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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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14日

上午9:13

在塔莉被接回家的前一天,雷恩一家和穆勒齐一家像专业的清洁队一样在萤火虫小巷的那栋房子里忙碌着。多萝西从未见过干起活儿来如此卖力,配合又如此默契的一群人。

塔莉14岁时曾经住过的卧室,如今将迎来50岁的她。为此两家人将房间彻底翻新,并漆成了漂亮的天蓝色。病床已经拉回来,并正对着房间里唯一一扇可以上下开合的窗户。这样即便塔莉躺在床上,视线也能穿过窗户,越过外面的菜园,看到对面她最好的朋友以前的家。床上用品是玛拉精心挑选后买来的,被面上带有精美的麦特拉斯提花和凸起的碎花图案。她的两个弟弟特意挑了一些照片贴在梳妆台上,总共至少有十几张。那里面有凯蒂和塔莉各个时期的合影,有塔莉抱着一个粉脸婴儿的照片,还有塔莉和强尼登台领奖的照片。多萝西很羡慕塔莉与别人的合影,遗憾的是,她一张都没有。这其间护理公司来了一位护士,就塔莉的日常护理和多萝西谈了至少两个小时。

当众人散去,多萝西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她把护士手册和各种材料通读了两遍,并在页边的空白上写了注解。

两遍,她中途差点放弃去喝酒,但最终她坚持了下来。现在她又去了医院,沿着明亮的走廊,来到女儿的病房前。她冲值班的一个楼层护士微微一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女儿的床边坐着一个男人,正在读一本书。多萝西进来时,那人抬了抬头。只看了一眼,多萝西便注意到:一、此人很年轻,或许不会超过45岁;二、此人有外国人的特征。他头发很长,扎着马尾。多萝西可以肯定,他白大褂下面穿着一条破旧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印着某个摇滚乐队的T恤衫。而他脚上则和她一样穿着塑料木底鞋。

“对不起。”他说着站起身,并把书放在一边。多萝西看见那是一本名叫《尚塔拉姆》的小说。书很厚,但他已经读了一半。

“你在为她读书?”

他点点头,走过来并伸出一只手,“我叫德斯蒙德·格兰特,是个急诊医生。”

“我是她的妈妈多萝西。”

“嗯,我也该回去工作了。”

“你经常来看她吗?”

“要么上班前,要么下班后。我来看她的时候多半都是半夜。”他微笑着说,“我听说你们今天就要把她带回家了。”

“是的,再过一个小时左右。”

“见到你很高兴。”他扭头向门口走去。

“德斯蒙德?”

他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斯诺霍米什,萤火虫小巷17号。那是我们的地址。如果你想为她读完那本书的话。”

“谢谢你,多萝西。我会记住的。”

她看着德斯蒙德离开,随后走到病床跟前。意外发生十一天后,塔莉脸上的瘀青已经大为好转,颜色已经从深沉的玫红变成和生了霉点的香蕉一样的棕色。她身上几十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多数已经结痂,只剩下几处还在流着黄色的脓液。她的厚嘴唇干裂得厉害。

多萝西从工作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小罐蜂蜜霜,用食指指尖蘸了一点,均匀涂抹在塔莉的嘴唇上。“我想这样就没那么干了。你昨晚睡得好吗?”

“我?不怎么好。”她继续说道,就像她在和塔莉对话一样。“一想到要把你接回家去我就紧张。我不想让你失望。你觉得我不会让你失望?那真是太好了。”

她伸手抚摸着女儿光秃秃的头皮,“该醒的时候你自然就醒了。痊愈是需要时间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门开了,贝文医生和强尼联袂而入。

“原来你在这儿啊,多萝西。”医生说着闪到一边,让几个护士和两个护理人员走进了病房。

她勉强笑了笑。如果仅仅转运塔莉就需要这么多人手,那她一个人怎么可能照顾好她呢?

“深呼吸,多萝西。”强尼来到她身边鼓励道。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的事进行得迅速而顺利。护理人员把塔莉从病床抬到轮床上,拔掉静脉注射管和各种仪器,然后推了出去。多萝西在前台签了一大堆文件,领了出院证明、护理程序手册和贝文医生特别整理的注意事项。最后坐上强尼的车子,跟着救护车驶离医院时,她已经担心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汽车沿着哥伦比亚大街的下坡路缓缓行驶,透过车窗,他们能看到塔莉撞上的那根水泥柱。高架桥下的人行道上,出现了一座临时“纪念堂”。五彩气球、凋谢的花朵以及蜡烛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神龛。一个牌子上写着:塔莉,祝你早日醒来。另一个牌子上写着:我们为你祈祷。

“你觉得她会不会知道有这么多人牵挂着她?”多萝西问。

“我希望她能知道。”

这之后,多萝西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城市到郊区再到乡下,从高耸的摩天大楼到低矮的房前篱笆,从车水马龙喧闹嘈杂的大街到绿树成行、弯弯曲曲、安安静静、视野之内连汽车影子都看不到几个的乡间公路。到家时,他们紧跟着救护车停了下来。

