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潮商之富无官不贪(2 / 2)

🎁美女直播

伴驾日久,逐渐了解了些陛下的喜怒。

似是这样,就代表怒极了。

“臣在!”

牟斌尽力平静地答道。

呈奏的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

“九位亲王,三位总督,数百科甲正途的官员,皆与潮商有关,好气魄啊。”

朱厚照竭力调匀心气,望着牟斌,声调转冷道。

奏疏中。

潮商,是以海盗起家。

与倭寇狼狈为奸。

盘踞南澳,走私贸易,与朝廷抗拒。

潮商中人,只身出洋,皮枕毡衾以外无长物。

数年之后,就有独立之业,再越数年,几无不作海外巨商矣。

亦盗亦商。

这哪是国朝商人,这也不是他邦汉奸,而是大明朝的宿敌。

但这样的国朝大敌。

是国朝九座王府的门前客。

是浙江、福建、两广,东南三省总督府的座上宾。

是东南数百位官员的财神爷。

潮商,好气魄啊。

“回陛下,据锦衣卫察查,的确如此。”

牟斌一凛,道。

东南之地。

全烂了。

“为什么朕之前没有看到?为什么先皇没有对朕提起过?”

“回陛下,锦衣卫向先皇提过。”

牟斌一怔,如实答道。

潮商之事。

锦衣卫不止向一位先皇提过。

虽然那时的锦衣卫,没有今时的锦衣卫富,也没有今时的锦衣卫秘使多,还没有今时的锦衣卫线报详尽。

但是,诸多端倪,是呈到先皇们御案上过的。

没人在意罢了。

相比较天高皇帝远的东南,诸位先皇,都在紧着京畿地和北疆的事做。

“……”

朱厚照合上龙目,尽量不去想父祖造下的孽障,可却不得不去想。

烂摊子,全留给后辈儿孙,国朝先皇,是独一份。

良久。

朱厚照睁开眼睛,凝声道:“国朝亲王,有没有通倭?”

潮商,与倭寇,滋扰东南百余年。

那作为潮商的“大财东”,九座王府,和倭寇有没有联系。

“回陛下,锦衣卫是最近才得到国朝东南三省局势,时日不久,只知潮商与倭寇联系紧密,暂不知亲王府事宜。”

牟斌自然紧张了,想了一下,才答道。

锦衣卫有些线报中,说诸王府,即便没有参与到通倭之中,却也知晓潮商商帮内况的。

但涉及龙子龙孙,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不敢胡说。

朱厚照把牟斌好一阵望,没得到什么答案,道:“查清楚!”

“是。”

牟斌站了起来,低着头又坐了下去。

内心哀声顿起。

一旦锦衣卫查出,亲王真的通倭,事情,可就大发了。

陛下怎么惩罚诸王,又怎么向遭受倭寇百余年侵扰的东南百姓交代?

而今,只能祈祷诸王府,与倭寇无关了。

可锦衣卫诸多线报证明,似乎,不是如此。

“朕问你,锦衣卫,能否将潮商一网打尽?”

朱厚照身上,杀意涌动道。

潮商的存在。

是能够动摇国朝根基的存在。

绝对不允许再这样放任下去。

难怪,后世的西方,有种说法,智慧,装在东方人的脑袋里,财富装在希伯来人的口袋里。

潮商,更是被冠上了“东方希伯来人”之称。

国之海寇!

岂能再令其有容身之地?

“回陛下,潮商商帮以南澳、海岛为地盘,与国朝隔海相望,单凭锦衣之力,想将之一网打尽,难如登天。”

牟斌毫不掩饰述说锦衣卫的无能之处。

在陆地上。

甭管是国朝内,还是国朝外,锦衣卫,都有把握将潮商灭绝。

但隔着海。

锦衣卫不会飞,也游不了那么远。

即使能依靠秘使,随时得到潮商商帮方位,也没用。

纵使国朝动用大军,大船,等到地方,潮商早就跑了。

海上,一望无际,视野极佳。

潮商手中,是有着来自西洋的“千里镜”,大军动向,是瞒不过的。

潮商为祸东南几百年,非是想象那么简单。

“这么说,国朝没有奈何潮商的法子?”

朱厚照脸上浮出的神色,甚是复杂,既有一丝悯然,又有一丝不然。

不就是跑的快吗?

等到国朝新式军舰诞生,就先从潮商、倭寇开刀。

“也不尽然,只要潮商主动上岸,锦衣卫联合换武后的孝陵卫,就能将其铲除,包括倭寇,也能铲除,可是,风平浪静的,潮商、倭寇是不可能上岸来的。”

牟斌无奈道。

孝陵卫。

不在国朝亲卫序列之中。

但却不亚于国朝任何一支军团。

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高皇帝病逝,后一个月,孝陵卫自此设立。

从那时起,孝陵卫便一直守护着太祖高皇帝和马皇后的孝陵。

至今,已有一百零七年之久。

孝陵卫共五千六百人,分为五个所,每一所有一千一百二十人。

这些人,全部是由国朝百战不死老兵组成。

从五所之中,各选出一百人,为精兵。

何为精兵?

能骑马扬鞭飞速驰骋,还要骑马跨越一道战壕、越过一堵墙,并在马上开弓射箭,三箭中两箭者方为合格。

另外。

这五百精兵每五年还要进行一次考核,采取的是尾位汰去制。

考核末位一百人,被淘汰,再有五所里的新人顶上。

以此,来保持孝陵五百精兵的战斗力。

国朝内,除天巡军军士外,孝陵五百精兵,是唯一满装天巡军械的。

神秘,不为外人所知。

锦衣卫知道。

如果海寇潮商和倭寇,同样大举入侵国朝东南,锦衣卫的线报,配合孝陵五百精兵,暗中设伏,就能将二者全部留在国朝土地上。

但这怎么可能啊?

