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惩罚
电话那头的张鹤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三分钟的惩罚在进行到两分零四十二秒时戛然而止,叶槐窝到一边开始哄男朋友。
这头,众人发懵之际,倪雀最先探头看向江既迟,神色透着几分紧张:“你今天有抹药吗?”
江既迟随手捡起脚边的骰子,闻言抬眸瞥她一眼:“嗯,抹了。”
安可璇“嘶”了声:“江,你背疼,为什么会导致你拿在手中的骰盅摔出去呢?我可没有撞到你。”她说完又问坐在江既迟另一边的孟歧征,“孟,你刚撞到他了吗?”
孟歧征反问:“我看起来很好动么?”
显然其他人对于被江既迟拿在手中的骰盅摔出茶几之外这一点也感到有些困惑——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叶槐那通电话上,没人关注到其他。
江既迟继续捡着骰子,神色自若地解释:“应该是背上的伤牵扯到了手部的神经,导致了手抖,东西就摔出去了。”
陈小禾点点头:“难怪。”
文莱接过江既迟递来的骰子,放进自己刚捡起的骰盅中,问:“江总,你背疼你刚还靠沙发啊?”
江既迟说:“可能就是因为靠了沙发所以才会疼得牵扯到了手。”
“……”
只有倪雀满脸担忧地看着江既迟。
江既迟之所以会受伤,都是因为在广场上护着自己。
她对江既迟道:“江老师你背疼的话,要不上去休息吧?”
江既迟视线扫过在座玩家,一副很是抱歉的样子:“我不小心摔这一下骰盅,让大家扫兴了吗?”
倪雀感觉自己头顶被扣了一顶大锅,立马否定:“没有的。”
翟梦拽了拽倪雀的衣服袖子。
倪雀收回探出去的身子:“怎么了吗?”
翟梦说:“我闻到了茶的清香。”
倪雀环视了一圈:“有人在泡茶吗?”
“算了,你不懂也没事。”翟梦捏捏她的胳膊,“雀,曾经觉得奢侈的梦,或许可以做做。”
“什么?”
翟梦高深莫测地冲她笑了笑:“万一实现了呢。”
*
江既迟没有上楼去休息,第二局游戏原班人马继续。
倪雀摇了摇面前的骰盅,给自己摇出来的底骰数是4。
经过刚才那一局,倪雀决定这回选择保守的玩法。
上一局江既迟和孟歧征的玩法都比较激进,最后一轮发点但凡运气差点,他们可能就会爆掉。
这种几乎拼运气的游戏,只要有冒进者在,做一个保守党,落败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
所以当发点进行到第四轮,倪雀隐藏的底骰数和暴露出来的骰子,加起来总点数达到17后,倪雀退出了下一轮的发点。
而那两位冒进玩家,江既迟和孟歧征,他俩的可见点数很快就到了一个15,一个17,都已经这么高的点了,两人还要求继续发点。
等到发点结束,所有人拿起面前的骰盅,露出下面的底骰数时,倪雀一下子傻眼了。
陈小禾:19
翟梦:21
安可璇:20
江既迟:20
孟歧征:21
叶槐:18
而她自己……17。
爆是没爆,却垫了底。
可见她是保守过了头。
倪雀在心里叹了口气,迎着众人看过来的目光,还有文莱递到自己面前的已经分好了真心话和大冒险的牌,她愿赌服输地一指:“真心话吧。”
刚才叶槐选大冒险,还被套路了一个真心话,她不能让一轮惩罚占了自己便宜。
然而,可能是她的好运气都在第一局游戏中耗尽了,倪雀抽完牌,翻到反面看清问题的一瞬间,差点两眼一黑。
“什么什么?”陈小禾就在倪雀旁边坐着,她一眼就发现倪雀的神情居然有点游离,“怎么这副表情?”
她抽走倪雀手中的牌,拿过一看,念了出来:“初吻是在多少岁?”
如果刚才倪雀的表情没有暴露什么的话,陈小禾肯定会说“我们雀雀恋爱都没有谈过,怎么可能有过初吻”,然而现在陈小禾有点不确定了,她看着倪雀漫上耳根的诡异的红:“不、是、吧?”
叶槐也反应过来:“雀雀,你……”
她本来想说“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但考虑到这儿还有其他人,贸然说出“没谈过恋爱,却没了初吻”之类的话,可能会让人误以为倪雀是个随便的人。
叶槐于是硬生生地临时改了口:“……你都没有和我们讲过,咱们还是好姐妹吗?!”
