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最后一丝力气散尽,沈逆没能找到边烬还活着的证据。
衣衫被寒冷的雨水浸透。
伤让她体力大减,这精妙的操控手法,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故意为之。
她倒在乱体上喘着气,看着口中呵出白雾。
乱体坚硬,皮肤被压得很痛。
可是一想到这些乱体有可能属于师姐,她又不忍心怪罪。
意识渐渐下沉,被梦境捕捉。
梦里有几个零碎的片段。
沈逆听边烬说她很小的时候就会走路了,比同龄稚儿早了两三个月,但不爱走,还特别喜欢哭,不好哄,边烬一撒手就闹,边烬只好时常将她抱在怀中,去哪儿都尽量带着。
那时候沈逆小小的手总爱抓取一些事物,吃穿住用行各种器物都被她抓了个遍。
最最喜欢的还是边烬,握着边烬的手一握就是一晚上,但凡给她握着就不哭不闹,变回听话宝宝。
彼时边烬也才是个半大点的孩子,每日师门课业繁重,但再忙都留给她一只手,让她安心入睡。
当时师门长辈都说:“这孩子喜欢你,你俩有缘。”
孤身于世,即便有师门照应,偶尔恍然,依旧有种此生如寄不知所归的孤单感漫上心头。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孩如此依赖她,喜欢她,离不开她。
两人相依相伴,便成了家。
边烬每每在外办差,将回双极楼时,都会跟沈逆提前说一句:
我要回家了。
……
在浑浑黑暗的梦境里行走。
沈逆举目四望,寻找她和边烬的家。
细雨成线,淅零零地飘洒在她的眉眼间。
眼眸中映出一轮黄灿灿的圆月。
那是个中秋节,是沈逆九岁的那年中秋。
万家团圆的节日,偏偏有想争十大门派之首虚名的贼人偷偷寻上山来找师门晦气。
边烬将那些人利落地清扫,师妹师弟们继续安心过中秋。
沈逆捻了一枚月饼,是师姐喜欢的蛋黄口味,面上还洒着些桂花碎。
师姐肯定会喜欢吃。
开心地转了两圈,却没找到师姐的影子。
沈逆在大院里钻来钻去,问了许多人,大家都在饮酒吃肉,完全没注意师姐不见了。
最后有人说师姐好像回屋了。
大过节的,怎么可以自己在屋子里待着?
沈逆寻来盘子,叠了三枚月饼,蹦蹦跶跶地往师姐的院子去,想要敲门,刚叩到门上门就开了。
没锁。
门缓缓张开,浓郁的血腥味从屋内往外蔓延。
沈逆好奇地从窄窄的门缝间看进去。
边烬坐在落地灯前,正在处理自己腰间的伤口。
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吓没了沈逆全程挂在嘴角的笑容。
沈逆后退半步,但依旧紧紧捏着盘子,没让它掉。
边烬发现了她,忍疼而拧起的眼眸,在看到沈逆的那一刻松动了,慢慢变成了温柔的笑容。
“吓着你了。”
边烬鬓角滑落一道发亮的汗水,微笑时眼睫微动,灯光落在睫毛上,点点碎金般闪动。
沈逆其实是被吓着了,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心疼。她摇摇头,把门关上,走到边烬身边,递给她月饼。
“这是我给你留的,你最喜欢吃的蛋黄馅儿。她们吃得太快了……”
边烬把长裙下摆放下,遮住伤口,净手后捻起一块月饼。
“怕我吃不着?”
沈逆点头,目光往她伤口的方向看。
“很痛吧师姐……你为什么要躲起来治伤?”
边烬咬一口月饼,“好吃。”
“是不想破坏节日的气氛,让大家担心么?可是这节日每年都会有啊。”
边烬用指骨夹了一下沈逆的脸。
沈逆:“痛死啦!”
边烬道:“人小鬼大。”
沈逆捂着被夹红的脸蛋“哼”了一下,“我担心你啊,好心没好报。”
夜空忽然被点亮。
无数的绚烂的色彩炸上天际。
师兄师姐们正在院子里放烟火。
从这儿的窗口能看到双极楼的大院,边烬凝望着院中的热闹,半晌,缓缓开口:
“并不是每年都会有。”
沈逆站到她身边,双臂搭在窗沿上,胳膊上枕个小脑袋,侧着脸看向长身玉立的师姐,还是不太懂。
“不就是个普通的中秋么?”
边烬笑了,纤长的手覆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抚过。
“但我就是贪恋这份寻常。”
那时的沈逆读不懂边烬对世间复杂的情绪,又过十年,经历过离别的寂寞和失去的苦痛,熬着一个个漫长的失眠之夜,将记忆里的所有关于边烬的点滴再翻出来仔细品味时,沈逆才渐渐明白相聚的不易。
无愁无痛的日子,便是人间难得。
转眼,边烬曾经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双极楼,在时光里无情地凋零。
那场聚会,当她们再次回到双极楼,没有欢笑没有烟火,只有满眼的物是人非。
“你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站在千山万仞间,沈逆的一句安慰话催下边烬此生唯一的眼泪,激荡了沈逆的余生。
冷泪刻骨,玉面镂心。
边烬的一切都锲在沈逆的一呼一吸间。
在半睡半醒间,沈逆难过地明白了,她为何不带自己走。
不是她食言,不是她狠心。
因为,她走的是条绝路。
……
李司好不容易找到沈逆的时候,沈逆已经再次陷入昏迷,且有些失温的症状,伤口的血把衣衫染得通红。
冷雨越下越大,李司出来时穿得也不多,脱了外衫先给祖宗罩上。
李司喊她,又晃晃她身子,人就是醒不过来,只能把她抱了起来,艰难地从乱体之丘往下走。
刚发现这处的时候李司就很纳闷,这片山一般的乱体是怎么形成的?如同一座堆放废弃义体的巨型垃圾场。
李司把沈逆抱入马车内,又去扫描了些乱体山丘的资料,犹豫着要不要捡一根乱体回去研究,最后还是作罢。毕竟会担心这看似毫无生命痕迹的乱体会复活。长安城现下好不容易安全了些,她可不想再弄些隐患回去。
而且,沈逆会寻到此处,这一大片的乱体应该与边烬有些关系,沈逆可能心里有数。
和边烬有关……
李司无法不脑补。
难道这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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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
李司头皮有些发麻,无法想象边烬经历了什么。
更无法想象此刻沈逆的心情。
设身处地地一想,李司心里酸酸的。
人已经找到了,打算立刻回程,可沈逆那架飞艇怎么办?
就算马车放得下,李司的便携式机械臂也搬不动。
试着点开飞艇中控,幸好,沈逆根本就没锁车,李司直接点了归航,让飞艇自个儿回侯府。
回到马车里,李司一边搓着手开启暖气,一边想给窦璇玑传信报平安。
结果,城外野道根本没信号。
李司“啧”一声,驾着马车往长安城的方向回。
两个时辰一过她就进不了城了,得快,只是这野道实在难辨方向。
自黑魔方肆虐,人口愈发往各大城池集中,越繁华的城池越有精兵把守,探测、歼灭黑魔方的方法也更多,更快速,百姓便更有机会活得久一点。
城池之外的野地便渐渐荒芜,变成野兽和异兽的游乐场。
即便是S级的高天赋者,想要在凶险的野地生活也不是件容易事。
为了方便交通,各大城池之间修有隧道、地轨和空轨。
官道相对更为安全,而官道之外的地方要走也行,还是那句话,没有网络没有地图,凶兽出没,无人可依,险恶非常。
李司的马车没有野道的巡航系统,也没有自动驾驶,只能自己手动操控,艰难找路。
李司算着时辰,应该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返程,就是全程得紧巴巴的,不能迷路。
弄得她有点紧张。
要是真没按时回去,最高研发署那帮人可不会好心等她。
车辙在荒无人烟的土路上划上两道细长的痕迹。
李司的马车其实很稳,但野地无道很不好走,时不时车身倾斜,有些颠簸。
就在李司集中精力驾驶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
“后面有东西跟着。”
沈逆不知何时醒了,脸色苍白地捂着心口。
李司往后视镜看了半天,“没东西啊,你别吓我!”
沈逆声音极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似的。
“没吓你,跟了咱们一路了。”
沈逆抹了一把脸,纳闷问道:“你车怎么不安个顶棚?”
李司懒得跟她解释敞篷车有多潇洒,“怎么可能有人跟着,你知道现在出个城得多少道手续吗?”
