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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情 宁远 31405 字 1个月前

房判本来被窦璇玑哄睡了,在一片嘈杂声中醒过来,本能的去瞧隔壁的搭档。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连床铺都没有铺下的痕迹。

窦璇玑答应她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的,怎么……

房判心中惴惴不安,跟着同僚一起跑到大门口,却见窦璇玑倒在地上,后背插着她的佩刀,身下满是鲜血和动力油。

脑中嗡嗡作响,房判根本顾不上丽景门正遭遇什么危机,立即扑到窦璇玑身边。

“璇玑!”

推了她几下,完全没动静。

房判心头大乱,正要去探她脉门的时候,却被她暗中拽了一下手腕。

“咦,你没……”

窦璇玑还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垂着脑袋,扣着房判手腕的力道加大。

房判立即噤声,忐忑地望向大门口。

门主正站在大门前,周围近百位丽景门女官都围着一个人。

是边烬。

房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受到弥天的杀气和威压。

她立即抱起窦璇玑往寝屋去。

夜雨中,十多年未说过话的死城双子星再次面对面。

两人都脱去了稚气,在各自的道路上走了许久,不复当初的模样。而针锋相对的命运绕了一圈,再次回到原点。

韩复重新穿上了官服,金属面罩遮眼,立在石阶上,无甚表情地面对边烬。

被上百人包围,边烬目不斜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拿起一枚破碎的瓦片。

周围女官就要杀将上来将她擒住,边烬手腕一抖,那瓦片如飞射的炮弹,直直轰向韩复。

汹涌的杀气变成具象化的气浪,将丽景门女官全部卷倒在地,有些人甚至都不敢上前,光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杀意都令她们两股战战。

丽景门的女官们变成一只只未见过苍穹的蝼蚁,而苍穹之下,是一只她们从未见识过的猛兽。

轰向韩复的瓦片,在距离韩复只有一指的距离时突然被炸成无数小碎片,崩向墙壁。墙壁上立即多了无数针扎般的深洞。

站在原地完全没挪过位置的韩复,脸上多了一丝黑痕。

那黑痕起初像是被谁用画笔划了一道,很长很轻很细的一道。很快,从中透出黑色的血液。

黑血顺着韩复的鹅蛋脸低落在肩头、地上。

特质的官服完好无损,地面则被腐蚀,冒出浓浓的黑烟。

丽景门女官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们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见门主受伤。

边烬冷眸直视韩复。

“若韩门主觉得你这丽景门人太多,今夜我就帮你清理干净。”

丽景门可能被轻视和为难,却从未受到这样的挑衅。所有人握紧武器,但见识过边烬方才漫不经心的一记所蕴含的威力,没有一个真正敢上前。

韩复红唇轻扬,下一瞬,指尖凝出的黑色液体猛然喷向边烬。

一声脆响,边烬手中甩起长鞭,将高速喷射的毒液抽得粉碎,星星点点的洒向空中。

韩复的剧毒,只要沾上一点都会致命。被抽碎的毒液像高速喷溅的雨点,丽景门女官惊惧中立即找掩体躲避。

边烬这一抽已经控制了角度,还是有人躲避不及,惨叫声中手臂到后背被剧毒腐蚀,升腾出的怪异气味连雨水都遮盖不了。

边烬的发梢被腐蚀了一小截,长鞭也被腐断了,随手一丢,正好丢在远处的渣斗内。

韩复不可能不知道,顶尖高手过招的破坏力有多惊人。

一旦她和边烬交锋,丽景门这些女官定会被波及,韩复却完全没有让她们撤离的意思。

明知会误伤手下,她依旧不管不顾使用剧毒,毫不手软。

看到这场面,韩复甚至笑了。

她比传闻中更阴狠。

韩复和边烬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彼此身上,今夜相斗在所难免。

箭已在弦上,一触即发。

忽然,一阵同时响起的震动声打乱了专注。

包括韩复在内,丽景门所有人的都收到了飞鸽传信。

是左骁卫群发给她们的信,级别为A级的紧急军情。

韩复打开传信,信上说全境追踪器好像出了些问题,城郊有大面积异兽活动踪迹,但是没有报警,需要南衙十二卫和丽景门随时准备增援。

韩复遗憾地对边烬道:“边姐姐,今夜我恐怕没空陪你了。如果觉得扫兴下次再约,我一定让你尽兴。”

韩复和边烬同龄,唤她“边姐姐”是在揶揄她。

当初在死城时,边烬才五六岁的年纪却少年老成,很会照顾人,一群十岁的孩子都喊她“边姐姐”。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韩复。

韩复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有交集。

此刻韩复的话乍听上去很暧昧,实则是在挑衅。

边烬也有些在意异兽的事,懒得搭理她的口无遮拦。

全境追踪器是沈逆帮忙升过级的,以沈逆的技术而言不太可能会出岔子。

边烬对沈逆的能力百分百信任,不觉得会是机器的原因。

或是人为,或是生出了异变。

今夜边烬来就是想给丽景门一个警告,看这些女官们看她的眼神全都带上了惧意,回头便没人再来与靖安侯府结缘,她们的命也算是保住了。

边烬比韩复更关心异兽的行踪,韩复带着丽景门的人往城郊去,她悄悄跟在后方,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到了城郊,一大片的残肢惨状,即便是冷酷如丽景门的女官,看到此情此景都有些不适。

边烬只站在远处高楼上,没有下去。

沈逆悄悄来到她身后,本来想吓她一跳,结果边烬都没回头便说:

“的确很奇怪,这些异兽很多都是刚刚被黑魔方拧出来的,居然直冲此地。更奇怪的是,有无数暗卫守候在此,像是在保护谁。师妹,你可有头绪?”

沈逆:……

师姐这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

“你一整晚都跟着我,我自然知道。”

边烬说交给她来办,沈逆是有种被呵护的快乐,可她也担心边烬。

全程她都用侦查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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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丽景门前,边烬对窦璇玑说:“这件事有两全的法子,你若信我,我来处理。你要受些苦,但不会死。”

窦璇玑信了她。

那一刀插得非常巧妙,看似插中要害,实则只是受了轻伤,人不会有大碍。

沈逆一直跟着边烬身后,跟到丽景门,又跟到城郊。

沈逆坐到边烬身侧,看着不远处正在升起的朝阳。

“我已经查过,全境追踪器没有问题,是人为用权限切断了这次警报。异兽相聚伏击,和上次鲲鹏级异兽有目的地逃往最高研发署,以及画舫遭遇李极都不太一样。”

边烬道:“这么说来,这次是实打实有人操控了异兽,想达成某种目的。”

沈逆道:“而且师姐,你不觉得奇怪吗?今晚窦璇玑突然登门,引发咱们和丽景门交恶。与此同时全境追踪器就坏了,有人在此时被伏击,这个人还是拥有无数暗卫的人。怎么看都太巧了。”

“能在京中布置这么多暗卫,只有那个人了。”

“安王李极。”

“而想要除掉李极的人……”

边烬和沈逆同时往天上看了一眼。

天子。

如果是李渃元为了除掉李极,那全境追踪器被人为关闭就说得过去了,李渃元必然有此权限。

李极在剧院非常高调接近沈逆,这件事李渃元不可能不知道。

李极这么做,一方面是在粗暴地宣布沈逆和自己的关系,即便李渃元不完全相信,也肯定会忌惮。

沈逆若是被李渃元猜忌甚至打压,那么转投李极麾下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这一招走得很阴损,而李渃元的还击更直接。

一个病弱的天子,疑心更重,下手更狠。

用窦璇玑来转移靖安侯府的注意力,以防真与李极结盟,会去增援李极。

李极入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威慑李渃元或是拉拢权臣,都有可能。

她一定规划好了万全之策,看这么多暗卫就知道,她以为自己不可能死于武力和暗杀。

未曾想过会遭遇异兽的群攻。

且看李渃元的心腹韩复是否会淡化这次莫名其妙的惨案。

若是她淡化,更证明此事与李渃元脱不了关系。

果然,韩复对左骁卫将军道:“天子有令,今夜之事不可外传,等待天子口谕再做进一步处理。”

左骁卫将军是李司之外,南衙十二卫里另一位女将军。

她是S级战斗天赋顶格的人,自认比所有同级都要优越,平日里目中无人惯了,冷不丁被韩复这么一命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意,却也不想惹丽景门门主,不甘不愿地收了队。

见左骁卫走了,沈逆和边烬对视一眼。

看来她们的推测方向无误,一切顺理成章。

除了一点,李渃元是如何控制异兽袭击李极的。

以及,李极死了没有。

丽景门正在收拾残局,边烬和沈逆继续等了一会儿,直到韩复说:“不用等了,没有你们要等的尸体。”

韩复早就知道她们在高处围观,而这一片尸山里没有李极的踪影。

边烬暗暗拉了沈逆一下,两人离开.

丽景门内。

房判将窦璇玑抱回寝屋,窦璇玑趴在床上,后背不断起伏,忍着痛道:“房判,把刀,拔出来……”

“拔,拔出来?直接拔?”

“是……”

窦璇玑侧着脸往后看着,声音微弱,撑着最后一点精力没有昏迷过去。

“边女郎说,只要……利落地将刀拔起,立即止血,躺几天就没事了。”

“可是,万一我不太利落呢?”

窦璇玑受不了,“废什么话,让你拔就快拔!”

房判被她凶了一下倒是提起了点精神,沉了沉气,跪到窦璇玑身上,左手摁着她的肩膀,右手握住刀柄。

“那我数到三就拔了!”