倪雀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往江既迟的方向看,她甚至不敢让自己的余光辐射到他。
他也许在看自己,看这个曾经胆大包天的进犯者,然后露出了嫌恶或者鄙夷的神色。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他一向是个涵养极好的人,哪怕真的讨厌,也未必会表现在脸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江既迟早就忘记了。
这种经历,想起都会令人感到不适吧,换作是她,肯定也恨不得失忆忘个干净。
倪雀坐在原地,内心难堪至极。
不是在看到问题的一瞬间表情露出破绽令她难堪,而是在她抽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了无地自容。
因为江既迟在场。
和江既迟重逢以来,倪雀总有种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当年那个偷亲的举动,就是她踏在脚下的那块冰。
她要装作没发现江既迟知道自己偷亲他的事情。
也要时刻提醒自己人生不能再一次陷入同一条河流。
所以每每和江既迟相处时,她内心深处总有一块地方,警笛声持续嗡鸣,警示她要谨慎。
别轻易聊想当年,更别触碰那个偷来之吻。
否则,冰面裂了,她和江既迟现在的和谐就有可能被打破,她将坠入未知暗河。
眼下一张真心话的牌,就让脚下的这块冰岌岌可危。
倪雀几乎束手无策,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江既迟忘记了自己当年偷亲他的事。
他应该忘记了吧。
不,不是应该,是肯定,否则那天在湖边见到第一面时,他就该视而不见,而不是朝自己走过来。
在这般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既定事实的自我催眠中,倪雀硬着头皮答:“十六岁。”
安可璇漂亮的眉毛一动:“哇哦~”
倪雀这个答案应该是惊到了不少人,毕竟她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很乖的,在学生时代只顾埋头读书的女孩子。
没想到初吻在十六岁时就没了。
文莱八卦了句:“十六岁?早恋哦?”
额……
倪雀想,如果暗恋算早恋的话,那应该是的吧。
看倪雀没说话,叶槐接道:“早恋挺好啊,早恋觉悟多高啊,好男人就是被我们这种早恋人群早早锁定住,禁止流通到市场的。”
文莱“哎”道:“我可没有攻击早恋的意思啊,早恋ok啊,我还很遗憾我读书时候没早恋呢,痛失一段可以与人语人生的青春经历。”
安可璇却是抓取了另一个关键词,她指指自己右边的两位男士:“这儿还有两位还在市场上流通着呢。”
陈小禾托着下巴问:“可璇姐姐,你这算是认证江总和孟总是好男人吗?”
“这我可没说啊,”安可璇朝陈小禾挤挤眼睛,“我刚才的意思是,这两位呢,因为太滞销,所以尚在流通中。”
叶槐插话道:“可这是为什么呢?”毕竟两位老板有钱有颜的。
安可璇说:“还能为什么呀,大概是一个性格太好,一个性格太不好吧。”
她一说完,性格太好的那位江总笑了笑,性格不太好的那位孟总作势要起身:“还玩么?不玩我走了。”
安可璇隔着一个江既迟拉住了孟歧征的胳膊:“玩,当然玩,别走啊。”
那个让倪雀难堪不已的话题就这样不知不觉被岔开了。
游戏再次继续。
后面几局的输赢主打一个风水轮流转。
事实证明,冒进派确实不可能一直成功。
孟歧征和江既迟不是你爆就是我爆,或者两人一起爆。
孟歧征输的那局,选的真心话,他抽到的问题是有没有看过爱情动作片,只见孟总翻牌看到问题的那一秒一张俊脸黑沉黑沉的,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错觉。
回答完“看过”后,他起身去拿了两瓶红酒过来,于是从下一局开始,众人就多了个选择,不想回答的真心话或是不想完成的大冒险,可以用喝酒代替。
不过江既迟没有选喝酒,他单人爆的那局,和他跟孟歧征一起爆的那一局,他选的都是真心话。
第一回他抽到的是个关于生活方面的不痛不痒的问题,至于第二回……江既迟抽到牌后,看了眼,像是也挺意外的,极轻地挑了下眉,神情有几分意味不明。
“是什么?”安可璇问。
江既迟不紧不慢地念道:“初吻地点在哪?”
