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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父汉武帝 时槐序 26489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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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这是什么?”

众人不明所以,既疑惑又好奇。

刘据勾唇:“你们尝尝。”

卫长顿住:“尝尝?能吃的?”

“能,不过只能吃一点点。像这样。”

刘据伸出一根手指,沾了几粒“砂砾”凑到刘彻嘴边。刘彻轻轻一舔,眉宇微蹙,然后怔住:“咸的,是……盐?”

语气不确定,盖因这“盐”与寻常所见外观不同,味道也不同。寻常盐块大,颜色偏乌带黑,此物皎洁;寻常盐块尝之咸中带苦,此物只有咸,并不苦。

众人都学着刘据,轻轻尝了几粒,脸上困惑愈胜。

确实,似盐却又不像盐。

好几双眼睛纷纷看向刘据,寻求答案。刘据点头:“是盐。细盐。”

“细盐?”刘彻看着眼前的陶罐,“细腻如雪,倒也恰当。怎么做到的?”

“这一罐我用的蒸馏法。让祁元娘辖下琉璃坊做的工具。”

怕他们不懂,刘据特意画出图纸,按照图纸所示,一一解释。

刘彻神色微闪:“蒸馏法,也就是说还有别的方法?”

“对。最简单的是煎煮法。与我们目前所用相同。”

相同?若相同,为何产出食盐品质会差这么大?

“因为缺少洗涤,缺少稀释。我们如今用的盐,多是凿井采卤所制,或者利用海水所制。不论凿井采卤,还是海水,两者中除了盐,都含量许多杂质,譬如硫酸钠、硫酸镁、氯化镁等等。”

众人一脸懵逼:“什么酸,什么美?”

刘据大致知道是些化学成分,但无法仔细解释清楚,干脆道:“一些杂质的名称,理解为非盐杂质就行了。

“我们现今制盐,通常是将水分完全蒸干,只剩结晶才停止。如此,盐与杂质混合在一起,就造成盐块颜色不纯,味道也偏苦涩。”

刘彻敏锐听出他的言外之音:“不能完全蒸干?”

“是。氯化钠……嗯,也就是盐。盐的溶解度低,会先析出。其他杂质溶解度高,会后析出。”

溶解度、析出是什么,大家不是很懂,但结合上下文,基本可以理解意思,不必多问。

刘彻挑眉:“也就是说,只需在盐析出而杂质未析出时,将盐块,也就是你所谓的结晶采集出来,基本就能得到眼下这罐洁白如雪的盐粒?”

“差不多。至于析出到什么地步采集结晶,这个界限虽然未知,但多试几次就能把握了。这是应对海水煮盐的方法。应对井盐开采,盐类矿物,可以先洗涤,再加入淡水稀释。”

刘据点头,继续道,“如此得到的盐,颗粒不一定都能达到这么细小,但几乎可以去除大部分杂质,纯度更高,便不会再有苦涩之味。食用起来不但味道更好,也更健康。”

说完,刘据从怀中掏出两份资料……

有了纸张,不必用笨重的竹简,随身可以携带,相当便利。

他将其中一份交给卫长:“长姐封邑产盐,这些方法长姐都可用。蒸馏法留存多,浪费少,可以最大限度的制出细盐,盐的颜色与细腻程度更高,但流程较为复杂,造价高昂,不适宜大量产出。

“煮盐法与其相比,却简单许多,虽难免有些浪费,但熟能生巧,次数多了,浪费也就少了。不过这两种方法都需大量柴火。”

停顿片刻,刘据将另一份资料递给刘彻:“还有一种晒盐法。”

“晒盐?”刘彻打开资料纸张,“用太阳晒?”

“对。挖坑建池,池底可以用青砖或陶片进行平铺,防止渗透流失。将海水或淋制卤水灌入池子,通过日晒结晶成盐。还可以采用多级蒸发池来分步制盐制卤。

“这种方法非但可以大量产盐,提升盐的品质,得到纯白盐粒,还不需要柴火,极大降低产盐成本。

“只是对地理位置要求高。需要太史令监测天时气象,选取日照充足,蒸发量大,降雨量小的地方建设专门晒盐的盐场。”

卫青深思:“若建设成功,日后我大汉便能有源源不断的细盐。”

是的,细盐,而非如今杂质混和的粗盐盐块。

刘据点头:“海水源源不断,用之不竭,盐自然也能源源不断,取之不竭。只需我大汉产盐量大幅提升,制盐成本降低,就能让越来越多的百姓吃得起盐,不必为食盐所苦。

“还有一点,从二姐与张骞自西域传回来的消息看,西域所用食盐同我们差不多,或是比我们更差。似这等皎洁细腻如雪之盐,他们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年白玉纸能风靡西域,而今雪山盐亦可。”

白玉纸,非白玉,而是光滑洁净如白玉;雪山盐也非雪山,而是皎洁细腻似雪山。

刘据勾唇:“父皇,匈奴也是要吃盐的。而且他们靠游牧为生,农物少,大多时候靠畜牧而活。但牛羊生长有周期,并非四季都可任意宰杀。”

这话一出,刘彻几人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匈奴需要借助食盐储存食物,应对每年难以避免的紧缺期。

刘据眸中亮光闪烁:“所以食盐非但是人体日常生活所需,还是战略物资。”

战略物资四字,说得极重,这一句后,他言及重点。

“父皇前年下令,将盐铁收回官营,历时两年,至得今岁才基本完成官营规划。如今这新式制盐之法刚好能派上用场,也让那些被触及了利益,愤愤不平的人看看,我们收回来,自有我们的底气。”

这话说得简单,却暗含深意。

春秋时,管中提出“官山海”政策,将盐铁列入官营。后来秦国商鞅变法,控山海之利,亦实行盐铁官营专卖。从此,官府垄断盐铁经营之权。

但大汉初立,数代帝王采用黄老思想,遵从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将盐铁开放民营,以致经营盐铁之商人富比王侯。

这些年朝廷战事开销大,刘据捣鼓各类新事物,促进农收,开源工商。刘彻也没闲着,一直寻思着将盐铁之权收回来。

前年正式下令,将此事交于桑弘羊。只是有些东西给出去容易,拿回来难。

铁相对好一些,当初就算开放,也没完全开放。如今把铁矿的开采与冶炼牢牢控制住,问题不大。尤其政策一出,若再有人打主意,视同谋反。后果太大,谁都得摸摸脑袋思量思量。

盐就麻烦点了。

如今表面虽也拿了回来。毕竟触及许多人的利益,难保那些富商贵族不会留下阴私手笔,就等着什么时候搞点事。

刘据献出的新式制盐之法,是个契机,朝廷可借此修建新式盐场,顺理成章拔除钉子隐患,再来场盐界改革。

刘彻眼眸深邃,手指敲击在制盐资料上,神色严肃:“此事需尽快与大农令,桑弘羊商议。”

话音刚落,就有小黄门匆匆来报:“陛下,大农令在宫门外候着,说要入宫觐见。”

众人:???

刘彻愣住,刚提大农令,人就来了,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稍顿半秒,恍然回过神来,不对,那场烟花雨!

淦。被刘据的制盐新法一打岔,差点忘了那场烟花雨。烟花雨城中皆可见,看到的人不知多少,平民就罢了,那些皇亲与朝臣能不动作?

心念刚起,便听又一个小黄门过来:“陛下,桑侍中、少府寺卿于宫外求见。”

“陛下,汲黯都尉求见。”

“馆陶大长公主,隆虑长公主求见。”

“武安侯求见。太常寺卿求见。”

……

一个个人名官职往外冒,刘彻鬓角青筋大跳。

刘据立时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天色不早了,父皇,我好困啊,先告退了。”

说完,利落开溜,几乎用上百米冲刺的迅速,生怕晚一步就被刘彻强行留下。

刘彻反应过来,刘据已经转角没影了:……

说实话,这些人刘彻不想见,全部打回去。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第二日朝会总是要见的,况且还有制盐之事要议。

朝会上,大家你来我往,热闹非凡。

朝会结束,刘彻更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甚至还有许多皇亲不断上觐见折子。

刘彻无奈,只能一边商议制盐之事;一边绞尽脑汁,在不泄密的情况下,透出点“人为”的意思,却又不妨碍众人对“天降神迹”的幻想,还需推波助澜,悄咪咪引导他们传言开来,努力实行刘据的“计策”。

然而天降金雨的影响太大了,求见者层出不穷。

这一整天,刘彻几乎没停歇,应付完一批又一批,终于耐不住发脾气,抬脚往东宫去。

凭什么他一个帝王深陷此等“困局”,被人烦扰不堪,罪魁祸首就可以逍遥自在?必须将这个祸首抓回来。他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解决!

