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雨后?的街道清清凉凉,摇曳着微冷的花草香与泥土芬芳。
挂着御赐金铃的黑楠木小马车一路清凌凌作响,在?稀稀拉拉的人烟中穿街而过,自?东海鲛珠帘上滴下的雨水,被?遥遥甩在蹲路边舔毛的小狗耳朵上,害得?它汪汪直叫。
是很好的市井烟火气息。
可符柚无心下车去抚一抚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只呆愣愣地瞧着百姓清理檐上的积水,从长亭巷一直瞧到乌衣巷,那青石瓦片便换成了琉璃金瓦,晃得?她生生扯回神思。
她凭着记忆一路朝御书房跑,衣裙太长叫她跑得?跌跌撞撞的,那宫道还湿滑得?紧,差点害她摔上一跤。
圣上身旁的余公公听了信儿,吓得?颠颠赶过来迎,手上的拂尘毛都要跑飞了。
“哎呦符小?娘子啊。”
那余公公瞧着魂儿都要没了。
“这宫里哪是您乱走的啊,您好歹叫人通报一声,也别让老奴难做不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
她脑袋还有点懵,不住越过他往里头瞧。
“我爹爹呢?”
“丞相大人去面圣了啊。”
余公公忙不迭劝着。
“也不知?哪个王八犊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个门都看不好,这进宫是需要手书的,您现在?就先出宫去吧,老奴就当没看见!”
“我真的担心爹爹,你让我等他出来好不好?我一点不乱走的!”
她小?手举起两根指头发?着誓,另一只手往腰间一掏。
“这是我的零用钱,都给你都给你。”
江淮之此前教过她,求人办事拿点银子,几乎就没有不成的。
果不其然,那余公公抱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子,默默算了算它的分量,想着一个太子妃进宫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贼心一起果断一跺脚。
“那、那您可待好咯,可千万不能乱跑啊!”
“知?道了知?道了!”-
御书房内。
符从南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几乎叫人看尽了笑话,才终于等来了召见的御令。
屋内被?金丝炭熏得?极暖极暖,上好的龙涎香绕过流云纹垂帐,隐隐约约透出一道万寿诗屏。
大靖的帝王安安静静倚在?屏后?一架紫檀罗汉床上,年?后?的那一场大病几乎夺净了他的生气,面上的苍老远远超出了他的年?纪,也彻底染白了他鬓角的发?,那满朝文武呈上的折子从书案上一连挪到床边,却也只能任由它们堆积如?山。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从南缓缓低了身子,将零落在?地上的几本奏折拾掇好,方又跪在?了帝王床前。
“臣教女无方,出此丑闻,求陛下降罪。”
“咳咳……”
皇帝似乎被?气得?不轻,重重咳上几声,良久那到嘴边的叱骂,却是换成一个苦笑。
“朕没有多少时日了。”
“陛下寿与天齐,何?出此言。”
符从南面上哀恸,深深俯首。
“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啊。”
短短五字,叫皇帝咬得?又重又缓。
“朕念你功高,给你们符家天大的赏赐,你反倒来打朕的脸,来打天家的脸啊!…咳咳”
他咳得?太用力了,符从南慌忙起身递过个帕子,却被?人重重甩到地上。
“朕若不是眼下这般模样,早该把你那好女儿发?配边疆自?生自?灭去!”
皇帝骂着骂着,一张沧桑难言的脸上竟笑着流了泪。
“可朕不能啊……朕要没了,可朕的景儿才十六岁啊……”
官场沉浮几十年?,符从南当场便?了然。
他重新撩袍跪下,抱着最忠诚的决心用力一拱手。
“臣定当尽忠职守,竭尽全力助太子殿下君临天下。”
“朕不信。”
皇帝一双浊眼空洞地盯着屋顶,疲软的手无力地摆了摆。
“朕活着,景儿可以?娶天下所有他喜欢的女子,可朕死了。”
他说话极慢极慢。
“景儿只能娶符柚。”
说罢,帝王勾勾唇角。
“不是么?,国舅?”
符从南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诺言字字沉稳。
“谢陛下宽仁,不计前嫌,臣今后?必当严加管教幼女,尽心辅佐太子,再结两姓之好。”
屋外小?廊上绸帘微动,一只嫩葱般的手听到这里便?将帘子放下了。
皇后?娘娘拉着李乾景的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连到了自?己的乾坤宫,吩咐人关紧了门窗才放了开来。
她踱到那饰满金玉的凤位上,蹙着眉瞧向?自?己的孩子。
“景儿,你怎么?想?”
“我和小?柚子说了成亲的事,但是好像惹她不高兴了。”
李乾景挠挠头,一脸懊悔。
“是我做得?不好,说话也不好听,不怪小?柚子,我再去买点她爱吃的哄哄她好了。”
“真是个傻孩子!”
皇后?娘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她如?此不守妇道,失德无才,你堂堂一个太子,还想着给她买东西哄她高兴!”
“母后?,您不可以?这么?说她。”
他登时反驳了。
“小?柚子人很好的,现在?闹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天天欠欠的惹她心烦,她怎么?可能去喜欢别人呢!”
“你!”
皇后?被?他气得?心口直疼。
“人家都绿到你头上了,你还……你!”
“母后?,您没事吧!”
李乾景连忙上去卖乖。
“您别担心了,我知?道您喜欢小?柚子,儿臣一定会和她成亲的,您再给儿臣一点努力的时间。”
“出了这档子事,还喜欢?本宫厌恶还来不及!符从南真是会管教他的好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她骂到这里的时候,特地提高了音量。
“那符柚也配做我天家儿媳!”
“母后?,儿臣都说了不是小?柚子的错!”
李乾景听得?有点来气了。
“分明?是江淮之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心怀不轨,您能不能别逮着小?柚子骂啊!”
“行了行了。”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本宫没劲跟你闹,也没时间等你努力,嫁衣本宫早就命人准备了,很快便?能完工,你立马把她给本宫娶了。”
“啊?”
他听懵了。
“可是,小?柚子还不愿意嫁给儿臣呀……”
“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你。”
皇后?娘娘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时至今日,本宫也不想瞒你了,你父皇他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什么??!”
李乾景顿觉脚步一虚,踉跄几步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前些日子太医院不是还说,开了春就有希望的吗?!”
