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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父汉武帝 时槐序 26489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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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指了指纸张上列明的国家,“别说这十来个,便是西域三十六国全都想来,我都不意外。但是这些国家大多疆土小,人口少,国力弱,且与匈奴比邻。

“他们看似拥有主权,实则受匈奴辖制。前来大汉朝贺,势必引来匈奴不满。匈奴不满就可能有所动作。他们不怕……”

说到此,刘据蓦然顿住,宛如故障的机器,语音卡壳。

刘彻面带微笑,也不催促,静静等他自己想。

半晌后,刘据深吸一口气:“他们派使团来大汉,是匈奴默许,甚至有些说不定还是匈奴指使?”

刘彻眸中透出肯定与欣赏,示意他继续。

“匈奴不可能派使团过来,不论带着什么心思,此举都有低头之意,落于下乘。匈奴单于不会容忍这等将匈奴放置于大汉之下的举动。但匈奴不行,西域诸国可以。尤其法不责众。”

刘据眯起眼睛,“是我想岔了。原本以为唯有国力尚可的西域大国可能来。实则刚好相反。

“西域诸国,即便现今实力靠前者,诸如乌孙,亦不敢正面与匈奴硬刚。匈奴若想倾覆一二,不说易如反掌,至少也是迎刃可得。

“但若要对付七八呢?甚至对于十几,二十几呢?”

刘据手指划过纸张上的国名:“一国之力虽弱,诸国合力则强。若西域诸国都来,匈奴难道还能全灭了?

“我猜使团出使途中,匈奴会想办法制造麻烦,但动作不会太大。如此既表现出他们的不满,又可以让我们认为他们是碍于出使的国邦太多,不得不退让,

“唯有这样,这趟诸国出使,并顺利成行,才会显得合情合理。也唯有这样,出使之国多了,才便利匈奴藏于其间,浑水摸鱼。”

刘彻点头,面上尽是满意之色:“那你觉得我们可要答应?”

诸国出使乃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外交,不是说你想来就能来,还得这边点头才行。

刘据挑眉:“当然,莫非我大汉还怕了他们不成!”

刘彻莞尔,当即拍板:“行,那此事就交给你吧。”

刘据:……!!!

“我?”

刘彻淡定回问:“有什么问题?”

“我……我才十岁。”

“十一了。”

刘据咬牙:“十岁半。”

刘彻无语:“虚岁十一岁半。”

刘据表情凝滞,就算争赢多这一岁有什么意义?十岁跟十一岁区别在哪,年纪都不大啊。哪有诸国出使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孩子的。

“父皇,我还年幼,尚未听政理事。”

点明关键,这种事不是一个尚未听政理事的孩子该管的。

刘彻不以为然,语带轻蔑:“西域小国,也配我大汉听政理事的成年太子出面?”

刘据:……懂了。

他是国之储君,身份高。若他成年且已理政,由他出面,接待的规格太高了。他年幼没理政反而更合适。

接待使团是其次,锻炼与培养他才是首要目的。

刘据犹豫,不是很想干:“我现在很忙。”

刘彻瞄他一眼:“不是现在。诸国国书估摸还需半月才能到京,我们的回信也需要时间落到各国国君手中。

“再有一个多月就入正旦。冬季不便远行。就算要出使,也会等开春之后。使团到京最快也要春末夏初。距今还有半年,来得及。你安排一下,将那段时间空出来就行。”

刘据:……神色微妙。

真不是他的错觉吗?

总感觉自家父皇早知道他会如何反应,提前想好话术对策在这等着他一样。

刘彻又道:“不会让你一个人负责,你为首,大鸿胪辅助你。”

刘据张着嘴,刚要说话,便听刘彻再道:“诸邑也可助你。她这些年西域文字与语言学得不错,正好派上用场。”

“诸邑”二字成功让刘据把嘴巴闭上,将未出口的言辞吞回去。

有自己在,是不是三姐想施展抱负更容易些,想让鸿胪寺众人看到她的优势,奠定日后入主鸿胪寺的基础,是否也便利些?

刘据想着,点头答应下来。

出了宣室殿,回到东宫,还未入内,丰禾便提醒说:“大长秋来了,在偏殿候着。”

“大长秋过来作甚,可是母后有何吩咐?”

刘据一边问一边往偏殿去,刚至门口,就发现霍光与卫不疑也在,正同大长秋说些什么。

瞧见刘据,三人噤声,躬身行礼。

刘据笑着免礼,询问大长秋来意。

大长秋言道:“非皇后之事,与二殿下有关。”

二殿下?二弟?

刘据狐疑。

大长秋接着说:“二殿下院中有位洒扫婢女来汇报皇后,言二殿下近日颇有些心绪不宁,瞧见他两次原本对侍女们还好好的,侍女一走,便一个人在屋里发脾气,还砸坏了几个杯盏。”

刘据蹙眉,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而面带担忧:“他自诊出心疾后就情绪不佳,但他性子温和,不愿把气往下人身上撒,便只能关起门来自己宣泄。不过这也不是办法,改明儿孤带他出去散散心,宽慰宽慰他。”

此话一出,霍光卫不疑互视一眼,又将眼眸垂下。

大长秋接着道:“这位洒扫婢女偶然听到二殿下在室内自言自语。本以为他在同谁说话,可她亲眼瞧见伺候的人都被二殿下撵了出去,屋中该只有二殿下才对。

“因此心中狐疑,担心是否宫中进了贼子,恐伤及二殿下,悄悄凑近,自窗户缝隙看去,发现屋内确实并无外人,是二殿下在对着空气说话,宛若对人一般。”

对着空气说话,宛若对人……

刘据怔住,不是,你说什么鬼故事呢,刘闳中邪了?

不对。破除迷信,崇尚科学。不会是中邪,所以刘闳身体出问题了,不只心疾,还幻听幻视?

“二殿下声音弱小,婢女听不真切,只隐约闻得系统,损毁等词,也不知是何意思,尤其二殿下这行为属实古怪。婢女不知该怎么办,便来报于皇后。”

系……系统?

刘据瞳孔震颤,呆立当场,宛如大脑宕机。

大长秋仍在继续:“皇后说,太子殿下长大了,有些事情可以交由太子殿下自行抉择与处理,因而让奴来禀告太子殿下,令太子殿下知晓。”

说完又看了霍光卫不疑一眼,躬身告退。

及至大长秋离去,刘据还在懵逼中,没能回过神来。

刘闳怎么会知道系统,还是说刘闳也有个系统?

是了。刘据猛然想到一点。他是从什么时候拥有系统的呢?

是五岁那年的事故!但那场事故的受害者不只他,还有王夫人,并王夫人肚子里的刘闳。

他能借此契机获得“奇遇”,为何刘闳不能?

再一想刘闳同样远胜同龄人的聪慧,刘据悟了。原来如此!

可是问题接踵而来。

他完全不可透漏关于系统的任何消息,就连弹幕涉及的只言片语都不行,为何刘闳不受此影响?哪怕是自言自语。

因为自言自语并不保险,看,这不就被婢女听到了。

莫非刘闳的系统与他不同,没有他的“限制”?

可如果没有限制,刘闳为何不与他们说?

刘据陷入深思。

察觉他神色不对,霍光试探询问:“殿下可是知道系统为何物?殿下……殿下!”

唤了好几声,刘据都没反应。霍光脸色倏变,正担心刘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刘据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抬步往外走。

霍光卫不疑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殿下这是要去哪?”

“去看看二弟,当面问问他。一个人藏着秘密,宛若背负重担,很累的。而且此事明显让他很困扰,不然他不会自己生闷气,自言自语,骂骂咧咧。

“我去问问他,他同我说一说,有了倾诉之人,或许会好些。”

霍光心下一抖,脸色复杂难言,好半天憋出一句:“殿下,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正是因为其多数时候并不能宣之于口,被他人知晓。

“而且秘密通常都与自身利益相关,并非所有人都觉得这是重担,需要倾诉。有些人更想掩于暗地,藏在心间。”

刘据脚步停顿。似乎有理,确实是他以己度人了。刘闳的处境与想法同他未必一致。

他当初害怕惶恐,想要倾诉,想有人与他一起分担,刘闳未必。

尤其他第一反应是刘闳觉得此事过于离奇,不敢言之于口,怕他人不信,更怕被人当做妖孽。

霍光这一下倒是提醒了他。

他不知刘闳有系统,但他的“异常”如此明显,刘闳一定想到的他有。既然有他这个“前辈”在,对别人不能说,对他也不能说吗?