多萝西着急忙慌地去开门开灯,把护理人员领进塔莉的卧室。孩子们已经在房间里贴上了巨幅海报:塔莉,欢迎回家。

多萝西如影随形地跟着护理人员,问他们各种各样的问题,并一一记录下来。

很快,一切安排妥当。塔莉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她的卧室里,看起来睡得很香的样子。使命完成的救护车也开走了。

“你需不需要我留下来?”强尼问。

他的声音把沉思当中的多萝西吓了一跳,“哦,不用。不过还是谢谢你。”

“玛拉周四过来。她会带些吃的。我周末再带两个小家伙过来。玛吉和巴德把对面房子的钥匙给我们了。”

今天是周一。

“玛吉还让我提醒你,她离这儿也就几个小时的路,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需要帮助,她立马就可以搭飞机过来。”

多萝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可以应付的。”这句话,她既像是对强尼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他们一起走到门口。强尼停住脚,低头看着多萝西,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这对她的意义有多大。”

“我知道它对我的意义有多大。不是每个人都有第二次机会的,你说是吧?”

“如果你觉得扛不住了——”

“我是不会喝酒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我没有担心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大家都随时待命,为了她,也为了你。”

她抬头看着这个英俊又温柔的男人,说道:“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是我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他轻轻地说。多萝西从他脸上的皱纹间看到了内疚。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人的一生难免会走错路,但不管怎样,路还是要走下去的。过去和未来,你只能改变后者。她送强尼到门外,看着他驾车离开。随后关上门,回到女儿的卧室,在床边久久伫立。

个把小时后,来了一位护士,给了多萝西一本护理手册,并说道:“跟我来。”

随后的三个小时,多萝西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女人,认真学习如何照顾自己的女儿。护士离开时,她的本子上已经记满了符号和各种提醒。

“你已经可以了。”护士最后说。

多萝西吞了口唾沫,“我不知道。”

护士轻轻一笑。“你就当她是个婴儿。”她说,“还记得她小时候哭得哇哇乱叫的情形吧?除非她安静下来,否则你根本不会知道她想要的是换尿片,是被抱在怀里晃悠还是想听一个床头故事。照顾昏迷病人和照顾小孩子是一样的道理。只管照着清单上做,不会有事的。”

“可惜她小时候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多萝西说。

护士轻轻拍了拍她,“亲爱的,女人都喜欢这么想。你不会有事的。别忘了她能听见你的声音。所以你尽可以和她说说话、唱唱歌、讲讲笑话之类的。”

当晚,整栋屋子就只剩下多萝西和塔莉两个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共处一室。多萝西轻手轻脚地走进塔莉的卧室,点了一根栀子花香味的蜡烛,并打开了床头的小台灯。

她按下床尾的控制按钮,让床头升高到35度的位置。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下。过一会儿又升起来。“但愿这不会让你觉得头晕。按照护士的交代,我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这样连续升降床头十五分钟。”这件事做完,多萝西轻轻拉开塔莉身上的毯子,开始按摩她的双手和胳膊。按照医生的说法,这种被动训练肌肉的方式有助于病人的血液循环。整个按摩期间,多萝西嘴里一直说着话。

到了后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当她捧着女儿的脚,在干燥皲裂的皮肤上轻轻搽润肤霜的时候,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塔莉出院两星期后,玛拉第一次见了布鲁姆医生。走过空荡的等候室时,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帕克斯顿,他那忧郁深情的双眼,黑色的头发垂在脸前。

“玛拉。”布鲁姆医生微笑着向她打招呼,“很高兴再见到你。”

“谢谢。”

玛拉坐在椅子上,面对闪闪发亮的木办公桌。办公室比她记忆中的小了些,也私密了些。即便在这个灰蒙蒙的下雨天,窗外的艾略特湾依然美丽动人。

布鲁姆医生也坐了下来,“今天你想谈些什么?”

可谈的事情太多了。很多错误需要纠正,很多事情需要厘清头绪,还有很多的内疚与悲伤需要找人倾诉。她可以继续敷衍了事,歪着脑袋看看别的,或者数盆栽植物上的叶子,然而她说道:“我想我的妈妈,还有昏迷不醒的塔莉。我的人生一塌糊涂,我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藏着不出来。”

“逃避?你已经那么做过了。”布鲁姆医生说。她的声音一直都那么温柔吗?“以前和帕克斯顿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逃避。现在也是。”

玛拉觉得这几句话似曾相识,但一种崭新的理解令她豁然开朗。布鲁姆说得没错。一直以来她都在逃避——那粉红色的头发,皮肤上的穿刺,毒品,性爱,都只是她逃避现实的方式和手段。但她的确爱过帕克斯顿,至少这一点是真实的。也许令人心碎,也许不健康甚至危险,但却真真切切。

“以前你一直在逃避什么?”

“那时?我只是太思念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