“骗你的,也骗他自?己。”
她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是少年?夫妻,她眸色中的悲戚分毫未作伪。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瞒不住了。”
“父皇……”
李乾景喃喃着,似是完全无法接受。
他木讷抬头,只瞧着母后?那一张清丽的脸上,不知?何?时也布满了衰老的痕迹,是再努力地呵护也无法挡住的褶皱皮肤,每一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告诉他——
父皇母后?都老了。
他的两个姐姐,都早已?招了驸马久居宫外,他亦是长住东宫,几乎也没怎么?好好陪在?他们身边,等他捕捉到这份衰老的时候,却已?是来不及。
看出了他的哀恸,皇后?娘娘苦笑一声起了身,去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儿,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神态认真,颇有孤注一掷之意。
“你年?纪太轻,上头还有几个嫔妃生的皇子,你需要靠山。”
她轻抚过少年?的背。
“丞相就是你最大的靠山。”
“儿臣知?道。”
他在?听。
“丞相大人是百官之首,权力很大。”
“所以?,你要把他牢牢攥在?手里。”
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早早备好的小?白药瓶。
“你去找符柚,把这个给她喝了。”
“这是什么?东西?”
李乾景狐疑地看那瓶子一眼,没有去接。
“你要母后?说得?多明?白。”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
“你父皇时日无多,其余皇子都在?虎视眈眈,各方势力都已?发?了力,哪还有时间等你把符柚哄开心了嫁给你。”
他还是没懂。
“诺言是最没用的东西!”
皇后?终于是急了。
“你瞧着符从南眼下这般发?毒誓尽忠于你,你父皇不在?了之后?谁知?道他是哪般想法!你与符柚将生米煮成熟饭,符柚不嫁也得?嫁!”
“母后?!”
李乾景听明?白了,几乎是瞬间暴怒将那药瓶踢翻在?地。
“您怎么?能教儿臣用这种?下作手段伤害小?柚子!”
“你被?人从龙椅上薅下来的时候,还觉不觉得?什么?下作!”
四下无人,皇后?说话很是直白。
“你不是一直想娶她么??你就名正言顺地要了她,本宫看她还找什么?江淮之!”
“那也不行!”
少年?红着脖子喊道。
“小?柚子必须嫁给我,但必须是心甘情愿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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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端庄大方的皇后?娘娘被?气得?几乎失态,竟一把拽开橱柜,掏出柄匕首来!
“你今日若不把这药瓶拿走,父皇母后?你便?都别要了!”
“母后?——!”
李乾景顿时吓得?冷静下来,一步也不敢朝前走。
“您别做傻事,您别……”
“景儿,你听话!”
“儿臣听话儿臣听话……”
李乾景也彻底没了办法,只得?将那脚边滚落的药瓶捡了起来,想着先把母后?劝下来再说。
“儿臣真捡了,您把那匕首放下!”
“你拿着走。”
皇后?死死盯着他。
“本宫不会有事,本宫也会做你的倚仗。”
李乾景无法,只得?软着一双腿蹭出了宫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匕首掉落在?地上砸出的声响。
他微微松了口气,仰头看向?雨过天晴的春日青空。
白云软软地撕扯出个好看的形状,正是躺在?树上看云卷云舒、听鸟雀啁啾的好时节,可少年?知?道,这样的日子,应是再也回不来了。
药瓶在?掌心硌得?人生疼,他低着头,忽视了一切的行礼与恭迎,只沿着宫道漫无目的地晃着。
转过一道拐角,他随意一抬头,竟恰好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当然识得?,他认识得?不能再认识了。
他那心心念念的小?柚子,竟敢在?宫里与江淮之明?目张胆地待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本就烦的心被?这一幕烧得?彻底燥起来,李乾景双拳紧握,狠狠冲了过去。
第32章
宫道。
符柚默默倚在宫墙上,瞧着琉璃瓦片上稀稀拉拉滴下来的雨水出神。
她等了许久许久,也没收到爹爹面圣出来的消息,又答应了人家公公不可以乱走?动,只得眼睁睁瞧着宫女们端着糕点果盘来了又往,直瞧得肚子?不争气地乱叫。
其实她哪里?有这么乖,说?不让动便不动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愿意给爹爹再添麻烦罢了。
她没?等来爹爹。
远远走?过来的那个?挺拔身?影,她哪怕闭眼不去看,只闻着空气里的雪松香气便可以猜到是他。
他太好看了,也太出众了。
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眼瞧着他越来越近,那方白嫩的小脸上,竟隐隐约约有娇羞的粉色浮现。
“柚儿。”
隔着三块青石砖,江淮之负手停在原地,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找我爹爹。”
小娘子?不自觉低下了头。
“我爹爹他没?事吧?”
“陛下在与丞相大人议事,时间会?长一些。”
他一贯温和,只是也不敢去看她。
“那就好。”
她舒了口气。
“先生……也进宫面圣吗?”
“……我父亲找我。”
一场狂风骤雨般的叱骂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训斥两句罢了。”
“……这样呀。”
她小声应了,却一直垂着个?脑袋,数着墙角那些雨后正忙碌的蚂蚁,良久方忐忑道。
“是不是我喜欢你,给你造成很大的困扰呀?”
“并未。”
出乎意料的,江淮之回答地很快。
“你没?有错,也不要?怪自己。”
“可是可是我说?我喜欢你之后,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水雾渐渐攀上她的眼角,放任她呜咽着。
“连你也不是开心的。”
“……我不是不开心。”
江淮之偏过头去,温温柔柔的语调里?难掩别扭与磕绊。
“我是……不敢开心,不能开心。”
小娘子?眨眨眼睛。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听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开心的咯?”
“嗯。”
他声音很轻。
“知晓你的心意,我很开心。”
饶是这回答一板一眼的,却也足够让她唇角有了些微的弧度。
“还……还合身?吗?”
她问的是身?上的衣裳。
“哪里?都?很好。”
江淮之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领口处的那只柚子?。
“它绣得也很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带笑的。
符柚也跟着笑起?来。
那张明媚的小脸上含羞携娇,竟是比雨停后天光破晓的一瞬间还要?多摄人三分心魂。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却都?心照不宣地贪恋这须臾的独处,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李乾景就站在那转角处。
他像头气极了的凶兽般扑过来,挡在符柚跟前,一拳重重锤在江淮之胸口处,害他毫无?防备地踉跄两步。
“谁让你跟她说?话的?!”
他怒吼一句。
“给孤滚!”
江淮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愣了片刻,才微微护了护心口,俯身?一拱手。
“见过太子?殿下。”
“给孤滚!”
他又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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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与柚儿说?上几句话。”
江淮之并未依言退下,只轻轻笑了笑。
“殿下发得哪门子?火呢。”
李乾景本就受了父皇时日无?多的打击,又被母后逼得心烦,眼下硬生生撞见这一幕,更是忍都?忍不了。
“孤这叫发火吗?”
他不管不顾地发泄着。
“这么多年来,你见过孤发火吗?”
“没?见过。”
江淮之淡淡道。
“只见过殿下发疯。”
“你!”
李乾景真要?被他那不咸不淡不当回事的语气气疯了,索性朝后面一招手。
“来人,把他给孤押回东宫!”
宫卫的长枪瞬间便压在江淮之肩上,符柚一瞧就慌了,急急喊道,“李乾景,你干什么呀!”