然而这些年里,兄弟单独相处的时候不算少,刘闳从未与他提及半个字。可见刘闳是不想被别人知晓的。这个“别人”甚至包括他,包括父皇。

思及此,刘据心情有些复杂。

理智上他明白,就算是父子兄弟,也不必事事毫无保留,有自己的秘密很正常。感情上却忍不住有点小小的难过。

霍光犹豫再三,又提醒了一句:“殿下也曾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防人之心?你在防着二弟?”刘据挑眉,目光一点点凝聚,定格在霍光身上。

霍光深呼吸。他再与刘据亲厚,也只是伴读,最多还有点从霍去病这边得来的“爱屋及乌”,刘闳与刘据却是亲兄弟。

以疏间亲,是臣属大忌。

但有些话,他不能不说;有些事,他不能不提醒。

“殿下,凡事留一手总不会错。殿下若此刻贸然前去问二殿下,多有不妥。望殿下三思。”

刘据没答话,他的心绪已经不在刘闳身上了,定定看着霍光,又看向卫不疑,目光在二者之间逡巡,半晌后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刚刚被系统二字惊懵了,现在回过神,发现许多端倪。

譬如大长秋为何说可以由他抉择处理。母后身为后宫之主,刘闳嫡母。刘闳有异常,当由母后处理决断才对,或是禀明父皇,为何母后什么都不做,偏要交给他。

而且大长秋告退前看霍光卫不疑的眼神,明显此事跟二人有关。

刘据蹙眉:“二弟院子里的婢女,就算有事要禀,也该先禀玉夫人,而非直接越级报于母后。婢女这么做,必定是因她为母后的人,并且母后私下有过交待。

“玉夫人这几年还算安分懂事,对母后也礼敬有加,兰林殿之事,母后多有放权。若无旁的原因,母后不会突然关注二弟。”

话语中没有言及霍光卫不疑,但言外之音句句指向二人。

霍光卫不疑同时一滞,知道瞒不过,皇后几乎打了明牌,刘闳异端已现,也没有再瞒的必要,二人齐齐跪下,将心中顾虑和盘托出。

卫不疑低头:“是我去同姑母说的,请姑母多多观察二殿下。”

霍光亦道:“不只宫中。二殿下的庄子,臣让人混进去了,虽然在外院,进不去内院。但混进去之人颇会来事,能说会道,同内院下人相处融洽,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些东西。

“虽不知二殿下独处时会自言自语,更不知二殿下自言自语什么,但二殿下确实有些喜怒不定,庄子上也摔过碗碟。”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刘闳不对劲,不对劲的根源或许就在于“系统”。

霍光看向刘据,再问:“殿下可知系统是何意?”

刘据张张嘴又闭上,无奈摇头。

他知道,但说不得。

霍光有些失望,凝眉道:“殿下,二殿下那边恐不宜泄露我们已知此事。需先查查系统具体是什么东西,所谓损毁又指的什么。”

损毁?

刘据顿住,恍惚想起,是了。大长秋言及系统时,还言及损毁。

他当年梦魇,系统一闪而过,说了句损毁后,再也没出现。如今刘闳的系统也损毁。这么巧的吗?

是系统这个东西出现在大汉本就带有巨大风险,难以做到完好,还是……他们拥有的其实是一个系统,因为损毁导致彼此都不全?

这个念头一出,刘据心脏蹦蹦直跳,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想吓住了。

“不会吧。”

他低低呢喃着,目光透过窗户看向兰林殿的方向。

不会真是一个系统吧。

如果是,他这边系统跟死了一样,毫无动静,且限制巨大,半个字都无法泄露。刘闳却可以与系统……嗯,对话?

是不是说明刘闳那边系统的权限高于自己?

权限高于他,又知道另一部分系统在他身上,却隐而不发,一字不提,刘闳……想做什么?

刘据眉宇蹙起,神色渐沉,眸中光亮忽明忽暗。

沉思良久,刘据不得而解,叹息一声回头过来,身形一顿,奇怪道:“你们怎么还在,为什么跪着?”

一脸惊诧,半分不做假。

霍光&卫不疑:……殿下,你没让我们走,更没让我们起啊。

合着你刚才是把我们给忘了吗?

刘据尴尬不已,讪讪摸了摸鼻子,上前搀扶二人:“快起来吧。你们也是为我着想,我没生气。”

末了,又板起脸道:“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霍光卫不疑纷纷应是。

卫不疑犹豫问道:“二殿下那边……”

“按你们说的办,先看看吧。宫里盯着些,庄子上也继续盯着。若有别的消息,或是其他异动,及时告知我。谨慎行事,以小心为主,不着急,咱们有的是世间慢慢耗,最重要是不要打草惊蛇。”

这便是信了他们所言,尤其能说出“打草惊蛇”四字,可见对刘闳也存了几分戒心,霍光卫不疑松了口气,低头应道:“诺。”

第87章

官道上,一辆马车不疾不徐行驶着。

车厢内。车窗帘子半卷,刘闳斜靠着厢壁懒洋洋打哈欠,昨夜思虑一晚,没有睡好,晨起就开始犯困。

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一直睁着,透过窗户观望外面形形色色的人,面上神情古怪,一会儿兴致勃勃,一会儿又兴致缺缺;一会儿眼眸发亮,一会儿又蹙眉失望。

侍女没发现他的异常,只瞧见他精神不济,开口劝道:“殿下若累了,不如眯一会儿,庄子距离此地还有段距离,到了婢子叫你。你病了一场,身体刚好,陛下与太子都交待,让你多休息。”

刘闳眼神闪烁一瞬,摆手拒绝:“无妨,我身体已经大好了,昨日还骑了马呢。”

这是实话。心疾让他病弱了好几天,但好转后与以往无异,就连骑射也完全不受影响。这跟他认知的心疾有点不一样。

据他所知,现代心疾,似乎大多是不能剧烈运动的,有些跑步都够呛,更别提骑射了。但他的“心疾”很玄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毕竟只扣除了百分之十的健康值,这个比例对他的日常活动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他仍旧可骑射习武。只是给他埋了个雷。

刘闳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心脏的位置,他忘不了发作时那种仿佛快要死去的痛楚感、无力感与窒息感。这个雷太大了,他要随时小心再次发作。

好在祸福相依。他因此获得了刘彻的怜惜。在他有意撒娇卖乖之下,刘彻放宽了对他出入宫廷的限制。虽然仍旧比不得刘据,却也总算掌握了点自由度。

侍女瞄了眼车外,面露疑惑:“殿下在看什么,外头并无什么景致啊。”

刘闳不答,他看的可不是景,而是人。

系统给的资料篇幅虽短,寥寥之语,但言辞简洁精辟,无一字废话。堪堪一页的内容里,提到了好几条重要信息,并给出由此产生的推论。

譬如言及某人上京,预计今日抵达某道。

贴心的是,最下方还放了几张一寸照片。一张嵌合内容里提到的一个人。

刘闳舒了口气,这大概是他拥有系统以来,第一次升起“总算有点用”的欣慰。不然就现在系统这样子,他都快要怄死了。

突然他身形微顿,目光一凝。前方有个人形容狼狈,神色警惕,快步往前,却时不时观测四周,尤其身后,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刘闳唇角勾起,将车窗帘子放下,转身出了车厢,与车夫并肩而坐:“瞧你赶车挺有意思的,怎么赶,教教我。”

车夫讶异不已,连连摆手:“这……这怎么行。殿……主子怎能做这等活计。”

“什么这等活计那等活计,我又不是要专门干这个,不过瞧着好玩,想试试罢了。”

说着刘闳拉住一半缰绳,将赶车的鞭子夺过来。

车夫不知所措,侍女笑道:“听主子的。主子有兴趣,戏耍一番又何妨。”

车夫不再多言,认真开始教。

“主子,那只手高一点,对,这边轻一点。这样。”

有骑马的底子,刘闳上手很快,没一会儿就赶得似模似样,嬉笑起来:“也不难嘛,还挺好玩的。”

“啊,主子小心,主子慢点,莫撞到……”

话还没说完,砰,“车祸”立现。被撞的正是先前所见“形容狼狈,神色警惕”之人。

车夫侍女吓了一跳,刘闳好似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弄懵了。

随行侍卫忙上前查看:“是个青年男子,晕了。”

刘闳闯了祸,颇有些惴惴不安:“我……我不是故意的。”

侍卫言道:“应该不是主子撞晕的。主子那一下撞得不重,不至于此。这人身上本就有伤。”

伤?