可惜一入东宫扑了个空,只得来留守侍女一句话:殿下说酷暑已至,他畏热,天气太燥,夜间睡不好,白日不舒坦,去博望苑避暑了。

刘彻:……

好家伙,刘彻直呼好家伙。

畏个屁的热,这分明就是躲出去了,把烂摊子留给他。

淦!

另一边。

博望苑占地不算大,但与上林苑接壤,彼此互通。依山傍水,建筑设计巧妙,实乃避暑之佳地。

因此刘据虽然是为了躲避,却也真是为了避暑。

坐在躺椅上,旁边案几放着冰盆,冰盆内镇着水果。吃吃喝喝,累了再美美睡上一觉,惬意舒爽。

至于未央宫里正在“受苦受难”的刘彻?

刘据表示:嗯……不坑爹的儿子不是好儿子。作为父皇的好大儿,他怎能让父皇缺少被“坑”的快乐?

而且,老父亲这种生物,不就是专门给儿子擦屁股的吗?

所以啊,没毛病。

打个哈欠,翻个身,继续睡。

第82章

然而刘据“惬意快活”只维持了两三日,就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霍去病。

彼时,刘据正趁着清晨旭日刚升,空气温度不高,穿着劲装跑了两圈马,晨练归来,一进院子就见霍去病十分不客气地躺在他原来的躺椅上,优哉游哉吃着他让侍女挑过籽葡萄。

另一边,霍光与侍从护着霍嬗在不远处草地上骑着小马驹玩。

刘据目露惊讶:“嬗儿才三岁吧,就开始学骑马了?”

又一颗葡萄入口,挑过籽的吃起来就是爽快。

霍去病一边感叹着当太子的果然会享受,一边连眼皮都没抬,语气满是轻蔑:“都三岁了,还不学?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学个骑马还得有两年的准备期,等五岁才正式开始?”

刘据:……

懒得跟霍去病争,他将霍光唤过来:“你几岁学的骑马?”

“六岁。”

刘据看向霍去病,鼻子哼哧:“舅舅当初八岁才学呢。”

卫青身世与霍去病类似,都是生母与来平阳侯府的县吏露水情缘所生。

不同的是,卫青出生后,由于生活困顿,卫母将其送回生父郑家,唤作郑青。但郑家对他很不好。

卫青吃了许多苦。六七岁上实在过不下去,只能孤注一掷离家出走,来平阳侯府投奔生母,然后在侯府留下来,自此弃郑姓改卫姓,与郑家再无瓜葛。

也是自此,他开始有机会接触马匹,自学骑射,无师自通,展现出傲人的天赋。

有卫青的这段经历在前,卫少儿生下霍去病后才痛定思痛,有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几乎没想过将霍去病送去霍家,一直带在身边独自抚养。

卫家诸人也都多有爱护。

所以对比卫青,霍去病可以说是幸运的。

听完刘据的话,霍去病不以为然,淡淡道:“我当年就是三岁开始学骑马。”

刘据抿唇:“你那是异类,不能什么都跟你比。跑马骑射这种事需根据个人情况来,循序渐进。

“嬗儿才三岁,你确定不是在拔苗助长?你就不担心会对他的身体发育有影响?好歹是你儿子,你用点心行不行。”

霍去病睨他一眼,站起身冲霍嬗道:“不用侍从护,你自己骑。”

“好。”

霍嬗脆生生点头,侍从放开缰绳,他居然还骑得挺像那么回事。

霍去病又道:“跑一个。”

这三个字一处,刘据整个心差点跳到嗓子眼。不是,你怎么回事。三岁的孩子,没人护持,慢悠悠骑着踱两步就够了,怎么还让跑呢。你不怕出事,我还怕呢。

刚想阻止,霍嬗一勒缰绳,小马驹已经跑起来。

虽然跑动速度不快,但确实是跑了起来,还在草地上转了个圈。

刘据:!!!

霍光适时解释:“嬗儿从会走路开始,兄长便每日带着他骑马跑一圈。嬗儿也很喜欢,每次都乐得手舞足蹈,咯咯直笑。

“如此坚持了一年,今岁开春后,兄长让他自己学着骑,大约是有先前的经历,嬗儿上手很快。

“兄长也没有让他放肆骑,每日都规定了时辰,只需玩两刻钟,避免臀部与大腿擦伤,更是问过侍医,侍医点头说可以,才这般安排的。”

刘据愣住,忽然想到当初自己学骑马,霍去病还阴阳怪气说他骑一会儿就要歇息。如今面对霍嬗居然这般细心?

刘据很是诧异:“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慈父?”

霍去病斜眼:“你什么意思,我不像吗?”

“不像。”刘据摇头,语气笃定。

“我哪点不像?”

“哪点都不像啊。你自己觉得你哪点像?”

“哦,我觉得我哪点都挺像的。”

刘据:……你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

霍光无语望天:你们搁这绕口令呢。

看看霍去病,又看看已经从“跑”再次变为“骑”的霍嬗,刘据神色复杂。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世上就是有基因好,天赋异禀之人,轻叹一声,将话题接过,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那烟花雨,也不看看自己扔下多大的雷,这会儿京中街头巷尾谁不议论此事。”

刘据颔首,一点也不意外:“早有预料,不然你以为我来博望苑作甚?”

说完,身形一顿:“父皇让你来抓我的?”

霍去病哼哧:“我好心给你传个话,你要是再不回去收拾你自己捅出来的烂摊子,只怕下次陛下派人过来,就真是抓你了。”

本以为这话一出刘据会急,哪知他神色十分淡定:“我知道了,你告诉父皇,我现在不能回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

正要详细问问,就听侍从来报:“赵过求见。”

赵过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个两个仆从,挑了好几个箩筐。

“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轻笑:“你如今已是父皇亲封的搜粟都尉,负责教授代田耕种之法,有职责所在,当以本职为主。孤不过要些东西,随便找个人就行,何需你亲自送来。”

“臣虽是搜粟都尉,却仍是殿下从属。殿下有令,臣岂能轻忽?殿下放心,现今非耕种之时,因而教授之事并不忙。臣分得清轻重,公务农事在前,余者在后。今日刚巧休沐,听闻殿下所需之物都已凑齐,这才揽了此事,亲来一趟。”

刘据点头表示明白。

霍去病却看着几个大箩筐很是好奇:“什么东西?”

赵过一一打开:“是麸皮、谷糠、秸秆。”

刘据逐个检查,蹙眉道:“多了些。”

“是。殿下传话未报具体数目,只言几斤就够。臣不知殿下想用来做什么。但臣想着,数目太少,殿下取用需有计较。

“左右不是什么难寻的物件,此前麦田收割,这些东西留存许多,多送一些总没坏处。殿下若用不着无妨,若用得着也可做预备之需。”

刘据笑道:“你考虑周道,辛苦了。”

赵过直言不辛苦,躬身告退。

刘据又命侍从将东西搬到储存室去。

霍去病观看全程,一头雾水:“你要这些做什么,莫不是在博望苑设了个玻璃花房用来种菜不够,如今还想在此养鸡鸭?”

刘据脸上的笑容消失,表情一言难尽。

博望苑建成之时,他确实特意造了个玻璃花房,用来搞冬日温室种菜,颇有成效。去岁冬季,刘彻卫子夫并卫青霍去病等人都尝了不少他产出的蔬菜。

其他人都是夸的,偏霍去病完全没有吃人嘴短的觉悟,夸的同时还不忘挤兑吐槽。

“你眼里是不是只有吃?你瞅瞅这是哪。博望苑,太子别院。谁会在这种地方养鸡鸭?”

霍去病怼回去:“那谁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种菜啊。你是个异类,鬼知道你会怎么做?麸皮谷糠这些,不都是养鸡鸭需要的吗?莫非你想养猪?”

刘据:……一言难尽plus。

“我是想做点东西,不知能不能行,先实验一下。”

“实验?”

