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哑雀 岿白 20137 字 1个月前

31|来电

倪雀算是承担了这顿饭吃到现在,冯子业的全部笑点。

他这回直接笑得歪倒在了林杳的肩上。

而林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倪雀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抛开江既迟曾经是她喜欢的人这一点,江既迟也是她的恩人。

她这说的什么啊?

这不恩将仇报吗?

果然。

江既迟并不如从前那么宽容了,他好像真的变得记仇了。

在倪雀低着头吃着东西努力屏蔽四周视线的时候,江既迟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阴恻恻的凉风从侧边袭来:“小倪雀,你是不是忘了,谁以前说要报答我来着,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啊?”

倪雀的脑袋都要怼进桌板里了,她牙齿轻轻咬了下唇内软肉,强迫自己抬起头来。

对面俩老师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倪雀只得硬着头皮迎上江既迟的目光,又一脸诚恳地垂下头:“……我错了。”

女孩子脸小小的,白白净净,头发颜色并不是纯粹的黑,偏一点自然的棕。这会儿一低头,鬓边一小撮头发落下,那头发原本别在耳后,这么一掉,弯出一个内扣的弧度,发尾兜着下巴,显得格外柔软。

她这副样子,江既迟那一点装模作样的气焰都没法烧起来,他支着下巴,眯眼道:“小倪雀。”

“?”

“你这语出惊人的本事,愈发厉害了。”

“……”

对面俩老师没完全理解这话,倪雀却是瞬间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曾经在江既迟面前确实挺嘴上跑火车的。

什么“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为师不算师”,什么“竹子能当柴烧也算是柴”,都是她说的。

如果说她过去的语出惊人是“胡说八道”,那么她现在的语出惊人就是“唇尖舌利”。

倪雀讪讪的,没敢接话。

除了倪雀外,在座几个都是很健谈的人,方才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带过了,之后大家又开启了不少其他的话题。

林杳聊起她当前在做的课题,还有升博的不容易。

冯子业说他微博、小红书上的粉丝数长得太快,工作室接的单子多得都排不过来。

江既迟也讲了不少他们公司的趣事,还提及一些新产品的开发,业务上的经营。

一顿饭,吃吃喝喝聊聊,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江既迟接了个电话,公司有点事,他得过去一趟。

餐厅里不剩几桌客人了,他们也决定撤。

林杳要回学校,冯子业要回工作室,两人挨得近,自然是一道。

倪雀刚要说自己去坐地铁,林杳和江既迟同时开了口。

林杳看向江既迟:“江既迟你回公司是不是顺……”

江既迟对倪雀说:“正好顺路,我送你。”

林杳于是道:“妥了,就让江既迟送。”

这下推掉肯定显得太刻意,倪雀只好答应:“好的。”

四人走到附近的停车场,分开前,林杳搂搂倪雀的肩:“好好的,兼职要适度,别给自己搞太累了。”

倪雀说“嗯”:“林老师你也是,别太累了。”

冯子业一把将林杳拉了过去:“不让她累着,这就是我的业务了。”说着手指扣住林杳的,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一顿饭下来,倪雀对他俩这样秀恩爱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

倪雀凑到林杳耳边,小声说:“冯老师好喜欢你哦。”

林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江既迟在旁边说:“走了。”

互相道别后,倪雀跟着江既迟往他停车的方向走。

江既迟开的是辆黑色的车,倪雀扫见车尾的标志是上下结构的VW,下方还有一行字母。

倪雀刚拉开后座的车门,刚坐上驾驶位的江既迟转头看她:“想让我给你当司机啊?”

倪雀停下动作。

江既迟说:“坐前面来。”

倪雀只好把后座车门关上,手指攥了攥书包背带,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开出停车场,驶进车流中。

刚才的四人局,倪雀已经适应了江既迟的存在。

现在这小小的车厢内,只有她和江既迟,倪雀再次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种不自在让她不敢说话,而不说话,空间则显得更加安静。

倪雀偏头看着窗外。

阳光很好,落在眼睛里,有些耀目,好在目之所及灿烂的景象,倒是可以消解几分她的局促。

江既迟打开了车载音乐,车内顿时流淌出好听的歌声。

歌声响起的同时,江既迟开口:“对了,刚才聊着聊着给岔开了,你还没说你家里现在还养羊吗?”

倪雀不好再盯着窗外看了,那样不太礼貌,她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回答说:“不养了,爸爸把羊都卖掉了。”

“卖掉了?”

“嗯,我高中住校不怎么在家,爸爸要上班,奶奶又不够上心,家里羊要么瘦了,要么病了,后来干脆就卖掉了。”

江既迟听完稍有沉默,说:“也好。”

刚说完,江既迟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响了。

倪雀瞄了一眼,看到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

“倪雀,帮忙关下音乐。”江既迟说着,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修长手指滑动屏幕,电话接通。

倪雀忙把音乐关了。

“喂。”

那头稍顿后,传来一个女声:“阿迟,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倪雀某根记忆的神经狠狠动了一下。

是当年那个声音!

是江既迟的女朋友。

不对。

倪雀反应过来,刚才冯子业明明说过,江既迟到现在都还没谈过恋爱。

这个人不是江既迟的女朋友?

当年是她想错了?

但是这个女的对江既迟的称呼,以及她声音里带着的情绪,是个笨蛋也能听得出来她对江既迟有意思。

倪雀看见江既迟皱了皱眉。

他问:“有事吗?”

那头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下午正好要去你们公司附近办事,你在公司吗?想约你吃个晚饭。”

江既迟直白地拒绝:“我在,但我没空。”

“这么久了,你还没消气吗?”

“韩苒,”江既迟轻拧着眉,似是很不耐烦,“我气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这不代表我们还有能坐在一起吃顿饭的交情。”

“阿迟,我……”

“我在开车,就不闲聊了。”说完,他挂了电话。

下一秒,江既迟手一横,手机出现在了倪雀的视线里。

“干……干吗?”倪雀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手机,有点懵。

“帮个忙,”他说,“把刚才那个号码拉黑。”

倪雀愣了愣。

“不会?”