此话一出,全场讶异。刘闳叹气:“总归是因我之故。这里离庄子不远了,抬他上车吧,先去庄子上。”

又点了侍女出来:“你去寻个医师来。”

一番安排,众人应诺,按吩咐办事。

转瞬到达庄子,医师来得也很快。刘闳守在屋外花厅,等待看诊结果。

没多久,医师便出来回话:“病人撞车留下的痕迹不大,身上外伤多,似是刀剑一类利刃所致。不过都在浅表,不算严重,且正值壮年,身体底子好,问题不大。

“之所以晕厥,更像是持续数日精神紧绷,没休息好,又被伤势所累,再经撞车一激发,便昏了过去。如今算是半晕半睡。无生命之忧,开个方子,吃两日就行。

“最关键是需好好休息,外伤勤换药。”

话毕,犹豫一番补充道:“听闻太子殿下做出酒精,对清洗外伤有奇效,可预防伤口恶化。但目前唯有太医署与军医处有,未曾流入民间。小郎君若能弄到,就更好了。”

医师不知刘闳身份,但他穿戴不俗,身边还有侍卫保护。尤其这处庄子的主子是谁,少有人晓得,但附近人都听说过,据说出身不凡,还与宫中有关系。

若是旁人,这话医师定然不会说,可鉴于种种传言,他多了两句嘴。

刘闳点头,请医师开方,又令仆从跟着去抓药,转头再吩咐侍卫:“你去一趟太医署,问他们讨一份酒精来,就说我要用。”

侍女蹙眉:“不过一个平民,何须殿下这般费心。”

酒精目前量少,但再金贵,二皇子要用,太医署也会不给。只是为这么个无关紧要之人,舍出身份特意去问,很没必要。

“到底是我撞的他,我闯的祸,需负责到底。”

“医师也说非是因殿下……”

话未说完,刘闳一个眼神看过去,侍女瞬间闭了嘴。

刘闳言道:“此事就这么办吧,不必再说。侍卫去取酒精,你留在这里照看他。我累了,去内院歇歇。等他醒了,派人禀报我。”

侍女不解。她可是宫中有品级的大宫女,二殿下的心腹。这男子是什么牌面上的人,也值当她亲自照看?尤其殿下的态度,对这人是不是太好了点?就算是撞了他,也用不着吧。

心中万分狐疑,但作为一个心腹忠仆,仍旧秉持着仆婢的准则,以主子的吩咐为令,躬身应下来。

刘闳在内院用了膳食,散了会儿步,再睡了个午觉。午觉结束,起床更衣才知,青年男子苏醒已经有一会儿了。

刘闳快步往前院去,还未入内,便听侍女同男子说话,交谈中一直言及他对男子的种种安排,嘴角微微上扬。

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刘闳自然明白对方什么性情,让侍女留下是正确的。许多他不便说的事情,侍女就是他的嘴替。

男子也会些医术,如何看不出他刚刚吃的药汤所用皆是好药,伤口敷的亦属上等,更别提所谓的“酒精”。

他虽从外地而来,暂且不知酒精为何物,但侍女解释了是太子前阵子刚制出来,如今医官们不过按照方子做出第一批,独太医署与军医处有。

男子心中生出两分感激,神色思量,暗自琢磨着庄子主人的身份。

刘闳便是在此时进门的。侍女起身行礼,男子拱手作揖:“多谢小郎君救命之人。”

“救命谈不上。你本就无性命之忧,而且确实是我驾马车撞了你,我有过在先。”

“小郎君言重了。在下会医,知道自己是因何晕倒,与小郎君关系不大。”

“关系不大,总也有些关系。”刘闳笑着摆手,“不说这个了。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多谢小郎君挂念,在下已经无碍。”

“这便好。”刘闳点头,状似好奇询问,“听你口音不是京中人士,外地来的吧。身上怎么会有伤,这伤还是利器所致?

“而且我让人将你带上马车的时候,远处好似有人鬼鬼祟祟,侍卫前去查看,说似乎是跟随你而来,瞧见被人发现,立时跑了。”

男子身形一顿。

刘闳单手撑着下巴,面上全是孩童的天真:“我看你不像坏人,那跟着你的人是坏人吗?你的伤是不是他们干的?

“他们为什么跟着你,你可是得罪了谁,或是遇上匪盗了?也不对,京畿附近,哪有胆子这般大的匪盗。”

一连串问题,让男子双手不自觉收紧。

刘闳仍旧天真着:“别怕,不管你遇上什么事,如今已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没人敢造次。有什么难处,你同我说。我虽然年纪小,但在京里还是能说上话的。

“你若是遇见歹人,我可以让人护送你去官府,咱们报案,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你若是得罪了人,如果不是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也可以帮你说和说和。

“就当是我撞了你的补偿。”

男子静静听着,暗自在心中权衡。

这小郎君能从太医署拿到酒精,身份可见不凡,刚刚言辞中还提及侍卫……

若是护卫,大多贵族人家都有。但侍卫,唯独皇室。

皇室中现今年岁能与其对上的,似乎只有陛下次子。

二殿下?

男子心跳加剧,不敢确定。是吗?要不要赌一把?

没有思量太久,男子转瞬有了决定。赌。就算不是二殿下,身份也必定不低,且与皇室关系密切。输不了。

下一刻,男子撩袍跪下:“在下确有一事想求助小郎君。小郎君若能派人护送在下去官府,不如护送在下去廷尉府。”

“廷尉?你要找张汤?”刘闳歪头。

男子深呼吸:“是。在下要诉冤,但在下的冤屈非寻常官府能管。在下名唤江齐,要状告赵王太子刘丹!”

江齐。

刘闳暗自勾起唇角。虽然有系统的信息,他已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但听到对方自报姓名,心头悬着的那百分之一才终于落定。

是他要找的人,没错。

********

江齐的状告在朝中引发巨大浪潮,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东宫。

“你说什么?他告赵王太子肆意玩弄女人,荒淫无度,丧尽天良,甚至……甚至连亲女与同胞姐妹都不放过?”

刘据几乎惊掉下巴,下意识掏了掏耳朵,看向霍光与卫不疑:“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吗?”

霍光点头:“殿下,我们听到也是这样。”

卫不疑亦点头:“所以别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能我们三个人的耳朵同时出错。”

刘据再看前来禀报的燕绥。

燕绥十分无奈,却也能理解,别说殿下不敢相信,他也不敢。

“殿下,这些话是江齐亲口对张廷尉说的,并且因为事情太大,罪名太重也太……太令人震惊,朝臣们提议让江齐上殿禀明。在朝会大殿上,江齐仍旧这么说,信誓旦旦,言辞肯定,一字不改。”

刘据:……这是什么大型人伦惨剧?怀疑人生JPG。

“江齐还说,他妹妹就是嫁给了赵王太子,被赵王太子玩弄的女人之一,甚至因此而死。他发现赵王太子的秘密。赵王太子怕他将事情捅出去,派人抓拿他。

“他侥幸逃脱后,赵王太子为泄愤杀害了他的父兄。他独身一人奔袭上京状告,一路被赵王太子追捕。

“若不是有淮南太子的前车之鉴,赵王太子不敢动作太大,他又足够机灵,且一入京就遇见二殿下,得二殿下相助,上达天听。他只怕早就死了。”

这么听来,江齐也挺惨的。但有赵王太子□□的罪名在前,这些已经引不起众人心中涟漪了。

刘据神色相当复杂。突然觉得怪不得弹幕老是吐槽他老刘家。他老刘家这都出了些什么人!

前一个淮南太子刘迁,气量小到因为比剑输了就处处刁难雷被,四次三番往死里针对,他已经觉得很丢脸了。没想到这还有个更厉害的,简直三观尽毁。

老刘家风评就是被这些不肖子孙给带坏了!

淦。他老刘家怎么会生出这种畜生!

你这么能,咋不上天呢!

刘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卫不疑神色恍惚:“这……会是真的吗?”

霍光蹙眉:“他敢在朝会大殿当着陛下与文武百官的面这么说,还对赵王太子所为说得十分详细,应该不是胡扯。

“而且这种事,涉及的还是诸侯太子,必定要查清楚的。若他所说为假,一查就会穿帮。除了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从逻辑上看,九成九是实情。

刘据也这么认为,而适时出现的弹幕也佐证了他的想法。

——就我所知,史料记载的确实是如此。属于“我伙呆”“震惊我全家”“三观尽毁”系列。

——我不理解。好歹是个诸侯太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玩弄女人,玩弄点普通人家,最多也就是风评不好,啥事都不会有。可你……你……我说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怎么好意思做的!人性呢。就问人性何在。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怎么下得去嘴!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江齐这名字有点耳熟吗?

——楼上你认真的吗?我以为自己历史已经够渣了,居然还有比我更渣的。这就是江充啊。巫蛊之祸中大名鼎鼎的江充。

——+1。江充的原名就叫江齐。他是因为被赵王太子追捕,入京后改的名。这里入京就被刘闳碰上了,估计还没来得及改名,现在可能也不需要改名了。

江齐等于江充?

刘据瞪大眼睛,又问了燕绥一遍:“告发赵王太子刘丹的人叫江齐?”

“是的,殿下,此人名唤江齐。”

江齐,江充……

刘据神色变幻不定:“他怎么碰上的二弟?”

“二殿下因为心疾之事,心里不太爽快,觉得宫里憋闷,向陛下请求去庄子上玩两天散散心。陛下应了。去往庄子的路上,二殿下心血来潮,想同车夫学赶车玩,哪知赶岔了,正好撞在江齐身上。”

“好一个心血来潮。”刘据低低呢喃。

霍光敏锐察觉异常:“殿下怀疑他是故意撞上江齐得?”

刘据抿唇不答。

霍光蹙眉:“二殿下为何故意这么做,难道就为了帮江齐上告?不至于啊。而且他如何得知江齐的行迹?”

刘据苦笑。刘闳自然不能得知,但系统呢?

系统的能力他是见识过的。系统可以让他看到弹幕,让他获得诸多知识,为何不能让刘闳知晓些事情?