刘据点头,走在前头,霍去病会意跟上。

二人穿过回廊来到后院,入一屋舍。屋内放了许多瓶瓶罐罐,形状不一,多是玻璃所制,旁边桌上还有烧火的小炉子,十分精巧。

刘据一一介绍:“这是烧瓶,烧杯,试管,滴管。做实验用的。细盐就是通过这些蒸馏出来。”

霍去病扫视过去,目光落在另一边,若说这边都是玻璃器皿,那对面便都是木制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木管木桶。桶的下方设一小洞,洞口插竹管。

看出他的疑惑,刘据继续道:“也可蒸馏,各有用处。我做出这许多器具,总不能就为了制个盐。那太浪费了。总得再做点别的。”

霍去病挑眉:“你要制的东西很难吗,需要用到这么多器具?”

这些瓶瓶罐罐,他光看着就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不算难。这些器具多是为了日后所需,并不是现在都用得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虽然不难,造价却不低,原料损耗大,不适宜量产。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用别的原料平替。”

霍去病满脸不可置信:“平替?用麸皮谷糠秸秆?”

“麸皮谷糠制曲,正式平替原料我打算先尝试秸秆。”

先尝试,也就是说,如果秸秆不行,会再尝试其他。

霍去病脸上疑惑更甚:“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据没有回答,神色闪烁。

霍去病便知,这是对成功与否没有把握,不想过早透露,以免被打脸。熟知刘据性子,霍去病不再追问,转口道:“需要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最多两个月吧。”

霍去病:……

半晌后,他神色复杂道:“你真是为了做东西,而不是为了躲避你留下的烂摊子?”

不管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京中烟花雨的后续反响都将趋于平静,烂摊子再大,陛下也早就处理完了。

刘据眨眼:“你猜?”

霍去病:……不,他不想猜。

明知刘据藏着小心思,就算那个“东西”需要用时这么久,应当也不必刘据一直守在旁边。霍去病还是沉默下来,当什么都不知道,刘据怎么说,就怎么禀报给刘彻。

刘彻恨得牙痒痒,但碍于“正事”在前,只能作罢,歇了将刘据抓回来的心思,暗地里却开始好奇。

麸皮,谷糠,秸秆。

臭小子要这些做什么呢?

同一时间。兰林殿。

刘闳也一头雾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没从自己有限的知识里想出来这三样东西能做出什么来,蹙眉询问脑子里的系统。

是的,系统。这是他自出生就携带的东西。哦,不,准确点说,是他上辈子死亡时遇见的东西。

——系统损毁,任务机制关闭,信息库资料不可调用。

对于这个答案,刘闳显然很不满意:“废物。你不是主体吗?刘据不过得了你裂解的一部分就能拥有诸多信息知识,创造无数发明,风光无限;而你这个主体却跟我说机制关闭,不可调用?”

——刘据并没有使用系统,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当初系统故障损毁时,信息库逸散出来的小部分知识碎片。

刘闳冷嗤:“那你逸散一个给我看看,也弄点碎片给我。”

——抱歉,系统无法自主损毁,更无法自主逸散。

刘闳差点气笑了:“那你能做什么!别忘了,要不是你,我上辈子怎么会死,是你欠我的!”

此话一出,系统沉默了片刻,确实是因为它在时空中穿梭,被乱流影响,经过宿主时空之际,方向偏移了那么一点点,导致宿主车祸濒死,但是……

——宿主,当初本系统给过你选择。可以利用系统能量治愈你的身体创伤,你不会死,也不会有损健康,只是根据当前世界规则,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异常,能量治愈会缓慢进行。待宿主痊愈后,系统再自动脱离。

——在这期间给你造成的医疗以及误工等钱财损失,系统会搜索世界信息,通过彩票股票等方式等价弥补给你。

等价?他要的是这点等价吗!这点等价有什么用。

刘闳咬牙:“但也是你自己提的第二种方案。时空位置是波动的。是你害怕在我所处时空停留时间太久,没法重新找回原来的锚定路线,影响你到达目的地。

“所以你主动提议,说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与你绑定,成为你的宿主,跟你一起走,一起降落西汉。

“是你答应我,说我是宿主,你会为我服务,为我找寻合适的躯体,帮我实现梦想,走上人生巅峰。与此同时,我也承诺会帮你完成观测任务。”

——是,但系统为宿主选定的躯体为刘闳。彼时刘闳未出生。人类是在出生后才会一步步缓慢滋生自主意识与精神体。换种说法便是“灵魂”。出生前,都只有吸取母体营养的生物本能。

——所以按照国际穿越公约,系统可以为你选定没有“灵魂”的躯体。你进入躯体,可以完完全全成为他。有你在,他不会再产生自主意识。可你自作主张选择了刘据。

——刘据已经有完整的自我意识与精神体,属于拥有全部主权的个体,进入他的躯体,需要驱除他的意识,等同谋杀,这是有违国际公约的。

刘闳轻嗤:“说得好听。选择刘闳,不也是剥夺了刘闳产生自主意识的可能,抹除了他的存在吗?所以两者都一样,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系统再次沉默,对此无法反驳,好一会儿叹道:

——宿主,就你所在时空的律法。婴儿出生后才享有人权,被称为“自然人”。出生前在律法上是没有人权的。国际公约与此道理一样。

——系统不否认你的说法。任何一份律法、公约、规则都不会完美无缺,漏洞在所难免,对于公约中部分条款,国际舆论一直有争议。

——但公约暂且未改,系统程序就会按照公约履行。你的行为违反国际公约,所以系统不得不出手阻止。

刘闳咬牙。他瞒着系统,速度转移目标。本以为刘据一个小娃娃,驱逐对方会很容易。

只需事成,碍于宿主保护条例。系统只能认栽。

哪知刘据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精神力怎么那么强,居然跟他打得难舍难分,隐隐还有占上风之势。但小孩子的精神体耐力不济,只需战局持续,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疲软之态,他就能反扑取胜。

偏偏就在这紧要档口,系统劝阻他不成,居然临场反水!

若非如此,他怎会被刘据一个小娃娃压得死死的。

这下好了,不但他差点被刘据打得魂飞魄散,系统还被啃去了一大块。

系统濒临崩溃之际,碍于宿主保护条款,强制将他踢出刘据身体,拽入王夫人腹中,此后他很长一段时间精神不济,系统也陷入沉寂。

经过休养,他终于痊愈,而系统也慢慢苏醒,结果统是醒了,却成了一块破烂,这也损毁,那也缺失。除了跟自己顶嘴,什么都干不了。

这一局属实是他和系统两败俱伤,刘据白得便宜。

淦!

刘闳越想越气。

——宿主。刘据因祸得福,你就当是你攻击他的补偿吧。系统建议你放平心态,与他对立并不是明智之举。

——你是穿越者,拥有超脱这个时代两千多年的知识。就算没有信息库,你也可以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走属于自己的路。

刘闳翻了个白眼。

他为什么放着现代舒服便利的生活不要,跟着系统来物资缺乏的古代?他要是天才还用系统作甚!

他知道的能回忆起来做法的那几样东西,几乎都被刘据完成了。

靠他自己,他还能干什么。

似刘据现在所为,麸皮、谷糠、秸秆。他便怎么想都不知道有何创造用途。但若是系统完整,若是信息库可用,必然知道。

所以,缺失的那一半裂解体他必须拿回来,他一定要将系统修补好!

他不能失去这个强劲的倚仗,也不甘心就此白白便宜刘据。

绝不。

********

博望苑。

对于刘闳不甘不忿不愿的心理,刘据浑然不觉;对于系统的由来,以及自己当年遭受“梦魇”背后的种种纠葛,刘据更是一无所知。

他在博望苑住到八月初,每日吃吃喝喝,时不时去上林苑溜达一圈,闲下来就开始在实验室捣鼓。

制曲,沸煮,发酵,蒸馏,提纯。

经过一个半月的努力与等待,终于收获成果。

刘据晃荡着手中的玻璃瓶,瓶中是满满一瓶子澄澈纯净的液体,宛如山间清泉,透明无色亦无垢。

实验室内,爽朗笑声传出。

丰禾等人齐齐起身,注视着房门。门扉打开,几人不约而同上前:“殿下,是成了吗?”

“成了!”

刘据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找个木箱子来,将孤做出的这几瓶东西都装好,用稻草木屑填充,避免磕碰碎裂。”

然后大手一挥:“走,我们回宫!”

第83章

宣室殿。

刘据过来的时候,卫青与霍去病也在,就干脆让他们都留了下来。

五个透明的玻璃瓶子依次排开,刘彻与卫青正好奇观看,霍去病已然嘴角微勾:“你在博望苑一个半月就为了做这个?这是什么?水?”