窦璇玑咬住被角,冷汗津津,闷声道:

“拔。”

房判心下一横,“三”字一落,红刀拔起。

血“呲”的斜斜一道溅她一身。

窦璇玑怕房判害怕,全程忍着半点声没出,只是身子受不住地猛然一颤,随后,待痛楚从峰值跌落,疼痛变成了满满的倦意,无力地躺回床上。

房判立即把淌血的刀丢到一旁,为窦璇玑止血。

血止住了,窦璇玑攥紧的手还没能松开。

即便窦璇玑说了,边烬这一刀非常精巧,看上去像是能要她命,实则休息几日就能好。

可当下的痛苦,还不是窦璇玑自己受着么。

房判无声地握住窦璇玑的手,为她将发硬的关节舒展开。

窦璇玑脸色惨白,但精神还好,回视身后的搭档,虚弱地笑道:

“还是吓着你了?”

房判摇摇头。

“傻子,我没事。”

房判这张脸做不出任何表情,也无法落泪,可她的情绪还是会被窦璇玑感知到。

窦璇玑这个伤者倒是开始宽慰房判。

窦璇玑手臂向后展,拍了拍房判的胳膊。

“只是,边女郎交代要我多装病几日。若是我不装重伤,门主肯定会怀疑的,这事儿过不去,那我这苦肉计就算失败了。”

韩复让窦璇玑去杀沈逆,这是完全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她不可能完成,韩复也不指望她能完成。

韩复的目的就是敲打她,同时也敲打丽景门的其他人,不许与外人结交,否则窦璇玑的下场就是她们的明天。

边烬深知韩复的心思,给了窦璇玑一刀,再提人上门,警告韩复,你们丽景门女官不可能动得了靖安侯府,来一个杀一个。

双方算是结下了梁子,而窦璇玑到底是听从了韩复指令,甚至差点丢了命,在丽景门的名声也算保住。

这便是最优解法。

当然,还有一个解法,边烬也问过窦璇玑,要不要趁机离开丽景门。

当时窦璇玑回避了这个问题,只将刀交给边烬,让她动手。

……

窦璇玑轻咳两声。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日得麻烦你照顾我了……正好,咱们忙碌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

房判:“我一定照顾好你。”

窦璇玑笑了笑,“嗯,信你。”

实在太累,又失血过多,窦璇玑什么时候昏迷的自己也不知道。

房判帮她处理完伤口也没走。

既然答应要照顾好她,便留在这儿,万一她醒来要喝水也能第一时间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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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璇玑的房间实在太小,也没其他地方休息,总不能和她一起挤在床上。

房判随意躺在地上,摘了帷帽,胡乱一裹就睡.

帝国客栈,顶层客房。

裴寂被曾倾洛抱到床上,粗略处理了一下伤口。

处理完伤口曾倾洛确定了,这些伤口都是异兽所为。

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若是她当时晚来一步,裴寂可能就死了。

人已经送回来了,曾倾洛打算离开,离开前对裴寂道:

“你伤不轻,我帮你联系一个医师来。”

却被裴寂拉住了手腕。

“别,叫医师的话肯定会被我姐姐发现的。”

曾倾洛心道,你住在帝国客栈顶层,这般高调,进进出出这么多人看着,难道就不怕你姐姐发现吗?

即便知道她在撒谎,被她那双眼睛瞧着,还是无法抗拒。

“方才我只是给你简单止血,不找医师缝合的话伤口还会裂开的。更何况骨骼内脏伤得如何,也得检查。”

“你帮我缝。我有机械辅助臂。”

“我不是医师啊。给你缝会留疤的。”

“就要你缝。”

曾倾洛一阵无语。

这人好生奇怪,书画大师便是行事作风这般古怪吗?

见曾倾洛不说话了,也没再拒绝,裴寂知道自己得逞了。

曾倾洛默默启动机械辅助臂,对裴寂道:“那你躺好。”

裴寂听话躺下,曾倾洛准备操作的时候,发现床上的女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曾倾洛知道自己这张脸寡淡得很,与美无关,顶多算是长得清秀罢了,又因为自小命运多舛,时常被欺负,骨子里的自卑时不时还会冒头。平日里不熟的人,她都会下意识回避对视。

此刻被裴寂这样的美人盯着看,更是不自在。

曾倾洛努力忽略着裴寂暧昧的目光,让自己别多想,注意力集中在伤口的缝合上。

这机械臂有美容针辅助功能,曾倾洛选了这一项。

裴寂发现了,笑道:“没关系,留疤也没事。”

曾倾洛还是没说话,全部缝合完毕之后,松了口气。

“骨骼和内脏真没办法帮你检查了,你最好还是找人来看看,我走了。”

曾倾洛第二次要离开,裴寂第二次拉住她。

“能不能告诉我,我的救命恩人叫什么名字?”

裴寂指尖软软地扣着曾倾洛的手腕,轻轻磨着她的腕口。

曾倾洛目光有些闪烁,手腕被她磨得有点麻麻的,只道:

“今日重逢也是巧合,往后当见不着了,知晓名字也没有意义。”

“有意义。我可以将你的名字记在心上,日后再忆起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心里的眷恋也好有个着落。”

“你……一向都这么轻佻吗?”

曾倾洛被她说的脸红,抽回手。

这一下牵动裴寂的伤口,裴寂捂着腹部痛得说不出话。

曾倾洛无奈,将她手执开。

“给我看看如何了……”

这声柔柔的,很好听。

裴寂:“你命令别人的时候,声音也这么可爱。”

曾倾洛秀气的眉心因凝神而蹙起,薄唇微张,方才因为被触碰而弄红的脸色依旧透着些粉意。

“伤口没有裂开,只是别再……”

话还没说话,曾倾洛的唇就被吻住了。

曾倾洛难以置信。

“你……”

“抱歉,我没忍住。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还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愿望成真。”

裴寂半支着身子,乌丝垂肩,凌乱的裙子之下,丰腴成熟的身躯散发着血腥味和甜香。

曾倾洛被这一吻完全怔住,从脸到耳尖很快被潮红浸染。

裴寂摸着她的脸,指尖在她脸庞和耳朵上缓缓抚过,勾勒着形状。

“没接过吻?”

被陌生人直言不讳拆穿的感觉应该恼怒才是,可这一刻,曾倾洛却有种心被温柔焐住的暖意。

心跳得快要无法呼吸,曾倾洛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别开脸说:“不可……”

裴寂捧着她的脸,轻而易举将她回避的脸庞转了回来,鼻音带着笑,再次分开她已经变得滚烫的唇。

“接吻很舒服的,我教你。”

第67章

混乱的一夜在迷迷糊糊中过去,曾倾洛再次睁眼,满目奢华的空间很陌生,让她一时怔愣。

全景窗外,帝国的天空是熟悉的阴沉,浓密的铅云覆盖在密密麻麻的高楼顶端。

让人喘不上气的新一天,又开始了。

腰间有一只雪白的女人胳膊正搂着她。

后背被饱满的曲线和温热的体温包裹着,耳畔时不时吹来馨香的呼吸。

曾倾洛想起昨夜发生的荒唐事了。

裴寂教她怎么接吻,怎么取悦自己,让自己快乐。

两人在这张床上吻到天亮。

最后,裴寂体力不济,实在吻不动了,抱着她仍不让她走。

“若你走了,我死在此地无人收尸,便要烂在这张床上。别走好不好?我明天还想见到你。”

曾倾洛跟自己说,是太累了,走不动,并不是贪恋其他。

今晚就在此处休息吧,一切等明日再说。

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时发现竟不是梦。

昨夜的事,实在太超出她的人生规划了,曾倾洛将裴寂的胳膊从腰间移走。

本想就此离开,可想起裴寂眷恋的眼神,还是觉得当面说一声比较好。

等她醒来,告知一声再走吧。

裴寂重伤,此时还睡得很熟。

等待的时间里,曾倾洛没有去欣赏高空景观,也没有去享受柔软舒适的沙发,连精致的酒盏器物都没有兴趣。那些都不属于她,她知道。

只走到书案边,凝视案上这卷尚未完成的画作。

画里一片浓郁的黑,风格与她在暗网上看到的裴寂其他作品很相似。

只有一点不同。

这片浓黑之中,有一点点的彩光,少到不似刻意画的,像不小心喷溅上去的。

这一点点彩光格外吸引人,像希望,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让人想要握住。

偏偏那么小,那么微弱,被黑压压的阴郁包裹着。

不知道裴寂用了什么绘画的技法,明明是在一张纸上,却好像距离纸面千里万里,根本抓不住般遥不可及。

曾倾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床上的女人翻了个身。

曾倾洛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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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裴寂根本就没有醒,曾倾洛走近,发现她还闭着眼睛。

醒的时候不好意思多看,趁着她睡着,曾倾洛肆无忌惮地端详她的脸庞,端详到出神。

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看着看着,想要主动亲吻她的心思在曾倾洛心头愈发清晰,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拽着,沉入裴寂的美色之中。

睡梦中的裴寂伤口发痛,难受地“嗯”了一下,打断了曾倾洛的思绪。

忽然清醒,曾倾洛立即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在干什么?为何要趁她睡觉偷偷瞧她?

曾倾洛身上穿着昨夜裴寂给她的睡袍,此刻觉得人很不清醒,浑浑噩噩的,便去了浴室,将水温调到最凉,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洗完,倒是清醒了不少,心里那团说不清的火暂时压了下去。

从浴室出来,拿来裴寂说她可以“随便用”的一次性洗漱用具,心事重重洗漱的时候,身后缠上来一个女人。

“早啊,还没告诉我名字但已经接过吻的小宝贝。”

裴寂环住她的腰,比曾倾洛高出半个脑袋,轻松吻到她的耳朵。

“嗯?怎么这么凉?”

曾倾洛吓了一跳,立即从她怀里挣出来。

“怎么了?吓着你了?”