或许刘闳那边的系统与他这边功能不一样,他这边不能做到,刘闳那边就是可以呢?

又或者……刘闳是不是也有一个弹幕?

不然他怎么知道赵钩弋,怎么知道江齐?

若只有一个赵钩弋,刘据不会深思,只当是巧合。但是再加个江齐呢?

一次巧合,两次还是巧合,这巧合会否太多了点?

尤其这两人身份都不寻常。

刘闳有系统并对他隐瞒也就算了。赵钩弋也无所谓,他死后,刘彻要再立继任者,不是刘弗陵也会是别人。但江齐不一样。

刘闳笼络赵钩弋,又笼络江齐,究竟意欲何为!

刘据心尖一梗,嘴唇颤抖,四肢百骸忽然升起一股冷意。

他对刘闳虽不如几位阿姐,却也是真心当他是兄弟的。他自问这些年待其不薄,没有对不起对方之处。对方也一直表现得与他友好和睦,甚至看上去很敬佩亲近他这个兄长。

现在他忽然察觉,这一切都是表象。刘闳非但不信任他,对他似乎还存着敌意。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何要主动去认识江齐,收服江齐。

“江齐,江齐……”

刘据下意识低喃出声。

霍光不解:“殿下,江齐此人是否有问题?”

刘据苦笑:“薛定谔的问题吧。”

霍光与卫不疑对视一眼,二脸懵逼: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能有问题,可能没有。”

时空不同,许多东西本就不一样,再加上他这个蝴蝶翅膀,是否有问题,真不好说。

刘据眸光闪了闪:“但二弟大约是真有些问题的。”

霍光卫不疑神色同时一凛:“殿下发现什么?”

刘据无法回答,只能道:“盯紧他!”

又有些担心,再次叮嘱:“谨慎些,盯着就行,千万不要妄动,盯梢探查的举止也不能太激进,不要越线。”

语气十分严肃。

霍光卫不疑面上应诺,心底却满是疑云。二殿下聪慧,当小心行事没错,但也用不着这么郑重吧。

他们哪里知道刘据谨慎的对象不是刘闳,而是系统。

许多东西刘闳不能,不代表系统不能。他现在对刘闳的系统一无所知,摸不清它的具体功能,如何能不谨慎?

“若他是有其他想法,并非针对我,也非想要害我,便当是我小人之心,我亲自同他赔罪;若他真有贼心,那么他一定会动。我等着他动。”

刘据转头望向兰林殿方向,眸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第88章

江齐状告,满朝哗然。刘彻设立专案小组前往赵地严查严治,江齐自然也在小组之列。小组办事效率很高。来回不到一月,事情便已尘埃落定。

赵王太子刘丹罪证确凿,褫夺太子之位,判处死罪。赵王刘彭祖也没讨到好,刘彻下旨训斥,更是借机打压警告了一波。

赵王这边乌云满天,状告人江齐却刚好相反,得了刘彻青眼,在刘闳的举荐之下,成为谒者。

谒者,官职不高,却揽着为帝王传达诏令之职,能在帝前行走,前途可期。

当然这是外人看到的。刘据知道的要更详细些。

譬如刘彭祖曾上书言江齐是逃亡小臣,不可轻信,更不可为了这么个人赐皇族宗室死罪。又言愿意倾赵地之勇士,助刘彻抗击匈奴。

这个世上,贵族总有些特权,皇族更甚。于皇族而言,即便刘丹所为属实变态,人神共愤,只需不是谋反,亦是可赦的。

刘彻确实犹豫了,但被刘闳一通插科打诨,撒娇卖乖压了下去。

刘闳甚至指出:“父皇赐刘丹死罪是因刘丹触犯国法,罪责难逃,此为公;赵王故意避重就轻,将其曲解成与江齐的私怨,是何意?

“将父皇比作因他人私怨而借机处死诸侯宗室之人,将父皇置于何地?

“再有,父皇早年就下过诏令,颁布全国。无论何时何地,何等身份,只需是有参军抗匈雄心之勇士,任何人不得阻拦。此令各郡县通行,各诸侯国亦不例外。莫非就他赵地特殊不成?

“而且匈奴不只是父皇心腹大患,更是我大汉心腹大患,是我大汉有志儿郎共同的目标,当天下一心、共同勠力,诸侯王只是王,本就该听命天子,配合父皇。

“召集赵地勇士抗匈是他赵王分内之事,如今拿分内之事来与父皇交易,若父皇不答应,他便不做,甚至出手阻拦吗?那他此举与威胁何意?”

一番话有理有据,点明关键,还很巧妙地把“不满刘彻”“威胁刘彻”的帽子扣在刘彭祖头上,直击刘彻心头要害。

以刘彻对诸侯王的微妙心思,听了怎会不怒。于是非但刘丹的死罪被压得死死的,刘彭祖也被敲打了一波。

刘据啧啧两声,轻叹道:“要不是当时场合不对,我都想为他鼓掌叫好。”

卫不疑点头:“二殿下这些话说得属实漂亮。”

霍光看的却是另一方面:“江齐家破人亡,当堂状告,与赵王仇恨已深。赵王太子若不死,如何消他心头之恨。而赵王太子一死,还有赵王在,又岂能轻易放过他。”

“所以他需要给自己找个靠山。”刘据了然,转动这手中杯盏,“若是白身,或仅仅是个普通的谒者,赵王身为诸侯,日后总能找到机会对付江齐,报今日之仇。

“但如果是帝王亲子,宫中颇受宠爱的二殿下之心腹,赵王一个混吃等死的诸侯就要掂量掂量了。”

这个“颇受宠爱”并非虚言,刘闳的帝宠确实比不得刘据,但刘彻对他也是很不错的。只需不牵扯刘据,绝对算得上“疼爱有加”。

霍光眸光微动:“殿下若要阻止,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为何要阻止?”刘据轻笑,“我还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就如弹幕所言,即便是另一个时空,卫霍在时,魑魅魍魉也是不敢跳脚,也没有跳脚余地的,更别提现在他比另一个“刘据”的地位更稳,与刘彻的感情更好。

如今局势,就算收拢江齐,又要如何复制“巫蛊之祸”?几乎不可能。

刘闳不蠢,应该不会一意孤行,还想着运行“既定轨道”这种没脑子的事。那么他打算怎么办呢?

刘据没说谎,他确实挺好奇的,很想看看。

垂眸思量了番,刘据又吩咐说:“赵钩弋是在二弟的庄子上吧?”

“是。”霍光有些奇怪,突然问赵钩弋作甚?

刘据挑眉:“你的人既然已经进了庄子,便是接近不了二弟,但要想接近赵钩弋,应当不难。”

江齐心思深,不好动;赵钩弋心思外露,更便于打探。

一个江齐,一个赵钩弋。刘闳若真有贼心,收拢这俩不会只放着做颗闲棋。人在手里是拿来用的。

刘据勾唇,将事情安排下去,就先搁置,提起另外一事。

在朝堂忙碌赵王太子一案期间,西域各国的国书也已经到了,刘彻一一批复,来者不拒。

刘据眼珠转动望向卫不疑:“想不想去会会匈奴人?”

卫不疑愣住:“我?不是说现在不开战吗?”

“不是开战。西域各国使团来京,路上匈奴肯定会有所动作。他们既然要做戏,我们就帮他们把这出戏做得更漂亮点。”

卫不疑眸光闪动:“殿下是想派人去接应使团?”

“为什么不呢?匈奴是为做戏,但未必不是想借此机会向西域诸国显示威仪,震慑各国使团,迫使他们仔细掂量该对大汉采取何等态度。

“若他们心向大汉,恐就要想想有没有命回去了。来时能碰上匈奴,回去时也可以。尤其来时匈奴只是想做戏,回去可未必。

“他想扬威,也得看看我大汉允不允许。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只需对我大汉友好之邦,皆是我大汉的客人。客人来做客,岂容他人骚扰,就算是匈奴也不行。

“管他做戏还是其他,来都来了,就全给我留下,一个都别想跑。”

刘据声色俱厉,眸光锋锐。

霍光眼眸微亮:“如此即可让匈奴吃瘪,也能让西域诸国更为直观地看到我大汉实力,态度与立场上也会发生相应变化。”

刘据点头。

卫不疑:“殿下这法子确实不错,但就算派人前去,也是军中将士。我才十一岁,并未入军,轮不上我,而且阿父不会许的。他必会说国家大事容不得我去添乱。”

“怎么是添乱呢?你骑射武艺又不差,只缺在经验。经验这种东西,不给你机会,你怎么积累。别拿年龄说事,年龄不代表能力。”

刘据挑眉,继续道,“更何况,我也不是只让你去。京中诸多少年郎,好些将军家的子孙都长大了。十几岁,本事不错的,我觉得只要愿意,都可以去试一试。”

霍光&卫不疑:……!!!

对战匈奴,扬威使团这种事,你居然打算派一群“娃娃兵”?认真的吗?