他一说完,众人的八卦魂顿时燃烧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江既迟,包括倪雀。
不过其他人看过去之后,目光就直接扎根在江既迟脸上了,只等他说出答案。倪雀却是看了一眼后,就不动声色地敛了眸,食指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大拇指的指腹里。
江既迟手指摩挲着牌面,没说话。
安可璇忍不住问:“江,你初吻还在?”
孟歧征直接把酒推到江既迟面前:“你要不方便说你就喝酒,磨叽什么。”
江既迟把酒瓶往回推了推,笑着回答安可璇:“不在了。”
“不在了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一把年纪了初吻还在觉得丢人不好意思说呢。”安可璇眨了眨眼,充当着所有人的嘴替,“所以呢,是在哪儿没的?”
安可璇问完,江既迟的目光似乎往某个方向偏移了一下,但并没有落定在某个具体的人或物上面,很快,又收了回去。
接着,他终于答:“宿舍。”
“宿舍?”听得正上头的文莱瞳孔微微放大,“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
文莱话音刚落,倪雀掐着指腹的指尖顿了顿,随即陷得更深。
江既迟的神情依旧四平八稳:“如果下一局我输了并且抽到这个问题,我再回答你。”
叶槐却问:“文莱姐,答案是宿舍这么震惊吗?”
“不怪我们震惊,我们就没见江总对哪个女的感兴趣过,”文莱说,“他这一说宿舍,我不得想到他可能喜欢男的吗?你想想,在宿舍里接吻,最大可能且最合理的推测,是不是就是和室友?”
“……”
叶槐突然就想起之前去听江既迟讲座,倪雀说到江既迟从没谈过恋爱时,翟梦提出江既迟可能是个gay的猜想,没想到……
她侧头和陈小禾对视一眼,陈小禾转了转眼珠,看来也想到了。
江既迟又开始收集起了茶几上的骰子,同时说:“Winner,你作为长空科技的营销总监,如果对目标客户的判断有失水准到这个地步,我会解雇你。”
文莱闻言,不假思索:“江总我错了。”
“您是绝对的异性恋,您很快就会遇到属于您的真命天女。”文莱一边说,一边慇勤地倾身去拈骰子,“江总,我来吧,这种小事怎么能劳驾您,您好生歇着。”
江既迟收回收集骰子的手,端起身侧放着的一杯水,喝了一口,顺便抬眸看了一眼那个正低眉看手机的女孩。
42|回校
没有人知道倪雀的内心正在历经怎样的煎熬。
她抽到一张有关初吻问题的牌就算了,好歹话题聊着聊着也岔开了。
谁能想到几局过后,江既迟也抽到个初吻相关的。
等江既迟说答案的那段时间里,倪雀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而当江既迟说出答案的一瞬间,“啪”的一下,她摔进了火盆里。
他答“宿舍”。
他的初吻竟然是发生在“宿舍”。
倪雀无法不对此想入非非。
是当年她偷亲他的那个男实习生宿舍吗?
江既迟他……把她那个胆大包天的偷吻,也当做是他的初吻吗?
还是说,他口中的宿舍,并非青螺镇的那个男实习生宿舍,而是他在国外读书时,抑或是现在在阑大读研的宿舍?又或者都不是,其实是个别的什么宿舍?
虽然听冯子业说江既迟没谈过恋爱,但……没谈过恋爱,并不代表就一定还留着初吻吧。额,毕竟,国外的环境比较开放,你要说亲个嘴只是出于礼节,那也是有可能的。更别说,现实社会中,很多亲密关系,也并不必然建立在情侣关系上,这和道德与否无关,只是一种双向的各取所需的选择。
所以,江既迟发生在宿舍里的那个初吻,未必就是当年被她偷走的,此刻也无法搬到台面上来的那个吻。
倪雀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她在这个结论中,渐渐安定,又渐渐落寞,就像火盆中烧尽的余灰。
直到翟梦突然扣了扣她的背,她才从假装低头看手机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抬头的瞬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等着她摇新一局的底骰数。
后面具体又玩了几局倪雀记不太清了,反正有输有赢,输了抽牌,她甚至做好了稳住表情,以及喝酒的准备,好在并没有再抽到有关初吻这种让她如坐针毡的问题。直到游戏结束,她都安然度过。
在别墅里吃过晚饭后,倪雀和室友们要回去阑大。
有个高管也打算今天回,说正好顺路,可以捎上她们,江既迟说不用,他来送。
安可璇用手肘撞撞旁边孟歧征的胳膊,说:“我说他碰上再尴尬的问题都不喝酒呢,原因在这儿啊。”
孟歧征淡道:“你才发现?”