“没?事小柚子?。”
面对她的问话,李乾景还是稍稍冷静了些。
“天好冷,你别在这里?等,我派人给你送回相府。”
说?罢,他罕见地大踏步追上押人的宫卫,跟着一道去了。
符柚哪里?肯干,甩开围过来要?送她出去的宫女,连走?带跑的就追了过去。
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费了好大劲也跑不过他们,好不容易追到东宫,却只听得重重一声摔门响。
“李乾景,你干嘛呀!”
她使了牛劲,小手狠狠地去拍那道紧闭的门,拍得掌心都?被震红了,也等不来屋里?人的回应。
隔着一道门,李乾景抱臂倚在墙上,冷眼瞧着江淮之被宫人用绳子?捆了手腕,生生悬到房梁上。
“先生和孤到底师生一场,从前种种说?忘也忘不掉,先生便自请辞官离京,离我们远远儿的吧,孤也不想真要?你的命。”
他只是气疯了,到底也只是个?品行纯良的少年,若说?真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先生,他扪心自问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他是江淮之亲手教大的,除却天子?该有的威仪,学得更多的却是人情味。
因为江淮之亲口说?过,天下百姓想要?的是明君,绝非暴君。
“为何要?辞官?”
绳索在他腕上勒出骇人的红痕,江淮之在梁上悬着,却依旧是那个?清冷矜贵的气质,淡淡的神色分毫不见惊慌失措。
“臣今日这一切,都?是臣拼了命换来的,怎能任由?殿下一句话。”
他由?着他,他称孤他便称臣,好像铁了心和他过不去一样。
“孤说?了,孤不要?你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做太傅!”
“那殿下能要?谁?”
江淮之在他面前,是一贯的不咸不淡。
“陛下大势已去,家父身?为帝师,必然?随帝下位,臣便是江家新的家主,也是大靖新的帝师。”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李乾景几乎称得上目眦尽裂。
“你……”
他用手颤悠悠地指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怎么能说?出……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话?”
江淮之一挑眉,饶是被高高吊起?,那气场竟是比一身?蟒袍的东宫之主更盛三分。
“大逆不道么?”
他声音又轻又缓,却字字诛人心。
“臣都?夺了殿下的未婚妻了,殿下才想到用这个?词评价臣么?”
“小柚子?是孤的!”
李乾景彻底忍不了他了,也再不顾多年师生之谊,朝着手持藤鞭侍立在旁的宫人重重一挥手。
“给孤揍他!”
那三指粗的藤鞭被人高高挥起?,在空荡荡的屋里?撕扯出骇人的声响,只一下就在他身?上砸出一道血痕,从左肩一路贯穿到心口。
江淮之皱皱眉,不自觉咬了唇抑制住了那声轻呼。
李乾景幼稚,他也幼稚。
也不知怎的,今日就偏偏要?和人怄这口气,明明自己不占个?理,干了失德之事,挨骂受罚也是情理之中。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或许是方才在宫道上,李乾景攥住她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的场面,好似一块刚从炉中拨出来的金丝炭被扔到心口上,烧得人痛得不像话。
也将他所剩无?几的清醒和理智快要?烧没?了。
藤鞭如野兽般在他身?上尽情撕咬,那身?崭新的米金色布料被一道道翻起?,破破烂烂的满是乱飞的线头,他一声不吭,任由?一行行血往下滴,染红了泥砌的地板。
“乾景。”
他不是个?习武的身?子?骨,开口早见七分虚弱。
“鞭笞师长,在史书上是留不下什么好说?法?的。”
“孤管他那么多,今日孤揍定?你了!”
李乾景本是抱臂瞧着窗外,闻言一下子?转过身?来,却在瞥见他那一张脸的瞬间,生生僵了半晌。
他没?见过江淮之这样的脸色。
很多人用温和儒雅来形容这位江家三郎,常道与之相谈恰如沐浴春风,他瞧得时间更长一点,偶尔也会?觉得这份温柔里?藏着几分冷,想想词汇却也只到清冷这个?程度。
可那张藏在血污之后的清朗面庞,此刻却寒如冬湖下千年不化的冰,一双向来温温柔柔的眸子?里?,竟能窥出些许狠厉来。
李乾景承认,那双眸子?扫过来的一瞬间,他实打实被吓到了。
好像他眼下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人骨子?里?敲不碎的忠君爱国?,绝非不敢将他踩在脚下。
他吞了吞口水,没?来由?对自己此前最尊敬的先生有了真正的惧意。
“都?下去。”
他终于施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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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身?上早已斑斑驳驳不成样子?,那道粗绳几乎将他瘦弱的文人手腕勒断。
他就那样淡淡地被吊在那里?,从头至尾未见一丝慌乱与哀求,清贵的气质将那百口颂扬的江家风骨衬得淋漓尽致。
好像被打的人是他,赢的人也同样是他。
“打够了?”
他语气凉凉的,一双眸子?很是清明,叫那位太子?殿下不免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打够了,就出去看看柚儿吧,她都?快哭不动了。”
李乾景当然?知道。
屋外砸门的动静越来越小,到最后,他只能听见符柚蜷在门下,兀自抽泣的声音。
只是他还是不死?心。
对这位他曾打心眼里?认为是全帝京最光风霁月、最满腹诗文的谦谦君子?。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孤说?的吗?”
比如和他道歉,比如自请辞官,比如很多很多。
可江淮之什么也没?有说?,只扯出一个?凉薄的笑意,入眼灼目得很。
少年跌坐在地,也跟着自嘲般笑笑。
他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可应该是不会?了。
真的有人要?和他抢小柚子?了。
来的人还是帝京第一君子?。
何其好笑。
屋中诡异地安静了半晌,少年捡起?地上染血的藤鞭,泄愤一般朝人身?上重重招呼两下。
他还不解气,可江淮之却开口将他淡淡拦下了。
“乾景,你过来。”
那声音喑哑无?力,却叫他习惯性地听了。
“这匹布料很好,是盘金绣绣出的鹤伴闲云纹样,很适合我。”
李乾景仰头看着他,瞧着那破烂不堪的衣裳,没?有上手去碰。
“那又怎么?”
“没?怎么。”
江淮之微微动动,目光轻轻落在衣领处那只看不清模样的柚子?上。
“早知今日要?挨打。”
他轻笑一声。
“便不穿她送我的衣裳了。”
第33章
李乾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屋里走出来的。
他打翻了所有的烛台杯盏,在遍地?狼藉中狠狠将门摔上,以至于?符柚朝他扑过来使劲锤他,他也只是充耳不闻,甩开她固执地将那门落了锁。
“李乾景,先生还在里面!”
小娘子抓着他的胳膊哭闹,拼命喊着?让他开门,可他头一次违逆了她的意思,一双干净的眸子里渐渐被委屈爬满。
“小柚子。”
少年耷拉着?脑袋,任凭她将他晃来晃去。
“你?好关心他啊。”
“你?不可以把他一个人关进屋子里!”