“似水,但不是水。”

刘据摇头,将瓶盖打开。

一股奇怪的味道冲鼻而来,不知为何物,但三人都肯定了,确实不是水。

刘据也没遮遮掩掩让他们猜,直言道:“此物唤作酒精,也叫乙醇。”

三人尽皆懵逼。酒精,乙醇?什么玩意?

刘彻:“酒,朕明白。但这酒精是何物,可与酒有关?”

“有关的。酒精可以通过酿酒蒸馏提纯得来。”

刘据从木箱子里掏出唯一的陶罐,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杯盏。

同样透明澄澈似水,但闻起来味道更柔和,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一共三杯,刘据第一杯奉给刘彻,剩下两杯递给卫青霍去病。

还十分贴心的提醒:“慢慢喝,小口抿,不要直接一口闷。”

三人但觉奇怪,举起酒杯依言抿上小口,液体入喉,流进腹中。

卫青神色微微变幻,肯定道:“确实是酒。”

霍去病眼眸闪亮:“比寻常吃的酒要烈,更有劲。是个好东西!”

刘彻晃动着酒杯,看着杯中未饮尽的液体:“寻常酒是乳白色,此酒清澈如山泉。”

又看看旁边的酒精:“与酒精外观一致。”

“外观一致,但度数有区别。”刘据轻笑着开始解释,“酒精,父皇可以理解为酒中能醉人的精华部分。度数代表它的纯度。

“寻常我们吃的酒是醪糟酒,也称浊酒。酒精度数很低。就连我也能吃一些,不怎么醉人。但父皇以为,你此刻杯中之酒呢?”

刚刚只是轻轻一抿,现在刘彻举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辛辣爽口。

刘彻轻咳了一声,终于明白刘据此前为何要提醒他浅尝了,若毫无准备之下一口闷尽,只怕会呛着:“此酒更辣更烈更有劲。”

刘据点头:“此酒我称为清酒,与浊酒的酿造方式略有不同,经历过滤,使其色泽清澈,又经提纯,使其酒精度数更高,所以才会更辣更烈更有劲,也更易醉人。

“但清酒终究还是酒,仍旧处于能‘喝’的阶段。酒精相较而言,度数更高,已经不能称之为酒,也无法食用了。若误食,恐出人命。”

最后四字,神色严肃。

刘彻微讶:“既不能食用,用来作甚?”

“那就厉害了。可以消毒,杀菌。”

三人满脑子问号:消毒,杀菌,这又是什么东西?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是医用的,主要针对殇科。”

殇科,何处殇科患者最多?军中,战场。三人几乎同时想到这点,面色逐渐凝重。

刘据取出一份资料递给刘彻:“这是我让军医调查搜集的。行军作战,伤亡难以避免。部分人因为外伤过重直接导致死亡。

“还有一部分人外伤其实并不致命,他们最终没能活过来,是因为后续感染,也就是所谓的伤口恶化、化脓等情况,甚至后者死亡的比例比前者更大。

“酒精对前者无用,但对后者或可起到决定性作用。它可以用于伤口的换药清创,也可以用于清洁伤员所处环境。

“一般感染恶化,除伤口本身因素,也有环境因素。伤员休养环境太差,会加重感染恶化的几率与程度。

“但这个环境并非是看上去干净整洁就够,还需要酒精清洗。也就是消毒杀菌。消杀一些我们肉眼不可见的隐患存在。如此才能最大限度防止伤口恶化。

“只需伤口不恶化,这部分伤员的存活率就能大大提升。”

存活率,大大提升。

“当真?”

霍去病蹭一下瞬间坐直身子,面上吊儿郎当的表情尽去。作为一个经历战场厮杀的猛将,他怎会不知这句话蕴含着怎样的重量。

卫青认真听着,神色也一点点严肃。但他并不似霍去病那般乐观,缓缓看向手中酒杯:“殿下,臣喝着这酒似乎是用小麦所酿?”

“是。你们喝的这壶确实是小麦酿造。我知道舅舅想说什么。如今酿酒,多用五谷。

“一斤粮食能出多少酒?而要再蒸馏提纯为酒精,更是十不存一。我大汉军中将士众多,若要保证军中医治用量,所需粮食数目必然巨大。

“若将粮食都用作制造酒精,会导致军粮紧缺,甚至导致民间陷入粮荒之境。这是舍本逐末,择轻弃重,不可取。”

话毕,他冲刘彻俏皮一眨眼:“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利用其他原料代替。”

刘彻神色闪动,立时明悟:“秸秆?”

“对。秸秆。小麦秸秆、稻米秸秆等等都可以。今岁小麦丰收,稻米丰收,都剩下许多秸秆。我们可以暂时用秸秆取代粮食,制造酒精。

“至于这酒……近几年我们改进农具,百姓耕种省时省力后,又开辟了些荒地,粮食产出明显增加,已能基本填补前些年的战事耗损。

“而今又有赵过的代田之法,亩产直接提升四分之一,过上几年,必能让我大汉国储满仓。

“所以粮食虽仍旧不适宜用来大肆酿酒制造酒精,但适当酿造些清酒,供父皇日常享用或作为珍品赏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说着,刘据举起陶罐酒壶,又为刘彻满上一杯。

刘彻没有直接喝,而是又想到了另一层:“秸秆制造酒精,耗费几何?”

刘据点头:“比粮食更甚。”

十斤粮食得不来一斤酒精,秸秆就更低了。

刘彻脸色一沉。

卫青言及关键:“秸秆虽非粮食,不至于酿成粮荒。但殿下莫忘了家禽畜牧。数年前殿下提议劁猪与黑室养鸡,而今民间养猪与鸡鸭者不少。

“这些牲畜不能浪费粮食,食用之物多会混杂其他,除山中挖掘外,麸皮、谷糠、秸秆等也都在其列。

“甚至不只这些家禽,还有牛羊与马匹,皆会在草料中掺杂秸秆。秸秆若用来制造酒精,殿下可有想过,此间耗费是否会影响家禽畜牧?”

刘据轻笑:“舅舅思虑周全,我懂的。所以我刚刚才说暂且用秸秆,而非一直用秸秆,单一用秸秆。”

霍去病讶然:“除秸秆外,还有其他也可?”

“可。我想到了一样更合适的替代物。但现今不是此物的成熟期,需再等一两个月。到时我会重新实验。若证实可行,便能多一种原料,减轻秸秆的压力。

“彼此混用,加大种植,日后就不用为原料发愁了。尤其这东西还有别的作用。曹宗满月当日,我献上制盐新法,提及盐为战略物资,但战略物资可不单单只有盐。”

刘彻挑眉:“是什么?”

刘据不语,眼珠骨碌碌转动,眸中满是狡黠之色。

霍去病啧啧两声:“这是又卖关子?”

刘据眨眼不说话。

这么多年过来,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作风。鉴于对自家“好大儿”的信任,刘彻不再多问,直接放手:“行,那朕就等着你的又一大惊喜。”

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刘彻指着几瓶子酒精道:“需让太医署与军医共商试用,你去教教他们怎么弄。”

刘据点头,确实要实验一番效果的。

他眼珠转动,既然要教,是不是还能教点别的。

正思索着,霍去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若酒精真有此等奇效,便是为我军作战又添一大利器。”

利器,可不只包括前线神兵。谁说后勤救死扶伤者不算吗?

霍去病面上大喜,刘据目光幽幽看过去:“所以,你往后记得对我好点,别总是跟我呛声斗嘴。天知道为了你,我有多努力!”

这话是真的一点不假。

为保住霍去病这条命,刘据可谓呕心沥血,绞尽脑汁。

鬼晓得所谓战事后留下隐疾这条猜测里,隐疾是哪一种?别的隐疾他不懂,但弹幕提过,伤口感染是有几率引发败血症的。

有些败血症死得很快,但有些败血症能拖一两年。

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刘据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至少要尽最大努力将能堵的缺口全部堵住。

奈何,自己在这头累死累活,殚尽竭虑。当事人霍去病一无所知,还总跟他抬杠。

刘据鼻尖哼哧,将酒精迅速收入木箱,背上肩带离开,临走还不忘瞪霍去病一眼,目光恶狠狠地,活似对方欠他千万金。

霍去病一头雾水,迷茫询问卫青:“他什么意思?我刚刚不是在夸他吗,他生什么气?还有怎么就是为了我?他制酒精,难道不是为了我大汉全体将士?”