“不知。”
李司:……
可真后悔,跟她说这个干嘛,她出个城可不和出自家门一样畅通无阻么?
沈逆又道:“为什么就一定是从城里出来的呢?”
被这么一提醒,李司“嘶”了一声。
“那不更可怕么?城外能有什么,不是异兽就是盗贼!”
“李司将军变聪明了,都会自问自答了。”
李司:?
半死不活的臭狐狸是不是把所有精力都留给那张缺德嘴了?
沈逆躺在那儿观察马车内部,脚往左侧一踢,武器柜开启。
沈逆拎出一把枪。
李司:“……你轻点踢!”
“你这豪华敞篷马车还能给我这半死不活的人一脚踢散架了?”
李司:……
沈逆掂了掂枪,艰难地坐起来,她转过身子瞄向马车后伸手不见五指,最为原始的黑暗。
正好心情不好,看看谁来撞枪口。
第132章
“别开枪,别开枪——”
黑暗中突然冲出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拉着一个巨大的货仓,这种货仓一般是各大商号运货所用。
李司没停下马车,沈逆的枪口也没放,警觉地盯着对方。
马车小心翼翼地并上来,驾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下巴和一颗眼珠是义体,穿着小厮惯常穿的青色短打,外面披着潦草的蓑衣。
与他同乘的另一位中年男子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穿着防寒的裘衣,头戴幞头,拱手行礼,喊话的正是他。
“二位贵人,实在抱歉,吾等是阑游镇的贩卖材料的商人,想要前往长安送货。可谁知走到半道长安城的信号忽然切断了,没有城内信号指引,这荒郊野岭实在不好寻路,我们已经迷路一个多时辰了。不知二位是否是前往长安?能不能带带我们?等我们顺利抵达长安城,定会好好孝敬二位贵人。”
李司暼那男人一眼,不太相信他们是迷途的商人。
这世道,长安城里都一堆骗子,更别说忽然从野道上蹿出一辆马车了。
正思考如何拒绝能顺理成章,谁知车厢内的沈逆二话不说,直接一枪崩过去。
那中年男人“哎哟”一声,急忙抱头矮身,子弹冲着他身后的年轻男人的脸上就去,年轻男人反应极快,抬手抵挡。
火光在漆黑的雨夜里格外醒目,子弹被年轻的男人坚硬无比的义体掀飞,射穿了他们马车的顶棚。
李司骂了一句“老贼敢骗你奶奶”,单手拎起手炮就轰。
那两人立刻跃下马车,滚进比人还高的杂草丛里,马车失控一头撞在大树上,当场撞毁。
沈逆双手握枪一刻不停,子弹追进草丛里继续打。
她的随身能量池本就忙忘了储备能量,刚才挖乱体的时候机械臂已经将剩余的能量耗尽,不然她肯定连着三发电磁炮伺候进去,这点野草和两个毛贼转眼就能烧得一干二净。
左.轮枪打起来不过瘾,子弹一气儿打完,沈逆把李司的加特林拖出来。没力气,根本扛不起这沉甸甸的大家伙,这时候敞篷马车的方便就显现出来了。沈逆把加特林架在车架上,对着草丛中一阵狂喷。
哒哒哒——
哒哒哒——
加特林凶猛的轰击声响彻荒野雨夜。
直到把李司车上的子弹全部喷完,沈逆才双臂发颤地倒回去。
草丛内再无动静,她们的马车平安地行驶了一段路后,沈逆道:“没再跟了。”
李司:“……你就这样二话不说打过去,不怕误伤无辜?”
“事实证明,我没误伤。”沈逆捂着心口,缓了口气才道,“荒郊野岭哪来的商队,一介商人敢两人驾车奔在野道上,居然还毫发无伤?演也不演得像一点。看到那空手挡子弹的厉害了吗?义体得是个A级顶格的义体。再者,若真想向咱们问路,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现身?待我用枪指了才出现。猥猥琐琐,必不安好心。”
李司心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你悒悒不乐,这帮蠢贼正好冒出来给你撒气?
这话李司在心里过了一遍,没敢说,也没时间多想,本来时间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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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蒙着李司的额头。
时间更紧迫了。
沈逆:“我睡一会儿,回城了劳烦将军叫我一声。”
李司:?
我生死狂飙,你美美睡觉?
可现在沈逆是打也不得骂也不得,明明我见犹怜,偏偏还在逞强。
沈逆不当人,李司也没辙,只能继续埋头赶车。
草丛中,年轻男人被打坏了一条腿,中年男人手指少了两根,痛得龇牙咧嘴,难以理解,伏在暗处不敢动。
中年男人骂道:“不是说机械师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二话不说直接开枪的机械师!这暴躁脾气真的没沾点战斗天赋?”
年轻男人捂着腿,咬牙道:“叔叔还是先想想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拿不下靖安侯,李褚肯定不认,咱们都没法进城。”
中年男人狠叹了一声,真是错过最佳时机。
这二人是兰陵的盗匪,常年扮成商人,袭击过往行人。
李褚被李渃元流放至兰陵后,心有不甘,满腹牢骚,总想着反扑。
为此他结交了不少当地贼王流寇,甚至连兰陵的深牢大狱里面最臭名昭著的死囚都被他用特殊手段召至麾下。
兰陵那穷山恶水,被划入李褚的封地之后,更险恶了几分。
而含华殿大战,帝星陨落,长安城从一片生灵涂炭转眼成了最安全的净土,而长安城外的整片大陆依旧饱受人形异兽的摧残。
此事已经在万维网上疯狂热议,无数人都想挤入这片净土。
但长安城已经进入静默模式,除非官方特许,谁也不可能进去。
此刻,长安城内掌控话语权之人,便成了城外人的一线生机。
中年男人一边去调取李褚的联络方式,一边“哎”了声:“那靖安侯脾气也太大了,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不然投奔她说不定还有进城的希望。”
他们想的没错,没抓到沈逆,李褚不仅不可能带他们进城,还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废物,两个A级战斗天赋,连个受伤的机械师都抓不住!”
李褚切断通话,一屁股坐到软榻上。
“都是些废物,这么好的机会都浪费了!”
李褚猛喝了几口酒,压了压烦躁的情绪。
登录万维网,四下翻开,渐渐露出了一点笑意。
含华殿事变是当下整片大陆最热的话题。
所有人都想知道李渃元是怎么死的,那个浑身乱体的成年女子究竟和她是什么关系。
含华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褚门下幕僚第一时间占据了各大热门,将边烬塑造成弑君的狂徒,在弑君之时被黑魔方吞噬,之后仓惶逃亡,如今已死在郊野。
原本他想要连带着把沈逆一同拖下水。
毕竟当初二人成婚是沈逆求的,婚后恩爱也是众所周知,边烬本来都残废了还能被她修好,谁知道她俩是不是谋划好了犯上作乱,弑君夺位。
李褚的幕僚到处散播关于沈逆夫人谣言,但很快被人识破。
毕竟沈逆是被边烬所伤,当时在含华殿内所有人都看到了,边烬那句“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她罢了”也都入了大家的耳。
此事早就在万维网上掀起一波讨论,同情沈逆者无数,都恨边烬太狠心,连深爱自己的妻子都能辜负。
于是,想要陷害沈逆的话题下面一片谩骂。
更将城防拿出来立证沈逆的清白。
若不是沈逆一心推进城防,如今长安城哪有可能坐享太平?
甚至有人开始挖关于边烬的谣言。
怀疑边烬弑君的可能性。
说不定含华殿事变就是边烬的谋划,带走长安城内所有的黑魔方病毒,她才是为长安城保驾护航的最大的功臣。
至于含华殿那被感染的女人究竟为何人,天子到底怎么死的,尸首在何处,无人敢议。
李褚急着想扳倒沈逆,恨这背后有人在和他作对。
幕僚们都劝他稍安勿躁,否则可能连边烬的舆论都会反转。
李褚怎么能不急?
如今整片大陆,只有沈逆一个双S级天赋者,还手握着城防大权,掌握无数人生死,最高天赋,才华横溢,还一片痴心纯情被辜负……沈逆在她本人毫不知情也丝毫不在意的情况下,被无数网民垂怜,威望大增。
沈逆的名声渐隆,已经让李褚万分不安,而皇位空缺,眼下新帝人选更是搅动了整个朝野。
七王之中以安王李极的呼声最盛,这自不必说,向知番与李极已然为今日筹备数年。
传说中已经被李渃元钦点的继位者楚王李沐也有一众老臣支持,只是她在含华殿事变后卧床不起,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有人怀疑她也曾感染黑魔方病毒,只是暂无证据。
永王李煽的名望一直是七王之首,还深度参与了城防工事,也有一拨人趁机站到她身边,想抬她上位,在李渃元死后,她第一次得到了朝臣的支持。
其他的诸王各有拥趸,就连那洛阳郡王之女,带着金吾卫杀入含华殿救下一众皇亲国戚的李司都有人觉得她功德兼隆,可堪大任。
除了李褚自己造势之外,竟无人提及他!