符柚一向甜的嗓音哭得都沙哑了。
“你?们把门开开,把门开开呀!”
她朝着?守门的宫人们喊了许久,可他们无一例外,都站那纹丝不动,看她仿佛跟看空气一般。
小娘子后退两步,瞧着?眼前?的少年,也头一次有了陌生感。
她忽就觉得,少年手中的权力就像一座大?山,翻不过去也跃不过来,会一辈子死死压在她的身上,叫她哪怕喘不过气了也得打碎牙齿和血吞。
“太子殿下?。”
她蓦然?开口,声音破破碎碎的,像求着?一个陌生人。
“刚才屋里头好吵,你?对先生做了什么?你?可不可以把他放出来?”
这四个字实在是太伤了。
李乾景称得上是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蹲到?地?上痛苦地?揪住自己的衣领。
“为什么……”
少年的世界几?乎崩塌。
“为什么十?几?年来,什么都好好的,我每天都那么开心,可为什么一下?子父皇不要我了,先生不要我了,小柚子也不要我了……”
长久的哭喊让她本就还发着?烧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符柚整个人抵在墙上小口小口喘着?气,没有看他,也没有过去哄他,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小竹马。
她的心也不是磐石做的,到?底也是一块长大?的情?谊,虽然?不喜欢,甚至有时候也觉得讨厌,也绝对不至于?到?看他哭成这副模样,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是她对于?他,也只剩下?七八分?歉疚,别无他想。
她只想快点把江淮之救出来。
他是未来的天子,会有无数好看又?聪明的姑娘前?仆后继地?哄他开心,她一个别别扭扭的木疙瘩,既不喜欢他也不会和别人一样说好听话讨他欢心,她不懂他为什么一定咬死这个婚约不放手。
“……这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李乾景一个人哭够了,脚下?一脱力,颓废地?瘫在地?上,看着?眼前?那一张也哭得皱巴巴的娇媚小脸。
“我们醒过来好吗?我们和以前?一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好吗?”
“我也不知?道。”
符柚依旧低着?头,小声抽泣着?。
“我也不知?道我说喜欢他之后,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变样了。”
“要是重来一次,你?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对不对?”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李乾景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眸中似有些微期冀。
他真的死不掉那颗心。
小娘子沉默良久。
“对不起,李乾景。”
她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
“我不是一个很懂事的人,我觉得我应该还是会说喜欢他。”
少年蓦得呜咽一声,哭着?哭着?竟笑出声了。
“什么时候的事呀?”
他嘲笑着?自己,趁她不备竟一个箭步窜起来,将她绾发用的小金簪瞬间拔出来。
“从你?再也没用过我送你?的发簪开始吗?”
满头乌发霎时如春日刚解冻的山瀑一般倾泻而下?,小娘子羞得伸手去捂,耳根憋得通红。
“你?还给我……”
这里尚有宫人在场,饶是她再肆意妄为视礼数为无物,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有披头散发出现在人前?的。
他比她高上许多,只简简单单一抬手,她怎么跳也够不着?了。
“想起来了。”
他红着?一双眼,巨大?的委屈不解如潮水一般将他淹了个透。
“是那日花灯节,我没有约到?你?,见?到?你?的时候,你?头上便戴的是这个了。”
“我是不是真的挺蠢的呀,小柚子?”
“我一点都没有怀疑你?们,我真的觉得你?们是偶遇,你?那会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赶也赶不走还要赖那里吃饭,影响你?们说小话了呀?”
“李乾……”
她话未说完,李乾景竟手上发狠,用力将那金簪甩到?墙上,流苏玉饰顿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小娘子懵了。
宫人们齐齐整整跪了一地?,她立在他们中间,眼睁睁瞧着?那柄她最珍贵的簪子,夜里偷偷摸了无数遍的簪子,在她面前?被砸得稀碎。
她承认,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极生气极生气,甚至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拼了命地?往上涌。
可她没闹也没喊叫,似乎整日来的闹剧,将她的神经几?乎整个麻痹掉,那风寒引起的高烧,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绞得她快要神志不清,那副手脚也是酸软不堪,好像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泄力。
她眸中空洞,只呆愣愣地?盯着?他发泄,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那金簪破碎的一刻,被人生生夺走了。
将那碍眼的信物从她头上扔了,李乾景长长吐出一口气,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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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小柚子,我真的不想让你?难过。”
他还是道了歉。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你?的身上有他的东西。”
“我不要了。”
她一双葡萄眼红肿得厉害,委委屈屈地?求道。
“你?把你?把先生放出来,我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
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要心疼三分?,可她烧得头痛欲裂,一贯红如樱桃的薄唇都渐渐失了血色,开口已越来越艰难。
“求你?了,我太难受了,你?放我们走好不好……”
十?六年来,从她能说话起就对李乾景吆五喝六的,开心了就搭理两句,不高兴了就骂,想要什么了就使唤他去拿,哪里有过一次像今天一样,苦苦哀求他。
她也明白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命好的人,什么被福气庇佑的人,她只是和大?家一样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就像她以为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而如今连东宫的一个侍卫都使唤不动。
因为李乾景不答应呀。
李乾景不答应的事情?,谁敢去听她的。
“你?你?不舒服吗?”
见?她几?乎快要站都站不稳,他一下?子慌了,也不敢再乱发脾气,急急跑过去想将她扶住,却被她用尽全力甩开。
“小柚子,你?手好烫!”
他口中慌忙胡乱嚷着?太医。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日瞧见?你?好好地?站在宫道上,以为睡了一觉你?已经没事了……”
“我不瞧太医。”
符柚只固执地?盯着?他,烧得软趴趴的小手坚持甩开他第二次。
“你?你?把先生放出来,我就回去喝药休息!”
她人微言轻,脑袋也不聪明,想不到?什么能赶紧把江淮之救出来的办法,只能用最蠢最笨的那个,拿自己去威胁太子。
她不想再耗着?了,她自己本来就很难受,也怕江淮之一个人被关时间久了,又?发了病。
“你?为什么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想着?他能不能出来!”