“你是在说我迟钝吗?”
孟歧征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的意思。
安可璇才不跟他计较:“我感觉江今天有一点奇怪,难道他看上这四个姑娘中的谁了?”
孟歧征丢下一句“哦,你终于要发现了吗”,便抄兜走开了。
安可璇看着他的背影,鼻子哼气道:“孟歧征,你的冷漠要不要这么无差别攻击啊!”
*
江既迟上楼拿了外套,手指上勾着车钥匙下来了。
四个女生正等在门边,他一下来,她们便打开了门往外走。
江既迟的车就停在别墅外。
他按下车钥匙,给车解了锁,叶槐拉开后座一侧的车门,坐了进去,陈小禾紧随其后。
倪雀走到另一边,也打算拉开后座车门,江既迟此时走到了副驾的位置,他喊了声:“倪雀。”
倪雀维持着门半拉开的动作,抬头看他。
江既迟打开副驾的车门:“你坐这儿。”
倪雀神情中表露出一丝迟疑。
江既迟笑了:“我是在副驾上放了仙人掌吗?”
倪雀不好说什么,“哦”了声,只得重新将手边的车门关上,走到副驾的位置。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车子发动。
江既迟问她们:“你们快放寒假了吧?”
陈小禾最先接话:“是啊,目前打听到的消息是,1月26号下午考完最后一门线代就放假啦。”
“复习得怎么样?”
陈小禾肩膀一垮:“要歇菜。”
“距离考试周还有一段时间,接下来好好复习,来得及。”
陈小禾没有太大信心的样子:“但愿吧。”
叶槐将陈小禾肩膀一揽:“我们的追求很简单,不挂就行。接下来一起努力地临时抱佛脚吧。”
这时倪雀转过头来:“你们晚上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图书馆?”
叶槐和陈小禾齐齐往后一瘫。
叶槐一脸苦相,巴巴地说:“雀雀,今天歇一晚好不好?”
陈小禾手高高地举起:“附议!”
翟梦把她俩耷着的脑袋摆正:“昨晚你俩歇得还不够快乐吗?”
陈小禾说:“昨晚我俩没怎么歇,在玩呢,娱乐活动也是非常累身累心的。”
翟梦毫不意外,对倪雀说:“雀,不管她俩了,我跟你去。”
“好的。”
从黄昏到夜幕降临,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车,阑大终于快到了。
倪雀看着不远处的校门,回程路上第一次主动跟江既迟说话:“江老师,就停到校门口吧,我们走去宿舍就行。”
江既迟说:“今晚我回宿舍住,可以把你们再送进去一点。”
他一说宿舍,倪雀又想起他那个“初吻地点在哪”的真心话答案。
“怎么了?”江既迟偏头看了她一眼。
倪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愣神了,忙说:“没怎么。”又补上一句,“好的。”
江既迟把车停在距离女生宿舍百来米远的一个岔路口。
四个女生道谢又道别,然后陆续下了车,两两手挽手往宿舍的方向走。
江既迟摁下车窗,叫了声:“倪雀。”
倪雀回过头。
夜风把江既迟额前的碎发吹得有点乱,路灯又给他优越的五官轮廓镀了层柔和的暖黄色的光。
江既迟手搭在窗沿,冲她道:“期末考试顺利。”
倪雀搭在小挎包上的手指轻轻绞了绞,她听见自己回了句:“谢谢江老师。”
车窗关上,车子驶走。
四个女生立在原地,陈小禾突然一歪脑袋,看向倪雀:“不对劲。”
叶槐的目光也转向倪雀:“我也觉得不对劲。”
倪雀很懵地承受着她俩的视线:“怎么了吗?”
叶槐问:“除了你之外,我们几个也都要期末了,对吧?”
“……”
倪雀瞬间就有点明白她们要说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叶槐就偏头和陈小禾对视上,同时发出了疑问:“那为什么江既迟只祝了雀雀一个人期末考试顺利呢?”
陈小禾重重地点点头。
翟梦没参与进话题,她搭上倪雀的肩,带着倪雀往前:“我和雀一会儿还得泡图书馆,走了。”
叶槐和陈小禾跟上,两人边走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叶槐:“虽然雀雀和江既迟关系是最好没错,但咱们几个大活人在雀雀旁边站着呢,这种考试祝福,难道不是见者有份吗?我考试周在学校里迎面碰着个陌生人还送人一句考试加油呢。”
“是呀,这和关系亲疏干系不大,至多事关人际交往。”陈小禾揪着眉毛很困惑的样子,“江既迟明明是个看起来就情商很高的人啊,刚才那一下,把咱们三个忽视得那叫一个彻彻底底。”
“不理解,”叶槐摇了摇头,“期末考试顺利,加一个‘祝——你——们’很难吗?”