李褚心里万分不痛快。
在这次来京时,李褚在城内外都做好了安排。
他自兰陵监狱里寻到的那位传说中的最顶级的赏金猎人,让医师为其换了张脸,带入城中,一直跟随左右,以防李渃元对他下手。城外也部署了接应。
如今李渃元已死,他的部署得改变了。
李褚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据说此人拥有两种S级天赋,只是这男人沉默寡言,看上去瘦弱不堪,完全想象不到当年李渃元悬赏他百万黄金。
李褚对他道:“不过是个机械师,还受了重伤,你若是能将她带回来,剩下的六十年牢狱之灾本王承诺,一笔勾销。”
男人声音很低,很缓。
“我不擅长抓人,我只擅长杀人。”
李褚被他身上莫名的煞气弄得心里紧了紧。
控制沈逆,让她推举自己登基,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但李褚也明白,沈逆不可能答应。
若是不答应,也好办,沈逆是绝对不可能支持他登基的。
那么,便杀了以绝后患。
边烬已死,没人能再护着沈逆了。
绝对不能错过此等良机,否则,他又要回兰陵了。
李褚道:“行,那就按照你最擅长的方式来办!”.
长安城南城门。
最高研发署监督队五人的电子表同时响起。
约定的时辰已到,李司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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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本来就是关闭的,他们只要一走,只有出城权限的李司就进不来了。
他们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曾倾洛挡在他们面前。
“请再等一下,她们马上就回来了。”
监督队的人道:“之前已经说过,只等两个时辰,过时不候。”
曾倾洛道:“城外情形复杂,肯定是遇到事情耽误了。烦请诸位再等一……”
监督队的人打断她的话,“你也说了城外情形复杂,到处都是异兽,她是出去送死,现在或许已经死在外面了。我们可没工夫等个死人!”
话音未落,只觉得脖颈边传来一阵麻酥酥的痛感。
窦璇玑的电刃已经架上他的脖子。
监督队其余众人立即亮出武器,窦璇玑知道手中这人全程发话决策,定是为首的小队长,挟持他便最有分量。
窦璇玑瞥一眼曾倾洛,“和他们废什么话,敢走,就宰了他!”
曾倾洛和监督队众人都被窦璇玑的气势惊着了。
不愧是丽景门的人,够狠。
那小队长骨头却硬,脑袋都要不保了还敢喊话。
“你们四个人害怕她们两人么!给我拿下!”
监督队四人眼神立刻尖了起来。
箭在弦上,双方一触即战时,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未见其人,先听到一阵咳嗽。
那是永王座驾。
马车门开,一架轮椅自马车内降下,李煽坐在轮椅上,整个人形销骨立,瘦了一大圈,乍看之下甚至没认出她来,和当初那个喜欢斗花爱美的精致美人大相径庭。
侍从推着李煽行至众人面前,李煽一阵咳嗽后开口,声音也沙哑粗糙。
“你们等不住,本王来等。”
最高研发署督察队正是李煽下属,听她这么说便明白她的意思,全都偃旗息鼓了。
窦璇玑放开了小队长,收起电刃,和曾倾洛一块儿站在门前,一边继续试着和李司沈逆联系,一边试图倾听城外的动静。
李煽连站都站不起来,人却未走,一心等着沈逆回城。
她的下属们就在她身侧候着。
长安城开启了静默模式,上有穹顶,寒雨被隔绝在外,但为了节省能源,城中未开启暖风。
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寒意,而李煽病骨支离,咳喘不止,无论侍从怎么劝都不愿回去。
李煽虚弱道:“我等着她,看她入城。”
无人再敢多言。
一刻钟后。
门外传来敲击声和呐喊声。
窦璇玑眼睛一亮,是李司的声音。
李煽:“开门。”
监督队把门打开,李司的马车冲入城中,曾倾洛和窦璇玑立即上前。
李煽还坐在原地,听见曾倾洛急切地喊“小师姐”,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李司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上的沈逆和李煽目光交错。
被雨水浸透的沈逆依旧不显狼狈,那双眼还是和李煽初见时一样,笃定、通透又冷漠。
可沈逆也被这场变故折磨得憔悴、苍白,双眼红肿不堪,像被秋风摧折的残花。
李煽心中隐隐发痛,忍不住道:“边烬死了,你该顾好自己。”
长安城周边的夜路都有最高研发署部署的无人机日夜巡查。
边烬的去向,李煽一直在跟踪。
沈逆在乱体山丘不停地寻找边烬,喊着边烬的场景,她都看到了。
沈逆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淡然却坚定,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她不会死。”
李煽咳嗽了几声,再道:“那乱体就是她被黑魔方拧成的尸体,你心里明白的。”
沈逆竟笑了。
神仪妩媚娇妍,让李煽一瞬失神。
“我会去找她。”
沈逆目光看向穹顶的星光,贪恋又痴迷。
“我会找到她。”
第133章
沈逆说要去找边烬,这话在曾倾洛等人听来,像是不祥的危险讯号。
李煽说“边烬已死”说得极其笃定,曾倾洛她们都听到了。
情感上不愿相信,但那日含华殿激战程度她们都看在眼里,沈逆出城找了这么一圈都没找到,恐怕真是凶多吉少。
怕沈逆轻生,带她回府重新缝合伤口之后,曾倾洛直接在她寝屋里打地铺,打算寸步不离看着她。
沈逆不太习惯,跟她说真没事儿。
曾倾洛难得硬气一回,无论沈逆怎么说,她都用那双忧心忡忡的大眼睛凝视着沈逆。
“小师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你要烦就骂骂我,打打我也行,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沈逆胸口痛得很,走一步歇三回,哪有精力骂她打她,也不舍得。
曾倾洛寸步不离,本以为沈逆会郁郁寡欢,会失眠失语不进食。
没想到,沈逆一改先前动不动在工作室熬夜的坏习惯,生活反而变得规律起来。
三餐按时吃,觉也准点睡,比曾倾洛的作息都健康,正常到不正常。
话是很少的,但她在和边烬重逢前就这样,时常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语,只有旁人主动来和她搭话才会说上一两句。
反常的只有刚回来的那日。
缝好了伤口她也不休息,满屋翻箱倒柜,问她要找什么也不说,就是摇头。
翻完了寝屋一路翻到前厅。
曾倾洛、万姑姑以及最近就在侯府住下的李司与窦璇玑都跟在她身后,生怕她磕着碰着。
沈逆拖着病体把府中翻了个底朝天,估计是没找着想要的东西,最后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团成一小团,缩在萧瑟的花园中,躺在她和边烬这场姻缘的尸骸上。
没有。
哪儿都没有。
她没能找到任何边烬留下的只字片语。
当初她专门为边烬打造的花园,也因为边烬的离去凋零衰败。
边烬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地从她生命中消失。
在昏昏沉沉间,不知怎么回到了寝屋,短暂地在痛楚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身侧,沈逆还是习惯性地留出边烬的位置。
万维网上那些崇拜和支持,沈逆瞥过一眼。
城防开启后,作为城防总监事,她的信箱里塞满了各路人马汹涌而至的慰问,都想借着探病来到她面前露露脸,攀攀交情。
她如今的地位,已然比当初刚刚从北境回来时的“京师第一红人”更上一层楼,已经彻底成为掌握京师命脉和无数百姓生死的第一权臣。
无数人都在巴望着她在诸王的夺位之战中开口,那她支持的皇室宗亲便极有可能登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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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逆冷眼看着这些边烬留给她的“财富”。
以刘吉的魔种为切入口,冒了些极小的风险,一手推动沈逆顺利成为城防总监事,临走时狠绝的话和一招贯身,更是成全了沈逆的盛名。
甚至连当初李渃元从她身上剥走,安到李煽头上的城防功绩,都被万维网网民拨乱反正。
边烬染了满身污秽,带走了最恐怖的病毒,却把名节、德望和安全,全数留给了沈逆。
计划得真周全啊,师姐。
连谎言都这般迷人。
笑刚起,眼泪跟随着微笑的弧度滑落,之后便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咳嗽。
这些日子她时常精力不济,不知何时便陷入睡梦中。
梦里,她本和边烬牵手走在闹市,忽然手中空了。
一张张模糊的脸庞将她们挡在浑浊尘世的首尾,仿佛预示着某种已经写在命途上的金科玉律——她俩终究无缘。
沈逆拼命往前挤,人群就像与她作对,又像是带着奸笑的魔种、异兽,硬生生地挡着她,不让她靠近边烬。
而边烬在茫茫人海中始终未回首。
沈逆用力推搡,抽出戒棍四下砍杀,可无论她怎么推怎么杀,都无法靠近边烬。
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告诉她,这是她的命,她和边烬的命。
沈逆问,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命运。
沈逆说,你先出来见见我,让我看看我的命运长得什么模样。
直到她醒来,所谓的命运也没有露面。
真可笑,沈逆心想,面都不敢露,藏在黑暗中指手画脚的,也妄想让我听你的话。
边烬留下的伤没让沈逆有性命之忧,不过显然给她身体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她很长一段时日里都处于一种行不胜衣的状态。
没留话,全藏在行动中。
边烬不想沈逆去找她。
沈逆偏偏要去。
半睡半醒间,有人在顺她的后背,在喂她喝药,她全都不拒绝。
之后的一段时日,沈逆坚持吃饭,再恶心都得吃。
能走几步就走几步,半点不颓靡。
她要快点好起来,她在逼着自己康复。
康复之后去找边烬。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她都要站到边烬面前,爱或利用,都要让边烬看着她的眼睛,亲口告诉她.
