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勋下跪。
首辅咳血。
大理寺卿、顺天府尹下狱。
群臣无不慑然。
国朝朝廷。
是个讲资历,讲能力的地方。
能位列大朝会上,哪个不是两鬓斑白,哪个不是历经几朝不倒?
两朝,三朝,四朝,乃至于五朝。
几十载宦海沉浮,自诩见过大风大浪,但这样的大朝廷议,别说见过,就是想都没有想过。
正统皇帝在时,朝臣骂其乱动兵伐,身陷敌手,险些致使祖宗社稷毁于一旦,是个昏君。
景泰皇帝在时,朝臣骂其不立国储,视祖宗社稷于不顾,是个昏君。
成化皇帝在时,朝臣骂其不遵礼法,妄图废长立幼,是个昏君。
弘治皇帝在时,君臣相宜,朝臣无时无刻不再夸赞,是个明君。
然而。
不过十八载。
先皇驾崩,陛下登基。
陛下类祖,类汉武帝,唯独,不类父。
朝臣,日渐稀少。
九卿。
新面孔日渐增多。
朝臣们,处境日渐艰难。
悠悠苍天,何薄于吾等!
“着旨,昌平知县、良乡知县,尸位素餐,贪赃枉法,黜其官,永不起复!”
朱厚照罢官旨意降下,继续道:“良乡城卒,倚官仗势,刁难良民,革其职,永不叙用!”
言罢。
看向殿中央,唯一站立之人。
衍圣公孔闻韶。
此事。
皆因孔氏族人而起。
一位正二品大理寺卿,一位正三品顺天府尹,两位正七品知县,和一位无品城卒,入狱的入狱,罢官的罢官,丢职的丢职。
作为罪魁祸首,又当如何?
“陛下,待臣回府,必将亲缚族中罪人手脚,送至刑部,任杀任剐,臣绝无怨言!”
龙目注视,衍圣公从后脊梁根升起一道寒意,稽首道:“纵使如此,臣亦难脱家教不严之罪,愿自去刑部,领鞭挞二十!”
陛下盛怒。
老泰山咳血,大舅子入狱。
这时候。
别说是族老的孙儿,他这个衍圣公的堂弟。
就是他的同胞兄弟,该死也得死。
不然。
难向陛下,难向首辅府,难向发妻交代。
“袁方,这个公道,可还满意?”
朱厚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目光转向额头磕出血的袁秀才,询问道。
良乡城卒。
终究是在秉公执法,固然有纯心为难之嫌,但是,不为大罪过。
绳之以法,仅能止于革职不叙。
“草民叩谢吾皇圣恩!”
袁秀才叩首道。
在知道孔家秀才随从窃牙牌之举后,他对良乡城卒的仇恨,就淡了许多。
转移到孔家秀才身上,知道孔家秀才会得到应有罪责后,诸般怨怼,此刻,尽皆烟消云散。
“陛下,草民逾矩法度,玷污这奉天大殿,愿在守孝期满后,自去昌平县衙投案!”
袁秀才再叩首道。
讨回公道的法子,终究是过于激进了些。
从县衙,一直告到御前,引来神龙断案,有违国民本分。
传扬四海。
必然有伤陛下圣名。
身为孝子,又是忠民,哪怕谁也不提,这逾矩之罪,也该主动认下。
“去吧!”
朱厚照点点头,又摇摇头,欣慰道。
讲忠孝,识大体。
国朝之民,何其纯良。
国朝大幸!
棺材。
袁秀才。
相继离殿而去。
文武百官不禁松了口气。
冤狱的事。
终于结束了。
而就在衍圣公孔闻韶准备退回班中,只见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杰再次出班,阻拦道:“衍圣公,别忙着走,我这,还有一道参奏衍圣公府的奏疏。”
还有?
群臣默然。
众勋缄默。
这刘总宪,当真是逮住一个人,就往死里参啊。
衍圣公都愿意不惜“圣体”,去刑部领鞭挞了,还要怎么样?
要知道。
在列诸位,哪个不是儒家门生,哪个未受孔圣教化?
难道,非要不死不休不可?
“陛下,弘治十七年,黄河决堤,十六个郡被淹,皆因南岸是衍圣公府圈地,衍圣公府肆无忌惮垒砌河堤,致黄河之水,漫入北岸农田之中,国朝无数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
刘总宪悲声道。
闻言。
群臣哗然。
此事。
到底被人揭露了。
黄河水患。
是历朝历代都躲不过去的坎儿。
甚至。
是一个朝代覆灭的原因。
北元,就是因为夺淮入海,导致的“石人一只眼,搅动天下反”。
水患一旦形成,会在短时间内,造成大量饥荒,民乱滋生。
而且。
灾情过后,易生瘟疫,使得人口凋敝。
一年过去。
黄河北岸依然地广人稀,民生凋敝,全拜衍圣公府所赐。
“可有实证?”
“回陛下,无有。”
刘总宪摇摇头,就在衍圣公眼中升起一丝光亮时,补充道:“陛下可以派人前去黄河北岸,让十六郡郡官,及灾民入朝对质,臣想,一切都会大白天下。”
十六郡。
数十万百姓。
恨衍圣公府入骨。
倘若入得殿来,不等对质,就能一同把衍圣公活撕了。
水灾之下,哀鸿遍野。
父失其子,子失其父,妻失其夫,夫失其妻,兄失其弟,弟失其兄…,数之不尽。
诸多罪孽,全由衍圣公府所生。
世人皆颂孔圣之德。
却不知衍圣公府是藏污纳垢之地。
“衍圣公,可还有什么话说?”
朱厚照俯视着孔闻韶,咬牙切齿道。
黄河水患,关乎江山社稷,衍圣公府,竟敢在此上面为非作歹,真是胆大妄为!
人祸之甚,甚过天灾!
“臣知罪!”
衍圣公瘫倒在地,喉咙滚动,干涩道。
决堤淹田。
确实是衍圣公府干的好事。
不必查,也不用查,满朝皆知。
不过。
幸得老泰山从中斡旋,衍圣公府侥幸逃过惩罚。
现在被陛下问罪,老泰山咳血不止,衍圣公府,再无脱罪理由。
“知罪?”
朱厚照怒火中烧,道:“尔真当朕奈何不了衍圣公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