李乾景又?急又?气,那股酸气顿时就从心里往上涌。
可他又?看不得她这般虚弱的模样,心疼得紧,只得先从游廊下?寻了个赏花用的小木凳,亲手给她搬了过来。
小娘子没坐。
她也是个倔的。
他没了办法,又?亲自跑去隔壁屋给她找水。
少年心火旺盛,他向来喜欢喝凉茶,故而宫人们都是早早泡出好几?壶茶给他晾着?,他倒一口出来尝尝,又?觉得对女孩子不好,转头就盯上了茶炉上新煨的一壶。
那炉火被拨得极旺,饶是已然?很快了,他还是急得要死,在屋里左走走右动动,恨不得一挥手就让那壶水沸腾起来。
江南新贡的竹叶青在那茶盏里躺了半晌,才终于?等来一捧初沸的清泉。
他抬手匆匆倒着?,手臂因心急倾斜出个极大?的幅度,恰好足够将那袖中之物滚落。
李乾景瞧着?那白色小瓶,人懵了。
他承认在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泼天的妒意与?无止境的怒火几?乎将他心底最干净最清澈的一方曜日吞噬掉,换来长夜里经久不息的黑暗与?阴戾,叫他发疯叫他嘶吼,叫他摔干净手边一切能碰到?的东西。
以至于?在手握三指藤鞭之时,他也有那么一瞬想过,他是君江淮之是臣,哪怕活活把人打死了他也用不着?偿命。
还以至于?……他在反应过来时,那小药瓶里的白粉,已经尽数倒进了茶盏里。
太歹毒了。
可是小柚子本来就是他的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那种事情?不过只是分?个早晚,况且依母后之意,半个月之后他们就要成亲了,早落红晚落红又?有什么区别。
他端着?茶杯出去的时候,符柚正蜷缩在一处廊柱下?,瞧着?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游廊里宫人不少,可没有他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她。
“小柚子。”
他听见?自己说。
“至少喝点水吧。”
她干裂的薄唇上布满了新起的皮,似乎是真的难受了,见?他送茶过来,一双水眸盈盈盯了半晌,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再不喝水,她可能真的得昏在这儿了。
新煮出的茶很香,茶雾氤氲着?让她舒服了些许,她低眸看着?那碧绿的茶汤,没有犹豫,抬手便要饮下?。
李乾景却在那须臾之间方寸大?乱,下?意识挥手打翻了茶盏,碎片清清脆脆四散在游廊里,炸出骇人的声响。
他呼吸顿时急促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做不出来,他真的做不出来。
“李乾景……”
小娘子呜咽着?,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
“你?有病吗……”
“孤是有病!”
李乾景起身,一脚踢开散在她身边的茶杯遗骸,颇有些不管不顾。
“来人,把江淮之给孤放出来,你?这下?可以好好喝药去了吧!”
少年的怒意扬在风里,再也没有回过头。
听见?他终于?松了口,符柚心下?一震,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赶向那扇已然?被宫人开了锁的门。
她没有办法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幕。
江淮之面如薄纸,双眉紧蹙,满身是血地?倚在墙角处闭目养神,手腕处两道深可见?骨的骇人红痕好似被重重勒过,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破破烂烂不成个样子,若不是她眼尖看到?衣领处自己的那份“大?作”,几?乎和那件圆领袍联系不到?一块去。
就好似云上最清冷纯澈的仙人跌落凡间,化作方才那盏白玉制成的茶杯,被世俗紧紧扼在手里反复磋磨,最终被狠狠掀翻在廊柱上。
七零八碎,满目疮痍。
符柚本就吊着?那一口气进来,瞧见?他这般模样,腿蓦然?便一软,若不是小手紧紧扒着?木门,几?乎又?要摔上一次。
听得动静,江淮之缓缓睁眼,见?来人是她,良久竟是温和地?笑了。
“抱歉柚儿。”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扶着?墙一点点蹭起来。
“这么好看的衣裳,被我弄坏了。”
“先生说什么呢……”
她声音都哑掉了,连哭都显得费劲。
“他们……他们打你?了是不是……”
“不疼的。”
安慰的话刚刚说出口,那小小的身影竟噌得一下?窜过来,还未等他意识到?,便摇摇晃晃地?冲进了他的怀抱,两只胳膊都紧紧环上他腰间,生怕他跑了一般!
怀中香软,江淮之本就残存无几?的清醒,几?乎都要被她撞散了,差些就忍不住也将自己的双臂向上抬抬。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这个温度。
她……好烫。
第34章
将她从东宫带出来时,天色已然是一片漆黑了。
江淮之自认一生端方持稳,行走世间如松如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烂着衣袍歪着发?冠,拖着羸弱的身躯一点点将那发高烧的小姑娘领去街上。
若放在以往,他这方帝京最矜贵儒雅的谦谦君子,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于人前,怕是早已自裁谢罪了。
他本可以继续做那人人歌颂的江家三郎,在京中人为他筑起的神?坛上孑孓独行,一生仕途平坦,光明?磊落,在史书上留下最清风朗月的一笔。
只要他拒绝她。
只要他自此与她划清关系。
他都没有。
他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跌落的粉身碎骨,被人扔在泥里碾被人含在唾沫里骂,都要坚定地去选择与自己?耗尽心血培养出的学生对?立,带她一起从这层层森严的东宫出去。
伤口叫嚣的疼痛与宫人声声入耳的讥笑嘲弄混于一处,他顾不上去想?,只匆匆在桃花树下寻了一方长椅,将她好好安置上去。
蹲在她跟前,瞧着那烧得晕乎乎的小娘子,他心下一痛。
要怎么办。
最好的去处,便是将她送回相府。
可是相府中人绝不允许他再靠近那里,遑论他亲手领着他们的小娘子回来,若是将她一个人丢在门口,传信叫相府的人出来接,夜色寒凉,怕更是不妥。
犹豫间,符柚迷迷糊糊地动弹了。
“先生……”
她眼?前有些不清明?了,只能勉强瞧出他的轮廓。
“好凉快,这是在哪里呀?”
“朱雀街上。”
江淮之压低声音应着。
“柚儿坚持一下,我寻马车送你回家。”
“不要回家。”
她开口沙哑又软糯,伸手拽住了他的所剩无几的衣袖。
“回家就看不到?你了。”
“柚儿发?烧了。”
他似是全然忘了自己?的伤,耐心哄着她。
“不可以再在外面待着了。”
“烧了吗……我不信。”
她迷迷瞪瞪地跟他闹。
“娘亲以前,都是用?手试过才会说我发?烧的,你怎么胡乱讲话呀。”
“怎会胡乱讲话骗你。”
见她执拗不肯,江淮之只得试探性?地抬起手,犹豫半晌,方浅浅落在她小额上。
这一试可要紧了,额间滚烫的温度激得他触电一般缩回了手,骇得他几乎要方寸大乱。
怎会这么烫?
是他失了许久的血,又在这寒夜里吹了半刻冷风,手掌太过冰凉么?
顾不上许多,他凑近了些。
“柚儿,别乱动。”
“啊?”
符柚懵懵的没太听懂,在凳子上乖乖坐着没动,却只瞧见他蹲在自己?跟前,忽然就起了起身子凑过来,将他的额头用?力贴到?了自己?额上!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意识都浑浊起来。
他高挺的鼻梁在她脸上划出细腻的触感,那方比她宽大些的额头也跟着轻轻动了动,将她整颗心都蹭得酥酥痒痒的。
他还在试吗?