“会。”倪雀忙接住手机。

江既迟收回了手。

手机屏幕已经黑了,倪雀摁了下开锁键,屏幕亮起。

“那个……密码是多少啊?”倪雀小心翼翼地问。

“990209。”

倪雀眼睛一亮:“你的生日是2月9号吗?”

“怎么了?”江既迟短暂地偏头看了她一眼。

“我是0210。”

江既迟弯唇笑了笑:“好巧。”

“是啊,好巧。”倪雀轻声说了句,输入密码,解锁了屏幕,点进了通讯记录的页面。

她看了眼页面最上方的那个号码,和他确认道:“真的要拉黑吗?”

“嗯。”

江既迟刚应完,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

倪雀说:“还是她。”

“挂了,拉黑。”

这回倪雀没犹豫,当机立断地挂了,又迅速拉黑,然后把手机乖乖地放回了控制台上。

倪雀心里其实有很多疑问。

比如,江既迟和这个女的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江既迟好像不怎么待见她。

倪雀甚至忍不住想,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打电话给江既迟,为什么是这个女的接的?

按照冯子业说的,江既迟没有谈过恋爱,那那天晚上,他和这个女的待在一起,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不过这些她也就只是想想,她是不可能问出口的,她没那个立场。

不知道为什么,当年那个在心底被自己盲目定论的猜测此刻突然被证实是错误的,她竟感到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松快。

*

后半程江既迟一直没说话。

自接了那通电话后,他的心情明显变差了。倪雀也不敢打扰他,就安安静静地看看窗外风景,或低头玩玩手机。

快到学校的时候,江既迟突然开口道:“阑大女生宿舍是不是在三食堂那个方向?”

倪雀偏头看他,只见他目光落在道路前方,双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松散模样。

倪雀盯着他的下颌线看,那里和脖颈拉出一条清晰而凌厉的线。再往下,喉结凸起锋利的弧度。

“倪雀?”江既迟又发出一声。

倪雀被这一声喊回了魂,忙说:“是,是在三食堂那边。”

“好。”

“你是要送我到宿舍楼下吗?”倪雀接着问了句,问完不等江既迟接话,又道,“你这是要经过西门吧,停校门口就行,不用特意进去了。”

江既迟也没坚持:“好。”

车子很快停在了阑大西门,倪雀握着门把手就要下车,门刚要推开,她突然回头:“江老师。”

“嗯?”江既迟看着她。

倪雀认真道:“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江既迟挑了挑眉。

倪雀说:“就是想弥补一下我跟你断联这件事,你帮了我那么多,我确实不应该。”

不管她心里有多介意当年江既迟提前离开,以及撕掉扉页的事,她都清楚,江既迟从头到尾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从道义上来说,江既迟对她,没有任何可堪指摘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他是她成长路上,修了八辈子福才能遇得到的活菩萨、大救星。

江既迟闻言笑问:“一顿饭就想收买我啊?”

“不是收买,只是弥补。”倪雀纠正完,补充道,“我现在物质能力还不够,等我以后能赚足够的钱了,我还会报答你的。”

撇开江既迟送她的那些东西,江既迟还资助了她高中三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现在靠那一点点积蓄和兼职,也就勉强够自己读书生活。

欠他的那些,她还要再努力,争取在不远的将来还回去。

江既迟看着她这么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笑意更深:“每次一逗你,你就给我来正经的,你这是禁逗还是不禁逗?”

倪雀眨了眨眼。

江既迟眉眼间敛去几分谑意:“没有真的怪你。”

他这话并不作假。当初他离开青螺镇后,虽然有通过冯子业让倪雀联系自己,倪雀一直没联系,但在这件事上,他自身也没有作为,他分明可以通过冯子业,从林杳那儿问到倪雀的联系方式,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原因他没有细想过,可要细想,无外乎就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没必要。

当年他离开前……想到这儿,江既迟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及时打住了思绪。

总之,这事儿的确不能单方面怪倪雀。

他也不打算拿这个再逗人了,真给人逗出负疚感了就罪过了。

“林杳算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人,有共同认识的人,却没联系,就说明这并不是其中一方的问题。只能说,过去咱们缘分还浅了点,你说呢?”

缘分……浅了点……

倪雀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江既迟见她沉默,问道。

“没什么,”倪雀慢吞吞道,“我就觉得,还是该请你吃饭的,再怎么说你也帮了我那么多。”

“行,”江既迟拖着腔应下,“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倪雀露出笑容,刚想说“那回头我们再定时间和地方”,江既迟先她一步开口:“17号我回学校有个讲座,到时候结束了你请我吃食堂。”

倪雀愣了一下。

吃食堂?

“还不下车?”

“哦。”倪雀推开车门,下去了。

江既迟轻轻扯了下嘴角,发动了车子,绝尘而去。

32|讲座

距离17号还有将近两周的时间,这其间倪雀的生活一如既往,不是沉溺在学习里,就是奔忙于兼职中。

过了几日,到了10号,陈小禾上完选修课回来,咬着一根糖葫芦,激动地蹿到倪雀身边,拉住了她的胳膊,又张望一眼宿舍里另外两人,和她们分享自己刚得到的一手消息。

“我刚听说,下周五江既迟在学校有个讲座,给几个工科学院的大四生分享创业经验。”

叶槐正抱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要去阳台上晾晒,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真的假的?”

“真的,我选修课班上一个女生说的,她表姐是咱们学校软件工程学院大四的,她说是她表姐告诉她的。”

叶槐贼笑着看了倪雀一眼,紧接着问陈小禾:“那那个女生的表姐有没有说江既迟是不是单身。”

“我问了,”陈小禾噘噘嘴,“她说不知道,她表姐又不认识江既迟,只是他们院辅导员今天下午刚下了这个通知。”

翟梦正坐在电脑前辟里啪啦敲代码,边敲边说:“江既迟研一的时候,在阑大人气很高,那会儿他在校时间比较多,研二开始他就很少来了,学校里的人除了偶尔从新闻以及校领导那儿知道点长空科技,哦,长空科技就是他跟人合伙创立的公司,总之,大家除了知道点他公司的一些信息外,对他的私生活方面,并不是很了解。他是不是单身,还真不清楚。”

陈小禾瞪大眼睛:“梦梦,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多吗?”翟梦嘴上输出这么一通,手上敲代码的速度半点没下降,“也没多少吧,刚打听到的。”

倪雀也有点惊讶。

叶槐刚要说话,翟梦似乎猜到她们在想什么,立马道:“需要我重复申明一下吗?我对男人没兴趣,我的梦想是本科毕业就能靠本事进大厂做想做的游戏拿不低于五十万的年薪。”

叶槐说:“这点我们深信不疑,可你打听江既迟干什么?”

