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奉常恼怒:“那你来说!”
裴恕之耐心解释:“卑职丁忧九个月,昨日才回来。”这口锅怎么也推不到他头上。
董奉常心乱如麻,捧头坐在一旁,“……容我想想,想想。”——其实他也没那么怯懦无能,只是褚皇的手段实在厉害,以前被她罢相之人,下场都不怎么好。
沈钦摇摇头,“若湛,你有什么想问的。”
裴恕之:“敢问大人,吴知荣去房州办理的是什么案件?”
沈钦:“五个月前,有人告发房州流人意图谋反,陛下遂派吴知荣前去办案。”
——流人,就是流放在当地的人。
乐振殷勤的补充,“其实告的就是废九江郡王府的人。”
九江郡王乃文德皇帝之侄,凤临三年酷吏气焰最盛之时被卷入谋逆大案,夫妇俩当年就自尽了,儿女与部众被流放至房州。
裴恕之似乎不解,“五个月前的事了,如今案子办好了么,吴知荣没回来禀告?”
乐振抢在沈钦之前开口:“四个月前收到过吴知荣的一份奏报,说逆案属实,牵涉甚广,房州流人都对陛下心存怨恨,意图谋逆者太多了,抓不完,根本抓不完——因此他须在房州多留一阵。”
对于君臣关系,乐侍中有着深刻独到的理解。官职大小官阶高低都是浮云,关键在于皇帝的信任和重视,尤其是乾坤独断的强势皇帝——最值钱的往往都是近臣。
譬如那些微末出身的低阶酷吏,只要有皇帝的授权,还不是一个个趾高气扬,将累世勋贵与朝中高官压的服服帖帖。
所以他从不轻视这位年轻阁臣。
裴恕之再问:“之后呢。”
沈钦叹息:“之后就再无吴知荣的消息了。”
裴恕之似乎很讶异:“房州刺史与驻守将军都没有奏报?”
沈钦:“没有。”
乐振又补上一句,“房州刺史豆卢捷是梁王殿下举荐之人。”
……政事堂一时无人开口。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派了个人去房州办案,五个月过去了,人没回来,也没奏报,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当地的刺史与将军也没上报一句话。
真是匪夷所思。
首先,吴知荣在房州办的案子肯定出了岔子;
其次,他怎么跟山匪混在一处了;
再次,当年王司功告发水知县时,正逢酷吏牛卯被杀。女皇盛怒之下,下令谋逆之案俱要从严审理,这才给了乔有志炮制冤案的机会。所以,源头在女皇。
最后,房州刺史豆卢捷是褚承谨举荐上去的。
——这事……难办哪。
“豆卢捷对姑母忠心不二,多年钉在房州任劳任怨,为姑母看守流人,我倒要看看谁想扣罪名给他!”一道粗豪跋扈的响亮声音突兀闯入。
褚承谨大步迈进政事堂,一身紫袍金饰华丽耀眼,宽肩阔膀威风凛凛,只见他铁塔般站在门口,目光一一扫过堂内诸人。
董乐二人瑟缩一下,连声道‘不敢不敢’。
褚承谨凶狠地瞪视沈钦,“莫不是有人倚老卖老陷害忠良?”
——这句话简直是本朝最大的笑话。
褚皇夺权后,明明陷害忠良最多之人就是褚承谨他自己!
裴恕之觉得多看他一眼都眼睛疼,袍袖一拂,“诸位,卑职先行告退了。”
褚承谨找的就是他,哪肯放他走,连忙抱起官袍下摆追了上去,“若湛,若湛留步!”他腆着肚皮吭哧吭哧追上去,一把拉住裴恕之的袖子后,只顾着喘气没法说话。
裴恕之甩开袖子上的肥爪,冷冷道:“梁王殿下,房州刺史豆卢捷是你举荐之人,看在你的面上,前去办案的吴知荣不知所踪,数月无人质问豆卢捷——这个道理,我知道,沈大人知道,满堂文武都知道,您以为陛下不知道么?”
“即便是如今,若陛下无意,此事依然可以按住。然而陛下将庄怀贞的奏折送来政事堂,意下如何,不言而喻——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褚承谨被个年轻人数落了一顿,恼羞成怒,“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别有用心之人,用这案子来牵连本王?”
虽然敬宣经常讥讽他是大傻子,但其实褚承谨直觉很准。
朝堂上下多少人对他不满,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裴恕之,你九个月不在朝堂,以为能隔岸观火了?想得美!”褚承谨瞪起一双牛眼,目露凶光,“你若不给本王出个主意,看看本王有没有本事拉你陪绑!”
裴恕之冷笑:“什么本事?是你僭越龙袍的本事,还是私自开矿炼铁的本事?凤临十一年,你贪墨了五百万贯赈灾粮饷,两成的国库所得啊,梁王殿下拿的倒安心!”
他说一句,褚承谨身子就矮一分。
裴恕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的侄儿可不止你梁王一个!你动辄被陛下叱骂责罚,郓王殿下这些年可是安心读书,怡情养性,朝野内外的人缘比你强上数倍!”
这番话说完,褚承谨不但身子矮了三分,说话声都软了,“那龙袍就是做来过干瘾的,我怎会反姑母呢,还狠狠受了一顿罪。还有那矿,没几天就塌了,砸死了本王一多半心腹呢。至于赈灾粮饷,多亏你在姑母面前替本王说好话,总算及时补足了……”
——那是因为你无能废物,干坏事都干不出成就!
裴恕之强忍怒火。每次都是这样,没等他将局面做大一些,褚承谨就自己坏事了。
以那龙袍为例,褚承谨刚做出来就被魏国夫人捅到了女皇跟前,然后人赃并获。
彻查时发现织工居然弄虚作假,以次充好,不但龙袍绣错了纹样,少了些许鳞片和脚趾,还用假明珠假金线制作了冠冕。
因那假明珠表面抹的荧光岩粉,与褚承谨服用的五石散相冲,他才戴了片刻就一颗脑袋肿如红焖猪头,浑身疼痒,皮肤溃烂,险些一命呜呼。
还得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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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无法彻底弄死褚承谨,裴恕之只能每次为其说些好话,力劝褚皇饶恕这有口无心的大傻子,以期将这毒瘤养的更大一些。
一来二去,两人倒有了几分交情(单方面错觉)。
褚承谨更是深信裴恕之有意结交自己(并不是),频频向自己示好(误解),只是碍于重臣操守,才在明面上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想太多了)。
“姑母若是问我,本王…我究竟该怎么答话,若湛你倒是出个主意啊…”褚承谨低声下气,他实在不想三天两头挨骂啊。
裴恕之转身,神情温和:“出主意不敢当,不过…殿下您说实话,房州究竟发生何事了,你当真一点不知么?”
褚承谨肚里暗骂这人岁数不大,城府倒深,变脸比变天还快。
他期期艾艾的,“知,知道一点儿。”
裴恕之甩袖要走,“到现在殿下还想隐瞒,看来是无需卑职多事了。”
“别走别走,我说,我都说!”褚承谨一咬牙,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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