其中“祝你们”三个字,音加重、调拖长。
陈小禾眼珠子转了转,眸子一下变亮,她加快步子上前,一把抱住了倪雀的胳膊:“雀雀!”
倪雀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怎么了?”
陈小禾眯眼看她:“江既迟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
叶槐挤进倪雀和翟梦中间,歪头凑近倪雀:“是或不是,这是一个问题。”
“……”
她们刚才那一系列分析倪雀其实都听到了,但她们的分析都建立在对倪雀曾经那段被无声绞杀的暗恋不知情的基础之上。
只有倪雀清楚,江既迟不可能喜欢自己。
对于江既迟临走前只对自己一人说了考试顺利这一行为,倪雀也找不到足够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想,也许真的只是因为她和江既迟认识得久一点,她的名字,于他而言,叫起来更顺口一点。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回答了她们。
陈小禾思索两秒,偏头问叶槐:“是这样吗?”
叶槐又问翟梦:“梦梦,你觉得呢?”
翟梦伸手,将倪雀从她俩中间捞走:“咱们谁也别觉得了,雀觉得是怎样就怎样吧。”
*
元旦过后,阑大校园里考试周的氛围越发浓厚。
倪雀的生活和之前并无太大不同,依旧是上课、混实验室、泡图书馆、做家教,只是时间安排上,更紧凑了些。
一眨眼又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倪雀从图书馆出来,恰是闭馆时间,大量学生往外涌,倪雀被挤得跟人撞了下。
那一下撞得挺重,肩膀跟磕在了硬邦邦的墙上一样,有点疼。对方跟她说了抱歉,倪雀揉揉肩,回“没关系”,往外走的时候,她想起跨年夜那晚,在天河广场上,江既迟把自己护在他的身体与墙根之间的画面。
他的手肘和后背还因此受了伤。
也不知道现在他的伤口好了没有。
虽然她一开始也不知道他受伤程度如何,应该不怎么严重吧,毕竟当时他还能开车,第二天玩游戏时也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么多天过去,那个跨年夜,以及元旦那天超出安全距离的相处所带来的余悸,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倪雀这会儿再想起江既迟,里子面子都镇静了许多。
往宿舍走的路上,她打开和江既迟的微信对话框,发了条消息过去:【江老师,打扰了,想问问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发完她就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回到宿舍,洗漱、上床,睡前她回了不少微信消息,不过直到关上手机,也没收到江既迟的回复。
43|备礼
第二天清早,宿舍另外两个还赖着床,倪雀和翟梦早早洗漱完去食堂吃早饭,剥完手上一个茶叶蛋,倪雀解锁平放在桌上的手机,看了眼微信。
江既迟在凌晨一点多给她回了消息。
江老师:【伤?】
估计是问完就反应过来倪雀指的是什么,于是下一条就针对性地回复了。
江老师:【只是一点淤青和擦伤,已经好了】
还有几条其他内容的。
江老师:【我听说你们期末已经考完几门了】
江老师:【怎么样】
江老师:【我们小学霸,发挥得还行?】
“小学霸”是冯子业常对自己的称呼,之前听冯子业说,没觉得什么。
怎么到江既迟口中,倪雀听着就莫名有点脸热。
她将手里的茶叶蛋蛋黄塞进嘴里,拿起手机,敲字:【考完2门了,发挥应该不错的】
然后点击发送。
坐在对面的翟梦端起豆浆递到她嘴边:“消息晚回一秒钟死不了人,茶叶蛋蛋黄吃这么粗暴却有可能把人噎死。”
倪雀接过豆浆,喝了一口,慢慢吞咽完后开口:“谢谢。”
“不用谢,”翟梦示意她手边,“看你的消息吧,刚才好像回了。”
倪雀愣了下,拿起手机。
果然,江既迟已经回复了。
江老师:【不愧是小学霸】
江老师:【真厉害】