曾倾洛在侯府照顾沈逆的同时,收到了李极大婚的请柬。
曾倾洛第一反应是不去。
可是,最近她传给第五阙的信,第五阙全都没回,甚至去帝国客栈找过她也寻不到人影,连贺兰濯都消失了。
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何事,担心第五阙的安危,曾倾洛还是决定悄悄去一趟李极大婚现场。
沈逆的身体状况肯定是出不了门的,曾倾洛打算自己去。
只要找到第五阙就行,她要当面问问第五阙的想法,若第五阙真是被胁迫,她也好从中帮忙。
李渃元驾崩,已然威胁不到李极。
李极作为最有登帝势头的藩王,如今又与四大家族中最如日中天的第五氏嫡女联姻,婚宴在长安城中大办特办,就在东市,就在在京师腹地,邀请王侯贵胄文武百官见证这场大婚。
婚宴由向知番和蔺咏铭亲自操办,为的就是彰显睦州集团的实力。
让那些还在犹豫不决者尽早弃暗投明,投入他向知番的麾下。
曾倾洛戴着面罩来到婚宴内,吃了一惊,可真是高官云集。
会参加李极婚宴者,已经是在明面上站队安王。
李极登基,看上去已经是大势所趋。
曾倾洛端了一杯酒在人群中穿梭,暗暗寻找着第五氏的身影。
人群中,她看到一位姑姑带着侍女进入一间有武卫把守的屋子,手中还捧着礼裙。
曾倾洛悄然靠近屋子,先在周围观察,等待她们出来后,在无人的后窗处轻盈地跃上阳台,在外轻敲。
断的义腿她已经自己修过了,很多进阶功能暂时不能用,但她不想打扰小师姐养伤,现下也不耽误使用,甚至还能完成一些初级的潜行动作。
敲窗之后,曾倾洛暂时躲到一旁,她不确定是不是第五阙的屋子。
屋内安静了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海棠花纹的琉璃窗从中推开。
曾倾洛从琉璃窗的影子里看得不真切,稍微探出脑袋,却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蛮横地拽住,直接拖进屋内。
面罩脱落,曾倾洛本能地反抗,拽她的人出乎意料的好控制,双双摔跌在屋内柔软的地毯上时,曾倾洛已经将“袭击”她的人摁在身下。
被摁的人却愉悦地笑出声,曾倾洛一看,是李极。
李极眼中含情,长臂勾上她的脖子。
“终究是来了,你还是舍不得我。”
“我找错人了。”
曾倾洛挺起身就要走。
李极哪肯放她离开,再次将她缠倒,翻身压着她。
“那你要找谁?找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好大的胆子。”
李极一边说,一边咬上曾倾洛的脖子。
曾倾洛被她咬得后脊背发麻,蹿着难忍的电流。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哦,说错了,抱歉。原来你是想来当我的妻子。”
曾倾洛被她这放浪的言语弄得面红耳赤,与此同时竟发现身上人在抽她的腰带。
“李……”
李极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扣着她的脸便吻。
曾倾洛哪里能想到这疯子竟在大婚之日,在一众贵宾看不到的房间里,与别的女人亲热。
李极的身子极烫极软,贴在曾倾洛单薄的身躯上,几乎要将她融化。
曾倾洛低吟了几声“不”,都被更汹涌的吻吞没。
李极似乎明白了曾倾洛不舍得伤自己的心态,曾倾洛稍微反抗她就说腰侧的伤还未好,就喊疼,眼睛说红就红,眼泪想掉就掉。
曾倾洛被她缠得实在没辙,本来一点做那种事的心情都没有,竟被她吻出了感觉。
“上回腿伤了,到现在还没修好吗?”
李极扣着她的腰,吻弄着她的义体和原身连接处。
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让曾倾洛咬住唇,眼眸里沁着一层水雾,不知是想阻止李极进一步危险的举动还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昏昏沉沉间摇了摇头。
和第一次被李极吻连接处的感觉不太相同。
有种微妙的颠倒感。
若是说第一次全程是曾倾洛更为心动的话,这次,则是李极在想方设法地讨好曾倾洛。
曾倾洛忽然被一阵柔软的热意包裹,低低地漏出了声音,整个人往上挣,想逃。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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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倾洛压着李极的脑袋,失控地喘息,想将她剥下去。
李极笑着道:“这儿都告诉我了,明明很想我。”
曾倾洛口中骂着“无耻”,却被那奇异的软热弄得骂声像调情。
也是完全没想到李极这样高傲的金枝玉叶,会为她做到这地步。
这份陌生和意外加深了难言的滋味,曾倾洛一开始的推拒变成无助地揉入她的发丝间。
唇色更红。
……
被抱到沙发上,坐在李极的腿上,曾倾洛的下巴被抱着她的人抬起,脖子上斑斑驳驳,衣衫挂在腰间,发颤的脚尖点不到地。
李极正在准备再送去一次,忽然一阵敲门声。
“殿下,吉时将到。”
是侍女的声音。
伏在李极肩头的曾倾洛浑身发紧,绞住李极。
李极托着曾倾洛的臀,不仅没停,反而更卖力,刻意想弄出些声响。
“殿下?”
没得到回应,屋外人又唤了一句。
“没空。”李极抛出一句。
屋外人尴尬又费解地噤声,也没走,还在门外。
这个疯子……
燥热的空气中,曾倾洛咬着唇硬忍着声,眼泪不停地落,像受不住、逃不了,也像恨极了戏弄她的人。
第134章
门口的侍从无所适从,在安静了片刻后终于走了。
或许她回去找蔺咏铭或者向知番,但管她呢。
李极现下快活得很。
李极那身耗费千两白银纯手工制作的婚服,被曾倾洛弄得满是水痕,褶皱不堪,一片狼藉。
曾倾洛见她裙摆的模样,双眼像被灼了一下,羞耻难当,立即移开目光。
李极把裙摆脱了,就穿一件连身的束腰,眷恋地亲她的下巴,环住她的腰肢不让她走。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委屈,可那委屈间又蒙着一层亮晶晶的开心。
回味着方才亲热时曾倾洛在沉默中强烈的反应,李极粉唇微噘,笑意温软欢喜。
“还说不是来找我的?”
曾倾洛本想再次强调自己是来找第五阙的,只不过走错了窗。
但在开口之前,她发现了李极眼眸里的红血丝。
李极抹着浓妆,但憔悴的神态还是自双眸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眼前人。
方才完全没发现,这准备大婚的房间里有很多被撕碎的纸,以及被砸烂的相框。
曾倾洛看到了那副她曾经亲手写下一个“曾”字的画。
浓黑里的彩光,被李极撕得粉碎。
充满灵性的画作被撕毁,曾倾洛有些痛惜,问李极:
“为何要这么做?”