裴寂打了个呵欠,走入净房。

“你等我一会儿。”

曾倾洛红着脸,对净房内道:“我只是想当面跟你告别,在等你起床。”

里面水声阵阵,裴寂没应她,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裴寂沐浴出来,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曾倾洛不好意思看她,重复了一遍想要当面告别的话。

裴寂什么也没说,直接贴上来圈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洗漱台边热吻。

非常成人的湿吻,从唇弄到脖子。

曾倾洛知道自己可以挣扎的,裴寂受了重伤,她明明可以反制。

可被她咬住肩头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奇异的快乐再一次锁住了思绪。

别说反制,怕自己的动作稍微一大就会再弄伤裴寂,曾倾洛甚至都没舍得动弹。任裴寂蹭弄着,启开唇齿,毫不客气地剥去她的理智。

“好甜。”

或轻或重地品尝完曾倾洛的脖子和肩头,裴寂舔着红唇,去拉她的腰带。

曾倾洛立即摁住,“我该走了。”

裴寂的唇再次挤到她的脖颈里,整个人都往她怀里撞。

重重的挤压感弄得曾倾洛压抑地哼了一声。

“舍得吗?”

裴寂的掌心贴着曾倾洛的腿侧,指尖掀起下摆的一角。

“我,根本不认识你……”

被抚弄的感觉太灼人,曾倾洛仿佛被一只化了形的美人蛇纠缠,剥不开挣不脱,只能任她从肌肤上一点点滑过。

裴寂的笑声贴着曾倾洛被吻至濡热的耳朵。

“那你想从我的唇还是手开始认识?”

“……”

从洗漱台缠到床榻,这些对曾倾洛而言实在太陌生,从未想象过的事,突然像列车般撞入她的生命。

昏昏沉沉间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和这相当于陌生人的女人做这种事。

但很快乐,快乐到裴寂轻而易举得到了她的名字,年龄,以及一切。

“刚刚十八岁,好年轻。”

裴寂的伤在隐隐发痛,但身下人轻易就被浸染的模样实在太可爱,让她无法停止。

“你……多大了?”

曾倾洛双眼迷离着,垂着眼眸看正在吻自己腰线的女人。这么美的女人对她这般亲密又主动,难以置信。

“比你大八岁。”

裴寂在她腰侧尽情地啃咬,手中揉碾的动作也没停。

曾倾若突然低低喊了声“不”,颤抖着去扣裴寂的手腕。

裴寂咬着她的下巴,给她看湿透的手掌。

“年轻真好。”

生涩的曾倾洛完全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些事,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弄成这样,羞赧至极。

裴寂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跪在她面前,抬起浮满了香汗的脖子,发丝粘在肌肤上,美得不似凡物。

裴寂亲了亲肩上的腿。

那是沈逆为曾倾若做的义体。

吻到义体和原体的交接处,裴寂感叹了一声:“可怜的小宝贝,断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奇妙的感觉让曾倾洛头皮发麻,又因为裴寂的话鼻子猛地发酸。

不知第几次,曾倾洛已然泥泞不堪,混混沌沌间,眼前出现了方才看到的那幅画。

一星点的彩光仿佛就在眼前。

吻再一次汹涌而至,坐在她怀里浑身颤抖不止的时候,她对曾倾洛说:“你可以抱住我哦。”

曾倾洛带着汗水的双臂无声圈住裴寂的脖子。

裴寂单手环住她过分纤细的腰,在她肌肤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痕,夸奖道:

“真是姐姐的乖孩子。”

想要离开的人终究没能离开。

纠缠得太久,太累,曾倾洛沉沉地睡着了。

裴寂面无表情地洗手时,窗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殿下……”

这儿距离曾倾洛睡觉的寝屋隔着正厅,裴寂打开窗,康逸蹲在外墙的外饰物上,凌乱的头发上还沾着血迹,一只胳膊没了,脸上三道野兽抓出的深痕。

“殿下您没事……”

康逸还没说完,裴寂抡圆了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后半句话被她硬生生打没了。

裴寂一双眼几乎能将康逸撕碎。

“我差点死了。”

康逸垂着头,“请殿下恕罪。当时异兽来得实在太猛,超出我们的预料。”

“我不想听借口。为什么异兽会成群结队攻击我,给我查。”

“喏!”

康逸正要走,裴寂叫住他。

“打疼了没有?”

“没有……殿下力气小,怎么可能会打疼奴。”

“那就好。”

方才还怒不可遏的女人,此时又笑得温柔婉丽。

“别死了,你们都要活着,我离不开你们的。”

康逸激昂领命,浑身的痛楚仿佛因她这个笑而消失殆尽,转身沿着外墙下行,飞檐走壁,宛若一只灵活的猿。

裴寂关上窗,回到床上,从曾倾洛身后抱住她。

曾倾洛在睡梦中“嗯?”了一声,似疑惑,又似舒服的哼呢。

怀里的小娘子和以往任何一件她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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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意思。

她只为得不到的东西着迷。

裴寂故意将怀中人吻醒,被吻醒的人也没有半点脾气。

指尖轻碾,连受不了的地方都那么普通,一番抵弄便带她去了。

轻易将这具年轻的身体染成了她的颜色。

裴寂乏味地想,可真好掌控啊。

撩起青丝,忍不住幻想一些更有趣的场面。

沈逆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呢?

是不是很难取悦?

……

靖安侯府,主屋。

边烬洗漱回来时,见沈逆正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一支蘸了墨的笔,面前铺了张纸,似要写信。

在这个世代,手指点一点就能将电子化的信件传到千万里之外,除了一些重要节庆的请柬,很少会有人动笔手写了。

边烬:“写信。”

“嗯。”

“写给谁。”

“窦璇玑。”

沈逆想了想,又道:“先前我救她,只因她重伤在我面前,并未想过借此与她结缘。可现在,那韩复居然因为我救了窦璇玑,就让她来杀我,那我就偏偏要和她当朋友。窦璇玑为了不让我为难,甚至愿意舍身赴死,这等有情有义的人已不多见。我正要写一封结交信给她。丽景门不是人待的地方,若是她想摆脱丽景门,我也会全力支持她。”

“这是好事,如何在犹豫?”

“没有犹豫。只是,现在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家室,有夫人。与人结交,自然要让夫人先知晓。”

沈逆这两声“夫人”,让边烬眼眸有些轻闪。

还以为边烬又要回避这个话题,没想到边烬帮她研墨时道:

“侯君想与谁结交便与谁结交,有我在侧,不会让侯君有后顾之忧。”

虽然说话的时候边烬完全没看着她,甚至没有回敬一句“夫人”。

可这两声“侯君”依旧让沈逆心折。

结交信一笔写就,一直等到子时,沈逆趁着夜色亲自操纵侦查鸟,顺利将信送到窦璇玑手中,没被丽景门其他人发现。

从侦查鸟传回的画面来看,窦璇玑被这突然出现的奇怪东西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异兽。

房判甚至拉满了弓,打算把它射下来。

结果发现有信,展开一看,窦璇玑小脸都看红了,最后还担忧地对侦查鸟说:“你快走。”

侦查鸟顺利离开丽景门,沈逆不着急等窦璇玑答复。

她在信中鼓励窦璇玑离开丽景门那处吃人之地,但也明白,窦璇玑自小在丽景门中长大,那是她的家。

离开家需要勇气,也需要筹谋。

沈逆当然不会强迫窦璇玑,一切交给她自己选择。

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以后她在长安城多了一位随时能见面,愿意赤诚相待,相互扶持的朋友。

才过了一日,窦璇玑状态就恢复了不少,沈逆更安心了。

小黄雀已经被收到柜子里,现在晚上有师姐可以抱,她便无情地抛弃了小黄雀。

两人一同躺入被窝,原本是一人一床被,这些日子沈逆总是要边烬抱她才能睡得着,另一床被子便和小黄雀一样被冷落了。

今晚还是要师姐抱。

被沈逆缠着要抱抱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双极楼的岁月。

边烬:“不是说长大了么,还要我哄。”

沈逆义正严词道:“长得再大也是你的小师妹啊。”

边烬笑着说:“口舌之争,我争不过你。”

沈逆很自觉地躺到她怀里,拉住她寝衣的衣角。

“那就别争了,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最近亲密度特别难涨,睡觉的时间这般长,就当是多巩固一下亲密的基石吧。”

其实最后十个亲密度,只要突破最后一层关系,彼此交付,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但边烬心有所虑,沈逆不会勉强她,只是往前走的脚步也不会停。时不时戳一下亲密度难提升,以防师姐忘了还要开通连理模块这件事。

今夜又顺利霸占师姐的胳膊当枕头。

边烬性格天生如此,很难主动,却也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甚至在沉默中微微调整了姿势,好让沈逆枕她枕得更加舒服。

感受到边烬的细心,沈逆得寸进尺的心又再蠢蠢欲动。

“师姐,我的腿想放在这儿。”

沈逆点了点边烬的腰部。

此刻两人都是侧卧,沈逆想要姿势便是腿压着边烬,整个人环抱着她。

边烬:“太亲密了。”

沈逆眨眨无辜的眼,“不亲密,能提升亲密度吗?”

“……好吧。”

沈逆不是感觉不到,自那日被边烬拒绝最后一线后,边烬对其他亲密之事也有点回避。

不管是因为名为师姐妹,实则类似抚养的关系所带来的禁忌,还是其他原因,暂时突破不了的关系沈逆不强求,但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当然不允许关系再倒退。

边烬肯定也不想半途而废,记忆她是一定要找回的。

幸好当初沈逆向李渃元求了这婚,难以想象若是现下她俩没有成亲,边烬想要找别人开通连理模块……

沈逆长腿搭在边烬身上,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师姐只能是我的。

就算利用,也只能利用我。

边烬下巴抵在沈逆的头顶,感觉怀里人暗暗将她箍紧,不明所以,但先顺了顺她后背安抚着。

“怎么?”

“没怎么。”

沈逆这等扭曲的心态自然不能跟边烬说,找了个别的话题道:

“只是觉得师姐好厉害。”

“嗯?”