倪雀犹豫着回点什么的工夫,江既迟又发来两个字:【加油】
这下没什么好纠结了,倪雀回了个“好的”的表情包。
江既迟之后没再回。
*
期末很快迎来尾声,考完最后一门科目,四个姑娘去了学校西门的美食城聚餐。
服务员陆续端上来四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四个姑娘边吃边聊起假期的计划。
陈小禾和叶槐都是明天的高铁,一个孤身一人回老家,一个和男朋友一起回老家。
翟梦是本地人,但家里人约好了今年去南方一滨海城市过年,已经定好了三天后的机票。
到了倪雀这里,大家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我假期留校。”
她说完,宿舍另外三位姑娘并没有太意外。
一个学期相处下来,几位姑娘对彼此的原生家庭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翟梦每隔一段时间周末就会回家一次陪家人;叶槐则隔三差五和父母打视频电话,甚至还会和男朋友的父母通电话;陈小禾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每晚都要和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联络感情,熄灯前的宿舍里总是充斥着她哼哼唧唧的撒娇声。
只有倪雀不一样,她好像和家里人没什么联系。只偶尔几次,听她和一个叫刘婶的人打过电话。
对此陈小禾和叶槐都问过。
她们八卦,但并不八婆,每次也只是随口问问,并不特意探究。
倪雀也断断续续地回过几句。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家里现在就爸爸和奶奶,但发生了一些事,我和他们关系不太好。我……不准备和他们有什么往来了。”
最后一句信息量有点大,听着是和家里人断绝来往的意思。
陈小禾当时问了一句为什么。
倪雀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事情,手指掐进指腹,嘴唇都抿得有点发白:“我……不太好说,可以不讲吗?”
她的表情足够说明她此刻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有多不堪回首。
大家都是互联网资深冲浪者,世界各个角落里的奇葩事见识过不少,隔着屏幕看个社会新闻惊掉下巴是常有的事。
而原生家庭是诞生奇葩新闻的重灾区。
宿舍几个姑娘听倪雀这么说,非常妥善地把自己的好奇心、探究欲收了起来,没再多问,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
所以对于倪雀家里的事,宿舍三位姑娘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眼下倪雀说她假期留校,她们也没有表现得一惊一乍地问为什么,反而关心地问道:“你和学院还有宿管提前申请了吗?”
“假期水房还供热水吗?你到时候要没热水用怎么办啊?”
“食堂会不会开?过年期间外卖是不是也不好点?”
“一个人过年多孤单啊,你要不跟我一起回老家好了。”
……
倪雀听着她们一句接一句的关心,心里暖暖的,挨个回答说:“半个月前辅导员有发通知,那个时候我就填了申请表,已经报备上了。”
“水房有热水的,哪怕没有,楼下宿管也有阿姨值班,我要用热水可以找她们。”
“食堂会开,就是很多窗口都关了,只剩零星几个。外卖不好说,估计一大堆过年期间歇业。我准备待会儿去超市买些速食囤着,万一食堂吃腻了还能给自己换换口味。”
“你们不在,是有点孤单,”这一点倪雀坦然承认,她抱了抱凑过来和自己挨坐在一起的陈小禾,说,“至于跟你们回去,我暂时就不考虑啦,我还想着在你们都在玩的时候,我要偷偷努力呢。”
“霍!”陈小禾叫唤道,“你好心机!”
“是呀,”倪雀顺着她的话说,“回头我还要骗你们说我每天都在睡大觉。”
“可怕的女人。”陈小禾摇着头,要把自己的手从倪雀的胳膊里抽出来。
倪雀抱她更紧:“刚才还说要带我回家呢,你这就变心了吗?”