“我当真以为你那般狠心,不会来找我了。”
曾倾洛梗了一下,没能接话。
在曾倾洛满心都放在陪伴沈逆,完全没有想起李极时,李极在一次次的试装、排演大婚程序间,恼怒又痴盼着曾倾洛的到来。
来杀她这祸国殃民的妖女,来阻止这场闹剧般的联姻。
再异想天开些,若是曾倾洛来抢亲,只要一句话,她就准备不顾一切挣脱樊笼。
每一次身后靠近的脚步都让她心跳加速,可每次回眸,看到的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从期望到失望,从失望到怨气横生,又从怨气横生到无能为力。
今日就是大婚,从昨夜起李极就一直没睡,睁眼看着紧闭的窗。
没人来。
她不会来了。
这一夜让她想起阿娘还在世时的那年,她也是这样等着阿仿出现。
阿娘说:“我中的毒就是阿仿投的。你将她当做挚友,她不过在利用你。”
李极不信,她去找阿仿,阿仿不在家她便给阿仿留了纸条,也给阿仿飞了无数封信。
日日夜夜地等待,可先前对她极致热情有求必应的阿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忽然杳无音信了。
阿娘觉得她单纯到可笑。
阿娘躺在病榻上,她跪在床前,听着阿娘用虚弱的声音一字字地敲打她。
“人心如鬼蜮,最蠢的事便是交付真心。真心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可以践踏的阶梯,标着价的筹码。而你,更是如此。如果你只是一介贱民,那你犯蠢只会害死你一人。但你贵为安王,是我的独女,你的愚蠢会连累我,连累上千幕僚,千百万为我而战的将士。
“我为你起名为‘寂’,便是要你空欲无念,孤寂终身。唯有收心敛欲,才不会授人以柄。在我死去之后,你才有可能完成我未竟之事。否则,你如何对得起我这番苦心,对得起我的生养之恩?”
……
后来还是见到了阿仿,只不过是被向知番抓回来的。
李极见阿仿被上着刑枷,浑身是伤,眼睛都少了一只,神情却没半点动容和害怕。
李极走到阿仿面前凝视着她,久久无语。
阿仿没看眼前沉默的少女,冷笑道:“老阉竖,这就是你最后审问的招数了么?”
向知番站在裴贵妃身侧没说话。
当时裴贵妃剧毒入脑,每日只能清醒一个时辰。
她倒是有些佩服这位长安来的细作,年纪就比自家女儿大一岁,已经能堪大任。
反观女儿,双眼通红,欲言先垂泪,教人厌烦。
白皙无暇又洁净的握住阿仿满是血痕和污迹的手。
阿仿被李极的掌心烫了一下。
眼泪如珠,颗颗滚落。李极问她:
“你真的喜欢我的字画吗?”
从李极很小的时候就时常会听到周围的人议论,说她与她阿娘长得如何如何相似,只是无论讨人喜欢的性情还是掌握人心的手段,都和她阿娘相去甚远。
但唯有一样她比阿娘出色,便是在艺术上极有天赋。
李极自小就喜欢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写出的字糊了名和各大书法大师挂在一起,没人觉得违和,甚至有人还觉得她的作品略胜一筹。
画画更不必说,寥寥数笔,山水植物,鱼鸟花草跃然纸上。
她喜欢写字画画,那是让她最快乐和放松的事儿。
可阿娘说这些没用。
写字好看能争皇帝吗?画得漂亮能养百万兵马吗?
李极那时年幼,只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喜欢这些,努力将心思放在阿娘认可的事情上。
在京师时她去国子监读书,到了睦州阿娘为她寻了一处最严格的私塾。
李极不想阿娘失望,即便丝毫不感兴趣,她也硬是逼着自己埋头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史书,治国之道。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字画,读书熬至再晚,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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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阿娘不喜这些,所以她从来都是悄悄写悄悄画。
可满意的字画无人欣赏,终究是寂寞的。
直到阿仿的出现。
阿仿是她在私塾中认识的。阿仿喜欢她的作品,李极每次有新的创作,都会兴致勃勃地拿给阿仿看。
阿仿还和她喜欢同一位书法大师,也总是能耐心地解读她画中意。
阿仿的喜欢,是孤单灰暗的生活中最让她眷恋的色彩。
可是……
眼前的阿仿咧嘴笑了,干裂的嘴唇往上扬,抽回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事到如今你还不懂?我不喜欢你的字也烦透了你那些乱涂的画!我接近你只是想杀了你阿娘,完成我的任务。蠢货。裴贵妃有你这样的女儿,何愁不倒台?”
阿仿的嘲笑和尖酸的话像根针,扎进李极的心里,没了针头,找不到,拔不出,一旦动弹便能感受到藏在血肉里尖锐的疼痛。
之后没多久阿娘就死了,向知番继承她的遗志,誓要重回长安,与此同时改变了策略。
他开始鼓励李极重拾字画的创作,以“裴寂”的身份在万维网上活跃,提升名气,吸引支持者。
说白了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
那时的李极已经没那么喜欢写字画画了,字随便写写,画就只当做宣泄情绪,抹上大片的色彩,管谁喜欢还是讨厌。
向知番想要造神,想要她登基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当了皇帝之后,她会让向知番和他那个老姘头,以及裴贵妃引以为傲的上千幕僚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才会来长安,才会一直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
她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方向,可是,这场大婚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尽管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暗地里培植自己的部下,可与向知番几十年的积累相比,依旧脆弱不堪。
若是她当了天子,也还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天子。
裴寂,空欲无念,孤寂终身。
也不知是阿娘对她的希冀,还是诅咒。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直到遇到曾倾洛。
在和曾倾洛起伏激荡的纠葛中,李极又一次感受到了麻木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她从腐烂的泥沼中又挖出了一二真心,捧在手中,想给曾倾洛,又怕被曾倾洛嫌弃,更怕被她千刀万剐。
一面渴望,一面害怕。
在焦躁等待的这一夜,终究无人敲响窗户的这一夜,李极仿佛又听到了阿仿的嘲笑。
蠢货。
李极狠心撕掉了曾倾洛署名的那幅画。
画撕了干净,人却来了。
曾倾洛背对着李极,默默将碎纸拾起。
“忘了我们之间的荒唐事也好。”
“谁要忘,反正我不忘。”
李极今日情绪高昂,无论曾倾洛说什么她都挂着开怀的笑意,从身后抱住曾倾洛,眷恋地不放开她,软软地蹭她的脖子。
曾倾洛被她蹭得好痒,撑着她的脑袋往后推。
李极也不生气,就着她的手往掌心里蹭。
曾倾洛:……
曾倾洛认真对李极道:“我就问你这一次了。你是否威胁了第五阙?还是说,威胁她的另有其人?”
曾倾洛记得李极腰侧的那一刀,当时她说——你救走了我重要的人质,若我完好无损,不好交差的。
曾倾洛反问李极需向谁交差。
李极贵为安王,居然还要自伤来向旁人交差?
之后她遇袭,李极赶来救她,两人双双跌进遗忘之脉的那回,让曾倾洛猜测或许睦州的势力也不完全在李极手中。
她可能也是被幕后之人裹挟。
在她身后,有让她忌惮的势力。
这次李极和第五阙的大婚莫名其妙。
要说是李极特意娶第五阙来气曾倾洛,曾倾洛觉得她即便再疯,也是个洒脱自由的性子,还……如此眷恋自己,除非是为人所迫,达成势力之间的利益交换和捆绑,不然未必会真的走上这条歪路。
李极正要开口,曾倾洛转眸凝视她,“认真说事儿,别耍小性子。”
李极被她这自己人的语气弄得心头发烫,抱着她的双臂再一次收紧。
琉璃窗上映着两个相依的女人,当真像今日要成亲的爱侣。
李极没有直接回答曾倾洛的问题。
她并不想曾倾洛知晓自己的难堪。
实际上,曾倾洛今日能来,已经让李极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决定了一件事。
“你是真的很喜欢裴寂。”李极道。
曾倾洛看到署名“裴寂”的画被撕碎时的确很惋惜,她并不否认。
“杰出的艺术作品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那让裴寂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曾倾洛不太懂李极那扭曲的思绪,总觉得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包含了巨大的内情。
她在李极的眼眸里看到了不顾一切的亢奋。
一种马上就要把心里描绘无数遍的恐怖计划彻底实施的昂扬。
此刻,正在等待时机的还有第五阙。
第五阙耶娘和宗亲从睦州赶来,就怕她犯浑逃婚,日日夜夜守着她。
即便如此还被她跑了两次。
实在没辙,只好把她五花大绑,绑到大婚现场。
先前的挣扎是想要见到贺兰濯,可是跑了两回,寻遍了贺兰濯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她。
连飞鸽传信都被贺兰濯拉黑了。
说不上心灰意冷,她相信贺兰濯对她说的每句好话,至于那些伤人的言语,都是迫不得已。
第五阙自小在庞大的宗族中长大,看多了口是心非,明白嘴就是用来说谎的。
她才不管贺兰濯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贺兰濯爱她爱得要命,现在见不到她,眼睁睁地看大婚将至,也不知该多着急。
第五阙要做的,就是结束这荒唐的一切,还不让安王府有找第五家族麻烦的借口。
一个完美的计划已经在第五阙的心中酝酿。
筵席上的贵客们完全想不到,今日在大婚现场,竟会经历毕生难忘的荒诞。
第135章
今日安王在西市大摆宴席,另一头大明宫内也由丞相主持,召开了一场极其重要的朝会。
主旨正是要确定新帝人选。
沈逆坐着轮椅抵达临时议政大殿德政殿时,看到眼前的场景,险些笑出声。
群臣为了谁能登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为沈逆推轮椅的李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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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儿是议政之地,比菜市口还热闹。”
沈逆听了一会儿,大部分都是李沐派系和李煽派系的,双方正争论不休。而李极派系的全去参加婚宴了,根本没来。
李煽派暂时占据优势,有理有据,毕竟她常居长安,还是最高研发署署长,更参与到城防工事之中,实打实的政绩不是一直深居封地又年轻的李沐可比的。况且现在李沐身染重病,也不知能不能康复,若是将她选上来,不到两年又驾崩,国体岂不是又将震荡?
