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圣后裔!
万世师表!
就胡作非为,飞扬跋扈,目无王法,真是好大的胆子!
“陛下,臣非此意。”
衍圣公心中一凛,本想解释,却被朱厚照打断道:“着旨,即刻抓捕孔氏族人,押至黄河北岸,交由沿案百姓处置!”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衍圣公府,是圣人之后,是圣人精血所化,万万不可啊!”
“……”
文武百官忙不迭跪地求情道。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地位无限拔高。
而孔圣后裔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一日高过一日,纵使是异族统治中原,亦是赋予尊荣。
衍圣公府,是国朝礼法的象征。
衍圣公府,是数以百万计儒士的精神寄托。
衍圣公府在,圣道就在,衍圣公府没,圣道,就没了。
“圣人之后?精血所化?”
朱厚照看着朝臣跪地,痛哭流涕,如丧考妣的模样,拍案而起道:“倘若孔夫子在世,恐怕会后悔娶妻,更会后悔当初贪恋鱼水之欢,而没将子孙溅到墙上!”
群臣啼声猛然止住。
溅到墙上?
这是…
不能笑,有辱斯文。
陛下,是在当廷骂街吧?
民间骂街,也不过骂个十八代。
当朝衍圣公,是孔圣六十一世孙,这一骂,就是六十三代!
跨度,整整两千年!
粗鄙!
粗鄙啊!!!
衍圣公孔闻韶的脸庞,肉眼可见涨红,鼻孔喘着粗气,整个人,几乎要爆炸了。
李首辅不再咳血。
嗣子遭劫。
是绝嗣之象。
他日,没有人养老送终罢了。
一旦女婿再遭劫。
那以后,儒学之名尽丧,士人纷纷转投程朱理学,他这个当朝儒学大家,很可能就要成为末代儒学大家了。
“陛下,国朝以儒学治天下…”
李首辅拭去嘴角血丝,出班欲言,却再次被朱厚照打断,道:“李阁老是在欺朕书读的少?
太祖皇帝立国,是以儒法结合,儒法相济,共治天下。
大兴文教,再兴科举,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是儒家的仁政。
编制明律,打击贪官,铲除异己,大兴诰狱,是法家重典治国。
国朝一百五十载,法家居功甚伟,李阁老一言,就将法家之功尽数抹去。
阁老,是在欺臣不智吗?”
自汉朝之后。
汉家江山。
宋朝除外。
余者皆循汉朝外儒内法之道。
即表面上推崇儒家思想,但在实际操作上却是依赖法家思想。
皇权为显仁德,在律法外套了层皮而已。
儒家,要是真当是自己的功劳,那就真的是一点脸不要了!
有些话。
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
蠢不可及!
血淋淋的事实。
揭穿了文臣们虚伪的面目。
满殿文臣,就好像挨了一巴掌,脸颊生疼!
是啊。
光以儒学治国,满口仁义道德,又怎能遏制住这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衍圣公府的是非曲直,便交给黄河北岸百姓来公断吧,御林军,将衍圣公推出殿去!”
朱厚照目光所到之处,朝臣无不俯首,冷笑道。
宫廷禁军再入大殿。
架着四肢无力的衍圣公就往外走。
衍圣公府。
怕是要绝于此代。
文武百官唏嘘不已。
不过。
孔圣后裔。
绝非衍圣公府这一宗。
别的不说,在宋金元三朝并起纷争时,奉圣公孔端友以后,孔子后裔册封,就出现了南宗和北宗。
嫡、庶,哪还分得那么清楚。
孔家。
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衍圣公府没了,但孔圣后裔,仍然遍布国朝。
况且。
孔子育人,有教无类。
嫡庶在圣人眼中,一视同仁。
衍圣公府铸下大错,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噗!”
李首辅逆血上涌,只觉得喉咙一咸,吐出血来。
血溅朝廷!
嗣子生死两说,女婿必死无疑。
“陛下!”
李首辅啼血而鸣,悲声道:“臣临渊履薄,凡二十余年,刀枪剑戟,都为先皇和陛下挡了,这一次,陛下如果真要弃微臣如弊履,今后,只怕就没有人替陛下遮风挡雨了!”
物伤其类。
诸多老臣为之落泪。
或许,李首辅是有诸多不好,但毕竟尽心尽力,伺候朱家四代。
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凄凉之景,陛下待文臣,太过暴虐了。
“这些年,辛苦阁老了,往后,就不必了!”
朱厚照没有丝毫动容,平静道:“事到如今,朕只能免去阁老的官职,阁老就回茶陵老家去吧!”
啼血一言。
被轻飘飘翻过。
连带着内阁首辅大臣的位子都丢了。
这一切。
来的太快了!
“陛下,臣以戍籍居京师,在房山有块墓地,可否准臣住在京师等死?”
李东阳身形,猛然佝偻下来,颤抖道。
弘治十四年时。
长子李兆先病殁,他就去房山为自己挑选了墓地。
风水极好,他想死在那,也想等嗣子从诏狱出来那天,哪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阁老,让你回老家,已经念你是四朝老臣,按你徇私枉法,教子无方之诸罪,应该是流放,你年纪大了,流放等于死刑,弘治年间,朝政、刑罚错漏百出,纪律松弛混乱,你就没有责任?”
朱厚照摇摇头,淡漠道:“许你留在京师,你的门生故吏,说不定又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老阁老,依照你的能力,怎么可能升迁到如此高位,你只不过,蒙受先皇宠爱罢了。”
圣言出。
文武百官为之侧目。
的确。
依照李东阳的能力,怎么可能官至内阁首辅大臣?
这两京一十三省,战乱,灾荒,官场争斗,这哪一件事情,不是刘次辅在从旁辅助?
李兆蕃,不过是李东阳在弘治年间的照影罢了。
正所谓,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朝臣们,心如明镜,此时此刻,对陛下的暴虐之感,倏然间,又消失了。
吾皇圣明啊!
李东阳环顾四周,诸位同僚冷眼旁观。
他才明白,弘治朝,就这么完了。
先皇啊!
老臣对不起你啊。
眼见李东阳还是冥顽不灵,不知死活,朱厚照摆了摆手。
司礼监随堂太监毕云领旨,上前去,摘珠夺帽,让几个小太监,将李东阳带离奉天殿。
“及至今日,当朝大学士,统共有三位,朕不得不罢免一位,六部尚书,朕不得不罢免四位,祖宗把江山交到朕的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痛心疾首,朕,有罪于国朝,愧对祖宗,愧对天地,朕恨不得,自己罢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