陈小禾做出一副痛心模样:“你走吧,我放弃你了,我的生命里容不下卷王。”
她俩你一来我一回地配合对方表演,翟梦和叶槐都忍不住笑了。
聚完餐,三位姑娘陪着倪雀逛超市买了些东西,回宿舍的路上,四个人轮流拎购物袋。
她们特意绕了远路,慢悠悠地走在校园里,散步消食,聊天的话题一个接一个,学业、恋爱、梦想、八卦,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冬夜的晚风越吹越凉,几个人都有点扛不住冻了,才匆匆跑进了宿舍楼里。
第二天陈小禾和叶槐拖着行李赶高铁去了,翟梦陪倪雀在宿舍多住了一天,然后就被父母催着回去准备去外地过年的事宜。
这天,倪雀把翟梦送上回家的出租车,转而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金铺。
2月9日就是江既迟的生日了,从知道他的生日起,倪雀就一直在想要送他什么生日礼物。
想来想去,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李清涟当年离家前给自己留的一根小金条。
而直接送金子显得有些俗,也缺乏心意。
倪雀在小红书看了很多网友写的送礼攻略,最终决定自己去金铺跟老师傅学一下打金,把这根金条融了,做一枚无事牌。
去到金铺,倪雀和老板说明来意,沟通好工价后,倪雀在老师傅的一步一指导下,花了两个多小时,把无事牌做好了。
她动手能力一贯强,学得认真,做得又仔细,成品很是精致,十克的24K小金条,耗损率不足百分之一。
完了还不够,她又从老板这儿买了黑、金两种颜色的股线,现场编起了手链。
编绳的手法将决定手链最终的款式,过于简约的看起来会单调,太复杂的又容易显得花哨。
编绳这种手工,照理来说,对倪雀而言本该是比从前从没接触过的打金要娴熟得多的,但编绳过程中,倪雀编了又拆,拆了又编,等雏形差不多出来了,编绳所花费的时长竟已直逼打金的耗时。
在她编至收尾阶段时,老板恰好从她旁边走过。
老板瞧了眼她手上的活计,忽然道:“鲜少见到你这么认真又有耐心的,小同学,你做这无事牌手链,是要送给男朋友的吧?”
额……倪雀下意识想否定,但她没说话,抬头看了眼老板,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难道就因为她认真且有耐心吗?
不至于吧。
她不论是做类似的手工活,或是干别的什么,应该也是这种态度。从她做事的态度,就能分辨东西是送给谁的?这是什么高深的技能?
老板下一秒就解答了她心里的疑惑。
“你在这手链里编了两种结,一种是‘云雀结’,代表喜上眉梢,一种是莫相离结,这个结的寓意就不用说了吧,听字面意思就懂了。”
“这两种结结合到一块儿,不就是在和对像表白吗?”老板笑了起来,“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喜欢你是欢喜的,是这样吧,我应该没记错吧。”
倪雀顿时大囧。
老板说的其实并不全对,她却不知该从何反驳。
因她名字带雀,所以她特意选了蕴含自身意象的云雀结,算是往里掺了点自己的小心思。
而莫相离结……她以为,这个结比之同心结,还算生僻,没那么容易被人叫上名。
没想到……
倪雀微窘地说:“老板你想多了,这两种结在编绳里都挺常见的,我……就是觉得这么编挺好看的。”
老板拿了支玛瑙笔,站到柜台后面开始抛光一个素圈手镯,闻言抬头看一眼倪雀,笑笑,正话反说道:“是咯,刚才被你拆掉的那些丑死了。”
“……”
倪雀再不说话了。
她编完手链剩下的小半截,给老板结了钱。
老板送了个首饰盒给她,倪雀道了谢,把无事牌手链装进盒子里,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下步子:“老板。”
“那个,”她慢吞吞道,“这两个结,很容易被认出来吗?”
老板问:“你是指哪种程度的认出来?”
“就能叫出名字的那种。”
“那不能够,”老板说,“一般人,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真叫不上来几个绳结名。当然了,像你这样手工活娴熟的人另说。”
44|除夕
北阑作为国内的一线城市,外来务工人口比较多。越是临近过年,回老家的人越多,街上的人就越少。
除夕前一天,倪雀做完了大年初八前的最后一次家教。
从小区里出来,路上行人愈发寥落,冷清至极。好在风景不错,视线所及,余霞成绮,太阳悬在天上一角,浑似一颗油亮亮的咸蛋黄。
今年江既迟的生日恰逢除夕,也就是明天了。
而明天又是一年中和家人团圆的日子,除了隔着屏幕道祝福外,并不适合以任何别的形式叨扰别人。
倪雀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江既迟拨了个电话。
然而直到系统自动挂断,电话也没接通。
于是她又点进微信,字斟句酌后,发了出去:【江老师,抱歉临时打扰,我想起我还欠你一顿饭,如果你晚上没有饭局,又恰好有空的话,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直到坐上公交,回到学校,倪雀也没收到回复。
进宿舍楼之前,倪雀又试着拨了一次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算了。
她想,大不了明天叨扰一下好了。
*