刘据不以为然:“匈奴此次出手非是为了阻止使团来京,相反,他们需要使团来京,出击只是做个样子,所以不会派遣军中主力,也不会派遣勇猛大将。

“小股兵力,无名将、无精锐,可谓是给你们练手的最佳机会。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而且我想过的,不会让你们单独去,让去病表哥带队,在旁边给你们掠阵。

“反正他现在也在练兵。都是练兵,在哪练不是练呢。他走了,骊山那边还有舅舅和曹襄表哥可以帮我看着。不耽误。”

霍光&卫不疑:……合着这是把匈奴纯纯当成给我方练兵的大冤种了。匈奴若是知道,只怕气都能气死几个。

不过言及让霍去病在旁边掠阵,也就是不直接出手。

如此安排,等于给了卫不疑这群少年郎们最大的自主权利,却又为他们的生命防线与战局结果上了一层绝对保险。

卫不疑十分意动,神色变幻,已经有些跃跃欲试。

刘据眨眼:“别担心舅舅,不管他许不许,我许就行了。舅舅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的。你只需寄出一招,君权大于父权,保管好用。有我在,你只管冲,舅舅那边,我给你兜着。”

刘据拍着胸脯,豪气万千,转瞬又有些丧气:“我也好想去。可我偏偏是太子,父皇肯定不许的。”

霍光嘴角抽搐,别说陛下不会许。就这种小股匈奴兵,也配太子出马?尤其西域国邦虽多,但对比大汉都不算强,来京后由太子接待就不错了,还值当太子跑那么远去接?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不合适!

刘据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感慨一下,没执着于此。总归,往后一定还有机会的。一定,握拳!

*******

将事情计划完毕,时节已经入冬,正旦过后,天气逐渐寒冷,刘据的心却越发火热起来,因为他等了许久的东西要来了。

果然十月底,去往南方两月的晁南终于回归,身后跟着好几大车,装着的全是甘蔗,粗粗长长,宛若竹竿。

刘据大手一挥,直接让人拉去博望苑。而今博望苑可不只是他休闲玩乐、使通宾客之所,还是他的实验基地。

这回在博望苑一住又是月余,出来时,身后多了好几个瓶瓶罐罐,再次奔往宣政殿。

没多久,刘彻面前就摆了三个罐子。

第一个罐子里头装着许多四四方方的小块,呈红褐色;

第二个罐子里装着的也是小块,亦是四四方方,但形状没那么平整规则,颜色透明偏白,晶莹剔透;

最后一个罐子装着小“砂砾”,形似雪山盐,只是颗粒比盐要大一些。

刘彻略显诧异:“这都是你这一月内做的?这回一次做了三样?”

“是三样,但也可称一样。”

刘彻挑眉,明明三样看起来不同的东西,如何能称一样?

“父皇尝尝就知道了。”

刘据敛眉,从第一个罐子开始,一样取了一块放入嘴中,品尝完毕,突然明白了刘据的话:“都是……糖?”

不太确定的口吻,是因为味道是甜的,但和他以往吃的糖口感有差异,形状外貌也大不相同。

刘据一一介绍:“这是红糖,这是冰糖,这是白砂糖。我们从前食用的糖为饴糖,这些是蔗糖。”

“蔗糖?”刘彻立时明悟,“甘蔗所制?你让晁南前往南方就为了这个?甘蔗也能做糖?”

“能。理论上来说,天下间一切味甜的东西都可做糖,只是做出来的糖不一样,制作方法并不完全一致,产糖量有很大区别。甘蔗算是产糖量较高,制作也相对容易的。”

刘彻看向三个罐子,面上仍旧有几分困惑:“这两罐,冰糖与白砂糖,略有几分相似,可这红糖……一白一红,竟是同出甘蔗?”

“是。甘蔗正常做出来为红糖,但只需用点手段,去除杂质与色素,就能变成冰糖与白砂糖。”刘据眯眼,巧笑道,“父皇,我说过,战略物资不只有盐。糖也是。”

刘彻面色严肃。

确实,糖,亦是战时极为重要的物资之一。

“战时将士体力消耗大,有时为了抢占先机,行军匆忙,日常膳食只能囫囵对付着来;更别提两军对垒之际,就越发难以顾及了。

“我问过舅舅与表哥,军中会给每位将士分发炊饼,若遇到类似情况,就自己抽空啃两口。但炊饼干硬,啃起来难咽,只能用水送服。

“而且此举堪堪能保证将士不至于饿晕,无法保证他们汲取到身体所需养分。时间一长,力气不济,就会出现疲软之态。

“糖不一样。糖虽然无法代替膳食,却比炊饼好用,可以在危机关头为他们补给必备糖分。

“从前我们唯有饴糖,饴糖产能不大,也不太便于长期随身携带保存。蔗糖不同。这三样不论哪一样,都可以装进小荷包里,塞入怀中,需要时取出来含进嘴里即可。简单,便捷,好用。”

刘彻听着,眸色逐渐加深。

“蔗糖……北方甘蔗种植不多,南方……”

刘据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轻笑道:“晁南可不只这回去了南方。开春那会儿,我便让他南下了一回。”

刘彻惊诧不已:“你那时便已想到要用甘蔗制糖了?”

“是。只是我整理出完整方案时,甘蔗的成熟期已经到达尾声,不便制作了。我让晁南南下,便是令他花钱部署,扩大种植。父皇放心,我特别强调过,不能占用五谷田亩。

“现今他送到长安的只是第一批。父皇若想,还能有第二批第三批。但是运输不易,我建议在南边就地设置糖厂。”

刘彻认真思索着。

刘据又道:“父皇,甘蔗的用处可不只这点。”

正当刘彻疑惑时,他转身取出一个玻璃瓶,与此前装载酒精的一模一样,里头也是无色液体。

“父皇可还记得,我当日提及,并非唯有秸秆可代替粮食制作酒精,我已经寻到了另一物品。”

刘彻挑眉:“甘蔗?”

“是,也不是。用的是甘蔗渣。甘蔗榨汁熬煮做糖,剩下的甘蔗渣可以制作酒精。浑身是宝,一点都不浪费。”

甘蔗渣,居然只用甘蔗渣就可以。

如此非但可以减轻秸秆的压力,不必担心会影响牲畜的饲养;也不必分去甘蔗此等原料,减少蔗糖的产出。

鱼与熊掌全部可得。

刘彻:……心潮澎湃,瞳孔震颤!!!

不愧是他的好大儿!即便这些年历经种种震撼,仍旧能给与他莫大惊喜!

第89章

甘蔗两用。一个制糖,一个酒精。让少府寺卿与太医署军医处欣喜若狂。

这些年刘据做出来的东西不少,各部门学习接管起来已经相当熟练。一套流程做了好多回,早就没了当年的兵荒马乱。

大家也已习惯了太子殿下负责研究,后续交给他们的安排;更习惯了太子殿下一出手,朝中上下脚不沾地的局面。

这头忙忙碌碌,那头刘据优哉游哉等开春。这期间卫青与平阳迎来的大婚。大婚过后,便有消息传来,各国使团准备相继出发。但南越二王子赵繁率先来了。

西域诸国无论大小强弱,都属外邦。南越为臣属国,政治层面上地位不同,倒不必刘据出面,甚至他呆在东宫都没出门。

但赵繁是个懂事的,在见过刘彻之后,略作休整,便遣人通禀前来拜见他。

刘据在东宫接见,居上首与他交谈。发现其人眉目清秀,长相俊朗,举止沉稳得体,谈吐优雅风趣。

千里迢迢来到陌生的大汉都城,不因远离故土而怅然,也不因长安繁华而沉迷。

说话时始终保持着该有的态度,没有看不清时局,仍带着身为南越王子的倨傲;也没有过分看清时局,夹杂着身为质子的困窘。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恭敬有礼,却又不逢迎讨好。全程进退有度,分寸把握适当。言辞温和,总能找到让人感兴趣的话题,几乎不会冷场,反而使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上一个让刘据有这种感觉的人是刘陵。

刘陵……

想到此,刘据抬眸多看了赵繁两眼。

不像。

刘据微微松了口气,心底不免觉得好笑。也不知是不是李夫人和王婉仪的事情让他PTSD了,对任何似曾相识的感觉都过分敏感,哪怕只有一丁点。

擅于交际之人何其多,又不只有刘陵。

等赵繁告退,丰禾忍不住感叹:“这位南越二王子还真是个人物。”

“那是自然。”刘据点头,“他现在也不过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算起来,赵婴齐归国之时应该只有十来岁。

“十来岁的孩子,能在前南越王病危之际,压下一众夺位者,拖延时间等到赵婴齐归来,岂是个简单的。

“聪明,懂事,知进退,长得还好。也难怪父皇对他印象不错,让他住进赵婴齐当年在京的宅邸,还允他时常入宫说话。”

当然这个入宫说话不会单纯是因为“印象不错”,刘彻大约也想多观察他,看他是否有资格被大汉扶持接掌南越。

刘据转头,目光望向偏殿,那里余穗和盛谷在整理着赵繁送来的礼物,登记造册。他想了想,吩咐道:“礼尚往来,他送了这么多东西,孤总不能毫无表示。回个礼吧。”

丰禾称是,问道:“殿下想回什么?”