翟梦没说话,持续输出一段长代码后,按下运行键,屏幕上一只火柴人在原地迈着棍棍腿奔跑。

翟梦看着屏幕上原地踏步的火柴人,叹一口气,扭过头来,朝倪雀抬抬下巴:“给这位打听的啊。”

倪雀:“?”

陈小禾和叶槐对视一眼,短暂相觑后,恍然大悟。

翟梦肯定是和她们一样,上次听完倪雀讲的和江既迟的渊源后,也觉得这俩有戏,已经开始下功夫要帮倪雀发展江既迟了。

倪雀却云里雾里。

什么跟什么啊?

翟梦朝她勾勾手:“雀,过来。”

倪雀走近几步。

“再过来点。”

倪雀凑近。

翟梦将她脖子一勾,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以为你当个哑巴,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啊。”

“……”

倪雀一愣。

翟梦已经松开了她。

叶槐“哎”一声:“说什么呢还不让人听。”

翟梦神秘道:“秘密。”

倪雀站直了身体,神情复杂道:“梦梦,你多想了。”

翟梦不以为然笑笑:“是么?”

陈小禾哼哼:“你们打什么哑谜呀?”

翟梦问陈小禾:“那个讲座是规定了只能大四生去吗?”

陈小禾说:“是啊,而且就限定了几个工科的学院。”

翟梦朝陈小禾和叶槐眨了眨眼,看向倪雀:“雀,咱们虽然不是准毕业生,但专业和这个讲座内容很对口,我感觉去听一听还挺有用处的,你要不问问江既迟,他能不能带我们进去?他作为主讲人,应该有这个权限吧。”

刚刚被释放过信号的陈小禾和叶槐一下子就领悟到了翟梦的意思,两人立马和翟梦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陈小禾拉住倪雀的手,撒娇道:“雀雀,你看我,上大学两个多月了,一直在摆烂。我就应该听听这种振奋人心的讲座,点燃我消极怠工的灵魂。”

倪雀:“……”

叶槐连忙接上:“我听我家张鹤说江既迟是个牛人,他本人虽然是长空科技的创始人,但他对管理这块不感兴趣,一心做产品,他们公司现在上市的几款产品全是他亲自参与研发的。他真的好厉害啊。”

翟梦趁热打铁:“雀,你现在很努力学习,一节课也没落下,除了兼职外,不是泡图书馆就是待实验室,但对于以后是考研考公还是直接就业,抑或是自己创业,你有方向吗?”

“……”

倪雀被问住了。

叶槐:“对对对,我们都没有方向,所以太需要听听这样的讲座了,万一就受到什么启发,任督二脉被打通,对未来有了更清晰明确的规划呢。”

陈小禾又黏黏糊糊地晃起了倪雀的胳膊:“雀雀,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你问问江既迟嘛。”

这三位一个接一个话没停,倪雀一开始内心还很抗拒,后面竟被她们说得有点心动了。

她确实还没想过大学毕业自己要选一条什么样的路。

或许潜意识里,她认为,现在只要做好当下的,等到了一定时候,答案自然就有了。

可其实,答案很多时候是自己主动摸索出来的。

陈小禾脑袋都要钻进她脖子里了:“雀雀~雀雀~”

倪雀犹疑着,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原本是想说她和江既迟不熟,江既迟不一定会带她们进去。

她和江既迟三年多都没见了,只是刚遇上,又碰巧吃了一顿饭,怎么也算不上多熟。

但是,她真要和江既迟说了,江既迟应该也是会带她们进去的吧。他本来也是一个挺乐意帮忙的人。

而且,她还和江既迟约好了讲座结束后要请他吃食堂,她总不能对她们仨撒谎。

最主要的是,她确确实实被说动了,她也想去。

倪雀在心里挣扎了半晌,最终妥协了:“那我问问他吧。”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倪雀给江既迟发过去一条微信消息:【江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三个室友说想去看你下周五回阑大的讲座,我们大一的不让进,想问问你能不能带她们进去】

这是她和江既迟加上微信后,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消息。

倪雀攥着手机,没来由有些紧张。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刷了半个小时的手机,没有等到回复,倪雀放下手机,去洗澡了。

之后洗衣服、看书,直到宿舍熄灯,倪雀爬上床,才再次解锁手机。

进到微信,倪雀一眼看到被她备注为“江老师”的那个头像一角有个大红色的小圆点标着2。

倪雀心紧了一下,点了进去。

江老师:【三个室友?】

江老师:【不包括你么?】

倪雀微窘,回复:【我也去的】

江既迟这次回得很快:【好,回头到了给我发消息就行】

倪雀感觉心里似乎绽开了一朵小花,她在表情包库里挑挑拣拣,最终回了个经典的熊猫一二的“好哒”。

17号那天,四位姑娘下午上完专业课,正好是三点半,一起往大阶梯教室的方向走。

倪雀在路上给江既迟发消息:【江老师,我们刚上完课,准备过去了】

走到大阶梯教室外了,江既迟才回:【好】

大阶梯教室就一个门,她们没有离门太近,但是她们站的位置,可以看见所有进出教室的人。

她们过来的时候,这个足以容纳200人的大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此时十分钟过去,往里进的人就很少了,该到的几乎都到了。

还有一些在外徘徊的女生,大概率和她们一样,是听说了“知名大帅哥学长回学校开讲座”的八卦消息,前来蹲点想要一睹大帅哥风采的。

眼看只剩最后五分钟了,江既迟还没到。

“都没有人往里进了哎,哇哇哇,”陈小禾眼睛亮晶晶的,“那江既迟过来了,会领着我们进去吗?进门的时候,有将近两百双眼睛盯着我们,想想都倍儿有面子哎,啊啊啊好期待好期待!”

叶槐猛摇头:“不要吧,我觉得好尴尬。”

倪雀想想那场面,也觉得脚趾抠地:“肯定不会的,那不明摆着当着这满教室的人给我们开后门吗?”