李煽虽有政绩傍身,但李沐的支持者更为能言善辩,一直摁着李煽外祖的家世这点翻来覆去地诋毁。甚至直言先帝从头到尾都不喜永王,觉得永王难当大任。不然为何不直接嗣位于她,反而召集其他王爷进京,连广膳宫都不让李煽待着?含华殿事变那夜,金秋盛典预排时,诸王在场偏偏李煽不在,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先帝从未属意永王?说到身体状况不佳,恐怕永王和楚王是半斤八两。
李煽派继续反驳,说永王没在含华殿是因为她近日偶感风寒,先帝体恤没让她去,并不代表金秋盛典上就会嗣位于旁人。这么多年先帝与永王姐妹情深,无论内廷百官还是百姓都心知肚明,若是先帝还在,必然会支持永王为帝。
殿中自然也有李褚亲自派来的人,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插话,声量极小,无人在意。
当初李渃元未能留下遗诏,如今群臣各执一词,口若悬河,谁也不退让。即便是李褚一派也在死缠烂打,想要趁虚而入。
正吵得热闹,忽然有人唤了一声“靖安侯”。
众人回眸,这才发现靖安侯居然不知何时来了。
身后还站着李司——另一位储君之选。
原本在激烈争论的众人忽然噤声。
嗡嗡作响的大殿内转瞬落针可闻。
沈逆迎着一众老臣的复杂的目光,也没起身,就坐在轮椅上懒懒地行了个礼。
“下官重伤未愈,不便起身,失仪了,见谅。”
李渃元还在时,沈逆就是个连王爷都敢随意调侃、忽略的狂徒。
如今李渃元已死,又经历了边烬的离去,沈逆更是心灰意懒,懒得应承任何人。
若不是想要让边烬计划完满,她也没兴趣蹚这浑水。
无论是楚王派系还是永王派系,都怕沈逆发声。
沈逆自重伤以来,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人希望她开口声援任何一位王爷,否则,以她现在的声威,必定会指引民心所向,极有可能决定帝位的归属。
此刻她与李司一同出现,只是简单见礼,大殿文武百官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们已然明白了沈逆的意思。
果不其然,沈逆悠然开口:“先帝刚崩,国丧之时为新帝人选争论不休,不知先帝在天之灵作何感想。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长安城经历巨变,城外更是天翻地覆,无数人都想进城避难,正需新的国策律法疏引。内廷怎么决策,京师如何运作,帝国其他百姓又当如何守卫,都需紧要谋划。”
沈逆也不指望谁来接自己的话,毕竟她出现在此,恐怕已经让一些人恨碎了后槽牙。
沈逆理解边烬所想。
李司能不借家族庇荫,凭一己之力爬上金吾将军的高位,足以见其谋略胆识。又难得的心系孤弱,除了出身,她的确是一位天选帝王之才。
如今她又勇闯含华殿,几乎救了大半个帝国天潢贵胄的性命,足以彪炳千古。
李司是边烬选出来的皇帝,是边烬留给帝国国泰民安的愿景。
那沈逆就帮她办成。
沈逆支持李司登基的缘由,一字字在德政殿内回荡。
李司感受到了无数双炽热的眼神。
老丞相双手负于身后,用那双浑浊却极能洞察人心的眼眸盯着李司,问她:“李将军,你觉得你能担此重任吗?”
这是一种蔑视与警告,更是要让她怯场的威胁。
李司心中一阵鼓噪。
来之前,沈逆就跟她说了今日的计划。
“我会推举你登帝。但一定会有人当场灭你威风。若你胆怯,一定会让那些老东西觉得你好欺负,回头便会更怠慢你。今日不可能一口气稳登帝位,但这是重要的第一步。就像戏中角色亮相,这首次露面得提起精气神,给老朽们一个下马威。使厉害的事儿应该难不倒我们李大将军吧?”
本来李司不紧张,被沈逆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番,反而有点儿忐忑。
毕竟她要做的不是逮个坏人,甚至不是指挥一场战役。
而是要争这帝国至高无上的帝位。
纵观历史,无数帝王黄袍加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
成王败寇,一旦入局,若是失败,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而且,就算真让她侥幸继天立极了,她将掌握着庞大帝国的命运,无数人的性命。
没受过任何储君教育的她,真的能当得好这个皇帝吗?
看出李司有些摇摆和顾虑,窦璇玑私下找了她一趟。
两人坐在侯府的茶斋内,望着高远清澈的天际。
窦璇玑为李司倒茶的时候说:“其实一开始我挺不喜欢你的,你那会儿像只凶狗,见人就咬。”
李司:“……我还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
窦璇玑:“是啊,我是来安慰你的。拿去喝。”
一杯子怼李司面前。
李司无语地看她一眼。
到底谁凶啊,反正没你凶。
腹诽归腹诽,还是乖乖接过茶杯。
窦璇玑道:“虽然惹人烦,不过有件事儿给我印象挺深的。”
窦璇玑说的便是韩复用强力但会损伤身子的营养液为她续命,被李司看到的那件事。
“我记得你说——你可知道她今日凭借一己之力救了多少人?若不是她,金吾卫和东市的百姓能有几个幸免于难?你居然说她是弱者?”
窦璇玑模仿着李司贱兮兮的语调,抑扬顿挫地重复她的话。
“你还怼房判——这天大地大王法最大,王法都堵不住人嘴,莫非你们门主比王法还厉害?”
李司:“……谢谢你没提后面一句。”
“说我是可怜狗的那句么?”
李司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手背,“你怎么还翻旧账啊?要不你打我几拳解气?”
窦璇玑笑着摇头道:“其实,之后的两日,我梦到你了。”
李司本还在挠抓的手一下子握在一起。
“梦到你怜悯我的表情,柔和中带着些……我说不清的感觉。醒来的时候多少有点嫌弃,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出了问题,怎么会梦到你。”
窦璇玑笑了好几声,又道:
“但是,仔细想想,当时我是被你触动了。”
窦璇玑原本望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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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之后才发现你这般纯粹率真,光风霁月。若能登帝,必定是百姓之福。李司,你当相信你自己。”
李司从小到大,没被人这样真切直接地夸赞过。
原本忐忑的心情,被窦璇玑三言两语安抚稳妥。
面对老丞相的质问,李司微抬下巴,不卑不亢,字字玑珠。
“能。”
窦璇玑说她行,她就一定行.