刘据勾唇:“我不是为西域诸国使团每人准备了手信礼吗?给他也送一份去。”

丰禾应下,刚好告退出去准备,余穗与盛谷便走了进来,一人捧着册子,一人端着个乌木匣子。

刘据挑眉:“怎么了?可是赵繁送的礼有问题?”

他是太子,给他送礼的人太多了,惯常都是由三大侍女整理入库,他事后看看单子就行,用不着多费心,眼下这二人举止与以往不太相同。

余穗摇头:“回殿下,并无问题。其余都属寻常,或是南越特产,或是普通珍宝,唯有一样较为特殊,婢子觉得需要殿下过目。”

“什么东西?”

刘据来了几分兴致,坐直身子,接过盛谷递来的木匣,啪嗒一下打开,但见里面是一颗鹅蛋大小的珠子,与鹅蛋不同的是,通体圆润,形似珍珠,但比珍珠透亮。

余穗言道:“殿下请往内室。”

刘据不明所以,捧着珠子转入内室,余穗与盛谷将窗帘一遮。室内幽暗,珠子散发出白色略带点点浅绿的荧光,皎若明月。

咦?

刘据眨眼,眸中兴趣立显。

余穗介绍道:“殿下,这是随侯珠。”

随侯珠啊。

刘据勾唇:“孤听闻过。随侯珠乃春秋战国时随国之物。有传言是随侯一次在野外遇见受伤的大蛇,出于恻隐之心敷药施救,大蛇痊愈后前来报恩,从腹中吐出宝珠赠予随侯。据说此珠圆滑剔透,流光溢彩,可代膏烛。”

低头看了手中的随侯珠一眼:“倒是与传言一致,是个宝贝。”

嘴上说着“宝贝”,实则并不十分重视,将盖子一盖,交给余穗:“正常登记入库就好。”

转身出去,突然又顿住,恍惚想起一事:“赵繁先前也给父皇送了许多东西,其中有块和璞。”

丰禾等人怔愣片刻,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据说这块和璞也是大有来历。

昔年楚人卞和献玉石给楚厉王,楚厉王令人鉴玉,言为普通石头,大怒降罪。待楚厉王死,文王继位,让人凿石,发现确为稀世宝玉,遂做和氏璧。

玉璞是利用制作和氏璧后剩下的原料所制,同出玉石。鉴于后来秦始皇得和氏璧,将其制成玉玺,此玉的意义大不相同。

赵繁特将同出一源的玉璞献给刘彻。

刘据侧目看了眼匣子:“不论玉璞还是随侯珠,都是早就下落不明之物。为这两样东西,他恐怕花了大功夫。”

丰禾摇头:“殿下,玉璞与和氏璧同出一源是南越人说的,虽说玉质纹理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天下玉石相似者并非没有。真假谁知呢?便是这随侯珠,也未必就是传说中的那颗。”

余穗言道:“确实如此。但即便不是,想找到两件相似的宝物,也并非易事。南越二王子这次来京,可谓做足准备,费尽心思,只为讨得皇上与殿下欢心,以便他日所求。”

他日所求为何,自然是南越王位。

刘据眸色内敛:“他是个会做人的,不只孤与父皇,各宫都送了东西,去问问,都是什么。”

丰禾领命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禀报:“皆是寻常之物,便是有珍稀,也再无玉璞与随侯珠的贵重。”

话毕轻笑道:“殿下,似这等珍贵物件,能寻来两样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还能有第三件。”

刘据点头表示理解,眉宇却未曾舒展,仍旧深思着,不知想些什么。

这个状态持续了约莫有半日,他将燕绥叫过来:“你去趟淮南,帮孤办件事。”

燕绥愣住:“淮南?”

“对。当年刘陵嫁的虞家,似乎是淮南名门。既是名门,天下不显,在当地总有些声望的。你去查查他们家,尤其查查虞郎君死后,虞家是否还有人存活。

“尽量找到虞家人,带来长安。若找不到,也尽量询问当地人,描绘出虞郎君的画像。还有关于刘陵昔年与虞家的一应事宜,无论大小,能打听的都打听清楚。

“不用着急。但记住,孤求的不是速度,而是精细与详尽。”

听完,燕绥神色一凛:“殿下可是怀疑这其中有何问题?”

刘据抿唇:“孤不确定。不知是端倪,还是孤过于敏感了。总之你去一趟,查查再说。”

思忖了下又道:“孤会以让你南下扩大甘蔗种植为由调你出京。不要暴露你的真实目的,行动轨迹也掩一掩,不要将淮南之行摆在明面上,以免他人得知,察觉异常,打草惊蛇。”

燕绥挺直身姿,郑重应道:“诺。”

但又有些许顾虑:“藏海如今负责监察骊山工坊,难有时间来东宫值守,臣若一走,殿下身边只剩晁南,会不会……”

刘据轻笑:“晁南虽行事不如你周全,观察也没你细致,但身手不比你差。经过这些年历练,也早就改了当年莽撞的性子。若只是护卫孤的安危足够了。

“孤这东宫宿卫数百人,也是时候提拔几个上来了,到时候你们都在外有任务,孤身边总得有人领事。

“莫担心,孤在长安,在宫里,本就没什么危险,更何况还有禁军,有舅舅与表哥呢。能出什么事。”

燕绥一想,确实如此。他虽为东宫宿卫统领,却也没重要到那个份上,就此接下任务,躬身告退。

********

有重礼在前,面圣表现也极佳,刘彻对赵繁态度尚可。说是送来给其当侍卫,但刘彻并未让赵繁当值,只做普通贵族家小少年对待。且行且观望。

赵繁在长安的日子与在南越没有太大差别,反而因长安更繁荣,物资更丰富。他不差钱,生活反倒更精致些。

站在庭院内,赵繁遥望西边。赵宅居东侧,对面西侧往前数过去第三座宅邸,是他生母刘陵当年的故居。

刘陵故去,宅子被皇家收回,但目前并未赐予他人居住。数年荒废,他路过瞄了几眼,墙头已有杂草,里面只怕更甚。

桑枝上前禀报:“马车已经备好,小郎君要出去吗?”

“出去吧。来长安数日,该拜见的人都拜见了。正事办完,也该好好看看长安现今是什么模样,在那位太子殿下的努力下,有多大的变化。”

主仆依次出门,坐在马车上观望着车外的场景。

店铺鳞次栉比,街上行人如织。各大店铺客人进进出出,似乎生意不错;路上百姓也多洋溢着喜悦,那是生活安逸,温饱不愁才有的笑容。

他们之中许多人穿戴并不华贵,十分朴素,粗布麻衣,但正是因此,更可见这是长安平民的常态,而是上层权贵那一小撮的繁荣。

赵繁是来过长安的,在他尚且年幼之时,借用商贾家的身份来见识过长安的景况,并私下偷偷与刘陵见过两面。

彼时长安与现在天差地别,不能比,完全不能比。

赵繁整颗心一点点往下沉。他早有预料,以那位太子殿下的本事,如今的长安与当年必定不可同日而语,但他没有想到,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好数倍。

不知不觉,马车行至琉璃街道口。

赵繁长舒口气:“进去看看吧。琉璃街声名远播,人人都说,不去琉璃街,枉到长安城。既然如此,咱们来了长安,总要去看看。”

说完,跳下车入内。

一路行一路走,琉璃街的震撼比先前所有给他的都大。赵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潮拥挤着来到镜子迷宫的。

不过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个人——大汉二皇子殿下。

刘闳歪着头,微感讶异:“是你啊。你今日也来琉璃街玩?”

“是,小郎君常来?”

若非常来怎么这么巧碰上?

刘闳摇头:“不算常来。琉璃街来过几回,于我而言已经不新鲜了。但镜子迷宫这两日变幻了布局与设计,与以往不同。每回变幻我都会来体验一遍。”

赵繁点头,心下了然。镜子迷宫的设计是太子与柏山和格物司众人一起联手,虽然好玩,但迷宫这种东西,多走几次就记住路线,没啥意思了。因此里面的设计每隔一段时间会换。这点他听说过。

刘闳又道:“既然碰上了,不妨一起进去吧,也好有个伴。阿兄今日有事,没法与我同来,可否劳烦你作陪?”