可那淡淡的雪松香气萦在她的周遭,就像一坛酿了百年千年的老酒将她的鼻腔充满,让她早已醉得不像话,更遑论那微凉的唇,似乎还不小心擦过了她的鼻尖。
她方才真没觉得自己?起了高烧,只觉得比平日里昏昏沉沉的没多少力气,可眼?下她是信了,从江淮之凑过来的那一刻,她浑身就像被丢进?油锅里煎了一遭,比那夏季烈日下的街道砖还要烫上三分。
他终于不试了。
只是那副好看的眉,蹙得愈发?深了。
“我们不等马车了,柚儿。”
都快要到?宵禁的时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尚未出宫便用?自己?的信物传了信,到?现在都过了许久了,还没有马车过来接。
江唤究竟在做什么?
他巧妙地避开她的小手,只隔着衣袖握住她的腕,穿过几无人烟的长街,踩着打更人清脆的锣鼓声,到?了对?面那间正准备熄灯关门的药堂。
一只瘦削的手拦下了那方即将紧闭的木门,药童怕夹到?人,连忙将门重新开展了。
“这位公子,我们要……”
药童口中说着,眸光一转,瞥见了他身边那位昏昏欲睡的姑娘。
“等一下,这姑娘是怎么了?”
“她烧得很烫。”
江淮之紧锁着眉,将随身带着的银钱包尽数递给了药童。
“有劳先生,可否破例为她医治?”
医者仁心,那药童没有半分犹豫,就将他们迎了进?来。
“你们先进?来,要宵禁了,我得赶紧先把门关了,要罚银子的。”
那少年嘱咐着,手脚麻利地落了锁。
“楼上还有房间,公子先把这位姑娘扶上去吧,我去喊我师父过来。”
“多谢。”
江淮之匆匆谢过,便低眸去哄身边的小娘子。
“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一会医师给你瞧了病开了药,就乖乖睡上一觉好不好?”
“好……”
符柚闷闷应了,瞧着很是难受。
“还可以走吗?”
他要担心坏了。
“房间在楼上,这里没有可以躺的地方。”
“……走不动了。”
她彻底没了力气,微哑的声音里委委屈屈的。
“抱抱我嘛。”
她仰着那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看向他,眸中水盈盈的,模糊了那一贯的清澈,瞧着可怜兮兮的,惹人心疼。
江淮之受不住她这样撒娇,耳根羞红,仿若滴血的扶桑花。
他其?实?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她,既无姻亲关系,有些事情就不该做得太越界,越是珍视她便越是该看重这礼数。
上一次抱她从大理寺牢狱里出来之时,便是事急从权,末了自觉歉疚,夜里还偷偷抄了好几道经文。
这一次呢。
……又是事急从权么。
他微微叹息一声,轻轻弯下腰,将那迷糊的小娘子温温柔柔打横抱了起来。
许是难受得紧了,那小娘子软趴趴的双臂胡乱一勾,恰恰好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许胡闹。”
江淮之抱着她上楼,叹息一声。
“一会乖乖喝药,也不知有没有糖给你吃。”
“嗯……”
滚烫的小脑袋无意识地在他胸口处蹭了蹭。
“……”
他没了办法。
花白?胡子的老医师已经提着诊包过来了,他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她轻轻平放在床上,落下床架上遮挡的纱幔,就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有劳老先生,这么晚了还要打扰您。”
江淮之拱手一礼,又朝帐里嘱咐着。
“柚儿,手要给先生看。”
一只白?皙的小臂,很听话地伸出来了。
老医师给姑娘家看过的病也不少,熟练地搭上诊纱,便操着浑厚的声音问了一嘴。
“公子是她什么人啊?”
“是她老师。”
“……是夫君。”
说什么呢?!
江淮之被她这大胆的答话惊得双手一颤,险些把掌心里刚晾好的热水打翻。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刚要开口斥她胡闹,那老医师反倒先说话了。
“那便听姑娘家说的吧,既是夫君,你也不用?避嫌了,在屋内稍坐下。”
“……”
江淮之唇角略一抽搐,为了不叫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得顺着这台阶下了,低着头默默给她晾茶去。
老医师瞧得快,很快便起了身。
“这位姑娘昨日受了风寒,便有了发?热迹象,却并未好生用?药,休息也不够足,今日瞧着脉象又有多次急火攻心之兆,过度疲劳上火并旧疾未愈,发?热得便过于厉害了。”
“有劳先生。”
江淮之瞧着沉稳,眉目间却难掩万分忧心。
“可有大碍么?”
“老夫为她开上几服药,煎好了便送来,你让你家夫人喝了,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应有好转。”
“……多谢。”
他还是没太习惯这个称呼。
“事出紧急,在下并未随身携带多少银钱,若是不够,天亮了再取了送来,今夜便叨扰一晚了。”
“够了够了。”
老医师颤悠悠地抚抚花白?胡子,收拾东西便往外走了。
“瞧十个人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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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童很快将煎好的药送过来,他连哄带骗地盯着她一滴不剩喝干净,才肯将她胡乱拍打的小手放开。
“……喝个药,闹这么大动静。”
江淮之耳根的温度就没有下来过,他将药碗放去一旁,重重舒了口气。
她难受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还哼哼唧唧不肯喝药,小手还不自觉去拍那药碗,好几次都险些掀翻,害得他只得一只手摁住她不老实?的爪子,另一只手俯在她身前给她喂药。
折腾到?那碗见了底,二?更的鼓声都响彻帝京上空了。
……叫人听见了该作?何?想?。
好像欺负她了一般。
那小娘子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行事有多荒唐,呜咽着。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苦嘛……真的苦……”
是那种清茶都冲不淡的苦,她哼唧着要糖他也无处去寻,药铺里自是也不可能备这种物什,只得生生把那苦药往里灌。
“好了,柚儿。”
江淮之取了她的香帕,坐在床沿上细细将她小脸上每一处泪痕都擦干净。
“今日太折腾了,听先生话,早些睡好不好?”
她有点不太愿意。
“那先生呢?”
