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小石落幽井。
在文武百官心中荡起涟漪。
下意识地看向刘总宪的背影,汗毛倒竖。
这人。
好生勇猛。
传说中。
内阁次辅大臣刘健独子,心地善良,与人为善。
这是哪个猢狲造的谣?
入京满打满算,不到十二个时辰,先参三大国公府,后参大理寺卿。
四面树敌。
纵国朝上下,或许,唯有于谦于少保能与之相比。
甚至,略有不及!
李首辅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龙椅位置,那被冕旒遮挡的龙颜,让人看不真切,忙不迭又低下头。
仰面视君,等同刺王杀驾!
此刻。
作为四朝老臣,两朝内阁首辅,本朝顾命大臣,终于知道,危机感,来自于何处了。
正是端坐龙椅的九五之尊,国朝的皇帝陛下。
是啊。
陛下登基后。
朝中除少数忠直大臣外,别的,杀的杀,斩的斩,该发派的发派,该赋命的赋命,就连圣母皇太后娘娘,都被禁足在仁寿宫内。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的一切,悄无声息间,几乎全被陛下抹去。
仅剩内阁。
而次辅大臣的希贤年事已高,还在执行清丈田亩国策,不辞辛苦奔走在国朝大地,怕是没有活着回归内阁的可能。
细思之下,唯有他和于乔了。
一位首辅,一位群辅。
许是多年默契。
李首辅哪怕没有回头,也知道谢阁老在看他。
这朝廷。
已然没有他们的存身之地。
他们是旧时代的残党,新时代没有了承载他们的船。
终将落水。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文武百官纷纷侧身看去,是两厂一卫抬着一口棺材进入奉天殿。
在棺材旁边,有着位身形单薄的落魄秀才。
不多说。
这就是刘总宪参奏大理寺卿李兆蕃的那个冤狱当事之人。
“放肆,奉天殿乃是陛下接受百官朝贺之地,焉有晦物登朝!”
大理寺卿李兆蕃再也不能无视,出班喝骂道。
穷途末路。
是无人在意的。
陛下不在意,文武百官也不在意。
就连袁秀才,也对曾经奉若神明的大理寺卿,现在几近癫狂的李兆蕃,没了畏惧之心。
“草民袁方,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秀才叩拜道。
不知不觉间,泪水落下。
这一路走来。
只为母亲求个公道。
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如今,终于找到真正的公道之地了。
“你且起来,无须拜朕,就将你的冤情,讲于朕,讲于朕的爱卿们听。”
朱厚照看着国朝子民,温和道。
本是良民,却屡遭苦难,到了这番田地,仍对皇帝忠心无二。
这之中,固然有儒家忠君思想的教导,但也说明底层士人对皇帝的爱戴。
袁秀才没有起身,依旧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将如何救母去良乡求医,如何被良乡城卒丢入大牢,如何在宛平县衙、顺天府衙、大理寺投状喊冤,以及,从刘总宪得知牙牌背后之事,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殿中不少忠直大臣,为这至孝之子抹泪。
国朝有大孝!
大理寺卿李兆蕃,又惊又怒,这秀才端的是胆大包天,竟将这区区小事闹到陛下面前,闹到这大朝会上。
“陛下,草民只想要个公道!”
袁秀才再叩首道。
额头磕在“金砖”上,沉闷而又响亮。
孝心之至,令人动容。
“那朕便还你个公道。”
朱厚照看向文班列,凝声道:“大理寺卿,顺天府尹,衍圣公何在?”
“臣在!”
大理寺卿李兆蕃,顺天府尹李裕,衍圣公孔闻韶出班,躬身行礼道。
“两位李卿,为何避而不受此案?”
朱厚照目光瞟向李兆蕃、李裕,询问道。
见案不受,这大理寺,这顺天府,留之何用?
“回陛下,臣以为此等民事,该有顺天府衙处置,便打发回去了。”
李兆蕃抢先回答道。
大理寺。
掌刑狱案件审理。
于民事无关。
“回陛下,臣知罪。”
顺天府尹李裕跪倒认罪。
这一跪。
文武百官心生不忍。
李府尹,是景泰五年进士,是朝廷硕果仅存的五朝元老。
年过八旬!
也曾以刚正不阿闻名于国朝,也曾任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官至九卿,却屡被谗言中伤。
及至陛下登基,仅落得个顺天府尹之任。
此番,为了昌平、良乡知县两个门生,动了交好衍圣公府的私心,也为自己招来了祸端。
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这一世清名,临了临了,没了。
“打发回去了?”
朱厚照独看向李兆蕃,沉声厉喝道:“顺天府依然不受,尔等,是要将朕的子民当蹴鞠踢吗?”
闻声。
李兆蕃心头一凛,连忙跪在地上。
陛下怒了!
“民事大如天,尔等在朝为官,不为民做主,当官又有何用?”
“臣等知罪!”
“既然知罪,就摘下乌纱,解下官印,入诏狱走一遭吧。”
朱厚照冷声道。
身居高位,视百姓于掌中玩物,互相推搡,可恨!
打入诏狱?
不仅李兆蕃、李裕难以置信,就连李首辅,也是无法接受了。
这是陛下针对首辅府的手段,罢官去职,首辅府都可以接受,唯独这个,不能接受。
好人进了诏狱,尚且没了半条命,兆蕃,和那八十四岁的李裕进去了,恐怕难以活着出来了。
亲生的三个儿子都死了,要是嗣子再死了,他,就真的绝嗣了。
“陛下,犬子无辜…”
“无辜?”
朱厚照见李首辅出班,打断道:“袁秀才无不无辜?棺中的袁母无不无辜?
既然别人都能无辜,为何偏偏李阁老你的嗣子不能无辜?
御林军,将李兆蕃、李裕推出殿去!”
“臣遵旨!”
宫廷禁军入殿。
李兆蕃、李裕被押入诏狱,生死难料。
李首辅当殿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