微微上扬的语调,被沈逆夸赞的原因,她想知道。

“窦璇玑这件事若我来处理,恐怕斗不过韩复那个老毒物。师姐处理得这般干脆利落,好生厉害。方才我便是在想,若是没有师姐护着我,我该如何是好。”

这番话是出自沈逆真心,除了斗不过韩复这点,其他的都是有感而发。

韩复是难应对,可沈逆也不是全然没办法,只不过没有边烬帮忙的话更麻烦,可得与她周旋。

如今有师姐护航,她脑子都不用转,跟在后面摇旗呐喊,捡捡队友便是。

长安风谲云诡,时局因李褚的流放和李极的加入变得更加难测。

无论哪个派系都在营私植党,那她也要多植些死党,以防政局更迭时无人可用。

她方才的话带着心机,是想暗戳戳地把“我离不开你”安插到边烬的心上。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请.收.藏<ahref="http://m.00wxc.com"target="_blank">[零零文学城]</a><ahref="http://www.00wxc.com"target="_blank">00文学城</a>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沈逆长大了,懂事了,得学着哭一哭。

边烬的轻笑声从脑袋顶上传下来。

“是么,狡诈的靖安侯斗不过韩复?过谦了。”

沈逆被噎了一下。

她了解边烬,边烬也同样了解她,毕竟是亲手养大,一日日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有个几个心眼,又长在什么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

“怎么是狡诈……”

沈逆在边烬的脖子上轻咬一下。

边烬被她弄得很痒,笑道:“好吧,足智多谋。”

肩膀缩了一下,但是完全没躲,就宠着沈逆。

边烬的宠溺让沈逆非常受用,只是这么美的长腿搭在腰间好久了,真的没人想要享受一下吗?

今晚的气氛太好,亲密度依旧没有动静,沈逆打算尝试从心与心相贴的方向突破。

“师姐,你都没怎么跟我说过在死城的事。你和韩复怎么认识的,师尊又为什么将你带回双极楼?”

边烬的确没说过。

边烬跟沈逆说过的睡前故事,不是温馨可爱便是历史典故,死城那段灰暗血腥的日子,她不曾提及。

边烬:“不是多好的回忆,你想知道?”

“想。”

关于边烬的事,沈逆全部都想知道,更何况那是她生命之始。

边烬眼眸微澜。

“我人生第一个印象,是海一般望不到头的垃圾场,以及身边耶娘的尸体。”

第68章

那片垃圾场堆集成的海洋里,边烬的阿娘只剩上半身,依旧紧紧将她护在怀中。

她的阿耶浑身的义体早就不知散落何处,一双眼死死盯着天际。

这些她都不知晓。

待她开蒙,听收养她的姐姐提及捡回她的细节,再回去找时,新的垃圾山早就拔地而起。

别说是耶娘尸首,就连当初那个垃圾场也已经被更大的垃圾场吞并,半点痕迹都寻不着。

这是属于死城的“沧海桑田”。

她究竟出自哪一族,哪一支,已经深深埋在一堆废料之下,无法重见天日。

收养她的姐姐姓边,她就跟着姓了边。

收养她的姐姐说,捡到她时,垃圾场正在焚烧,本来她只是路过,听到婴儿的哭声才进去一探,没想到救出个小孩。既然是在灰烬中活下来的,就名为“烬”吧。

边烬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四面合围,可以挡风的“房子”,也不知道家是什么,住在一处破损的桥洞里,日日守着投放垃圾的时辰。时辰一到,漫天的垃圾倒下来,她们便冲进垃圾场,削尖了脑袋在一堆尸体、废物里刨出些能卖出点银子的物件。

那姐姐长什么模样,边烬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初把她当做唯一的家人,姐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儿。

对方却非常嫌恶。

“别把我当妈,我可不想白养你。交不上饷银就给我滚蛋。”

边烬什么也未说,只乖乖地点了点头。

边烬那时年纪小但手脚格外利落,每次刨回来的东西要先交到这个姐姐手里,再往下分。

边烬带回来的东西最多,分回来的却非常少。

姐姐说她这么点个子,给多了也浪费,她又吃不完。

其实那时边烬的战斗天赋虽未完全觉醒,已显端倪,年纪是小个子是矮,但她需要的食物比成年人都多,吃不够也不知道藏不知道讨,就饿着。

再饿她也没有抗议过,甚至从不开口说话。

那个姐姐对别人说,她是个小哑巴。

边烬还记得无数个夜里,她抱着自己睡在桥洞,从垃圾堆里抬头看天际,伴随着肚子咕咕的叫声,试图在一片昏黑中找到传说中的星星。

不久后,姐姐死于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争斗。

这种争斗在死城每日都会上演,不过就是抢垃圾,抢食物,抢地盘,抢外城人的悬赏。死城里无数派系,无数的小团伙,有时候为了一块发霉的面饼都能搭进去好几条人命。

姐姐是为了一条义腿死的,她偷了乌贼帮二当家看中的一条义腿。

那义腿就是个报废品,已经坏了,不能弯曲,但长度和她刚好契合。她早就想换掉用了六年那条长出一截的破烂了,趁夜悄悄去偷,被乌贼帮的人发现,就地打死,尸体丢到垃圾堆里。

小团伙都知道姐姐死了,没人敢为她收尸,只有边烬去了。

边烬将她七零八落的遗骸都拾回来,努力拼在一起,再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将她埋了。

乌贼帮从那晚后销声匿迹,有人说是被边烬灭了口,不过边烬知道,灭口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人就是韩复。

当初的韩复和边烬一样大,不过五岁。

死城之外的人无法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恐怕饭都自己吃不利索,能做什么。

死城里五岁的孩子,杀人放火已经做得样样“出色”。

韩复投毒,将整个乌贼帮的人毒死,连带着他们的资源也一抢而空。

边烬去为姐姐收尸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幕。

至于为什么是边烬杀了整个乌贼帮的传闻会传遍整个人死城,恐怕只有韩复只知道了。

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坏事,从那之后,边烬的名声在死城渐大。

知道她心狠手辣,敢惹她的不多,一些走投无路的孩子都跑来投奔她。

边烬依旧不爱说话,不过大家也知道她不是真的哑巴了。

彼时死城有两大帮派,其中一个帮派向边烬抛出橄榄枝,想拉她入伙。前提条件是她起码要杀了另一个帮派的小头目,当投名状。

要知道,在死城朝不保夕,无数人都梦想着能加入这两大帮派,不用再吃发霉的食物不说,夜里也不用担心睡着睡着就被人割下脑袋。

边烬对杀人夺命之事完全不感兴趣,忽略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

不久后她得知,韩复毒杀了对家的二当家,顺利加入这个帮派。

年纪小但手段凶残,极其擅长使用各种剧毒,是暗杀的一把好手。

韩复在死城横空出世,和边烬并称“死城双子星”。

死城双子星的名号传到了城外,当时一心想要扩大师门,培养优秀弟子的双极楼师尊打算从死城里选个小孩为徒,带离那座没有未来的废城。

死城的孤儿是没有户籍的,连贱籍都没有,终身无法离开这座垃圾场。死城恶名远播,都说城中人人贱命,天生暴力,是行走的病毒,不允许离开。一旦想要逃脱,便会当做贼寇通缉,官差和赏金猎人都会全力追捕,不让死城里不安的危险因子往外流窜。

死城的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来到这座城市的人,生于此,也必定死于此。

除非被人收养,拥有户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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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会收养吃垃圾长大,野蛮又肮脏的小孩呢?

双极楼当时美名远扬,师尊竟要来死城选徒,只要十岁以下易教化的孩童。

整个死城沸腾了。

这是摆脱死城的大好机会,师尊给予的不是一个户籍,是重新投胎的机会。

师尊到的那日,上千名孤儿一大早蜂拥而至,迫切希望自己能被挑走。

边烬也来了,没有像别人一样涌上去堵师尊,而是躲在树梢上悄悄地看着。

一个清瘦高挑,满头白发的女人被脏兮兮的小孩们围着,从容不迫地将手里的馒头递给孩子们。

死城里的小孩几乎没见过雪白柔软,还带着点温度的馒头,一个个穷凶极恶地上去夺。师尊的手背被抓脏了,抓伤了,也没有半点着恼,依旧好脾气地分发食物。

边烬回忆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尊。当时她也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吧,头发已经全白了。一开始我只是看到她背影,觉得这奶奶即便满头鹤发身姿竟这么挺拔。没想到她一转头,竟是一张……”

边烬说到此处,顿了顿,继续道:

“竟是一张模糊了年龄的脸,不着半点岁月的痕迹。”

沈逆猜测,边烬原本是像说“竟是一张倾城绝美容颜”之类的话。她看过师尊的照片,的确很美。

估计是怕沈逆问她“吾与师尊孰美”这种荒唐话来,所以临时改了口。

自己的确会这么问,沈逆忍不住笑出声。

边烬:“嗯?”

“没事,你继续说,神仙一般的师尊后来是怎么选了你当徒弟的。韩复去了吗?”

边烬不免疑心,沈逆这逆徒口中“神仙一般的师尊”不是什么真心话。

“韩复自然去了。师尊分完馒头,让大家吃饱之后,出了一道题。”

师尊说,就在死城东南方向三里地,有个名为紫羽鸠的巨型鸟类的巢。这种鸟是群居的,性格暴躁非常有攻击性。她想看看谁将鸟蛋带回来最多。

听到这种题目,一群在你死我活中长大的小孩自然兴奋,立刻出击,冲向紫羽鸠的鸟巢。

韩复是第一个回来的。

紫羽鸠鸟蛋非常大,每个都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

韩复拖了一整个鸟巢回来,里面装着六枚蛋。

她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似是受了重伤。

彼时边烬还没有回来,韩复和师尊的对话是事后听别人说的。

韩复对师尊说:“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点,我可以当你的徒弟,但是你必须把我阿娘带上。否则我不跟你走。”

沈逆听到这里,插话道:“韩门主从小就这么气势汹汹啊。她是觉得自己赢定了。她阿娘是什么情况?”