翟梦嚼着嘴里的口香糖,不置可否。

剩最后两分钟的时候,江既迟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里,他一身深色西装,整个人看上去高瘦而挺括,从鞋前跟到头发丝,无一处不在散发着年轻精英的气质。和他走在一起的有三个人,倪雀只认识其中一个,是他们学校软件工程学院的副院长。

隔着一段距离,江既迟已经看到了她们。

江既迟偏头和那位副院长说了几句话,副院长点点头,同时回了句什么。

江既迟再次看了过来,冲倪雀她们朝教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进去就行。

叶槐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要领着我们进去。”

陈小禾嘟囔道:“好吧好吧,是我多想啦。”

翟梦这是第一次见到江既迟,由衷点评了句:“长相的确很仙品。”

四人往教室的方向走着,翟梦将手往倪雀肩膀上一搭,凑到倪雀耳边,勾唇轻笑:“难怪哦。”

倪雀脸顿时一热,忍不住悄悄瞪了翟梦一眼。

翟梦被她的表情逗笑:“你就好好藏着吧,我不拆穿你。”

33|单身

“什么藏不藏?”陈小禾听到关键词,扭过头,“又背着我们说悄悄话!”

翟梦鬼扯道:“我说这个讲座肯定很精彩,一会儿要拍个视频,好好珍藏。”

“是吗……”陈小禾不太信。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阶梯教室的门口。

门口有学生会的人负责“检票”,她们四个一过去,一个学姐就走过来,要求他们出示一下校园卡。

她们几个把校园卡亮了出来。

倪雀小声说:“我们是大一的,和江老……江学长打过招呼了,他让我们进来的。”

闻言,学生会学姐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倪雀四人特意让出了半边缝隙,学生会的学姐得以看见了她们身后江既迟他们走过来的身影。

倪雀没再往后看,陈小禾则两手挽着她一只胳膊,脑袋故意歪在她的肩膀上去看后头的情形,就见那位副院长朝学生会学姐抬起手,那手掌前后摆了摆,示意可以放人进去。

四人进了教室,只剩一些犄角旮旯还有零星的座位,没有四人连着的了,最多两两能坐一块儿。

倪雀和翟梦一起,陈小禾和叶槐一起。

她们刚坐下,江既迟就进来了。

阶梯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属于女生的吱哩哇啦的声音。

虽然倪雀刚上大一没多久,但院里给大一新生安排的讲座还不少,倪雀迄今听过几场。

大部分讲座都会由院里的领导或辅导员先开个场,然后把主讲人带出来。

今天却不然,江既迟一进来,独身一人就走到了多媒体讲台后。

和他一同过来的那三位校领导和辅导员们径直走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落座。

江既迟简单自我介绍后,讲座就进入了正题。

他并没有回应教室里来自一些大胆女生们的高高低低的“调戏”声。

倪雀前后左右,都有女生在躁动私语,有说一会儿讲座结束要上去请教问题的,有说想试试看能不能要到联系方式的。

倪雀尽力屏蔽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只看着教室前方的那个人,那个整个教室里所有人的视觉焦点的人。

她想起了三年多以前的那个下午,江既迟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了他们教室,给他们上了一堂课。

当时也是这般情景,他一派朗月青松般从教室门外走了进来。

班上的同学爆发出惊喜的呼声。

他不疾不徐地自我介绍,班上同学好奇地冲他丢出一堆问题。

他不回答那些无意义的闲话,不动声色地屏退私人相关的话题,给人一种好似被温柔包裹着的距离感。

此时此刻的江既迟,手拿一支激光笔,调动着身后的投影。

他大部分时候站在讲台后,手肘时不时搭在讲台边缘,偶尔走动一下,投映在他脸上的投影屏上的文字和图案便也随之变换。

他侃侃而谈,讲自己的创业经历,讲他的两位合伙人,讲长空科技的产品。

那一刻,倪雀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渴望。

如果能去长空科技多好。

长空科技的技术核心是智能语音,公司除了研发并生产“能说会道”的智能产品外,还致力于将这一核心技术渗透在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各个基础行业的实际应用里,比如人工语音客服、社交软件上的语音输入法、智能语音家居等。

长空科技目前成立才两年多,上市产品不多,但在AI这一领域已然抢占了一定市场份额,成为国内近年来高科技行业的一匹亮眼黑马。

江既迟眼下正讲到他们公司当前正在研发的一款针对无法说话的渐冻症患者的脑机接口侵入式设备。

这种设备需要通过神经外科手术,将芯片电极等微型硬件植入大脑皮层的特定部位,从而实现对脑内神经元活动的监测和采集。

投影屏上放映着一张清晰的流程导图。

江既迟移动光标,讲解道:“信号采集结束后,我们的设备会对采集到的信号进行解码和处理,从而我们就可以了解到那些无法开口说话的ALS患者在表达什么,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听到这儿,旁边的翟梦啧声叹道:“厉害啊,脑机接口技术国外已经发展好些年了,国内这几年才刚刚起步。”

倪雀对这些只了解皮毛中的皮毛,听到翟梦的话,忍不住问:“我目前听过的脑机接口产品,像睡眠仪、脑电帽、情绪监测设备这些,技术门槛是不是还低点,作用到渐冻症患者身上的这种,研发难度很大吧?”

“肯定的,”翟梦说,“尤其是国外在这一块一直在设立技术壁垒,我们国内又落后了人家近十年,要赶上哪会那么容易。”

倪雀忽然就想起三年多以前,江既迟离开青螺镇的前一晚,他们一堆人一起围坐在男生宿舍里吃火锅,当时有人问江既迟都上大学了怎么还那么拚命,他说家里有人生病,如果他学的专业,研究的方向,能在科技上的脚步迈得更远一点,家人就有可能活得更长一点。

想到这儿,倪雀呼吸蓦然一滞。

难道……

江既迟说的那个生病的家人,得的是渐冻症吗?