“我就在这里。”
他语气温柔又好听,入耳很是安心。
“我不走的。”
短烛烧尽了几只,他没有刻意去添,只让这屋内自然而然暗下来。
符柚躺在软枕上,隔着昏暗药室内的一道月色,和着药香与雪松香,想?努力睁开眼?,去偷窥下眼?前人清逸俊朗的侧脸,却也是看不清楚。
一整日的哭闹其?实?早已叫她失了力气,只是心里拼了命地吊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倒,想?要把他救出来,想?要跟着他出东宫,想?要去治病,想?要和他再多说几句话……
如今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陪着她,她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才算是卸下了。
那碗药里许是加了什么助眠安神?的东西,她只躺了一小会,就快要没了意识。
“那我睡啦……”
她迷迷糊糊呓语着。
“你真的不要走哦。”
可是她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他身上也是有伤的。
只是来不及再去细想?,一阵晕眩袭来,她终于跌入了梦境中。
长长的鸦睫细微地扇动着,也扇走了这药室内最后一分喧嚣。
江淮之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俯身将被角细细为她掖好,又将她鬓角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拨到?一旁,才总算安下心来。
他其?实?心里头也很乱。
就如同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给相府一个交代。
未出阁的娘子夜不归宿,这是何?等的大事,相府必然是要无视那宵禁,派人出来寻的。
可若是他眼?下传信过去,告知丞相柚儿在他这里,甚至与他深夜独处一室,简直是越描越黑,置柚儿的清誉于不顾。
他们两个如今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几乎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他必须要做。
小娘子笨笨傻傻的,又单纯又天真,好似亲口说上一句喜欢,就可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他要去想?,该走过多少路跨过多少道鸿沟,才能成为她幻想?里,他们的样子。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江淮之神?思被拉回来,不动声色皱皱眉头,起身去将门开了。
是方才准允他们进?来的那位药童,手上拎着纱布和药棉。
他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娘子,便与人在廊上说话了。
“可还有什么事么?”
他压低了声音。
“公子身上的伤,再不处理就要烂掉了。”
药童说话很直白?。
“你一直顾着那位姑娘,但你比她可要严重多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那一片片血痂和脓口,已然将破烂不堪的布料死死黏在上面。
“……我忘了,多谢。”
他失笑道。
“也没有,只是公子给的诊金太多了,师父给我发?的银子也多,可以多买好几十串糖葫芦,我肯定要把公子照顾好。”
约摸十来岁的药童领他去自己?屋里坐了,一边给人处理着伤口,一边碎碎念个不停。
他学医术学得很好,处理起来娴熟又麻利,很快便将那千疮百孔的身子用?过一遍药。
“公子是被人打了吗?这也太惨了。”
他嘟囔着。
“大理寺新上任的大人还挺负责的,你有冤情可以去那里状告一下,大部分都会管的。”
“没什么冤情。”
月色下,江淮之将药童递来的粗布衣裳仔细穿好,才将那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遮完全了。
“谢谢你的衣裳。”
“没事呀,也不值几个钱的。”
药童收拾好药包,忽跟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刚才有人敲门来送信,好像是给你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封齐齐整整的信递给他。
“这个点能出来在街上走的都是大官,你也是大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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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
江淮之微微低眸,瞧着手上那封用?金印封好的蟒纹信笺。
“那没意思了。”
少年扁扁嘴,大手一挥下了逐客令。
“你回你屋看去吧,我要睡觉了。”
江淮之颔首。
小娘子还在熟睡。
借着屋内昏黄的烛光,他将那信拆开,凭着那如锥画沙的字迹,一眼?便知是自己?那位好学生的亲笔。
“相府派人来问了,我说小柚子身子不舒服,留她在东宫住了。”
是很随意的口语,并非一板一眼?的文字,却能从那张扬的字里窥出泼天的怨气。
“我让你带她走,只是因为她在我这里不肯喝药,我跟你的恩怨不涉及小柚子,你最好把她照顾好,活蹦乱跳地送回来,不然我不介意给你扔刑部大牢里招呼一遍。”
“里面折着的小纸是给小柚子看的,你看我杀了你。”
江淮之读完,面色无波无澜,没有半分犹豫就将那信一扔,伸手捻开了附在信里的小纸。
“小柚子,喜欢你!要快点好起来!”
字下面是少年少女的画像,正手牵着手坐在廊下数星星。
画得还挺好看的。
早知道不教他作?画了。
江淮之凉凉扫上一眼?,反手就将那幅小画丢进?烧得正旺的炭盆里,盯着它彻彻底底化为灰烬,方肯罢休。
火苗舔舐过他好看的眸子,渐渐烧出一抹猩红。
我在这里。
哪里轮得到?你来关心?
第35章
翌日,符柚迎着窗外刺目的日光,大大伸了个懒腰。
一夜无?梦,她?睡得很是舒服,动上一动也没有了昨日头痛欲裂的感觉,反倒是清清爽爽的,又有了平日里乱蹦的劲。
葱根一般的手指挑开鹅黄色的纱幔,小娘子跳下床去,好奇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很小,只有她?躺过的那一张床,并两架放满各式草药的深红木药架,一方小桌椅,三盏烛台,再藏个烧炭的小火炉而已。
细细瞧来,那照明用的小烛都燃尽了,火炉内的灰屑也多得快溢了出来,她?识得这种?炭,称不上好,却也不至于烧出这么多屑来。
昨夜她?迷迷糊糊的,根本来不及看?这些?,只觉得药香沁人很是舒服,眼下光着小脚绕了一圈,方觉这应是一间药室。
可是先生呢?她?记得先生也在来着。
“先生?”
她?试探地喊了一句,嗓音还略略有半分哑。
“我在。”
江淮之端着一份酥酪并一方药碗,应声?而入。
“柚儿醒了?”
“醒啦!”
刚睡醒就能看?见他,小娘子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诶,先生这衣裳是从哪偷的呀?看?着好小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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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那药童给的,他比我身量小些?。”
瞧着她?活泼可爱的模样,他眉眼间也爬上几分温柔笑意。
“可好些?了?也不知道穿鞋。”
小娘子一袭嫩粉色妆花长裙笑得娇憨,乖乖坐到小木凳上,任由他用手试着额上的温度。
“冒犯柚儿了。”
江淮之放下心来,开?口温和。
“总算是将?烧退了。”
“不冒犯。”
她?声?音能一路甜到人心底。
“都是先生照顾得好!”
“又有劲乱讲话了。”
他失笑道。
“过来将?药喝了,方才出去给你带了苏家铺子的糕点,可不能再闹了。”
符柚面上一羞。
“那个…昨天晚上…我有闹嘛?”
她?隐隐约约也记得一些?事情,好像最后是被他整个人摁在床上喂的药,苦得她?哼哼唧唧直乱叫。
“没有。”
他挑了挑眉。
“柚儿乖得很,煎的药自?己全喝光了。”
她?太了解他了。
那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分明是提醒她?,她?脑中不多的回忆尽数是真的。
明明已经退烧了,她?小脸一下子又烫起?来,害羞地捧起?药碗来挡。
“你…你骂我就好了呀。”
她?小声?哼哼着。
“我以前生病不喝药,娘亲拿我没办法,都是连骂带训地给我灌下去的。”
“哪里舍得。”
江淮之持着酥酪坐在她?身侧,眸中是下意识地宠溺。
“柚儿很好,是要宠着的。”
“你胡说。”
她?噘噘嘴。
“我以前上课捣乱的时候,你还敲我小手板。”
“那时候不是学生么?”
“那现在不是学生了吗?”