卫青细品着杯中清酒,淡淡道:“你不是将士中的一员?”

霍去病顿住,不服道:“这如何一样,我……”

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甚至从小手把手教大的外甥,几乎一开口,卫青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道:“如何不一样?你再英勇,敢说自己绝不会受伤,不会有用到酒精的时候?”

霍去病哑然。

“所以殿下那话有什么问题?”

霍去病:……舅舅,你要这么说,那就没得聊了。

刘彻噗嗤一声,笑出来。

嗯,仲卿说得不错,逻辑满分。

哈哈哈。

霍去病……霍去病除了憋着,还能咋地。

********

兰林殿。

刘闳低低呢喃着:“酒精……原来是酒精。麸皮,谷糠,秸秆居然能做酒精?”

在他的认知里,酒精并不只有粮食可做。隐约记得煤与石油也能制作酒精,但制作方式似乎很复杂,具体不清楚,估摸着不是西汉现有条件下能够完成的。

粮食虽可完成,但在古代农业基础薄弱的产能与环境下并不适用,所以他从未想过这遭。

没想到秸秆也行。这点属实出乎他的意料。

尤其按照打听来的消息,刘据言辞中透露出,不用粮食,不用秸秆,还有别的平替?是什么?

刘闳不知,心情越发烦躁。

不是烦躁无法得知信息,即便得知,以他目前的情况也不适合抢在刘据前面做出来,直接暴露底牌,引来杀机。

他烦躁更多是在于眼下的无力感。这种眼睁睁看着刘据越飞越高,而自己只能困顿于浅滩,什么都做不了,不知道前路何方的无奈与焦急。

刘闳咬牙切齿,忍不住又将系统骂了一顿。

系统不是人,没有愤怒、委屈等情绪,但也耐不住提醒。

——宿主,造成今日局面的根本原因在你自己。如果不是你非要夺舍刘据,系统不会损毁,你就不会无助力可用。投胎刘闳,亦是皇子,同样有身份优势。系统为你选择的是最佳躯体,为你规划的也是最佳路线。

刘闳不以为然:“即便都是皇子,也是不一样的。旁人怎么能与刘据相比?就算有巫蛊之祸,但祸事发生之时刘据已经三十多岁。

“三十多年的积累,还有卫霍这等SSR级盟友,我只需保住他们不死,或者晚死一点,还有系统助力,何愁不能改写命运。

“什么最佳人选,最佳路线。刘据才是最佳。他为太子,我表现太突出,让他怎么想。他手握卫霍,你再强,我也需长大才能有办法染指军权。

“而在这之前,太子党如何容忍我这个威胁?他们有的是手段弄死我。这算什么最佳!”

——宿主,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放在刘据的对立面?刘据未必不能容人,卫霍也未必……

“够了,我不想再听这些废话。”

宿主钻牛角尖,系统无可奈何,只能闭嘴。

半晌后,刘闳神色闪动:“我记得当初绑定时,你给我看过绑定条款,也为我逐条解说过条款内容。

“里面提到,正常情况下,我要借用系统助力,需要完成系统任务,达到一定条件。但我有两次机会,可以在深陷险境之际,采用应急程序,越过任务机制获取信息。对吗?”

——对。但应急程序需要宿主付出巨大代价,一次要付出寿命十年。此处需提醒宿主,虽标价寿命,但实际付出不只寿命。

——人生在世,意外众多,旦夕祸福。即便系统能够根据宿主的身体情况估算存活年限,也具有不确定性。

——所以寿命通常与身体康健以及自身气运关联。扣除寿命十年,宿主身体健康值会自动下跌百分之十,气运值也会下跌百分之十。这个下跌一生伴随,不可逆转。

——因此应急程序虽然存在,但标注极度危险,就是给宿主警醒。这是应急,而非捷径,不建议宿主使用。

——它的设置,仅仅只是系统创造者们为各位宿主留下的一条生存后路,以备宿主身处绝境,其他所有手段都无望之际,可以通过此条通道,获取有用信息,借助信息扭转局势,重获生机。

——宿主此时未处绝境,远不到需要使用之时。请宿主慎重考虑,不要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身体健康值,气运值……

若只是寿数便罢,关联这两项就很致命了。

刘闳犹豫起来。但又一想,只是百分之十而已,应该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应急程序设置的机会是两次,而不是一次。这点也可以佐证,一次似乎没那么严重,至少不足以击垮他。

他天天顶着高压刷刘彻刘据的好感值,时刻需要做戏,偏偏作用有限,眼见刘据越来越强,局势对他越来越不好。他的心理防线临近崩溃,他快撑不住了。

此时此刻,他迫切需要抓住点什么,撑起自己的希望。否则他怕自己会在与刘据日复一日增剧的差距中发疯癫狂。

刘闳深吸口气:“扣除寿数的是我,受影响的也是我,所以绝境与否,不应该由你评估,而应由我评估。”

系统默然。这话很有逻辑道理,它不能站在自我角度为宿主做决定。

“扣吧。我要使用应急程序。”

——好的,指令收到。请问宿主需要调取信息库哪方面的资料?

刘闳冷嗤:“不,我不调用信息库。”

此时调用信息库的知识资料有什么用?能帮他扭转局面?不能。所以他要换个方式。

“你当初提出第一方案时曾说可以搜寻世界信息,将我的损失以彩票或股票的形式弥补给我。也就是说,你是有搜寻世界信息功能的。”

——宿主想要系统为你搜寻本世界信息?定向搜寻机制损毁,系统只能采取无差别搜索,可以保证搜寻的信息必定重要,却不能保证一定是宿主想要的。即便如此,宿主还要继续吗?

——宿主,系统再次建议你放弃。你可以保持现在与刘据兄友弟恭的局面,未来获封诸侯,去往封地,做逍遥诸侯王。这是系统计经过计算,得出的风险最小,对你最有利的方案。

风险最小,最有利?

刘闳蹙眉,他握紧双拳,神色挣扎。

系统给的方案他不想选,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若得到的信息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赌吗?拿十年寿命,百分之十的健康值与气运值去赌吗?

刘闳犹疑不定,脑海中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不能赌,代价太大了,而且得到的信息具有不确定性,很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个说赌一把又何妨,信息方向不确定,但可以保证绝对重要。只需是重要信息,就能为他所用。

两边吵来吵去,刘闳只觉得脑子快要炸裂。

最终他一咬牙,破釜沉舟道:“确定继续,使用应急程序。”

两次机会,扣了一次,还有一次。大不了……大不了……

他总归还留有最后一次机会,有希望翻牌,不是吗?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难成大事。危急时刻,当断则断!

——好的,确认宿主指令,扣除宿主寿命,为宿主搜寻世界信息。

时间一点点流失,不知具体过了多久,刘闳感觉有好几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等来系统的再次回复。

——世界信息搜寻完毕,请宿主查收。

话音落。刘闳面前出现一道虚拟光屏。光屏上是一行行文字。

文字不多,用纸张抄下来也未必能写满一页。

十年寿命换来这么点信息,刘闳有些恼怒,可在看完全部内容后,他愣住了,目瞪口呆。

这……这信息也太震撼了吧。

果然系统所谓的“重要”是真的很重要,半点不需。虽然信息方向确实不是他最想要的,可正如他先前猜测,只需足够重要,就有可用之处。

刘闳勾唇,笑容刚爬至脸上,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突觉胸口一痛,咚,瘫倒在地。

第84章

兰林殿。

床上,刘闳脸色微微泛白,面露虚弱之态,精神也有些恹恹的。

侍医已经诊了脉开过方子,退至一边,恭恭敬敬同刘彻汇报,给出的结论是:心疾。

刘彻蹙眉:“闳儿自出生至今从未有过心疾之症,如何忽然有心疾?”

侍医跪伏于地,不敢抬头:“二殿下的心疾并不严重,有些疾病隐于表下,平日不显现,也就无从察觉,唯有发作后才能诊出。”

世间隐疾不少,有些病症确实如此,不发作就诊不出。

刘彻一叹,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

刘闳却不淡定了。他没料到百分之十的健康值产生的后果居然来得这么快,尤其还是心疾。心疾在现代大多时候都只能缓解,无法治愈,更别提医疗条件极其低下的西汉。

这种病症在现有环境下几乎无解。系统没说错,还真是一生伴随,不可逆转。

刘闳低垂着头,神色很是郁闷。

刘据不知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担心身体,友善地拍拍他的头:“别乱想,侍医说了不严重,日后多注意休养,不要太累,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

目前看来似乎确实问题不大。但日后病情如何发展,谁知道呢?这种间歇性发作的病症,鬼知道下次发作在什么时候?