长安城西市,安王大婚现场。
吉时都快过了,宾朋满座,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安王和第五氏的身影,议论声渐起。
人群中,曾倾洛藏在不易察觉的最角落,她也不知李极究竟要做什么。
向知番这几日都没睡好,一直在以“裴寂”之名四下扶贫济困,大婚的名单也需他一一过目。
想要笼络谁,挤兑谁,都得在今天之前全部部署完毕。
完成和第五氏嫡女的联姻后,他所打造的睦州集团将空前强大。
终于走到这一日了。
向知番闭了闭酸涩肿痛的眼睛。
两名侍女匆匆走到蔺咏铭和向知番身后,悄悄耳语。
蔺咏铭面色一沉,道:“这等重要的时刻又要作什么妖?我去叫她。”
刚要起身,却见李极从游廊那头翩然走来。
李极竟没有穿婚服,着一身稀疏平常的便服,遮面的团扇完全没有要遮住脸的意思,干脆拿在手中晃荡扇风。身后原本跟着为她拖捧裙摆的侍女也变成了持械的康逸和繁之。
几位向知番安排好控制李极的武卫都被挡在一旁。
毕竟是婚宴现场,当着皇亲国戚们的面不可能对安王动粗。
武卫们不知该如何是好,遥遥望向向知番。
向知番和蔺咏铭的脸色僵硬,有不妙的预感。
蔺咏铭紧捏着扶手的前端,“莫非,她想……”
向知番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扳指。
“不会。谋划了这么久,坚持了这么久,如今胜利在望,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变成泡影?”
向知番知道李极是想当皇帝的,她对帝位本身有执念。
他更知道,李极一直对他和蔺咏铭有深深的敌意。
想待登基之后,借着天子的权势弹压,轻而易举取他们性命,所以她不会舍得放弃帝位。
更何况,谁能舍得放弃至高无上的皇位?
向知番早就知道李极的野心勃勃,也是在利用她想要挣脱束缚的心境,一直引诱着她和李渃元争。
他要的就是李极登上帝位。
待她登上帝位就会发现,他能迫使她成一次亲,就能再胁迫她做更多的事。
李极会是他掌握山河的最趁手的工具。
向知番盯着李极独自从喜庆的帷帐下穿过,站到众人面前。
她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向知番转扳指的动作渐渐不安地停了下来。
李极深吸一口气,面上不显,其实掌心里已经发潮。
毕竟这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忽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曾倾洛。
即便曾倾洛藏得很隐蔽,还戴着面罩,李极依旧在人群中发现了她那双总是藏着心事的双眸。
曾倾洛没走,还在这儿等着她,陪着她。
一股热意在胸腔内涌动,她看见了从远方扑来的乌云和将起的狂风。
风吹散了鼻尖上细微的汗珠,李极的心潮澎湃,内心却是平湖般的宁静。
她往前迈了一步.
另一头,第五家这边的喜娘都看傻了眼。
之前约定好的流程是两位新人同时从游廊的两侧往中间的青庐去,在众宾朋面前拜天地。
怎么对方没有来传话,安王殿下先自己出来了?
喜娘赶紧跑回第五阙的房间,对着屋内嚷道:
“快些出来!安王殿下已经露面了!”
第五家这边的人惊讶地“啊”了好几声。
“怎么没通个气就自己去了?”
“阿阙!快些赶过去和殿下汇合!”
好好的青庐对拜成了急行军令。
第五阙本来就在找理由独处,能给她几息独处的时间就好,偏偏全程都有家人盯防,根本不给她机会。
正在绞尽脑汁时,安王居然一声不吭自己去拜天地了。
没时间犹豫,第五阙立刻捂着肚子说疼,走不了路。
喜娘和宗亲都在着急,第五阙偏偏在这个时候捂着肚子说想去净房。
第五阙阿娘哄着她道:“哎呀现在去什么净房,正是吉时,等拜完了天地再去不迟啊。”
第五阙:“我憋不住了。”
阿娘抱着她,晃着她,哄着她。
“哎哟我的心肝宝宝,忍一忍,很快过去了,总不能让人家安王等着你吧?”
第五阙整个人都要扭成麻花了。
“阿娘……人有三急,这事儿怎么能忍?难道阿娘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吧?以后还如何当安王妃?我真的难受,就一会儿,去去就回!”
第五阙阿娘耐心告罄,方才哄孩子的语气一转,指着她骂道:
“你这不安分的王八犊子,还在跟老娘扯谎!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今儿个老娘把话撂这儿,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走!”
第五阙:……
忘了她阿娘也是个S级战斗天赋者,脾气暴得很。
从小和她阿娘切磋,从来没打赢过。
第五阙她娘掐住她的后颈,想直接把她拎去拜堂。
就在这时,从屋外传来一片惊讶声。
第五氏她们被那声音吸引,透过窗户张望,见李极站在搭着青庐的高台上,手里摇着扇子,微笑道:
“裴贵妃从小就跟我说,你那个皇姐心狠手辣,即便咱们逃到了睦州,依旧想让咱们娘俩死。后来,裴贵妃还真遭人下毒,一命呜呼,下毒的是我当时唯一信任之人,可笑的是,她竟真是天子的细作。”
众人皆惊,恨不能堵住耳朵。
这种皇室丑闻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
有人惶恐,有人兴奋,甚至有人开启了万维网的直播。
蔺咏铭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向知番用力一拍椅子扶手,眼珠几乎暴出眼眶。
李极却还在轻摇着扇子,笑道:
“不过诸君且放宽心,我们安王府又怎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诸君可还记得向知番向大总管?那位擅于弄权的老太监,当初追随我娘亲裴贵妃,一同前往了睦州。
“皇姐一心想我和我娘亲死,向总管也没少给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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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极的话让众人瞠目结舌,满场哗然。
争权夺位的心思和手段众人心知肚明,从未有人摆在明面上说过。
连各王派系支持者都未曾直言,何况是安王本人。
无数诧异、不解和焦虑的目光从李极身上转投向知番。
向知番一把抓碎了扶手,尖锐的目光扎向李极。
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这样一来,你也会失去一切!
看到向知番双眼血红,蔺咏铭方寸大乱,李极迎着风,长发凌乱地飞舞,笑得开怀。
打碎了向知番毕生的心血,踹开她心中的樊笼,这份畅快前所未有。
裴贵妃想当皇帝,你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当。
向知番想当皇帝,现在便去投胎重新生过。
谁管你们谁的希望谁的遗志谁毕生的追求。
与我无关,统统滚蛋。
她甚至忘记看向人群中的曾倾洛,一心沉醉在这份让她战栗的喜悦中。
但此时此刻,曾倾洛正在看她。
曾倾洛仰望着乌云之下肆意张扬的李极,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惊鸿一瞥。
天地皆暗,浮光掠影间,唯有她最动人……
向知番汹涌的精神力隔空扑向李极,试图控制她的精神世界。
李极早就对他有所防备,拔起所有的精神力对抗。
大脑一阵剧痛,她知道自己抵挡不了多久,不过只要将那段记忆投放出来,向知番想操控她登基的美梦将彻底破碎。
她和帝国女帝秦无商见面的证据。
只要把这段记忆模块中的视频当众播放,她便会成为“卖国贼”。
往后无论向知番再怎么努力,一个卖国贼是不可能登基的。
李极拽着青庐垂落的喜帐,摇摇欲坠。
“还有一件事,我想大家可能更感兴趣。那就是关于我和……”
还有?
就在众人翘首期待的时候,忽然从另一侧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向知番的精神力被那爆破声影响,瞬间失控。
那爆炸来自第五阙的房间。
第五氏众人方才也被李极那石破天惊的发言吓得肺腑皆崩,完全没留意第五阙趁机钻进了净房。
此刻第五阙二姐满身灰土从净房的方向跑来,一下子扑到她娘怀中,哭道:“阿阙她——自爆身亡了!”
第五氏所有人:??
第136章
浓烟冲天,筵席乱作一团。
待向知番回过神,想要再控制李极时,李极早已消失无踪。
李极在康逸和繁之等人的护送下离开了婚宴,驾车在长安城中转了好几圈,总算摆脱了向知番下属的尾随。
康逸问李极:“殿下,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李极手中还摇着团扇,慢悠悠地遮住下半脸,双眼藏情。
“去靖安侯府。”
方才筵席大乱找不到曾倾洛,不过不要紧,无论如何她肯定会回侯府,直接去侯府找人便是。
康逸和繁之相看一眼,都没做声。
砸了自己的大婚,还把多年的谋划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的安王殿下却一扫先前的阴郁,整个人变得明快了。
虽不知前路,但作为下属也只能守卫她到底。
到了靖安侯府门前,李极一下车,便见迎面也来了一辆马车,还是靖安侯府的。
第五阙从那马车中一跃而下。
险些成为双妻的二人目光立刻撞到一块儿。
第五阙心里一咯噔,这安王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糟了,被她看到自己还没死,完美的计划岂不是败露了吗?不是吧,这婚就这么非结不可?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气了,李极不就是个C级精神天赋者,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算了。
李极团扇遮脸美眸微觑,这傻子不是自爆死了吗?竟是假死逃婚……前后联系起来一寻思,李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真服了这傻子,早知道傻子要逃,她还何必自毁名节演那么一大出热闹?真想把这傻子宰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恶,杀意噼啪作响时,曾倾洛跟着第五阙也自马车中下来,一抬头便瞧见两人正横眉怒目。
李极:?