倪雀心里顿时跟坠了块高压板似的。

她视线落回讲台上。

江既迟仍在讲着:“最后我们会利用语音合成技术,高度还原患者失语前的声音。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法说出口的话,AI会替他说出来。”

“患者的声音,并不会因为他的失语而消失,他的亲人朋友,依然可以和他进行语音交流。”

“未来,不仅仅是渐冻症,自闭症、脑瘫、脑损伤、表达障碍、唐氏综合,等等,所有影响人类表达系统的疾病,我们都会根据疾病本身的特性,联合国内一流的医学团队,进行健康的、科学的、适配的产品研发。”

……

整场讲座进行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除了讲自身经历外,江既迟还适当地洒了些鸡汤,告诉大家别太过焦虑,不论是沉下心来想目标方向,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迈出步子往前走,只要不丧气消沉就好。

讲座结束时,学生们纷纷鼓掌,鼓掌声响亮,还带有阶梯教室里独有的轻微回音。

翟梦双手鼓着掌,偏头看了倪雀一眼。

她也在鼓掌,但是鼓掌动作有些机械。

翟梦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地说:“我怎么感觉你看江既迟的眼神,又崇拜又怜惜呢。”

倪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翟梦说了什么,她垂下鼓掌的手,没什么底气地小声说:“没有,你又乱解读我。”

人群开始退场,但也有不少人直接涌上了讲台,把江既迟围了个水泄不通。

倪雀和翟梦坐在后排,暂时没动,想等着前面的人先离开。

叶槐和陈小禾过来了,往她们边上一坐,陈小禾含着棒棒糖脑袋歪在倪雀胳膊上:“雀雀,你情敌好多哦。”

“……”

叶槐看着台上蜂拥而至围着江既迟的那群女孩子,忍不住问倪雀:“江既迟到底有没有对象啊,雀雀你还不知道嘛?”

“他单身。”倪雀说。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倪雀把上次去见林杳,江既迟也在的事情和她们讲了。

仨姑娘一听,江既迟居然从没谈过恋爱,全部震惊了。

“上次聊到,你怎么没讲啊?”

“我觉得他单不单身,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就没必要讲。”

“好吧。”

不过,江既迟单身这个信息,还是令她们忍不住浮想联翩。

陈小禾刚开始的反应还很正常:“说明他洁身自好、宁缺毋滥,在没有碰到真爱之前,绝不轻易跟人搞暧昧。”

倪雀点点头,心想也许是的。

翟梦神情有点意味深长:“他不会……是个gay吧?”

陈小禾瞪大了眼睛。

倪雀立马说:“应该不是的,还在青螺镇的时候,我们有实习老师问过他,他说不是的,冯老师也否定了,他之前一直在忙学业,现在估计主要就是忙事业了吧,没时间谈恋爱。”

陈小禾说:“这可不一定,gay都藏得很深的。”

倪雀:“呃……”

叶槐最是欲言又止。

翟梦问她:“你想说什么?”

叶槐看了看左右,凑近她们,压低声音:“咳……你们说,江既迟会不会是,那个……就……那方面有问题啊?”

“嘎崩”一声,陈小禾嚼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倪雀一脸黑线,她身体前倾,手肘往桌子上一搭,两手挡住了耳朵:“你们还是别说话了吧。”

教室里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以讲台为中心方圆一两米内围满了女孩子。

从倪雀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江既迟的发顶。

倪雀起身往外走,叶槐拽了拽她的衣服下摆,问:“干吗去啊,你不是还要请他吃食堂吗?”

倪雀说:“出去等,在这儿太明显了。”

陈小禾说:“明显怎么啦,就是要明显啊!”

她说着,又要拆棒棒糖,倪雀把她手里的棒棒糖往下摁了摁:“别吃了,再吃牙齿长蛀虫。”

倪雀说完继续往外走,另外三个姑娘只好跟上。

经过讲台侧边时,倪雀忍住没往江既迟的方向看。

她始终目视前方,直到走出阶梯教室的门。

然而,倪雀后脚刚迈出去,就听到和自己隔了两步的身后,传来陈小禾嘹亮的一句:“江学长,你快点啊,可别让我们雀雀久等!”

34|专业

倪雀顿时脸爆红。

她扭过头,瞪大一双眼睛:“小禾你干吗呀!”

陈小禾朝她眨眨眼,义正言辞:“帮你呀。”

倪雀听到教室里似乎有一些交错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她生怕有人出来确认“雀雀”是谁,赶忙拿起手里的书挡住脸,转身小跑开了。

躲到阶梯教室一面侧墙的墙根下,四人站定。

陈小禾一脸欣喜地问:“雀雀,你这么紧张,不会是真的喜欢江既迟吧?”

倪雀脸上红晕还未散完,表情却严肃了许多:“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我和他只是认识而已,算不上很熟。你这么说话,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旁人听了很容易误会的,不合适。”

陈小禾噘起嘴巴,看看翟梦又看看叶槐,有些委屈:“我说错了吗?”

翟梦拍拍她的肩:“没事,我们跑得快,别人肯定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开玩笑呢。”

叶槐说:“雀雀脸皮薄,我们下次注意就好了。”

陈小禾搡搡倪雀的胳膊:“雀雀,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

倪雀也歉意地说:“对不起啊小禾,我好像对你发脾气了。”

陈小禾一把搂住倪雀的胳膊,凑过脸去和她贴贴:“好吧,我原谅你啦!”

“……”

*

三个室友去食堂吃饭了,只留下倪雀一个人在墙根下等人。

过了半个多小时,倪雀手机微信响了下。

江老师:【在哪?】

倪雀边回消息边绕回阶梯教室的正门:【在附近呢】

倪雀:【还去食堂吗?】

倪雀:【会有很多人跟着你的吧】

江既迟很快回:【来停车场】

倪雀脚步一拐,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刚走进去,就见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开着双闪,她看见了熟悉的VW加字母的车标。

倪雀快步走近,到了车跟前,下意识想去拉后座车门,手刚触到把手,又放了下来,手指绞紧片刻缓缓松开,往前一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等她坐下,系好安全带,江既迟发动了车子,同时也开口了:“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说到久等,倪雀立马想起陈小禾在阶梯教室门口那嘹亮的一声,脸泛起微微热意。

江既迟显然也想到了,笑问:“刚才那是你室友吗?”

倪雀有点尴尬:“是。”

“挺有意思的。”他说。

倪雀没接话了。

江既迟说:“今天跟你吃不成食堂了,这顿饭你先欠着,回头我再讨。”

倪雀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那我们这是去哪?”