联想到被扣除的气运值。如果平日无事,宛如正常人,却刚好在自己生死一线之际发作……

那后果光是想想刘闳就觉得窒息,也忽然清醒过来,别看百分之十不多,但在关键时候,百分之一都可能影响结局。

可惜决定已下,不能回转。

见他神色淡淡,刘据又道:“别不开心,有时候心情也是会影响身体的。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点病痛。

“你看我,我还有头疾呢,偶尔也会痛一痛。可我不活得好好的吗,能吃能喝,能蹦能跳。脑子灵活,身体健壮,不论文学武艺,都比那些无病无灾的人还强一些,对不对?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不太严重的病症,顺其自然就好,不必过分忧虑。你听太子哥哥的。太子哥哥还能坑你不成?”

刘闳:……

他神色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乖巧道:“好。我知道了,谢谢太子哥哥。”

刘据满意点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两人谁也没想到这简单的一句话,让刘彻听进了心里,浮想联翩。

头疾,心疾……

他看看刘据,又看看刘闳,再看看刘据,脑海中莫名浮现四个字“慧极必伤”,心头突地一紧。

刘彻上前,安抚了刘闳两句,便说:“好好休息,这两日功课先放一放,身体要紧。”

刘闳听话应下。

刘彻带着刘据离开,一路上心事重重,牵着刘据的手力道越来越紧。

刘据莫名其妙,疑惑询问:“父皇怎么了?”

刘彻恍然回神:“最近头可还痛吗?侍医还在,朕让他们再给你瞧瞧。”

“不用了。昨日才诊过平安脉的,父皇忘了?”

刘彻当然没忘。他只是不放心。

他子嗣不多,刘据刘闳皆是聪慧过人,唯独刘旦,前几日刚过两岁生辰,连话都说不全,比起两位兄长,略显鲁钝了些。但食量不错,身体壮实,健康程度明显比两位兄长要好。

而两位兄长……

从前唯刘据一人,他只以为头疾与“奇遇”有关。如今看来,或许是,却又不全是。焉知这不是上天有意为之呢?

太过聪慧之人,总会引来老天妒恨。

项橐十余岁而亡,甘罗亦少年早逝。

据儿……他的据儿……

刘彻心脏猛地抽痛,不悦蹙眉:“这些年太医署的侍医也太没用了些,对你的头疾,研究了这么久,仍是一无所知。一群废物!”

刘据心虚地低下头。

他的“头疾”其实也就刚开始那一年,爬“天梯”有点力不从心,累着了出现过,之后就没有了。但他偶尔会装一装。

只因弹幕说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很注意分寸,不会装得太严重,让刘彻过分担心,却又能获取他的心疼与怜惜;

更重要一点是他不想让刘彻认为东西得来的太容易,借此告诉刘彻,他所有“发明”都是有代价的,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

刘彻能够拥有诸多神器,成就千古帝王,政绩斐然,是因为有人在为其负重前行。

刘据不否认他与刘彻之间的父子深情,但弹幕说得对,任何感情都是需要用心经营与维系的。经营与维系需要手段,有时候也需要点小心机。

刘据不是一根筋的人,并不排斥利用点无伤大雅、不损及他人利益的小技俩来为自己营造一个更有利的局面。

他偷偷摸了摸鼻子,知道刘彻将他宽慰刘闳的话当了真,笑着挽上刘彻的胳膊:“父皇放心,我很注意的。若有不适,一定及时召侍医。你看,我现在很好啊,活蹦乱跳的。”

说完还原地跳了两下。

刘彻失笑,却仍旧不死心:“那些方士当真……”

“父皇!”刘据及时打断,青筋暴跳,“关于这点,我们当年不是都查明白了吗?他们就是普通人,最多是会些把戏,懂点炼丹的方法。可用,但不可信。”

一提方士就急眼,刘彻连忙安抚:“好好好,朕不说了。不提他们。”

刘据仍旧死死盯着。

这回轮到刘彻心虚移开眼:“咳,当年那场骗局,砍了好几个方士脑袋,悬挂城门外,昭告天下,以儆效尤。如此重典,还有谁胆敢玩此等欺君之局?

“你放心,当年之事朕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断不会再轻信方士之言。你也说方士自有方士的本事,只需用对方向即可。所以方士要寻,但凡是寻到的方士,朕都会让你过目。

“你不是说了吗,你是什么……专业打假人?朕记着呢。”

刘据勉强满意,亲昵点头,将话题揭过。

刘彻又问:“最近又是烟花,又是盐,还有酒精,累不累?歇会儿吧。有些事情不急一时。”

“好。是可以歇会儿,不过太医署那边还有点零碎事情要办。父皇放心,是早就想好的东西,不需要额外再耗费脑力。之后就能休息一两个月,等着南边的原料到了再说。”

见他自有安排,刘彻犹豫了片刻,又道:“鄂邑与张骞人虽没回来,但遣人送了许多东西回来。各色珠宝奇珍不少,你得空去选一选,有看上的,朕让人给你送东宫去。”

专业的事情刘彻帮不了,只能多多关怀,并一遍遍地赏赐往东宫送。

刘据没客气,来着不拒:“好。多谢父皇。”

殿内。

刘闳看着不远处父子二人的身影,听着对话,只觉得刺眼又刺耳。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还在我的兰林殿呢。

父皇啊父皇,合着我这刚心疾发作的人还躺在这,你就三两句安抚打发,心里眼里只记着刘据的头疾是吧?

就说刘闳跟刘据怎么一样!

淦。你们要父子情深,好歹出了殿,走远点啊。

刘闳翻个身,闭上眼,只觉得无比窒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掩耳盗铃,不看不听。

********

太医署。

如今虽非战时,没有伤员可供实验酒精,但外伤并不唯独战场有,寻常民间也不鲜见。太医署联合军医出面,招募些许伤患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数日就得出结论,酒精真的有用。使用的八个伤患唯有一个恶化,其余七个都没有,非但如此,伤口恢复速度也比以往类似的情况要快一些。

这个消息可谓振奋人心,尤其是对军中将士而言。

霍去病带着全体将士的感激高高兴兴来找刘据,却被告知,太子殿下去太医署了。彼时,霍去病还奇怪,酒精实验之事已经了结,后续自有人负责,还需他去做什么?

满腹疑惑来到太医署,就见刘据让人绑了只兔子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割开一个口子,然后又用针线给缝上。

霍去病目瞪口呆,瞳孔地震。周遭军医与侍医却兴奋不已:“成了,成了!活的,这兔子还是活的。”

霍去病:……你们是魔鬼吗?

医官们磨搓着双手:“殿下,这法子确实有用。臣等从前竟未曾想过。这工具似乎不难,镊子夹子都可做出来,只是这线,臣瞧着似乎有两种线,不太相同?不知可有什么讲究?”

“有的。”刘据点头,“孤决定教授你们清创缝合之法,是为了在酒精之外,给大汉子民,尤其是大汉将士多一层保证。

“似有些伤口,比较浅表,只需用酒精清创,预防恶化,上药后愈合不难。但有些伤口,长而深,不易愈合;更有一些深可见骨,无法愈合。对于它们,酒精派不上多大用场。

“但我们并非没有别的办法。譬如缝合。将这些伤口里夹杂的碎屑与腐肉挖除,用针线将其缝合起来。

“皮肉贴紧,既能有效促进新肉生长,还能止血,避免伤口过大,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此话一出,霍去病愣住,诸位军医侍医神色严肃,一个个竖起耳朵聆听。

“你们刚刚也看到我怎么缝合了,缝合的手法不难,贵在多练,熟能生巧。刚刚兔子的伤口划开不深,因此我可以直接用寻常棉线缝合,待伤口长好后,再将缝线拆除。

“但有些伤口太深,一层缝不了,就需要在里面再缝一层。而缝在里面的线是无法拆除的,就必须选用合适材料。譬如这种羊肠线。”

刘据举起羊肠线给众人看:“羊肠线,顾名思义,利用羊肠所制。留在体内,可被吸收。”

“羊肠线?吸收?”

