,匈奴单于会认为这是鬼神手段吗?”
刘彻眸色渐深:“若是鬼神手段,天降神迹。有神明护佑的大汉岂是他区区匈奴能够染指。他对抗得了人,如何去对抗神?
“若非神明,而是人为,是出自你手。鉴于你此前种种创造,有这般堪比神鬼手段之人,岂非更可怕?”
所以不论匈奴信哪一种,都会心生惧意,王庭之内争议必起,再度陷入犹豫踌躇之境。
霍去病挑眉:“如此确实可以让匈奴再歇歇心思,就算仍旧不长久,但歇到明年九月够了。”
刘彻摇头,扬唇看向刘据:“你的目的当不只这一个。”
刘据笑而不语。
刘彻接着道:“这三年,匈奴若有探子入京,今日之后,必会有所动作。你想引蛇出洞。”
刘据眯眼,晓得宛若狐狸:“不只匈奴,所有魑魅魍魉,但凡有心思的,都难免会动一动。我们都能观察观察。再说……”
他指向西边:“此等‘神迹’,想要传扬,速度会很快。我们还可以试探下西域的态度。”
一举多得。
霍去病神色复杂,短短数年,当初纯白的奶团子已经进化成黑芝麻了。啧。
“还说送给宗儿的满月礼,你这到底是送礼,还是借送礼之名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哪是送礼,分明是拿宗儿当幌子。”
刘据一顿,抬眸瞪向霍去病:“你怎么一天天的光长脑子不长情商,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
与他相处多年,身边亲近之人已经习惯他一个个新词往外冒,也差不多大致理解这些新词的意思了,所以也不必问何为情商。
“我又送礼,又干点别的不行吗?我就不能双管齐下?”
霍去病:……双管齐下是这么用的吗?
刘据挑眉:“而且谁跟你说,我送的礼唯有这一样!”
霍去病:诶?
刘据哼哧撞开他,巧笑着走到卫长身边:“我还有一礼,是给宗儿,更是给阿姐的。你们人人都送宗儿,贺他满月。
“我却怜阿姐生产辛苦,所以额外备了一礼,专门为阿姐所制。宗儿那是顺带的。”
你这顺带说得好理直气壮,就欺负曹宗年纪小,听不懂呗。
刘据不以为然。对曹宗,他是爱屋及乌。但阿姐才是那个“屋”,所以理直气壮怎么了?
他眨眨眼,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递给卫长。
陶罐普普通通,实在没什么出奇。
卫长有些疑惑,在刘据的示意下揭开盖子,但见里面是满满一罐小小“砂砾”,洁白细腻,晶莹剔透,宛如冬日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