江既迟把着方向盘,侧头扫她一眼,挑眉问:“上车了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晚了?”

“……”

“把你卖去缅北换钱信不信?”

“……”

江既迟看着她满头黑线却无半分紧张的神情,低声一笑:“一点不害怕啊,就这么相信我?”

倪雀终于接话:“刚才我上你车,一路都有摄像头。”

她一本正经地吐槽:“你作案手法好拙劣,警方一下就能锁定你。”

江既迟没忍住又看了她一眼,这下笑得肩膀都轻轻发颤。

他摁下自己左手边的车窗,手肘搭了上去,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摸着嘴唇道:“好吧,刚才害你等我这么久,带你出去吃好的,闭寝前送你回来。”

“呃……”倪雀说,“说好我请你的,还是我请吧。”

“我一工作了能赚钱的,让你一个刚上大一的学生请客,说出去像话么?”

“我不会说出去的。”

江既迟又被她逗笑了:“你不会说出去,不代表它就像话了。”

*

今天是周五,赶上晚高峰,路上有点堵,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车,江既迟才开始找地方停车。

下车后,江既迟又带着她走了一段路,最终进了一个开在胡同里的门脸并不起眼的日料店。

江既迟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门,就有侍应生走上来:“江总来了,这边。”

侍应生领着他们拐进一处隔间里。

隔间不大,只能容纳一个四人桌位,里面的装潢是怀旧风,四面墙上张贴了很多经典日漫的海报,墙面上延伸出的一些置物板上,放了不少日漫人物摆件。

倪雀打量着就餐环境,有些拘谨。

没多大一会儿,老板过来了。老板果然和江既迟是旧识,两人寒暄了几句,老板还亲自给他们点单。

末了老板离去,江既迟跟倪雀说:“我其实不太爱吃日料,可璇和歧征喜欢,就我那俩合伙人,有一回他俩非拉着我过来,吃过一次后我发现这家味道确实不错,离我爸住的地方也近,地方还清净,有空了我就会来这儿坐一坐。”

倪雀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是“我爸”,而不是“我爸妈”,这说明江既迟父母现在并非在一起的状态,是离婚了还是……

倪雀及时打住了自己的思绪,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好,于是说:“我还没吃过日料呢,这是第一次。”

江既迟笑道:“那你吃日料的起点很高了。”

倪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令人咋舌的价格,心说可不高么。

很快,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品被陆续端了上来。

江既迟将一盘三文鱼鱼腩刺身挪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倪雀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慢慢睁大了眼睛,口感软滑鲜嫩,味道纯天然且不带一丝腥气,不由赞叹:“好好吃啊。”

江既迟从旁边取了只小碟,往里倒着蘸料,倒完后轻放到倪雀面前:“可以试试蘸这个,这是他们家特制的酱油。”

“谢谢江老师。”

接着倪雀又吃了甜虾、寿司、牛舌,在美味的食物面前,倪雀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起了天。

江既迟问:“你们怎么想到要来听讲座?”

倪雀当然知道自己那三个室友打的什么算盘。

翟梦洞若观火,最早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虽然倪雀觉得自己已经不喜欢江既迟了,可翟梦却深信不疑。

陈小禾和叶槐则是听了自己讲的和江既迟以前的渊源后,觉得自己可以近水楼台,和江既迟发展出什么后续。

这三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统一了战线。

她们来这个讲座,三分是想听内容,七分是想当红娘。

倪雀总不能把她们的真实意图告诉江既迟,只好把三分的说成十分:“学我们这个专业的,很多人都很迷茫。我们好像什么都学,什么都会点,但每门又都没那么精通。我室友……”

倪雀觉得只说室友的话,貌似有点欲盖弥彰,索性把自己也加上:“还有我……我们都觉得,如果能早点摸到方向,早点找到自己喜欢的领域,就能更早地有所侧重。所以,我们就想要不过来听听你的讲座,本来也挺相通的嘛,也许有点用呢。”

江既迟夹了块烤鳗鱼送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抬眼问她:“那你听完了,觉得有用吗?”

倪雀话接得很快:“有用。”

“比如?”

比如……她想去长空科技,她也想做江既迟在讲座上提到的那些,有意义的工作。不论是能帮助疾病患者“说话”的智能医械方向,抑或是别的什么。

然而倪雀并不想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她含混道:“我想做研发口。”

“研发口?”江既迟眉梢微抬,又点头,“你们自动化专业,能对上的研发口的工种确实很多。”

倪雀夹了只甜虾低头吃着,继续含混道:“嗯,更具体的还没想好。”

“一个建议,感兴趣的话,可以考虑一下人工智能这个方向。”

倪雀抬头看了江既迟一眼。

江既迟又道:“未来如果你能力上能通关,或许可以来长空科技。”

倪雀咬虾的动作顿住了。

江既迟说:“今年四月份,我们就开始面向高校校招了,今后的毕业季,还会开放暑期实习生名额。你要是把方向定在了这块儿,又有意愿来长空科技试试,明年六月可以发我份你的简历,我帮你投给HR。”

倪雀内心一下激动起来。

她知道这家成立才两年多的公司对人才的要求有多严格,要进去并没有那么容易,江既迟也仅仅是许了她一个机会而已,并非入场券。

倪雀在心底按捺下这股激动,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谢谢江老师,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给你打工,肯定能学习到很多。”

江既迟笑了笑,又问她:“当初怎么想选自动化?”

说到这个,倪雀有点窘:“我第一志愿是阑大的软件工程,被调剂了。”

江既迟意外地挑了挑眉:“那不跟我现在一样?”

软件工程这门专业的基础学科就是计算机科学,这是阑大出了名的王牌专业,并不逊色于江既迟本科在国外学的计算机。

因着江既迟这句话,倪雀莫名感到一丝心虚。

江既迟现在怎么想她她不确定,但他明确地知道过去的自己喜欢过他。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当初选这个专业,是跟着他走的啊?

毕竟,在青螺镇的时候,他跟她讲过他的专业,也和冯子业在她面前聊起过他本科毕业会回国读研的事情。

他会不会以为……她来到北阑,来到阑大,第一志愿又是报的软件工程的初衷,是因为他啊?