“听说她耶娘都是医师,以前住在死城之外,阿耶给人看病的时候没能把人救活,病人的亲属活生生将他打死。她阿娘当时怀着她实在走投无路,才跑到死城。那些追杀她的人天涯海角都会追,但是一入死城便算她们死了,追杀也就停了。”

“所以,韩复实在死城出生的。”

“对。她娘生她的时候正在逃亡,身体落下不少毛病,生她时更是去了半条命。韩复知道她家的过往,便逢人便说学医救人没有好下场,所以她这半生都在用毒、杀人,如今更是以身练毒。”

沈逆用手指卷着边烬的发梢道:

“师尊没选她当弟子,应该也是看出了她的邪性。那你呢,你带了多少蛋回来?”

“一个也没有。”

这倒是出乎沈逆的意料。

“一个都没有?”

紫羽鸠的确非常凶狠,除了韩复,当时死城的小孩能带回鸟蛋的寥寥无几。

而师尊当时也没有回应韩复,全部人都在等边烬。

边烬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一个鸟蛋都没有,身上半点伤都未见。

师尊好奇,问她怎么回事。

原来,边烬找到一处鸟巢时,发现鸟巢内有五枚蛋,其中还有一只刚刚破壳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幼鸟。而幼鸟的耶娘就在不远处的合力大战天敌——一只非常强壮的蓝爪红隼。

边烬对师尊说:“它们在保护幼崽,我不想趁火打劫,所以没有取蛋。”

师尊问她:“那你帮忙它们杀了蓝爪红隼?”

“没有,我只是赶跑了它。或许它家中也有等待它回去的幼崽和伴侣。”

周围人窃窃私语,师尊听完边烬所言,对她非常赏识。

“小小年纪竟这等宽仁,实在难得。”

边烬道:“我不宽仁,我杀过很多人。”

能在死城活着,手不可能干净。

师尊道:“蓝爪红隼何等厉害,恐怕A级战斗天赋者都未必斗得过。你一个半大点的孩子居然能将它赶跑,还不受半点伤,实在难得。强者仁心,是我所求的徒儿。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前往双极楼吗?你会是我第一个徒儿,也是未来双极楼的大师姐。”

边烬没想到自己什么也没带回来,还是被选中了。

“不开心?”师尊蹲下来与她平视,“有什么顾虑?想要带着谁一起走么?”

站在人群间的韩复慢慢后退,留下最后一抹怨恨的眼神。

有些孩童是跟着边烬的,受她的庇护,但她知道,这些孩子只不过想依仗着她混口饭吃,没有人非她不可。她走了,这些人会投奔新的帮派,很快忘了她。

边烬摇摇头,只问了师尊一句话。

“双极楼能看到星星吗?”

……

边烬跟着师尊去了双极楼,那时的双极楼不似日后兴盛,楼宇屋舍很多都是边烬和师尊一起建起来的。

师尊有不少好友往来,也时常会带边烬去城里购置些物件。

师尊名气大,大家都知道她收了个死城来的徒儿,有些顽皮的孩童见到边烬就会捂住鼻子,假装闻到臭味,在一旁起哄。

边烬渐渐明白城外人对死城孤儿的偏见,从那之后,每天都要梳洗数遍,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不容有一点脏污。

沈逆听到此处心里酸酸的。

所以师姐洁癖的毛病,大概就是因此而生的吧。

不想让边烬再回忆难受的过往,沈逆和她十指相扣道:

“我还有多久才登场?”

边烬被她逗得笑了一声。

“很快了。我到双极楼两年,还是很喜欢去西极峰看星星。某个雪夜,我在西极峰捡到了你。”

“当初为什么会愿意将一个陌生的小孩带回师门?”

提到这件往事,边烬的眼眸缓缓覆上了一层温馨的暖意。

“那时,你握住了我的手。”

粉团似的小婴儿,是边烬见过最漂亮的小女孩,却被冻得浑身哆嗦,可可怜怜。小手抓着边烬的手指,原本在哭,一见到她就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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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眸垂泪,好奇地打量她的模样,边烬依旧清晰地记得。

当时只觉得与这个孩子有缘,来看星星却碰到突然降雪,提前下峰,晚来一步可能她就冻死了。

手指被冰冷的小手握住,边烬动动指尖,轻挠她掌心。

她还是冻得难受,但被这一挠缓解了不少。

边烬敞开斗篷,将小婴儿贴在怀里暖着,四下寻找了一圈,在风雪里呼喊,有没有人丢了孩子。

大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她。

边烬捏了捏小孩有了些温暖的小脸蛋说:

“你只好跟着我了。”

之后的事,沈逆都知道了。

边烬还在说:“其实很奇怪,西极峰那么陡峭,刻意攀爬都需费些力气,怎么会有人将婴儿遗落在那?”

沈逆思绪已经飞到别处,不免想,当初师姐第一次抱住她的时候,姿势应该和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只是两人都长大了。

在师门时,沈逆听过不少师尊的事。

师尊之所以要收徒,正是因为染了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给帝国留下最后一点遗产。她几乎行过了所有大陆,最后挑中了边烬。

这么说起来,自卑的死城孤儿变成了撑起双极楼的大师姐,又远征北境,曾被万众敬仰,离不开师尊的培养。

还是要感谢师尊,要不是师尊慧眼识珠,边烬如今会是什么样?说双极楼重塑了她,此话不假。

更甚者,没有师尊,沈逆恐怕也无法与边烬相遇。

师尊到底对师姐有知遇之恩,沈逆庆幸自己后来记得把师尊遗作从渣斗里捞了回来,放在工作室里供奉着。

看边烬似乎陷入了对师尊的追忆里,有些出神,沈逆往她怀里拱得用力了些,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那韩复是怎么到李渃元身边,一手创办了丽景门?”

“当初李渃元登基不久,帝位不稳,想要暗杀她的人不少。而韩复的阿娘死了,她在死城里兴风作浪,恶名昭彰,有人出了大价钱悬赏她,她被一位顶级的赏金猎人打成重伤,险些死了。同一时间,李渃元消失了三日,再出现在长安时,身边就多了一位神秘少女。”

“李渃元特意去死城救下韩复?是听闻她的恶名,还是早就在留意她?”

边烬看向沈逆,“悬赏韩复的人出手阔绰,身份成谜。”

沈逆被边烬这句话说得头皮一紧。

“你是说……悬赏韩复的就是李渃元?伤了韩复,再去假装去救她?”

“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死城之内再大的风波,外界是不会管的。居然有人为了杀一个无法到外界作乱的孤女而一掷千金,之后又销声匿迹,实在很反常。”

“可是,韩复居然能因为被李渃元所救,就对她死心塌地么……”

沈逆对韩复这个人的观感停留在她浑身是毒,手段残忍上。

“韩复其人性情淡漠,但为了她娘什么事都愿意做,她娘死后更是破罐子破摔般发泄。可想而知她不是没有情感,反而极其需要情感寄托。李渃元恐怕早就在观察她,在她娘死后设局害她,再在她危难之时伸出援手,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哄得她成为信徒。韩复之后为她创建丽景门,甘愿成为她的脏刀,甚至不惜以身练毒,可想而知李渃元与她而言极其重要。李渃元手段不凡,这是肯定的,不然无法稳坐帝位二十多年。”

边烬对死城孤儿的心态十分了解,因为她也一样。

不是没有情感,反而极其需要情感寄托。

所以,当初小沈逆握住她手指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这孩子需要我”吧。

沈逆难过地想,在死城流浪的那些年,生命才刚刚开始的那些年,吃了那么多苦的边烬,还是愿意收养素未谋面的陌生小孩。

边烬正说着韩复的事,忽然眼前浮现一行字。

亲密度加了一。

边烬:?

还是很喜欢师姐。

“喜欢”的情绪从沈逆心口里不受控制地往上涨潮。

无论是人生初始,还是现在,沈逆都需要她。

边烬不知道为什么沈逆突然吻上来,但这次的吻和先前略有些不同。

不是深入占有,而是缠绵地想要与她融为一体。

小舌一点点疼惜地抚过唇齿,边烬快要被这份炙热的情愫融化,双眸软软地闭上。

这些日子被边烬呵护着,沈逆已然忘乎所以,跨坐到边烬身上,一边说“师姐抱我”,一边将她唇舌启得更开。

边烬被她吻着,还轻缓地抚她的后脑勺。

像纵容最心爱的小兽,在自己怀里娇蛮放纵。

第69章

这一夜,韩复一直守在李渃元寝殿门口。

内侍跟她说了,陛下身体抱恙,谁也不见。

韩复不走,一直站在殿前。

内侍都睡了一轮觉了,醒来一看,韩复还在。

内侍有些犯难,上前想继续将韩复劝离,却听寝殿里李渃元道:“阿复,你进来吧。”

韩复走入殿内,见李渃元卧在床上,看见韩复正要开口,一阵惊天的咳嗽。

韩复立即上前,“陛下,需要宣太医吗?”

李渃元摇了摇头道:“就算让他们来,也只能开一些治疗咳疾的药。这么多年了,他们根本诊断不出朕得了什么病。一直死不了,也无法好转。你让他们来,回头朕若真的宾天,这些人不得都陪葬么?犯不着的。”

韩复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万岁。”

李渃元又咳了两声,向韩复伸手。

韩复感受到空气的流荡,知道李渃元想牵她的手,主动抬起双手,将李渃元冰冷的小手焐到掌心里。

“没有人能永远不死的,阿复。”

韩复垂着头,用指腹勾勒着李渃元手掌的轮廓,仿佛要将这轮廓深深刻入记忆里。

“没有人能永远不死,但是,机械可以永生。”

李渃元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句话能从最讨厌机械的你口里说出来。”

韩复是这个世代的异类。

在机械大行其道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替换成了义体。

当初她双眼因练毒而毁,也没有听从机械师的建议,将它们替换成义眼。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宁愿不能视物,也绝对不被机械污染”。

当初的傻子,如今成了黑魔方绝对吞噬不了的独特存在,像一个讽刺的符号,扎在了这浑噩荒诞的时代。

李渃元身体日渐虚弱,最高研发署和内廷的机械师早就创造出了全机械化的机械人,技术已经接近成熟。连专门为李渃元定制的“重生计划”也早就做了好几个方案,确保万无一失。

只要李渃元愿意,重生计划就会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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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移植大脑模式。这种模式适用于李渃元大脑完好无损,只有身体其他器官被疾病或意外破坏,造成生命质量的严重下降,甚至危及生命的情况。将大脑移植到纯机械体之内,往后更换器官和身体零件就更加方便了。

当然,人类的原生大脑也有衰老,死亡的一日,这是现今科技依旧无法挽救的极端问题。

另一种是记忆移植模式,顾名思义,就是将人类大脑的所有记忆复制一份,再传输到另外一个身体里。

这恐怕是所有模式、计划的殊途同归。想要依靠机械永生,最后都需要踏上记忆移植这条路。

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复制所有的记忆进入纯机械体也好,进入其他硅基形态甚至电子形态也罢,他们都能继续和亲友交流,甚至生活在一起。

可李渃元不愿这么做。

她对此感到恐惧。

对记忆移植模式,李渃元只提了一个问题:“谁能保证在全新的载体里醒来的,还是我?它只是复制了我的记忆,我的灵魂还遗留在原本的身体里。你们要怎么复制我的灵魂?”