潮商,倭寇都是阴险狡诈之徒,无故怎可大批上岸?

……

数日后。

内阁中书舍人、户部影子尚书李梦阳入宫觐见。

身着官服,一人端坐在朝房里等候诏见。

可三个时辰过去了,始终未得诏见。

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查账,早已身心俱疲,闭上眼,不知不觉地,坐着就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

耳畔响起轻微的呼唤声。

“李大人。”

李梦阳从睡梦中幽幽转醒,睁开眼,就看到了站在身边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毕云,连忙起身,施礼道:“下官李梦阳见过毕公公。”

“不忙。”

毕云伸手将李梦阳臂膀搀住,没让其真的拜下去,道:“辛苦了,可没法子,陛下等你几日了,随我来吧。”

李梦阳倏然一惊。

没等多问什么,就见毕云走的有些远了,急忙跟了上去。

暖阁里。

御案不远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坐过的那方绣墩,没有撤去,墩面上,点点银灰。

想来,是铜炉中,银炭燃烧后,浮入虚空,又凝实落下的灰烬。

毕云引着李梦阳轻轻地进来了。

“陛下,李梦阳来了。”

毕云让开身形,露出了身后的李梦阳,李梦阳立刻在御案前跪了下来,朗声道:“圣躬万福!”

“账查得辛苦了。”

朱厚照声调平和道。

龙目之中,仍然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不是关切,而是问罪。

从两厂一卫中,拿走徽、潮二商那么多线报,户部却一道奏疏都没有上。

到底在干什么?

“尽忠为国,是臣的本分。”

李梦阳跪在那里,叩首道。

此话,发自内心。

“听说户部查出徽商不少偷逃税金,查得不错。”

朱厚照凝望着他,眼帘微低,李梦阳敏锐觉察到陛下龙威的变化,恭声道:“上托陛下鸿福,下来部员用心,还有地方的官员也体恤朝廷,同心同德下,各地连查带追缴徽商两千万两纹银税银。”

两千万两纹银。

是老师,也是内阁阁老谢迁,以内阁下函,督促六部官员,勒令地方官员,想着脑袋和乌纱帽,逼迫徽商捏着鼻子补缴的税银。

“两千万两纹银,国朝一年赋税,朕该谢谢你们!是吗?”

朱厚照怒极反笑道。

整个朝廷,自上而下,从内阁到六部,从京师到地方,联合起来,试图将徽商之事揭过。

好啊!好啊!好啊!

李梦阳沉默了。

此事。

无法解释。

也不能解释。

朱厚照两眼又闪出火来,紧盯着他,道:“公忠体国,实心用事,体用出了两千万两纹银。

圆滑,又不肯得罪人,放任徽、潮二商跟朝里的人通同贪墨,视若不见!

茶陵诗派覆灭,朕没让锦衣卫牵扯到你,李东阳罢官去职,朕也没让锦衣卫牵扯到你,朕本以为,你会对朕忠心不二,你的忠心,就是这么忠的吗?”

“臣不是社稷之臣,蒙陛下圣眷,厚居高位,然德薄才浅,愿在此请辞。”

李梦阳的头又磕了下去,道。

“想跑了?”

朱厚照的声调严厉起来,道:“朕这里,没有“水清濯缨水浊濯足”那一套,朕可不是什么仁君、德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官场贪墨,已非一日,是臣懦弱无刚,遇事而退,请陛下降罪。”

李梦阳趴在那里,请罪道。

户部越查,越是心惊,越查,阻力越大,大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为什么不给朕上奏?”

“是怕得罪了潮商,还是怕得罪了文武百官?”

龙吟虎啸。

两道龙音贯耳,李梦阳又沉默了。

“回话!”

“陛下,臣有肺腑之言,沥血上奏!”

李梦阳昂起了头,激昂地答道:“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疆域万里,子民千万,陛下肩负祖宗社稷,治大国如烹小鲜!

今年正月,鞑靼小王子诸部围关州,入花马池,又掠韦州,朝廷命户部右侍郎顾佐往理陕西军饷,加强边备,同月十八,小王子又陷宁夏清水营,攻无不克,散掠内地,无数军民缺粮。

二月,三月,四月,国朝诸地饥荒,五月,先皇驾崩,鞑靼小王子部,又乘机犯我宣府,连营数十里,同月,宁夏地震,城墙倾倒,六月,杭、嘉、绍、宁四府地震。

七月,南京与苏、松、常、镇、淮、扬、宁七府、通、和二州同日地震。

八月,山西蒲、解二州,绛、夏、平陆、荣河、闻喜、芮城、猗氏七县地震,死伤军民无算。

九月,陛下诛奸宦,大征鞑靼,十月,夺国公,废衍圣,本月河西大捷,诸王入京。

陛下,国事艰难如此,倘若兴起大狱,牵及内阁、六部、九司,天下立时就乱了。

陛下现在问及徽、潮二商之事,臣无言以对,也不可言对。

臣的苦心,不是怕了徽商、潮商,也不是怕文武百官,为了陛下,臣甘愿与天下人为敌。

臣恳请陛下,在适当之时,再行彻查!”

沥血之言。

朱厚照紧紧地盯着他,脸色稍芥,正欲开口,只听得殿外疾步声传来。

“八百里加急,倭寇兵犯浙江!”

军驿风尘仆仆入宫面圣,身体的中下位置,因久在马背而血肉模糊。

朱厚照只觉得头晕目眩,无穷的杀意席卷整个大殿,吼声道:“杀!给朕杀!传旨戚景通,即刻率领京师三大营赶往浙江,给朕杀倭!叫牟斌来,徽商、潮商,都给朕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