可事实并不是啊,只是因为阑大好,阑大的这个专业好,她当初才会想报考的。

她要怎么说,才能不动声色地否定掉江既迟可能会有的这个想法呢?

要怎么说?

要怎么做?

倪雀无声地焦灼着。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像是救命铃一样,倪雀略带仓皇地接起:“喂。”

叶槐的声音在那头响起:“雀雀,你去哪儿了啊,吃个食堂要吃这么久吗?”

还不等倪雀回话,叶槐自己就接上了,声音也变得戏谑起来:“让我猜猜,你不会是跟着你的江老师一起去了操场上看星星看月亮吧?”

“……”

隔间的空间不大,环境又分外安静,倪雀的手机虽然没有开免提,但她确定,电话里的声音,通过空气这项介质,已经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江既迟的耳朵里。

倪雀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本以为这是个救命铃,没想到,这居然会是个送命铃。

她一声不吭地挂掉了电话,慢吞吞又视死如归地抬起头,对上了江既迟那双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的柳叶眼。

35|家事

倪雀希望自己此时此刻来个陈小禾或者翟梦附体,她俩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一个能笑嘻嘻地轻松应付,一个能若无其事地淡定翻篇。

而倪雀只觉得尴尬,想找一个洞将脑袋埋进去的尴尬。

牙齿咬了下唇内软肉,迎着江既迟略带玩味的视线,倪雀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着急慌乱只会令她看起来更心虚。

倪雀在心里深吸一口气,说:“不好意思啊江老师,我室友她们说话比较喜欢开玩笑,没别的意思,你别介意。”

江既迟收敛起几分方才玩味的神情,问:“听声音,和之前在阶梯教室门口提醒我的那位室友不是同一个?”

提及此,倪雀心虚加倍,舀起手边的一小勺土豆沙拉往嘴里送:“嗯。”

江既迟点点头,也吃了点东西。

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问:“你室友她们,说话都这样?”

“啊?”倪雀愣了一下,“嗯,是吧,她们性格都比较……嗯……外放一点。”

“不论你跟谁一起,她们都这样说话?”

“……”

倪雀想说“不是”,可如果这样说的话,显然说明江既迟是特别的。

她不想他这样认为,仿佛自己想和他有点什么一样,才会允许自己的室友这样肆意地开她和他的玩笑。

倪雀感觉怎么回答都不太对,只能选择一个相对利己的答案。

她硬着头皮应了个“嗯”。

江既迟闻言微微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

*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

江既迟开车送她返校,车刚开出去没多久,江既迟接了一通电话,听电话的过程中,他眉头越皱越深,最后说:“好,我知道了,我很快回去。”

挂了电话,他看向倪雀,倪雀理解地开口:“你有急事你就去忙,把我放路边就行,我坐地铁回去。”

这里不算什么繁华地段,人行道上光线昏暗,行人也不多,江既迟说:“我送你到地铁站。”

倪雀看他的样子,没拒绝。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路,前面是一片比较热闹的步行街区,地铁站就设在里面,但路也开始堵起来了。

倪雀看到江既迟手伸进储物格里,摸了盒烟,她赶忙道:“我就在这儿下吧,没多少路了,我走过去就行。”

江既迟停下拿烟的动作,看她一眼。

倪雀已经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

江既迟靠边停车。

倪雀推开车门下去,关上门前,挥手冲他笑了笑:“拜拜。”

江既迟在驾驶位上沉默着坐了数十秒,这才发动车子,调头离去。

车子原路返回。

日料店在西四环上,而江耀诚住西五环外。

越往外开,路上来往车辆越少,江既迟将车开进了一个别墅区,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别墅外还停了两辆别的车。

一辆是他母亲王梵常开的奔驰,另一辆估计是私人医生开过来的。

江既迟视线扫过前者,神情有些冰冷,他反手关上车门,大步往别墅大门走去。

刚要开门,门从里打开了。

估计是听到了响静,护工过来开的门。

江耀诚罹患渐冻症七年多,女性照顾起来不方便,所以一直请的是男护工。

现在照顾江耀诚的这位护工,在这儿工作快两年了。江既迟一直叫他李叔。

刚才江既迟接到的电话就是李叔给他打的。

“怎么样了?”江既迟一进门就问。

“周医生过来了,用了雾化器和吸痰器把卡住的那口痰弄出来了,”李叔语气不乏自责,“对不起啊小江,是我技术不精,差点就出大事了。”

“不怪你。”

李叔如今六十二,五年前下岗后闲不住去老年学校学了护理,之后一直在一家疗养院工作。

江既迟的合伙人孟歧征的一个朋友的父母是那疗养院的老板。

两年前,江耀诚渐冻症进一步恶化,身体上、生活上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江耀诚又坚持不肯住院,也不愿进任何疗养机构,前一任护工照顾得力不从心,直接撂挑子了。

那会儿江既迟刚创业没多久,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孟歧征帮他从朋友父母那儿把李叔给撬了过来。

李叔人做事细致,有耐心,没出过什么岔子,还能忍受江耀诚时不时通过AI说出来的一系列负能量爆棚的胡言乱语。

江耀诚以前也出现过痰堵的情况,通常李叔都能处理好,大概是今天这口痰堵得太刁钻,加上江耀诚身体每况愈下,李叔实在束手无策,这才通知了医生,又立马联系了江既迟。

进到江耀诚的房间,江既迟直接忽视掉房间内的另外两个人,走到医生旁边,低声问:“周医生,我爸现在什么情况?”

周医生说:“已经没事了,给他打了营养针和镇静剂,他睡着了。”

周医生收拾着自己的医疗箱,说:“小江,从医生的角度出发,我还是建议你尽快安排你爸住院,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但其实,这种状态他也未必能坚持更久了,之后就会进入到无法自主呼吸的阶段,二十四小时依赖呼吸机,任何一点并发症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江既迟说:“我知道。”

周医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床边立着的那块电子显示屏。此时患者处于休息状态,仪器也停止了工作,屏幕上没了那疯狂跳跃的脑电波,也没了不断被计算机解码出来的“死”“我想死”“求求你们让我死”“给我个解脱吧”“杀了我”之类的字眼。

周医生拎起自己的医疗箱,拍了拍江既迟的胳膊:“我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江既迟点了下头,示意李叔帮忙送下人。

李叔和周医生都出去了。

房间了只剩下江既迟和另外两个不速之客。

江既迟站在床边,沉默着看了会儿床上睡着的江耀诚,然后目光径直略过王梵和韩苒,走出了房间。

王梵和韩苒随后也跟了出来。

江既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根烟在抽。

王梵和韩苒在他侧边的沙发上坐下。

江既迟终于施舍给了她俩一个眼神:“不走吗?”