李渃元的提问,让重生计划所有成员哑然。

复制了记忆,重塑一个全新的“大脑”,再装入新的身体里,那就是重生吗?

你还是你,你的灵魂还会在吗?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所以迄今为止,李渃元即便病情愈发严重,重生计划依旧没有端到台面上来。

寝殿陷入一时的寂静。

李渃元咳了两声,打算说点别的。

“听说你们丽景门和靖安侯府,因为一个小女官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韩复“嗯”了一声。

“没死吧。”

“没有。靖安侯府也只是威慑丽景门。”

李渃元笑道:“朕只不过想让你敲打敲打,怎么还弄得人尽皆知了?传出去还以为朕与靖安侯君臣不和呢。”

韩复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压了下去。

“以靖安侯的脾气,早朝时肯定要参你。”

韩复冷笑道:“她瞒着修好边烬的事儿不报,若要参,微臣自与她对参。”

李渃元手从她掌心里抽了出来,又拍在她手背上。

“阿复,你了解边烬,却小看了沈逆。她俩都去民政司开通连理模块了,恢复边烬记忆一事不可能瞒得住,她需要向朕交差,但这只小狐狸不可能不讨点好处。估计她早就打算将边烬康复一事抛到明面上,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阿复,这件事你便是给她了机会。”

韩复眉心微皱,被李渃元这么一提点,明白了。

“所以沈逆会以修复边烬已有进展,却因为我,边烬险些再度受伤,差点功亏一篑为由参我。甚至以此为借口,再拖延回报探查边烬记忆进度的时日。”

李渃元道:“主要参你,连带着丽景门可能都会遭殃。如今吏部的人都为她马首是瞻,正是在千方百计讨好她的时候,或许无需她自己开口,吏部就会帮她办妥了……”

提及吏部,韩复想到了李极,觉得李渃元丝毫没有提及李极在郊外被异兽群围堵一事,的确和自己所想一样反常。

看来全境追踪器的确是李渃元用她自己的权限切断的。

可是,李渃元是怎么操控得了异兽?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在城郊时,当着南衙十二卫和沈逆边烬的面,韩复还是帮李渃元遮掩了过去,不让南衙十二卫细查现场,以免被发现异兽的行为异常,令不该知道的人起疑。

“……所以,此事得在朝堂之外解决,别让靖安侯真的借故继续拖延下去。”

韩复走了一会儿神,没太听清李渃元方才在说什么,不过跟随她这么多年,为她办了太多事,自然明白她想让自己怎么做。

“微臣会办妥的。”

“委屈你了。”

“不会的。”

和边烬手段类似,李渃元不过是想借丽景门的手去向靖安侯府施压。

博弈,不是图穷匕见,博的是心态,是威慑。

甚至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边烬真的在丽景门大开杀戒,那李渃元便多了一个拿捏靖安侯府的筹码。

与此同时,用丽景门拖住靖安侯府的步伐,无论靖安侯府和安王有没有勾结,都是消除了一个可以驰援安王的隐患。

李渃元最想要的,还是安王死。

丽景门只是李渃元的一把刀,没人会在乎刀断不断。

丽景门折了,还有南衙十二卫,甚至还有世人暂时看不到的新棋子。

帝王不可能只有一把刀,断了再换便是。

只可惜,安王布下的暗卫比李渃元想的还要多得多。

而李渃元太想让安王死了,以为这次一击即中。人算不如天算,她在孤注一掷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此举非但没能真的杀了安王,还暴露出与黑魔方之间的牵扯。

安王大概率是没有死的,只是损兵折将,得休养一阵子才能缓过劲来。

安王休养的这段时日,李渃元又可以继续布局。

两人的争锋还在水面下。

不过韩复有一点非常好奇。

李渃元言语间,似乎挺真心实意想让沈逆修好边烬。

李渃元当初赐婚这二位,韩复反对过。

沈边二人是帝国目前明面上唯二的双S级天赋者,即便边烬重伤,若两人连心,必定是巨大的威胁。

韩复一直在想为什么陛下能冒这个险,让她们俩朝夕相对,直至今日依旧想不明白。

而且韩复留意到,李渃元在暗中撮合沈逆和永王。

永王的生辰庆典,邀请百官贺寿,便是李渃元的手笔。

可惜永王是个薄脸皮,没能成事。

只是,李渃元想要离间沈逆和边烬这件事就更让韩复不解了。

既然要离间,当初为什么要赐婚?

李渃元是真的想知道叛国罪的真相?

还是即便冒着风险,也想边烬能康复?

毕竟能修好边烬的,只有沈逆。

边烬的彻底康复,对帝位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李渃元就是这么做了。

结合异兽被操控袭击李极之事,韩复心态更加复杂。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了解李渃元,连没说出口的话她都能读懂。

有时候,她又觉得李渃元的行为让她极其陌生。

仿佛这位天子身上藏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

窦璇玑收到沈逆的结交信之后,睡了一夜的好觉。

没有做梦,也没有忽然惊醒,一觉睡到次日晌午。

她从没睡得这么久过,久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房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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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判这只装着食物的脑子,偶尔也会蹦出几句让窦璇玑信服的话来。

沈逆给她写的结交信,她给房判看了。

房判万分羡慕,窦璇玑说:“你傻啊,咱俩搭档,我的朋友自然也是你的朋友。”

房判:“可是,若你离开了丽景门,咱们就不是搭档了。”

一句话给窦璇玑说沉默了。

这两日窦璇玑一直都在等着韩复来查她的伤势,也做了些准备,没想到韩复始终没出现。

当初边烬落那一刀前,就解答过她的担忧。

“你们门主不会查的。”

起初窦璇玑还不信,这两日下来她信了。

边烬到底是曾经的北境总都督,见识和手段远在她之上。

边烬早就看出来了,窦璇玑只是韩复用来威慑靖安侯府的棋子。

威慑后,她的死活并不重要,不值一探。

过往那个为了门主卖命的窦璇玑,雨夜之后不复存在。

曾经浑身的干劲,不眠不休的力气,全部消失殆尽了。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疲软和迷茫。

这日午后,院内空空,其他同僚都出勤了,只剩窦璇玑和房判两人。

窦璇玑在院子里揪了根野草,一边思索着一边随手编了只蚂蚱。

窦璇玑看着荒芜的院内出神。

“我还没决定好。离开丽景门需要交还玉璧的,而且当差这么多年,外面全是仇家,谁听到丽景门这三个字不骂一句?没有丽景门在身后护着,还失去了玉璧,下场可想而知。”

房判:“你可以去当靖安侯府的门客啊,侯君出手应该挺阔绰的,说不定还能再攒出新的玉璧的银子呢。以侯君的威名,应该也没人敢动靖安侯府的人。”

窦璇玑将编的蚂蚱随手丢到案上。

房判说的是没错,她是可以去当沈逆的门客,甚至护院都行。

可是她若走了,房判怎么办?

就房判这性子和天生的缺心眼,别说门主会不会找她麻烦,换个像队正这样冷酷的搭档都够她受的。更不用说第三小队,还曾经有人为了自己立功,故意让搭档送死的。

房判怎么看都像那个会被送去当祭品的傻子。

傻子完全没察觉到窦璇玑的心思,还说:“你编的蚯蚓怎么随便放,回头该找不着了。”

“……那是蚂蚱。”

房判改口道:“咦,你手蛮巧的哎。”

“那你说是蚯蚓?”

房判:……

窦璇玑你真的很难伺候!

房判在心里狠狠骂她一句。

俩人正聊着,忽然身后的小窗传来一阵响动。

房判想说什么,被窦璇玑一下子捂住了嘴。

窦璇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往窗户方向看,窗外传来三声敲击声,像叩门。

窦璇玑更疑惑了,走到窗边,问:“谁?”

“是我,小狗。”

“……”

方才还警惕到发尖的双眼立即垮下来。

“我不认识什么狗,滚。”

“你是小狗。我来找小狗的。”

“想死?”

李司“哎呀”一声:“有正事,放我进去当面商议吧。”

窦璇玑忽然想到一点,淡淡地看了房判一眼。

房判:?

窦璇玑将窗打开,李司一个挺身,像鱼一样游了进来,轻声落地。

李司也不知是为了行走轻便不易被发现,还是有什么其他考量,今日脱去了铠甲,只着武将的官服,红色圆领袍衬得她英姿勃勃。

环视一圈,意料之内,连张交椅都没有,李司很自来熟地盘腿坐在地上。

“听说你受伤了,特意来看看,怎么面都还没见到就凶巴巴的?”