“这……这闻所未闻啊。”

“真的假的。”

众人窃窃私语。

“这些年孤做出许多东西,你们见孤何时说过假话。不过这是理论而言,实际如何还需尔等践行。”

“践行?这……”

刘据知道他们顾虑什么,指了指案板上的兔子:“自然不是用人,可以用兔子。至于缝合练习,取块猪肉即可。具体如何,你们自行商议,由太医署与军医各大长官安排细则。”

众人纷纷行礼,言道:“臣领旨。”

“伤口太深,缝合太痛,不宜清醒缝合。孤这里有个方子,可以止痛昏睡。但只有成分,每种药量取多少入方不知。你们可以琢磨着来。这是你们的专长,你们比孤要懂。”

刘据朝丰禾示意,丰禾将方子递上。

上面内容很简单:闹羊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

太医令与军医官互视一眼,开口询问:“不知殿下这方子从何而来,可有方名?”

刘据勾唇,自动忽略前一个问题,只回答后一个:“麻沸散。”

“麻沸散,麻沸散。”

二人呢喃了会儿,同时抬眸,坚定道:“殿下放心,臣等必竭尽全力,完善药方。”

刘据点头:“倒也不必执着于这六味药。你们懂得药材药性,哪些药有止痛昏睡之效,当如何配伍,你们最清楚。可以慢慢尝试,适当改良,研制出最佳药方。”

“是,臣等明白。”

缝合术不难,难的是麻醉。

这方面刘据是一窍不通,将所知资料给出去,剩下的就只能看这些医者自身了。

刘据目光微动:“缝合术有了,学会后,你们也可以再想想,此法是否还有别的用途。”

“别的用途?殿下是指……”

刘据不答,有些东西现下未必适用,他也无法说得太深,但他可以给眼前的医者留颗种子,由他们自己去浇水施肥。

“孤指哪方面不重要,重要在于你们能往哪方面努力。诸位,孤对医术并不了解,但孤明白一点。医术在于钻研。

“一个好的医者,不但要有仁善之心,要有精湛医术,还要能锐意进取的钻研精神。医术是无止境的。你们不能什么都等着别人给,而需要自行开拓。”

这与发明创造是一样的。

所以他不能纵容对方的“拿来主义”。拿来的东西太多,成为习惯,有些“雄心”就会慢慢退却。

因此,比起创造发明,更重要的是培养大汉各专业人才自身的钻研习惯与精神。

格物司如是,太医署亦如是。他所能给的终究有限,尤其他会老、会死、会有力所不逮之时。而唯有大汉人人有突破之心,有钻研之志,传承方可永存。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恭敬应是。

刘据挥手,让众人散去,各自忙碌,吩咐丰禾拿上兔子,转身走到霍去病旁边,两人并肩往外走。

霍去病瞄了兔子一眼:“这种缝合术,你以前做过?怎么没听你提起?”

“没有。今儿头一回。”

霍去病脚步顿住:“头一回你也敢?”

“有何不敢?只是做个示范,那一刀切得不深。”

“就算不深也没有完全保证吧,若是失败了呢?而且我瞧着你们刚才所说,止痛昏睡之药还没完全钻研出来。那这兔子……”

“打晕了的。我还没那么残忍让它清醒着感受自己被开刀缝合。至于失败……”刘据看向霍去病,“表哥,这是太官令献上来供我烤着吃的。我只是思忖着反正要做演示,干脆在吃之前合理利用一下。”

言下之意:失败了仍旧烤着吃就行。对吃不影响。

刘据又吩咐丰禾:“好生照顾着,看缝合愈后如何,把情况记录下来,交给太医署。至于这兔子,等恢复好,放生吧。

“好歹为我大汉医疗事业献过身,就不吃它了。让太官令重新送只过来,再送点蜂蜜,咱们做蜜汁烤兔!表哥一起啊。”

霍去病嘴角抽了抽,无语望天。

第85章

太官令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刘据与霍去病刚走到东宫,东西已经送来了。刘据直接摆出烤架。

当然步骤分配到每个人就是霍去病负责烤,丰禾负责刷蜜汁,余穗负责控火,盛谷负责腌制撒盐。至于刘据?他负责指挥。

本以为所谓“表哥一起”只是“一起吃”的霍去病沉默了,但最终没有拒绝,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一边转动着烤架,一边说着酒精在军中的反响。

“表弟,我上战场的次数不如舅舅,但我同样见识了许多场面。许多伤口太深、失血而亡的;许多伤口不深却后期恶化,或发热或化脓溃烂而死的。

“甚至他们之中有一些头一天还同我喝酒吃肉,上一瞬还与我并肩作战,但下一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然后为他们收尸。”

即便战场生死乃常事,即便霍去病生性洒脱,也难以做到淡然接受,无动于衷。这种感觉并不太好,以至于霍去病回想起来,心脏锁紧,双手不自觉用力蜷曲。

“如果……如果当年就有酒精,有清创缝合术,他们会不会多一线希望,会不会有机会活下来。不过……”

短暂地沉湎过后,霍去病笑起来:“现在也不晚。”

他举起酒杯:“表弟,敬你。”

说的仍旧是表弟,可见是以私人身份。但表情却是刘据少见的严肃与认真。

刘据也同样认真举起杯,两人相视,一饮而尽。

当然这回喝得是浊酒,清酒目前数量有限,耗不起日常饮用。刘据也喝不得,太辛辣呛人。浊酒微甜,他还是能尝一些的。

两人刚喝完,藏海就来了,带着骊山的消息。

“殿下,是李少翁。李少翁托人传信想问一问殿下。殿下当年发布指令,广招天下会炼炉,尤其是会炸炉的方士;更言及若他们有认识懂此道的同行,亦可举荐。他想知道如今是否还可?”

刘据立时明白话中之意,李少翁想举荐。

他目光转动,询问道:“他最近可有同何人通信?”

骊山工坊是绝密,知道有这个工坊的人不多,知道工坊干什么的就更少了。

工坊处于峡谷,四面峭壁,唯一的出入口便是洞穴。但这条出入口设置了三道关卡,每道关卡不但有人值守,还有各种机关。

工坊内更是戒备森严,流水线工作,各区域独立,等级分明。

刘据没有黑心到利用工坊的人干活,还剥夺他们与外界联系的权利,让他们完全沦为与世隔绝的“囚徒”。

他们是方士,是工人,不是犯人。

所以他们可以写信,可以与亲友交流,只是程序严苛。从工坊进出的每一样东西,哪怕只是一张薄薄的纸,也需要经过多层检查,没有问题才能放行。

藏海点头回答:“有,是他的师弟,栾大。”

刘据怔住。无他,许久未见的弹幕再次出现。

——栾大?居然是栾大。现在曹襄还活着呢,栾大就来了?

正当刘据疑惑,栾大跟姐夫活不活着有什么关系时,又一条弹幕刷出,差点闪瞎他的眼睛。

——有据崽在,曹襄会不会死还不一定呢。而且有据崽打假,方士在刘彻心目中的信任度极具降低。就算曹襄仍旧会死,刘彻应该也不会再把卫长二嫁给栾大了吧。据崽也不会允许啊。

——历史上刘彻就是太捧着方士了。栾大无尺寸之功,就因为会戏法,让刘彻以为他能通神仙,封他做五利将军,还把爱女嫁给他。后来发现被骗,又把栾大腰斩。

——猪猪这行为真的让人无语。虽然栾大死了,但卫长算什么,有这么个二任夫婿,恶不恶心呢。

刘据:!!!

什么鬼。曹襄就算了,出身不凡,能力过关,人品也没得说,又与阿姐青梅竹马。栾大算哪根葱,也敢娶他阿姐?

关键还是父皇赐婚。

父皇是疯了吗!一个坑蒙拐骗的方士,也配娶皇家公主?

有那么一瞬,刘据很想撬开刘彻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稻草。但下一瞬又反应过来,这想法很危险,太大逆不道了。

再一思及“能通神仙”四个字,刘据莫名心梗。他父皇确实……哎。

果然,破除迷信,崇尚科学的科普之路,任重道远啊。

刘据神色几经变化,眸光逐渐冷沉。

那头霍去病已经发问:“李少翁想举荐栾大?”

这点是很明显的,因此霍去病虽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随后又讥嘲道:“两年前工坊初立,人手最为紧缺时不举荐,现在举荐?”