曾倾洛问李极:“你怎么在这儿?”
李极指着第五阙:“她怎么在这儿?”
第五阙:“我怎么不能在这?”
方才在婚宴之上,第五阙房间里惊天的爆炸吸引曾倾洛寻过去,正好发现了从三楼净房狼狈逃出来的第五阙。
“小倾洛!你是来救我的么!我……呸呸呸!咳咳咳咳……”
第五阙一说话吸了一大口灰土和烟尘,连带着碎渣子都冲入口中,咳得几不欲生。
曾倾洛见她这样便知爆炸是假,借机逃脱是真。
不过……看着漫天的烟土和四下逃遁的人群,曾倾洛一时无言。
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
“第五姐姐别说话了,随我上马车,速速离开此地!”
第五阙被曾倾洛拉着,跌跌撞撞上了侯府的马车。
马车车厢一关,第五阙总算能喘口气,开心道:“计划成功,完美逃脱!”
一旁的曾倾洛没吱声。
也没好意思问,若我今日没来,你这完美计划该从哪个方向逃脱?
第五阙抹了一把脸,“多谢小倾洛,带我去找你小师姐吧,现在也就只有靖安侯府敢收留我了。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李极也逃出了婚宴现场。
两路人马从相同的地点出发,分道扬镳,在长安城内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靖安侯府门口迎头撞上。
方才李极还在美滋滋地想象,往后她和曾倾洛之间再无阻碍。
没想到此刻那倒霉的第五阙就阻碍在她们之间。
眼睁睁地看见曾倾洛自第五阙同一辆马车里出来,很难不想起曾倾洛曾经暗暗喜欢过这傻子的事。
所以曾倾洛今日来还真是找第五阙来了。
一开始就不是嘴硬,是她李极自作多情。
李极暗嗤,“就说怎么转眼找不到人了,还以为人太多不小心走散,原来是去找你的第五姐姐了。”
第五阙:?
听前半句以为跟她说话呢,怎么后半句急转直下,改成和小倾洛对话了?
站在她身后的曾倾洛道:“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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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阙:??
原本以为遇上李极免不了一场打骂,谁能想到最后成了打情骂俏?
已经准备好挠人的第五阙,这会儿不解地挠自己头。
双方僵持在侯府门口的时候,听到后方传来沈逆不解的声音:
“你们堵在人家家门口做什么?”.
此刻,一片狼藉的安王婚宴现场。
第五阙阿娘拎着第五阙二姐的后脖子,像过年杀鸡一样把她拎起来,目露凶光问道:
“阿阙到底去哪儿了!”
二姐缩着肩膀,指着地上被炸成碎片的婚服和一滩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道:
“阿阙不就在这儿么?”
“还跟老娘嘴硬是吧?凌儿!”
收到主母的命令,侍女凌儿沾了些血迹,入口,系统迅速分析。
凌儿:“是鸡血。”
二姐嫌弃道:“凌儿,你这嘴是渣斗么?什么都往里送。”
阿娘手里的劲儿又使大了几分,痛得二姐吱哇乱叫。
“有空担心凌儿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二姐哭丧着脸道:“这事跟我有啥关系啊!不能阿阙没了你就拿我撒气啊!”
“我都懒得说你们,你和阿阙自小狼狈为奸干了多少坏事儿我可都看在眼里。当你阿娘和你们一样是傻子吗?还自爆,身亡?阿阙到底死哪去了,不想屁股开花赶紧说!”
二姐委屈。
我就一个报信的,怎么就成我屁股开花了?
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蹭掉一层皮了,二姐用力一挣脱,从三楼窗户一跃而出。
溜了溜了。
阿娘指着二女儿抱头鼠窜的背影大骂。
“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凌儿问:“主母,动气伤身。”
阿娘双手叉腰,骂得有些晕,喝口茶歇会儿。
透过窗口往青庐的方向瞧去,哪还能见着青庐的影子,雨打梨花乱糟糟。
阿娘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颞颥道:“安王此番任性妄为,算是名声尽毁,断了她登帝之路。我们第五氏是不可再与安王府联姻了。”
凌儿:“那六娘子不就白死了么?”
阿娘冷笑道:“多大人了,做事还这般不计后果,就让她白死着,当她胡乱行事的惩罚!”
此刻的第五阙已经入了侯府,正在为自己完美的假死计划沾沾自喜,和沈逆说得口若悬河。
沈逆听完嘴角抽了抽,行吧,她这条命现在还留着就行。
现下她俩单独在房内,第五阙好奇问沈逆:
“我怎么觉得李极好像喜欢小倾洛。”
“是么,你怎么发现的?”
沈逆原本想说的是——是么,你怎么才发现?
想起来第五阙便是一阵恶寒。
“那个疯女人居然对着小倾洛撒娇!”
沈逆心想,那你是没见到李极真的发疯时什么样。
第五阙:“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惊讶呢?”
沈逆:“不啊,我惊讶得很。”
对于第五阙反应迟钝惊讶得很。
第五阙八卦了一会儿,念及李极撒娇还有个能撒娇的对象,她呢?
想起消失多时的贺兰濯,第五阙开始唉声叹气,说了几句便眼泪涟涟。
第五阙拽着沈逆的手,一双眼睛红红的。
“你我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如今在一块儿作伴,也能缓解些苦楚。”
沈逆被她说得眼皮乱跳一阵。
本能地想反驳“我才没被抛弃”,可话到嘴边又反驳无能。
第五阙哭,沈逆给递纸,听她说她和她家绝情的贺姐姐让人肝肠寸断的二三事。
沈逆支着脑袋问她:“所以,即便你和李极差点成婚,你的贺姐姐都没有出现么?那的确够绝情的。”
第五阙反驳道:“她肯定是怕出现了被我发现,会教我左右为难这才没来。她才不是真的绝情!”
沈逆:?
不是你说她绝情?怎么我顺着你话说还反驳我?
沈逆按捺住想踹第五阙的心,拍拍她的脑袋:
“行行行,你的贺姐姐最爱你了。那阿阙,现下你已经死了,有想过往后要如何行事么?”
第五阙:“还没想过,先死再说。”
沈逆:“果然。”
第五阙双手托起脑袋,想着想着,脸上升起一抹狡黠。
“逆逆,要不然你帮我换张脸吧,伪造身份你是不是也挺拿手的?这样一来我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重新生活了。”
沈逆:“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第五阙摸摸自己的脸蛋,惋惜道:“就是不知道换了脸贺姐姐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她最喜欢我这张脸了。”
沈逆呕了一声。
第五阙:“你嫌弃我!”
“嗯,我嫌弃你。”
第五阙:……
嫌弃完第五阙,又觉得第五阙怪可爱的。
“先别这么冲动换脸,你觉得你自导自演这场惊天动地的自爆,大家会信吗?”
第五阙:“要是你,你会信吗?”
沈逆:“都轮不着说我信不信的,你人都囫囵逃到这儿了,现场能留下点什么让人相信你已经身亡的证据?”
“我的婚裙,还有一地鸡血。”
“……如果你家人全都和你一样,那倒是有可能蒙混过关。”
“逆逆,你怎么嫌弃完我又骂我?”
沈逆捂着伤处乐得不行。
“现在也就你能逗我开心了。”
“我这是逗你么!你知道我在我那心眼儿比你还多的阿娘眼皮子底下藏颗炸弹有多不容易吗?只有净房一处儿地方供我发挥,还得好好拿捏分寸,炸不好得溅我一身屎!姓李的早说她要作这么大的妖啊,我何必费心思?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死在净房了。我都不敢想第五家的族谱上怎么写我的死因!我一世英名全砸姓李的手里了!”
沈逆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
第五阙等着沈逆安慰她。
结果沈逆说:“你哪有什么一世英名。”
第五阙:“逆逆你?”
沈逆笑得伤口都快裂了,缓了好半天才接着说:
“你这段时日就在我这儿待着,别再鲁莽,先听听外面的动向再做打算。”
沈逆一边陪着第五阙说话,一边也收到了不少消息。
今日最热闹的自然是安王婚宴之上所上演的闹剧。
沈逆溜过一眼万维网上的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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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次李极和向知番是彻底撕破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