窦璇玑靠在一旁,自上而下冷眼瞧她。

“我也没求你来看啊。”

李司心里砰砰直跳,就是这种随时随地拿眼神踩人的模样,太辣了。

“行,算我自己上赶着非要来看你行吧?听说你中了一刀,怎么看着气色还不错啊。”

“没什么事,劳烦李司将军惦记了。”

窦璇玑双臂抱在身前,寝屋里多了一个陌生人让她不太自在,从门口踢了把椅子过来给李司,顺便看了一下,确定没人后将门关上。

李司开心地坐到窦璇玑给她的椅子上,还没坐稳,窦璇玑冷不丁丢出一句:

“给我换玉璧花了多少银子?”

李司“咦”了一声,去看房判。

房判立即道:“我可没说!”

李司指着她,“你……行吧,本来还是悬案,你这样一开口给坐实了。”

房判:“唔。”

李司问窦璇玑:“你怎么知道的?”

窦璇玑:“知道我寝屋在哪,必定是来过了,但我却不知道,大概率是我不省人事的时候来的。加上你是机械师兼医师,给我换玉璧的能是谁?还用猜么?”

说完,窦璇玑慢悠悠地喝口水。

李司望着她,笑道:“真挺聪明的,那咱俩什么时候成亲?”

窦璇玑一口水喷在房判身上。

房判:……

怎么突然说这么私密的话题?

房判:“我,我走了。”

窦璇玑咳嗽着,一把将她拉回来,红着脸道:“你走什么!你必须在这儿!”

李司看看窦璇玑,又看看房判,结合她俩的亲密无间,懂了。

“若是你俩分不开……一同到我将军府照顾着,也行。”

窦璇玑骂道:“你想的挺美!”

李司正色道:“我可不是因为帮你换了玉璧,过来趁火打劫。瞎子根本不把你们当人看的,何必为不在乎你的人卖命?嫁给我既不必担心仇家来寻,还有人把你当宝贝一样疼着,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随心,我的俸禄也足够养活你,何必留在这里吃苦受气?”.

城郊的异变完全没有传入长安城的百姓耳朵里。

那夜满地的残肢和无数人命销声匿迹,无论是万维网上还是人们的口中,没有半点关于这件事的痕迹。

沈逆和边烬今日一同来做夏衣。

沈逆惦记着夏衣的样式,边烬则全程都在留意坊间民众的交谈。看来这次异兽袭击安王,的确是李渃元所为。只有她才能让这么大的动静完全消失于众人嘴边。

边烬神情冷肃,立在墙后正在听一群大姨闲叙。

忽然脸庞被戳了一下。

边烬:?

原本如刀般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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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她的沈逆从她身后探出脑袋。

“不是说好一起来做夏衣的,结果一回头,人呢?害我找半天。”

不想被大姨们发现,边烬拉着她离开,回到裁缝店门口,边烬才道:“我在探听情报。”

沈逆挽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又一言不发找不到人。

“别探听了,城郊的事没有半点风声。别说坊间,就是暗网上都没有人能说上半句的。此事有人亲自划下句点。若不是咱们亲眼所见,恐怕也得被蒙在鼓里。上面那位办事,向来都是这么利索。”

店主见预约好的大主顾来了,立即和店员们迎上来。

沈逆先去量身,拍了拍边烬的胳膊道:“别再跑了,你知道你啊,很难找。”

店主听沈逆这话,心里蓦地替她一紧。

坐着的那位可是知名煞神,第一次见到本人,长得是美得紧,可也真的冷。面相有点怕人,这位靖安侯居然这么不客气么?别两人在她这小店争执起来,她可消受不起。

没想到,边烬“嗯”了一声,竟是顺从地温和应一句:“知道了。”

店主松了口气,原来靖安侯这是恃宠而骄。

沈逆量完尺寸之后试了几件店里新上的裙子,问边烬好不好看。

脱去了厚重的冬装,沈逆忽然穿上轻薄夏裙出现在边烬面前,画上一对月棱眉,窄袖灵动的间裙染着明艳的色彩,撞入边烬的眼眸里,纤长柔美的曲线好似仙人下凡,灼得边烬一晃神。

“好看。”

沈逆又换了一身,花钿满额头斜红点点,宽袖低胸满头金钗,好生雍容自信。

“这身呢?”

边烬瞧着她轻纱之下隐约可见的雪肩,耳尖有些热,目光移了移,回道:

“也好看。”

沈逆狐疑着,再换一身圆领胡服出来让边烬看。

“不会还是一样的回答吧?”

这身胡服当下男女都皆可穿,轻便英气,算是最为流行的普通款式,边烬看了依旧说:

“好看的。”

沈逆:……

怀疑师姐在敷衍。

边烬有口难言,她是真的觉得沈逆穿什么都漂亮不凡。

只可惜她口拙,想不出其他夸奖的词藻。

店主在一旁笑眯眯地解围道。

“夫人的意思是,侯君丰姿冶丽,再普通的衣衫上了侯君的身上都无可挑剔。”

边烬是这个意思,只是被店主用这么不正经的口吻解释出来,多少有些让人羞耻。沈逆肯定也会觉得是一派浮文巧语,不会当真。

谁知沈逆双眼明动,问边烬:“真的吗?”

边烬:……

没想到当真了。

边烬看她开心,不愿扫兴,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浮浪的夸赞。

“嗯,真的。”

沈逆开心,对店主说:“劳烦,这三套都帮我装起来。”

店主眉开眼笑道:“好咧。那接下来夫人去量量身?”

沈逆知道自己小气,即便是量身也不太愿意别人触碰到边烬,而且边烬洁癖严重,肯定也会不自在。

沈逆说了句“不用”,随后将边烬的尺寸写给店主。

她记性好,从前在双极楼时也需采买衣衫,边烬太忙,都是她帮着边烬购置,边烬的尺寸她自然记在心上。

店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艳羡地看着边烬道:“侯君体贴,夫人可真幸福。”

边烬一阵沉默。

算了,毕竟她和沈逆名义上是双妻,旁人联想到一些轻浮的事在所难免。

更何况,现在她俩恐怕不仅是名义上的双妻。

毕竟每夜耳鬓厮磨,唇齿相缠。寻常双妻恐怕也不过如此。

思绪至此,边烬目光被沈逆那双唇吸引过去。

沈逆为了试衣稍微上了点妆,形状极美的唇微启一丝缝隙,很矜持般,不似夜半独处时那般热情火热,占有欲极盛。

“夫人。”

那双唇突然点了边烬。

边烬蓦然回神,发现自己刚才在想一些糟糕事,怎地最近愈发不像话。

努力正回精神,沉声问道:“怎么?”

沈逆忽然挨过来,鼻尖险些相触。边烬以为她要在此处吻她,双手压在她肩头,低喊一声:

“沈逆!”

沈逆却说:“我收到一封拜帖。正要给你过目。”

边烬尴尬地错开视线。

“原来是看拜帖。”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沈逆明知故问。

“……是谁的拜帖。”

边烬觉得自己因为亲密度的事情,整个人变得很陌生。以前她何时惦记过这等事?

沈逆看她耳朵红红的,转移话题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没忍心再闹她。

“韩复的拜帖。她想明日一早造访。”

“韩复”二字一出,边烬也算明白沈逆为什么挨这么近,与她说小话了。

边烬“嗯”了一声道,竟不意外。

“比我料想来得慢了。”

第70章

昨日李司翘班偷偷溜进丽景门,跟窦璇玑诉衷肠之后,窦璇玑当场就回应了她。

赐给她一个新鲜的“滚”字。

李司:“没事,今天你不答应没关系,明日我再来问问。”

窦璇玑:“你还来?知道我为什么被插了一刀吗?就是因为我结识门外人。你再来万一被发现,我这命还要不要了?”

李司:“那我晚上趁黑摸进来。”

窦璇玑脸都被她气红了。

“半夜爬窗,亏你想得出来。说出去还真以为我和你有什么事呢。”

李司见她嫌弃,心想也是,自己今天空手而来,说什么成亲,一点都不真诚,难怪人家小娘子不乐意。

李司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到蹀躞带时,忽然眼睛一亮。

“说起来真有缘。”

李司将蹀躞带上的一枚腰饰取下,非常漂亮的星蓝色石头,打磨妆点得很精致,塞给窦璇玑。

“这叫璇玑石,与你同名。若不嫌弃你收下它,算是咱俩的定情信物。”

窦璇玑:“谁跟你定……你拿回去。”

李司:“你若不要就丢了吧。”

“你耍无赖?”

李司看得出窦璇玑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笑眯眯道:“对,我耍无赖。行了,一会儿你们同僚该回来了,我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等会,明日你真别来了,不够添乱的。而且我明日有些事要办,不在这儿。”

“什么事?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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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办差事。”

其实她是想去一趟靖安侯府,想回应沈逆的结交信。

“有什么事啊我帮你去办了行不行?你好好养伤,有空重点想想咱俩的事。”

窦璇玑被她弄得嘴角一抽,也行吧,其实无论是她还是房判,此刻都不太适合出现在靖安侯府。

“那,李将军,下官就不客气劳烦您一趟了。”

窦璇玑请人办事的时候多少给了个好脸,虽然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上去有点瘆人吧,起码算是窦璇玑第一次对她真心实意地笑了。

窦璇玑已经能自理了,可之前边烬交代过,这十日之内最好多卧床静养,不要走动操劳,不然康复时日得延长。

她是不太方便出丽景门,但想给沈逆送点回礼。

无论最后她作何决定,沈逆对她的恩情和推心置腹她挂在心上,想尽快回应。

可惜她没加过沈逆好友,没法飞鸽传信。而且沈逆寄来亲笔信,她回一封电子的,不太礼貌。

现下这么敏感的节骨眼,若是她或房判跑去靖安侯府,都容易再生枝节。

要是李司能代她去就不一样了。

李司是金吾将军,整个长安城她不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去靖安侯府拜访,谁也说不出一句不是。

“不是。”李司问她,“你是要我替你去给沈逆送礼?”