她?问得很天真,可尾音落下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被接上。
江淮之眸光似有闪躲,手指不自?觉摩挲上那盛酥酪的木盒,缄默良久良久。
“……药要凉了。”
他还是说不出口,最终话到嘴边,也只是催促之语。
“……我喝嘛我喝嘛。”
小娘子长睫委委屈屈地扑闪两下,眸中水雾一浮,不肯搭理他了。
她?喝一口苦药便嚼一口酥酪,如此反复折腾许久,愣是一声?都没吭,仿佛真的与他怄上了气。
她?就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李乾景就可以大大方方说喜欢她?,说想和她?成?亲,追着她?赖着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可这样的话,她?从来没在江淮之口中听到过。
要是真的讨厌她?,为什?么还要哄着她?陪着她?,生病的时候寸步也不离,直接和她?划清界限不就好了么?
江淮之微微垂眸,指尖在粗布麻衣上掐出一个个月牙形。
他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
这话若是说出口,是要负责任的。
他不可能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为了哄她?开?心,去骗她?不日就会成?亲。
他终究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说得起?便给得起?,母仪天下的地位一眨眼就能双手奉上作个聘礼。
臣斗君,不是动动嘴皮的事情。
“……我喝完了。”
符柚怏怏不乐地放下药碗,碗底干干净净。
“我送你回府。”
他跟着起?了身,将?那御寒的狐绒斗篷小心为她?披好。
“病气不会散得很快,这里终究不比相?府,还是要快些?回去,莫要复发了。”
“我自?己认得路。”
小娘子闹了别扭,跺跺小脚就兀自?推门跑了出去,差点与那药童撞个满怀。
“哎呦这位姑娘。”
她?给那药童吓坏了。
“还好我躲开?了,师父说姑娘家不可以随随便便碰,碰了要娶的!”
“休得胡言乱语。”
江淮之忽得冷了脸,斥责的语气冰冰凉凉。
“撞了就要娶,那有人早该娶千八百回了!”
符柚“哼”了一声?,提着小裙子自?己朝相?府跑去了。
饶是去相?府的路不远,大白天也亮堂得很,他还是心下生急,匆匆就要追去,却被那药童拦下了。
“有何事么?”
他问了句。
“我昨天就说了,那个点都宵禁了,能传信的都是大官,大官怎么会给我们平头百姓传信呢?结果我问你还不承认!”
药童气喘吁吁的,好像是一路小跑上的楼。
“外面有人找你,衣裳穿的可漂亮了,说什?么让你回府,回府诶,肯定是大官才能配得上说回府吧?……”
江淮之听得眉头紧锁,半天从他口中觅不出一句关键的话,想来楼下候着的家仆也等不下去了,不顾礼数径直就冲了上来。
“小家主!”
那人瞧着都要急疯了,见着他就扑腾往地上一跪。
“您怎得在这里,您快回府吧,二公子回来了,他咬死我们七小姐和侍卫私通,老爷正发火呢!”
“你说什?么?”
他脸色忽得变了变。
“月儿?!”-
江府。
“事情就是这样,父亲大人。”
男子一袭金丝滚边广袖玄色锦袍,腰坠一块灵润通透的墨玉,款款立于堂上。
“望之无?意针对任何人,只是七妹妹与侍卫私通之事已是板上钉钉,有辱江家门风,思来想去,只得叨扰父亲,觅个解决之法。”
“你胡言乱语。”
江萦月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冷静。
“你自?江南巡视江家祖业归来,还未正式拜见过父亲母亲,便迫不及待污蔑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七妹妹是我们江家这一代唯一一个嫡出的娘子,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我江家的脸面,怎会站这里一张嘴,就随意辱你的清名?。”
江望之好整以暇地在她?身上落了落视线,好似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
“只是不巧,哥哥昨夜顺手抓了个人,不知妹妹可识得?”
他浅浅一挥手,院中早就候着的家仆便将?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侍卫拖上来了。
瞧见人来了,江望之略略一勾唇,檀木制成?的扇柄就将?人的下颌抬了起?来。
是江唤。
江萦月几乎是瞬间花容失色,勉勉强强才稳住身形。
“这侍卫是我三弟身边得重用的,眼睛都瞎了一只了。”
江望之收回扇柄,任由他无?力地垂下脑袋。
“父亲可知,三弟一向温和儒雅,怎得会对身边人下此重手么?”
“有话便讲,不要磨蹭。”
高居主位的大靖帝师江承璋威严开?口。
自?幼便对他委以重任的父亲,如今连耐心听他说话的心情都没有,江望之眸中划过一分怨恨,拱手一礼。
“那日三弟在御前谎称落了水,叫陛下重罚了虞妃,事实却是落水的是七妹妹,此举只是维护妹妹清誉。”
江承璋皱起?了眉。
“而那日在场的,唯有江唤与符家那位小娘子,七妹妹……”
他目光一转。
“是江唤亲手从潭水里抱出来的。”
江萦月呼吸急促起?来,只盯住前方没有说话。
“所以这侍卫的眼睛在那一日,便瞎掉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尾音落下,连江夫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月儿,这是何时的事情,可当真?”
她?完全不知落水之事,更遑论这其间的弯弯绕绕。
她?的淮之竟有这等瞒天过海的本事,都能在他母亲的眼皮底下把事情压下来么?
江承璋亦是沉思。
“淮之于御前状告虞妃,确有其事,只是月儿落水被这侍卫救出,你有何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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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只那两位,随行的丫鬟当场便被灭了口。”
江望之故意走?到江萦月身前,微微一笑。
“妹妹觉得,是不是符家小娘子将?这消息走?漏的呢?”
“小柚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极度的紧张慌乱之下,江萦月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却登时回过味来。
他在骗她?开?口!
她?一双杏眼怒视着这位陌生的庶出哥哥,那眼神几乎要将?他碾碎。
江承璋官场沉浮多年,也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
“月儿,你说实话。”
被父亲那样沉重的眼神注视着,江萦月浑身一颤,抖着身子跪到了地上。
“父亲恕罪,那日的确是女儿落水,二哥哥为了不叫此事声?张损我名?誉,才在御前斗胆欺君。”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吓坏了。
“当时唯有江唤一位会水之人,也是为了救我性?命才犯下大错,二哥哥念他护主有功,也只罚了一只眼睛。”
“二哥哥?”
江承璋缓缓重复着她?的话。
“你管淮之叫二哥哥,又将?望之放在何处啊?”
“我……”
屋内气压太过迫人,她?强行逼着自?己稳下心神。
“女儿久居后院,潜心修习书画,见诸位兄长姊妹们都极少,平日里也只在自?己这一房内走?动,情急之下便喊错了行序,并非对哥哥有不敬之意,今后定当注意。”
“无?妨,父亲大人。”
江望之笑着摩挲着手中扇柄。
“望之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妹妹喊错便喊错了,不是什?么大事。”
“嗯。”
江承璋颔首。
“你一向是个仁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