赵繁眼睫动了动,欣然应允。

两人“偶遇”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镜子迷宫这等太子名下场所。几乎是二人前脚刚进去,后脚消息就送到了刘据面前。

此时,刘据正在云松书肆。

他轻轻点了点写着信息的纸条,将其展开,放置烛火上烧掉。转头笑盈盈看向霍光:“不疑准备出发了,你真不去?这样的机会可不易得。”

“是不易得,不是不能得,以后总有的,不急一时。”

霍光十分淡定,他有自己的考量。

藏海在骊山,燕绥马上前往淮南。东宫旗下人虽多,但能被称之为刘据心腹,让刘据毫无顾忌使用的就那么几个。

卫不疑去了,他若也去,恐刘据再遇上什么事,身边人手不够。

见刘据还要再劝,霍光抢先道:“殿下,我有自己的规划。我与不疑往后要走的路本就不同。”

如他所料,此话一出,刘据不说话了。他尊重每个人的人生选择。

祁元娘慢步上楼:“殿下。”

刘据有些讶异。只因祁元娘刚出月子不久,现在还没全面复工,书肆与搜集消息之事仍旧是银柳在做。他今日来,也是银柳全程汇报,祁元娘并不在。

忽然半路而来,必定有事。

果然,祁元娘下一刻便说:“属下今日外出,去琉璃街店铺看了看,偶遇了南越二王子赵繁,彼时他与二殿下正从镜子迷宫出来,两人一边观赏店铺内玻璃饰品一边闲聊交谈。”

刘据点头:“此事孤知道。银柳刚将消息汇报于孤。”

祁元娘垂眸:“属下发现南越二王子身边跟着个人,是位女子,看上去比他年长许多。”

刘据仔细回忆,赵繁当日来东宫拜见之时,身边也跟了这么个人,遂言道:“你说得应该是他的女侍,孤记得好像叫桑枝。听闻自幼照顾他,虽为主仆,但感情与一般的主仆不同。她有什么问题?”

若没问题,祁元娘不会特意提起,更不会是这个神情。

“桑枝……原来她叫桑枝。”祁元娘眉宇蹙起,“殿下可还记得,当年白玉纸刚做出来时,您曾让属下在升平楼开拍卖会,其中有人以高出数倍的价格将白玉纸买去。”

刘据记忆回笼:“孤记得你回禀过,那人叫桑竹。”

桑枝,桑竹……

若不摆在一起,没人去联想;若摆在一起,这名字有些类似。

祁元娘紧接着进一步佐证了他的猜想:“这位桑枝与当年的桑竹有几分相似。从年岁上看,很可能是兄妹或姐弟。”

刘据眼珠转动,唇角勾起:“不过一刀竹纸,孤既然敢开拍卖会,就是不在意卖家是谁,卖给谁都一样。

“此事本没不妥。不管背后是南越的意思还是赵繁个人的意思,见我大汉有此好物,想要买回去,都属正常。

“但当年桑竹所言高价购买是为了回去后拆分二次销售。而且他自称为徐州行商,还有相应户籍。”

南越人购买没问题,但假造户籍,另立名目购买,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刘据挥手让祁元娘退下,手指敲击在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

“赵繁入京为质,是要长住的。他虽从南越带了几个人,但太少。宅子必定要另买奴仆。”

霍光闻弦音而知雅意:“殿下想派人混进去?”

“那宅子是父皇赐的,父皇必定会留一手,可我们也得有点自己的安排。二弟庄子上的人是你所派,赵繁这边便也交给你吧。两边你都多看着些,如何?”

霍光哪能不应,立即点头,心中不免庆幸。

看,亏得他不随卫不疑同往接应使团吧,殿下这不就用上他了?

若他不在,殿下虽可交给别人,但哪有他好使。

霍光唇角上扬。刘据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辛苦了。”

当然还有一句没出口的:能干你就多干点。

刘据是一点都不客气。毕竟他事情多,不可能什么都亲力亲为,亲自执掌。譬如现在,自然是准备使团的一应事宜才更紧要。

次日,霍去病带着一众“小将”悄咪咪出发前往关外接应使团。除朝中少数人员,无人得知,就为了给匈奴一个“惊喜”。

半月后,宫中收到飞鸽传书。“惊喜”成就圆满达成。

当然对匈奴而言,“惊”是必然的,至于有没有“喜”……嗯,好歹让他们全部埋骨在水草丰茂之地,总比弃尸荒野被秃鹫鹰隼啄食好吧。

所以,也勉强算“喜”?

但这喜匈奴想不想要,就不在刘据考虑范围之内了。反正他大汉挺“喜”的就够了。

又半月,使团终于抵达京师。

第90章

一共十三国,使团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去,相当壮观。

刘据立于未央宫池苑渐台,拿着望远镜居高眺望。眼见长长的队伍步入城门,横穿街道,进入万国会馆。

万国会馆是近半年新建,专为接待西域使团之用。

倒也不独为了这一回。大汉日渐强盛,稀奇事物越来越多,可谓“走在时尚前端,引领世界潮流”,又兼实力雄厚,威名赫赫。他日来往朝贺者必定绵绵不断,而今早做准备也算未雨绸缪。

旁边,刘彻轻声询问:“诸国使团已到,你就在这看着,不去见见?”

“见自然是要见的,但不急在今日。”刘据放下望远镜,“我大汉泱泱大国,该谦和的时候谦和;该摆架子的时候,还是得把架子摆起来。父皇你也说了,我是太子。我大汉太子,总得矜持些。”

刘彻顿住:矜持一词是这么用的吗?

“父皇放心,我虽人未去,事情却都安排好了。我有分寸的。”刘据将望远镜递给刘彻,“父皇慢慢欣赏,我还需出宫一趟。”

刘彻狐疑:“出宫,不是今日不见吗?”

“没说是去见使团啊。”刘据笑靥绽放,“不疑回来了,此次我大汉‘小将’首次出击,战果显著。据说不疑当属头功。我提前同去病表哥说好了,在冠军侯府给他开庆功宴。”

“冠军侯府?”刘彻微讶,“为何不在大将军府,莫非你舅舅不许?”

刘据无语:“舅舅只是性格谨慎,行事过于规矩了些,又不是不讲理。虎父无犬子,不疑颇有乃父之风,舅舅也是高兴的。

“即便他看不上这点功绩,却也不至于连庆功宴都不许办,非要干这种讨人嫌的事。

“之所以选在冠军侯府,是因为这次庆功宴不打算让你们长辈掺和,只我们小辈自娱自乐。

“在大将军府,舅舅与平阳姑姑必定会出面。虽说他们不会做什么,但有长辈在,终归不尽兴啊。”

刘彻挑眉,合着是他们这群长辈碍事喽?怪不得也不在宫里。在大将军府,怕卫青跟平阳掺和;在宫里,便是怕他掺和了。

“行吧,快走。”

刘彻挥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心底却微微有些吃味。据儿小时候多乖顺多可爱啊,什么都想拉着他这个父皇一起,如今竟嫌弃他了。啧。

再瞧一眼儿子,身量渐高,过得两年便将赶上他了。

孩子幼时想他快点长大,尽早能独当一面;可等孩子真的长大,雏鹰振翅,已经不需要他的呵护,能独自翱翔之时,刘彻不免又觉得有些怅然,还有些隐约的失落。

对于他复杂的心路历程,刘据一无所知,得到刘彻首肯,欢欢喜喜出发,去往冠军侯府,与众人吃吃喝喝,美酒佳肴,好不快活。

你说什么,使团?让他们哪凉快哪呆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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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国会馆。

此处占地宽广,院落林立。每处院落紧密相连,却又彼此独立,自成空间。内里布局并不相同,但无论假山叠石,还是亭台雕花都十分雅致。有别于西域本国,是来自东方的独特魅力。

对于住处安排,诸国使团都很满意,纷纷向大鸿胪道谢,又试探着问起:“我等既已到达长安,就该第一时间拜见大汉皇帝陛下,还望大鸿胪通禀引路。”

大鸿胪并不接话,只道:“此事不急。诸位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休息。”

正当众人想说不必时,大鸿胪笑眯眯道:“我朝太子殿下为诸位准备了一份薄礼。”

太子殿下?那位惊才绝艳的旷世神童?

众人愣住,一时忘记了说话。

大鸿胪招手,身后一群仆从有序而入,每人手中捧着个匣子,一一送给各国使团。

匣子是普通木材所制,并不金贵,做工也一般。但里面摆着两个玻璃罐子。罐子透明剔透,边缘顺滑圆润,无一丝杂质。

“是玻璃,这是大汉名品啊。”

“不过这里头是什么?”

“有个看上去似乎是雪山盐。”

“雪山盐?我知道,大汉最近新出的,近半年才传入我国。我国国君王后并一众贵族都十分喜爱。味道纯净,不带苦涩杂质,哪是以往盐石可比。但另一罐……”

众人面露疑惑。大鸿胪上前介绍:“此乃水晶糖。”

“水晶糖?看上去如水般晶莹,不愧水晶之名。”

说实话,刘据取这个名,单纯是想给糖一个与“白玉纸”“雪山盐”相匹配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他若是在此也不会反驳,大概会笑眯眯说一句:你要这么解释也行。

使团众人迫不及待取出些许放入嘴里,满齿甜香。

“是糖,真的是糖。”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美妙之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想想白玉纸,雪山盐。大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还少吗?”

“大汉……大汉当真是……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听大汉人提过几回,哦,对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

众人议论纷纷,有震惊、有激动、有欣喜,当然也有些心中微凉。

大鸿胪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笑道:“我大汉喜欢以和为贵,只需诸位与我们友好结交,自然可以开放商贸、互通有无,我大汉对待友邦素来宽和仁善。”

对友邦如此,若是非友邦呢?