藏海看了刘据一眼,犹豫道:“两年前陛下斩杀了好几位方士,若非殿下求情力保,现今工坊这几个也会没命。”

帝王一怒,伏尸万里。

彼时刘彻破大防,迁怒情绪高涨。别说京中方士,天下方士都战战兢兢,肝胆俱颤。

此等局面,李少翁如何敢举荐?就算举荐了,旁人又如何敢来?

“现今时局稳定,殿下对工坊诸位方士多有看重,尤其眼下工坊钻研略见成效。”

这话的意思就更明白了。

两年前,前途未知,现在前途光明。总不能等钻研完成后再招来,那时还有什么用。自然要在希望可期,却又还没成功之时,如此人一进来,等事情一成,直接捞功劳。

如此大功,多一个自己人就多一份势。李少翁是提携栾大,也是为自己打算。

霍去病心知肚明才语带嘲讽。他看不上这点小心机。

刘据沉声道:“李少翁虽有小心思,但不是蠢人。他如今是工坊钻研的主力,既然敢举荐,想来这个栾大必定有些本事。”

毫无本事的草包举荐过来,不怕受牵连热闹帝王太子,连同他自己一起砍了吗?

刘据一惯的准则,有本事有能用,端看怎么用。

想了想,他道:“跟他说,可。”

“诺。”

藏海离去。刘据转身请托霍去病:“我这边事情多,对于工坊恐顾及不全,还需劳烦表哥帮我多看着些。”

霍去病一顿。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从前刘据也忙,工坊自有监管巡防,何须他额外照看?除非……

“这个栾大有问题?”

“目前没有。”

霍去病挑眉:“以后会有?”

刘据坦白:“不确定。”

霍去病:……

“表哥,正如你之言,李少翁为何从前不举荐,现在举荐?藏海所说确实有理。但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可能?”

霍去病面容一肃,看向刘据,彼此对视,可能为何,心照不宣。

“左右现在也不开战,我时间宽裕,帮你盯着。”

刘据思忖着道:“我稍后同父皇说一声,让你多调一队禁卫军去。”

说到这,霍去病轻笑:“何必一队,整个营拉过去。”

刘据:???

不是,你搞这么大的吗?整个营工坊也安不下啊。

“虽非战时,军中亦是需每日训练的。”

刘据立时明悟:“拉去骊山驻扎练兵?”

说完,他眼眸锃亮,一拍手:“这法子好,你是冠军侯,出营练兵,名正言顺。而且驻扎练兵范围设在工坊附近,也可为工坊做遮掩。

“如此不但能时常来往工坊,还可以借练兵在周遭巡防,消除其他隐患。就这么办。”

拍板定下,刘据也不急一时,等兔子烤好,和霍去病分着吃了,擦干净嘴巴,将剩下的两只兔腿包起来往怀里一揣,朝宣室殿而去。

“父皇快尝尝,这可是我亲自烤的。”

“你烤的?那朕可得好好尝尝。”

刘彻笑着撕下兔腿肉。

刘据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询问:“如何?”

“稍微有点焦。”

刘彻实事求是,笑眯眯看着刘据,等他反应。

“焦?我吃着还好啊。”刘据看了看兔腿,确实比他吃的部分要焦一些,轻咳道,“肯定是表哥没烤匀。”

“表哥?”刘彻挑眉,“不是说你亲自烤的吗?”

“我亲自指挥烤的。差不多。”

刘彻:……亲自烤,跟指挥烤,差不多?

刘据心虚摸了摸鼻子,立马转移话题,说起来意。骊山练兵,为的还是工坊正事,刘彻自然不会反对,当即同意。

将兔腿吃了个七七八八,刘彻在内侍的伺候下净手,将一份折子递给刘据。

刘据打开,神色微愣:“南越想派王子入京?”

“当年南越王赵□□赵婴齐入京为质,是表明南越态度,令我大汉放心。而今用意也一样。”

刘彻手指敲击着桌面,嘴上说着一样,但心里却并不完全这么想。

刘据了然:“赵婴齐说是送来给父皇做侍卫的质子,但父皇也没亏待了他。他虽远离故土,久居长安十年,却并非没有收获。若不是我大汉支持,他回归南越继任王位,不会这么顺当。”

这是实话。南越王赵胡已死。赵婴齐一举压下其余兄弟,顺利继位,虽有己方筹谋的因素,也少不了大汉的态度。

刘据歪头:“听说赵婴齐从前在南越有妻有子,来到长安后又再娶妻生子,如今想遣派入京的王子是哪位?”

刘彻言道:“传来的消息说叫赵繁,非南越正室所生,亦非汉女樛氏所出。生母是赵婴齐在南越的妾室。赵婴齐入京之时,刚刚怀上。

“此子经历有点意思,据闻早年体弱,出生后数度病危,不得已养在宫外神明殿,以祈神明庇护。没想到此举竟真的有用,让他平安长大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刘据脑补了一出宫廷大戏。

“体弱,神明?不一定吧。”刘据勾唇,“赵婴齐原配正室膝下似乎也有一子,赵婴齐入京,未来如何不可知。

“没了主君照看,太子妃想对付一个妾生子很容易,尤其此子一死,赵婴齐若回不来,太子妃所出便成了他唯一遗孤。

“妾室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寻个体弱的毛病,降低太子妃疑心,借机送往宫外保命,反而成了彼时最佳方案。”

至于是不是,谁知道呢。

别人的宫廷阴私,刘彻没兴趣,继续道:“数年前,此子身体康健,自山中神明殿出来,重入王宫,备受已故南越王赵胡宠爱。赵胡病危之际,也是他铁腕手段,压住各方势力,拖到其父赵婴齐归来。”

刘据瞳孔收缩:“是个有本事的,应该也是个有野心的。我猜,此次入京是他自请。”

刘彻点头:“不错。”

刘据丝毫不意外:“王后是赵婴齐原配,有子赵建德。樛氏陪赵婴齐在长安十年,膝下两子赵兴赵次公。两边各有优势。

“唯独赵繁,万事都需靠自己。他要想上位,还得给自己找点助力。赵婴齐可以靠我大汉做后盾继位成功,他也可以。

“入京为质是步险棋,但走好了,收益可观。不过若只是这样,并无所谓,不打紧。”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对于赵繁这点心思,刘据与刘彻都不甚在意。可以等此子入京再做观察,若不可用,不必搭理;若可用,支持一下又何妨?

巧就巧在自请入京为质的时间。

烟花雨过去两月有余,差不多刚好是流言传遍天下之际。

刘据眯眼:“没想到最先动的居然是南越。”

刘彻睨他一眼,神色微妙。

刘据不明所以:“怎么了?”

刘彻又将另一份奏折递过去。

刘据睁大眼睛:“西域诸国想派遣使臣前来朝贺?”

瞧瞧他都看到了什么。

乌孙,龟兹,焉耆,楼兰,莎车,姑墨……

好家伙,一排看下去,足有十来个。

刘据张大嘴巴:“这才两个多月,消息传这么快的吗?”

“并非正式国书,而是我们留在西域的人探听传回的消息。国书大约还需一阵子。”刘彻说完,又提点了一句,“飞鸽传书。”

刘据:……好吧。

但是,再看一眼名单,心中仍旧狐疑,这数目是不是太多了点?尤其这才刚开始,后续还会增加吧?

就一场烟花雨而已,这么猛的吗?

第86章

“不是你有意为之,想引蛇出洞,观察各方态度吗?怎么现在反倒不自信了?”刘彻但觉好笑。

刘据抿抿唇。确实是他有意为之,想看看各方态度。这个态度未必都是坏的。似眼前这些国家,无论南越还是西域,不可能全是对大汉带着敌意,想搞事情的。

有些许是单纯好奇,有些许是意向结盟,有些许是探听虚实……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必定有部分是见不得他大汉做大做强的。

他想借此机会,引蛇出洞,来一波筛查,把有问题的钓出来,但没想到“响应者”会这么多,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虽说不是国书,但刘彻言及时说的是“国书还要一阵子”,也就是说这并非诸国仍在议论之事,而是已然确定,国书既下。

见刘据满面疑惑,刘彻轻笑:“觉得来朝贺的太多了?”

刘据点头。

“为何觉得多?”

“烟花雨确实美观震撼,堪称奇迹,能勾起许多人的好奇心与探索心。再兼我们这些年流入西域的玻璃竹纸等一系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