王梵当做没听到他下的逐客令:“晚上和小苒在这附近吃的饭,就顺便过来看看耀诚。”

“嗯,已经看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韩苒目光湛湛地看着他:“阿迟,阿姨也是关心叔叔,看到叔叔这样,她心里很不好受。”

江既迟凉凉地睨她一眼:“这位女士,你没资格在这儿说话吧。”

韩苒露出受伤的表情:“……阿迟。”

王梵恻然道:“既迟,刚才周医生和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耀诚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居家了,今天这种情况,之后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仅靠一个护工……”

江既迟打断她:“这件事犯不着你来考虑。”

一直被儿子冷言、冷眼相待,王梵语气也变得强硬:“怎么轮不到,我是他的妻子。”

江既迟吐出一口烟圈,轻蔑一笑:“妻子?”

王梵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你不必重提那件事,我或许有错,但我并不觉得我罪大恶极到我的儿子厌恶我、疏远我至此。”

江既迟点点头:“是,所以是你儿子有错,是你儿子不明事理,他不该阻止你追求幸福,他应该在撞见你跟人厮混的第一时间就祝你幸福。”

他神色冷淡,语气平缓,以致于字字句句充满讥讽。

王梵脸色难看至极。

韩苒起身去拉她的手,以作安抚,又看向江既迟:“阿迟,你太过了,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妈妈。阿姨她也并不是只同甘不共苦,她在叔叔病后也陪着他走了那么多年,她……”

“韩苒,”江既迟掸了掸烟灰,瞥她一眼,“我们家的家务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置评么?”

韩苒:“外……外人?”

江既迟神情格外冷峻:“不然呢?你以为你是谁?”

“……”

韩苒眼圈一下红了,刚要开口说什么,王梵拍了拍她的胳膊:“小苒我们走吧,他见着我就带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因为我被他迁怒。”

王梵率先转身,韩苒巴巴地看着江既迟,不想走,王梵拉了她一下:“小苒。”

韩苒只好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头:“阿迟,我知道你道德标准高,所以我撮合阿姨和谭叔叔这件事,让你很生气,但我初衷是好的,我看阿姨那么辛苦,我只是希望她能幸福。”

江既迟迳自抽着烟:“好走不送。”

韩苒倔强地看着他。

“听不懂?”江既迟视线挪过来,目光依旧凉凉,“那我说滚,能听懂了么?”

这时李叔送完人正好进来,空间内多了个人,韩苒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她咬了咬唇,转身快步离开了。

*

那晚之后,倪雀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江既迟。

她还欠他一顿饭,不管是不是吃食堂,总归是欠了一顿,倪雀一直记着。

好几次她都想发个消息问问他有没有空,临到头了又生出退意,最终总是作罢。

他肯定很忙,还是先不打扰他了。

36|化妆

随着天气渐冷,考试月也来了。

倪雀变得越来越忙,兼职照常,还要备考,尤其是,那天听完讲座,又在和江既迟吃饭中途,听他聊及长空科技明年六月会开放暑期实习生名额这件事后,倪雀更是打了鸡血般,整个人冲劲更足了。

或者说,她一身的冲劲使起来有了方向。

除了兼职和上课外,她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图书馆、机房和实验室泡着,夯实理论基础、敲代码、做实验。

她忙得昏天黑地,成天见不着人,也没跟着室友一起过平安夜。

等倪雀圣诞节晚上从实验室回到宿舍时,陈小禾黏黏糊糊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幽怨地控诉:“雀雀,你都好久没和我们一起玩了,你再这样就脱群了,我们真的要孤立你了。”

倪雀把手里揣着的小玩意递给陈小禾:“这个送你,别孤立我好不好?”

“这什么?”陈小禾接过。

手上的玩意看起来非常“工科风”,电路板、电线、小灯泡、电池盒、电阻器等一系列元件都暴露在外,俨然一个外形过分原始的声控灯。

“你自己做的?”陈小禾问。

“嗯。”

“你卷死我们算了。”

“没卷没卷,我没那么厉害,硬件模块都买的现成的,我就是写了点代码,组装了一下。”

陈小禾起了玩心,低头便冲着声控灯发出指令:“开灯。”

小灯泡亮了。

陈小禾又说:“关灯。”

小灯泡暗了。

“开灯。”

小灯泡又亮了。

“换个颜色。”

小灯泡从绿光换成了红光。

“暗一点。”

小灯泡光线变暗。

“亮一点。”

小灯泡光线复原。

“再亮一点。”

小灯泡红光更甚,有点刺眼睛。

陈小禾立马又叫了关灯,小灯泡当即暗了下去。

倪雀眼睛亮亮地问:“怎么样?”

“厉害,我知道你最厉害啦,”陈小禾一手拿灯,一手抱着倪雀的胳膊,“晚上熄灯后上厕所我都不用拿手机了,带着它就行。”

叶槐这时从床上探出头来,提醒道:“陈小禾,说正事。”

“哦对!”陈小禾把声控灯反手放到了身后的桌子上,再度抱上了倪雀的胳膊,“雀雀,这周日晚上你空出来,咱们出去吃饭,顺便在外面跨年吧。”

倪雀微微瞪大眼睛:“在外面跨年?晚上不回宿舍了?”

“不回。”

“我们四个都不回?”

“嗯嗯。”

“万一查寝……”

“不会的,”陈小禾说,“我问过院里的学姐了,往年跨年夜,宿管阿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放心,绝对不会扣分的。”

倪雀有点犹豫。

叶槐一颗脑袋还搭在床沿:“雀雀,我都舍弃张鹤陪你们一起跨年了,你可别辜负我啊。”

翟梦从游戏中抬头:“雀,你最近给自己绷太紧了,适当放松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