在场都不是蠢人,在译官的翻译下,众人神色各异。再思提及的“开放商贸、互通有无”。

这几年一直有商人来往行走,货物流通,若只是想维持已有局面,不必大鸿胪特地强调这八个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是要往大了搞的。

再低头看手中礼物,说是薄利,实则贵重得很。盐与糖本极为重要,更何况是这么优质的雪山盐与水晶糖,别提还有大汉诸多“独有之物”,皆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存在。

各国使团心思各异,纷纷与自己人窃窃私语。

大鸿胪适时离开。等大家回过神来,人呢?汉朝接待使呢?

整个万国会馆,除了女侍仆从,哪还有其他人影在。抓住女侍仆从问,也只得来一句:“诸位使者一路劳累,辛苦了。不如稍作歇息,整理行装。”

至于问大鸿胪,摇头。

问太子,摇头。

问陛下,更是摇头。

诸国使团无奈,只能各归各院。好在他们也没有等太久,次日刘据就来到万国会馆。

使团们脸上终于展开笑颜,有些人甚至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不断往刘据身上瞄。差不多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同样的心理:让我看看大汉名扬内外的麒麟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卫家人无论男女,个顶个的好相貌。刘据拥有一半卫家血脉,可谓集父母之所长,五官精致,眸若星辰,眉宇间已经褪去孩童的稚气,多了两分少年的意气,丰神隽永,英姿勃勃。

众人看得连连点头,即便各国审美略带差异,也都不得不承认,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更有人奇怪,也不是三头六臂啊,怎么就能做出那么多神器物件呢?从前只在传说中听闻过此等天资非凡的旷世英才,没想到而今竟亲眼见识到活的。

当然最初的激动褪去后,大家也没忘了正事,纷纷询问:何时拜见陛下?

两国出使,面圣才是头等大事。

可刘据仍旧没让他们如愿:“诸位远道而来,我大汉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长安风貌众人听闻过,但都未曾亲眼见过吧。

“今日孤带你们逛一逛。诸位可以看看真实的长安是何等模样,与你们所想是否一致,同尔等国度又有何不同。”

“来,大家这边走。看着我的旗子,跟紧了,不要掉队。次序上车,我们现在去此次旅途第一站,享誉盛名的琉璃街。”

刘据举起小旗子,瞬间化身旅行团导游。

一旁兼任翻译的诸邑忍俊不禁。

琉璃街至,刘据边走边与大家诉说,从街边玻璃点塑到各大店铺,到露台花房,再到镜子迷宫。

每一处都能收获惊呼无数,尤其镜子迷宫,将好些使者弄得晕头转向,又气又急又大呼过瘾,甚至提出再来一次,再来两次……

简直又菜又爱玩。

将整个琉璃街游览完毕,众人连连赞叹:当真是鬼斧神工,不负盛名,更不似人间能得。

出了琉璃街,大家高亢的情绪才终于回落些许,第三次提起正事。

刘据摆手:“长安之奇怎会只有一个琉璃街,譬如这几年令我大汉粮食丰收之农器,诸位就不好奇?这些东西八成出自格物司。对格物司,大家又想不想参观参观?”

众人愣住。农器……

西域诸国水土地形不一,有些国度也是有农业发展的。这几年流入西域的珍稀商品多,但农具几乎没有,只于传闻中存在。众人怎会不好奇。

尤其是格物司,他们就更好奇了。本以为这是大汉重要官署,不会让他们进。可听大汉太子这话,这些都安排在行程之内?

众人瞬间忘了面圣之事,心头一动,纷纷道:“自然好奇,太子殿下,不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农器,格物司,快走,快走,都要迫不及待了呢。

刘据轻笑:“不急,已至午食,该用膳了。诸位先回万国会馆,孤在会馆内备了佳肴,请诸位享用。饭后,诸位可以在馆内休息。”

休息?不是说去看农器和格物司吗?

“诸位难得来一趟长安,可要多呆几天。咱们一天一个地方,慢慢来。不急不急。”

众人:……不去你说个屁,故意吊人胃口吗!

就看一个琉璃街,半日都用不到,这也叫累。还有,大鸿胪说不急,你一个太子也说不急。合着不急是你们大汉的口头禅吗?

刘据摆摆手,转身上车,当然不是跟着去万国会馆,而是直接回了东宫。

众人:……

行吧,看来只能等明日了。

哪知翌日,刘据压根没来,唯有诸邑公主与大鸿胪作陪。第三日,亦是如此;第四日,仍旧如此。

众人已经没脾气,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所谓参观农器与格物司是真的。

公主带他们去了“农具示范村”,又参与了“格物司开放日”。

但是……但是!

所有项目都参加完,这下该进入正题了吧。结果并不,公主扬言,接下来是“自由活动”,他们可以自行游逛长安。

众人无语,大无语。

你们大汉是闹哪样。国书送来,是你们自己点头认可我们出使的。结果我们来了,皇帝陛下不见,太子殿下露了个面就没影。几个意思,就问几个意思!

东宫。

就连霍去病也忍不住吐槽:“陛下让你负责使团接待事宜,你就是这么接待的?没见过哪个接待使像你这样清闲。合着你的接待就是把事情全都分摊给别人?”

“不然呢?一个好的掌权者当擅于用人,敢于用人。父皇教的。”

霍去病:……他敢肯定,陛下绝对不是这么教的。

刘据耸肩摊手,一副“我就这么用,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不过这理由只是其一,还有第二点,他若是全程出面,还有三姐什么事。唯有他不在,鸿胪寺才会把三姐当做主导者。

这是三姐的舞台,是她展现自己的好机会。他为何要去抢走三姐的光芒呢?

不过对于这番心思,刘据秉承着当初的承诺,秘而不宣,对谁都未诉说。

两人斗嘴间,诸邑走了进来。

刘据屁颠屁颠凑上去,又是端水又是捶肩,殷勤地霍去病没眼看。

诸邑按住他,让他坐下,说起正事:“十三国使团,使臣在本国都身份显赫,任当朝要职。其中有三位是王子,分别为大宛、车师,且弥。”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还有两位女子。一位是乌孙公主,长相艳丽,颇具异域风情。另一位据说是楼兰第一美人。”

据说?

刘据挑眉。

“她全程带着面纱,不曾显露真容。”

霍去病回忆:“我去接应使团时,在使团中确实发现有这个人。一直轻纱遮面,从未在人前摘下。”

诸邑抿了抿唇,继续道:“我听他们的意思,这两人是为和亲而来。”

刘据眸光闪动,立时想明白一点:“千呼万唤始出来吗?想保持神秘,留到最后惊艳众人?”

当初李夫人就用过这招,可惜失败了。

千里迢迢,一路坚持戴面纱,就为了这份神秘感,也是很能忍。

刘据轻嗤:“楼兰小国,举国人口不足两万,在这两万人中选个第一美人,啧,我倒要看看能美到哪里去。”

话毕又深思起来:“大宛距离匈奴和大汉距离都比较远,国力不错,独立自主。他们与匈奴合谋的可能不大。

“乌孙虽与匈奴有些渊源,但现今已生异心,早就不服匈奴管辖,对匈奴而言,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车师,且弥,楼兰,皆比邻匈奴,且全受匈奴控制。”

意思是,后几个使团都有可能听命匈奴,藏着匈奴手笔。当然这还不只,那些没派王室出使,也未有进献美人之意的,未必就没问题。

诸邑神色凝重:“在参观农具与格物司之时,这些使臣或多或少都有表现出些许异样情愫,单从神色看不出来。”

刘据并不意外,本就是试试,失败也无妨。匈奴手笔不会如此浮于表面,若纯靠观察脸色就能发现,那匈奴早就亡了。

霍去病扬眉:“都防着就行了。一个两个是防,三个四个是防,五个六个区别也不大。”

他信奉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是纸老虎。他连匈奴大军都不惧,又如何会将这些使团放在眼里。

刘据手指轻点:“父皇已决定三日后设晚宴款待使团,还准备了歌舞表演。乌孙与楼兰若有‘和亲’之意,这是表现的最佳场合。”

顿了下,他又问诸邑:“三姐可有透露我打算在宴会上再现‘天女散花’?”

“有。你特意交待,我怎会不提。”诸邑勾唇,“我主动说起神迹,问诸国使臣,此次出使是不是最关注的就是这个。”

霍去病轻笑:“我猜他们本想慢慢摸索试探,结果被你挑明,当时表情一定很精彩。”

诸邑点头。确实精彩,好几个人差点惊掉下巴。

她看向刘据:“按照你的意思,我说大汉有神明庇护,父皇乃天选国主,君权神授,有沟通天地之能。

“使团来京不易,为了让大家得偿所愿,不虚此行,父皇特意禀告神明,得神明准允,答应再现神迹。这也是父皇这些天没有接见的原因。”

诸国使团未必信这番说辞,但就是因为不信,到时候看到“神迹”才更有趣。

万事具备。农器格物司钓不出鱼,这场宴会必定能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