从来没给谁送过礼的窦璇玑被她这么一总结,也有点不好意思。

似乎有巴结红人的嫌疑,可她的确只是想要回应那封结交信。

“不方便就算了。”

李司:“不是不方便,是……”

李司没好意思说,先前她给沈逆那两口子下过套,还被人当场戳穿。随后又被沈逆揪到御前演了好大一场戏,现在提到那只小狐狸她还有点应激。

可是,打心底里又不想让窦璇玑失望。

还想娶人家呢,一个小忙都帮不了,往后的事更不好谈。

也行吧,李司心道,就当去靖安侯府露个脸,探个虚实了。

要是她和窦璇玑这事儿真的能成,夫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得和平相处。

李司让窦璇玑给她礼物清单,她去筹备。

窦璇玑望着她认真的脸,忽然问:“李司,你多大了?”

这么一提李司才想起来,两人还完全不了解彼此,连年龄都不知道,这就跟人提成亲的事,不像话。

李司:“过了孟夏就三十了,正当而立之年。”

李司说的时候还挺自豪的,毕竟她是南衙十二位将军中最年轻的,一身功勋全都是自己争回来的,含金量也是最重。

没想到房判小声道:“璇玑,她比你大十一岁哎。”

李司:??

窦璇玑一时无语。

还以为李司是皮肤黑显年长,原来本来就年长。

窦璇玑:“你为何到了这岁数还未成亲?”

李司:“……我这岁数?我什么岁数,我正当年好不好?贞观年间最年轻的金吾将军!是你年纪太小了吧,我还想问问你这点年纪已经在丽景门多少年了,你们丽景门是不是雇佣童工?”

没两句话两人就开始斗嘴,当初在东市差点打起来的气氛忽然又至。

这小小寝屋里的第三个人已经吓成了根棍。

房判赶忙道:“这……是我多言了。璇玑,年纪大会疼人。”

窦璇玑:“疼不疼人不知道,烦人倒是显而易见。李将军,不送了。”

踩人眼神又踩到李司心上,刚才还叫全名,现在又叫回了李将军。

李司在军中发号施令惯了,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恐怕是难讨小娘子欢心。

她改还不行么。

离开丽景门后,李司还是为窦璇玑准备好了礼物,发了拜帖,前往靖安侯府。

进了靖安侯府大门,震惊于这雅致的院落,小桥流水,花团锦簇,一派过日子有媳妇人家的温馨。

李司提着礼物跟随侍女到了内院,正要往里走,被人一把拉住后领子,拽到了一处花丛之后。

李司心下正是疑惑,靖安侯府还闹贼了不成?

这贼好大的胆子,把她拽到此处是想敲闷棍?

回头一看,竟是靖安侯本人。

沈逆拉着李司坐到备好的蒲团上,递给她一碟炸得酥酥脆脆的地豆。

“坐。”

李司:?

沈逆用下巴点了点内院茶斋。

“韩复在里面。”

李司一惊,韩复?那不就是丽景门门主?

幸好沈逆拉了她一把,不然被韩复知道她替窦璇玑送礼来,可要出大事。

李司:“我今日……”

“知道。”沈逆道,“窦女郎让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

沈逆往嘴里丢了一颗地豆。

“秘密。”

李司:……

这烦人的臭狐狸,肯定有事没事就黑入帝国监控系统,到处偷看。

丽景门后门就有个监控,李司去的时候已经破坏了,不过去的路上还有无数监控,肯定会露出破绽。

李司猜对了一半。

沈逆才没空去黑什么帝国监控系统,只是给侦查鸟安装了针对帝国天眼的隐身功能,在她在意的几处投放、监视。

丽景门必然是她最近关心的地点,就算李司弄坏了丽景门的监控,她撅着屁股进进出出的样子也都被沈逆看个正着。

李司气呼呼地吃了一颗地豆,香脆的口感和丰富的油脂让她一怔。

有媳妇的人简简单单一盘地豆,居然也能这么好吃?

李司边吃边和她一起透过花丛去瞧茶斋。

茶斋内,韩复和边烬相对而坐,距离远两人说话声音又刻意放低,听不清。

李司问:“这瞎子是来挑衅的吗?”

“不,来道歉的。”

李司险些被噎着。

李司:“等会,我是听错了么?道歉?丽景门门主的字典里,居然有道歉这两个字?”

沈逆继续吃着地豆。

其实一开始沈逆也觉得挺奇怪,韩复登门道歉,别是个借口。

她都准备好一院子的武器,甚至备好了毒物探测器。

结果韩复还真的带着市售的礼品,连官服都没穿,挂着一脸笑意登门,仿佛真成了许久未见的老友,为丽景门和靖安侯府的冲突来致歉。

边烬让沈逆先别露面,韩复当是受了李渃元的指派,来给那一棒子之后的甜头。但万一还有别的图谋,沈逆在暗处也好随机应变。

沈逆便躲在花丛后暗暗观察,对韩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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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吏部尚书连同一群麾下言官,直接在李渃元的御书房狠参了韩复,连带着将这些年丽景门干的恶事儿全都细数了一遍。

据说当时李渃元的脸上相当精彩。

李极吃了个闷亏,肯定要讨回来,吏部和言官就是她刺向李渃元的刀。

谁都知道丽景门是李渃元的心腹,要是能将丽景门扳倒,自然能为李极出一口恶气。

沈逆本来已经拟好了喷韩复的字字句句,没想到吏部尚书先一步替她喷了。

说靖安侯奉命修复边令史,韩复却让丽景门女官上门寻衅滋事,害得边令史迫不得已自保回击。若真出了差错,岂不是让靖安侯这数月的努力功亏一篑?

沈逆的确是这思路,本以为相当刁钻,竟被吏部尚书看了个透彻。要让沈逆弹劾,也差不多就这几句了。

看来这帝国内廷还是卧虎藏龙,一只只老狐狸平时装狗罢了。

听完沈逆说一藏三的原委,李司也真挺服沈逆。

“你夫人让你戒备,你就是这样边吃边戒备的?”

沈逆没法跟半生不熟的李司说,只要有边烬在,她根本什么都不担心。

就算天塌下来师姐单手撑着,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抱她。

沈逆对李司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然李司将军茶斋里一块喝点?”

李司:……

和那毒物一起饮茶,不怕中毒的,也就姓边的了。

韩复今日来,的确是李渃元授意,息事宁人来的。

手里转着茶盏也没有喝,闲聊了一些死城的往事,见边烬不感兴趣,便说回窦璇玑。

说窦璇玑年轻气盛,不过是提点她几句,就跑到靖安侯府喊打喊杀,惊扰了侯君和夫人,还望侯君和夫人大人有大量,不与她多计较。

韩复随口打官腔,边烬也随意应回去。

“都是陛下的臣子,自当勠力同心,韩门主这些话不必说,我与侯君也是明白的。”

韩复淡笑,正要再开口,边烬先道:“方才你说死城这些年愈发不宜居住,加之黑魔方复苏,异兽横行。”

韩复没想到她又将话头拉回死城,但一来一回间,已经变成边烬掌握主动权。

“正是。你离开的早,那时到底还讲些死城独有的俗律。我走时,连最后的一点规矩都无人遵守了。”

“我听闻从明年开始,不仅本国垃圾可以往死城倾倒,邻国只要交了银子也可以倒。我小时候住过的桥洞恐怕都要被埋了。”

韩复知道这件事是李渃元亲自批允的。

户部每年结算都能结一大笔亏空,李渃元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开源节流。

同意邻国往死城交银子倒垃圾这项买卖时,李渃元还亲自问过韩复,是否介意。

毕竟那是韩复的“故乡”,也是她阿娘长眠之地。

韩复当然想带她阿娘离开那里。

阿娘活着的时候就想,死了,若是尸首能寻回来,一把火烧尽,骨灰也能带走。

可她阿娘被她的仇家弄死,尸骨无存,无处寻觅,只能和无数的垃圾混在一起,永远留在那狗恶酒酸之地。

边烬的一番话,让韩复想起故去多年,依旧会时时入梦的阿娘。

握着茶盏的指尖渐渐施力。

她知道边烬在暗示什么。

韩复红唇轻扬,“既然是座废城,又有什么好顾忌?能用来倒垃圾,造福城外万民,是死城唯一的价值。”

边烬冷笑一声,嘲讽她言不由衷,奴相尽现。

韩复笑容有些僵。

今日她是受命来致歉,不宜在此发生冲突,寒暄两句之后便要告辞。

出于礼貌,边烬送她至大门口。

韩复走了两步,停下,回头问边烬。

“后来你看到你想看的星星了吗?”

……

韩复走了,沈逆招待李司到前厅坐坐。

正想结党,金吾将军就送上门来,沈逆当然要好好结一结。

两人就要去前厅,听见收拾茶斋的侍女“咦”了一下,随后“啪”的一声脆响,沈逆回眸时,见韩复刚刚用过的茶盏平白无故碎了。

李司查惯了案,一见异动,立即发号施令。

“全都后退,不要碰茶具!”

侍女们惊魂未定,统统后退。

沈逆和李司一同上前查看,掌心扫过,倒是没发现毒液。

倒是炸开的茶水烫的惊人。

那杯是韩复用过的,茶早就倒出来了,怎么可能人都走了,茶水还滚烫到会炸裂茶盏?

“是她的内力残留。”

刚刚送客回来的边烬声音传来。

沈逆:“内力?难怪她没有植入任何机械义体,却能喷射毒液。竟是运用内力?”

边烬宽袖一扫,案上茶盏全部掀入渣斗内,半点不留。

“没错,她修炼的是内功心法,与咱们天赋觉醒是完全不同的体系。她将内力残留在茶水之中,人走了,内力还在,一碰即爆。”

李司:“这瞎子挺邪乎。”

心中庆幸,幸好当初她向韩复挑衅,韩复没真的和她动手,不然现在自己未必是个全乎人了。

领着李司去前厅用茶,沈逆缓了两步落到后面,与边烬说了句耳语。

“另一个意识不是还特意打听李司,想让你注意她吗?现在人在这儿了,师姐尽情打听。哼。”

说完沈逆便走了。

边烬:?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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