除夕这天,倪雀一如既往地早起,啃了个面包当早饭,看了半天闲书,午饭时间又到了,打开手机软件打算点个外卖,发现学校周围的餐饮店几乎全关门了,便给自己开了盒自热米饭。
因为是一年仅有一次的除夕,午饭过后,倪雀放纵自己睡了个饱饱的午觉。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为了增添点新春的氛围,倪雀拿出事先买好的万年红宣纸,写了副小对联,贴在了宿舍门上,还往上挂了两颗小灯笼。
做完这些,她开始给相熟的人发除夕夜的祝福。
辅导员、关系不错的校友、室友、高中时候的老师、做家教的孩子家长、林杳……有些消息一发过去,对方没一会儿就回了,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地多少聊了几句。
这波告一段落,倪雀给刘婶打了个电话。
一番祝福,几句寒暄后,刘婶沉吟须臾,说道:“丫头,你爸上个月找了我几次。”
倪雀听到这句话,原本柔和的神情一点点染上冷色。
刘婶说:“他问我和你还有没有得联系,知不知道你在哪儿上大学。”
“我说不知道,不晓得,让我老公把他赶走了。”刘婶看着倪雀抿得发白的嘴唇,不忍心跟她继续提倪保昌,却也忍不住叮嘱,“丫头,你一个人在外头,要多些防备。我看他是觉着你去外地了,没人护你了,又起了什么歪念头。”
“之前在市里,有警察盯着他,有老师帮衬你,他不敢有什么举动,但他压着气呢,现在你离了这儿,他忍了几个月,眼见着是忍不住了,开始打探了。他来问我,我能给挡回去,别的地方就难说了。虽说你当时报考大学学校尽量给你瞒着了,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一中那么多学生,他要四处打听,恰好……”
刘婶顿了顿,才继续道:“恰好……问到个知情的,那也是有可能的。”
刘婶停顿的这片刻,背后没说出口的话,倪雀一下子就懂了。
她高二那年,下学期临近期末,毫无征兆地失踪了半个月,那段时间,学校的老师、领导,都在找她,事情闹很大,还报了警。
直到高三开学,她才重新来了学校。
除了个别老师、领导外,没有人知道她消失的那半个月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同年级的学生之间也因此开始传起了关于她的乱七八糟的,甚至是不堪入耳的谣言。
那之后,倪雀在学校里的人缘变差了很多。
爱背地里编排她、打探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文文静静一女孩,高高瘦瘦挺好看,又是个大学霸,这么个人设,结合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来看,还挺有戏剧色彩的。学校里的学生,对此有了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学校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关系网,那些对她好奇的同学,想要知道她报了什么学校,去了哪座城市,上了哪所大学,并不会很难。消息这东西,多是长脚的,封得再死,也可能从某个犄角缝里溜走。
所以倪保昌要是真没了顾虑,觉得倪雀离了青螺镇,离了市里,没了护她的人,想故技重施,想再从她身上捞些什么,从而一门心思要把倪雀现在的行踪探听出来的话,从倪雀他们那一届的学生入手,摸排一番,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倪雀拿着手机的手,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另一只垂着的手也绞紧了裤子布料。
刘婶还在忧忡地叮嘱着:“丫头,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平时要出学校的话,别落单,去哪儿最好跟着室友一起。”
倪雀说着“嗯”,点了下头,又问:“刘婶,他找你那会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倪雀这话没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个单纯的发问。
刘婶说:“那会儿你不正好要期末考了吗,我要跟你说了这事,怕不得影响你考试。”
“刘婶,谢谢你。”倪雀说,“下次他要再找你,或者你发现了他有什么别的打探我的迹象,你及时跟我说,不用管我考不考试,影不影响的。”
“我没事的,”她冲刘婶笑笑,“我好着呢,我当年都好好的,现在肯定比以前厉害了,身体素质、心理素质都变更好了。”
刘婶顺着她的话想到当年,眼睛不由得起了丝潮意。
“你别担心我,”倪雀仍淡笑着,“我在学校很安全,我室友、导员,还有一些院领导,人都很好,必要的时候,我会求助他们,也会报警,我在这边,不是没人护呢。”
刘婶怜爱地望着她,点头道:“那就好。”
电话挂断,倪雀就在原地站着,站了很久。
直到手机响了一下,她才从这种沉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拿起手机,回复新进的消息。
回复完,倪雀打算给江既迟打个电话。
今天是他生日,又是除夕,得给他双倍的祝福。
刚要发起和江既迟的语音通话,林杳先一步来电话了,还是个视频电话。
倪雀接起。
“刚在忙,才看到你的消息,”接通的瞬间,林杳因化了妆而美得很有冲击力的脸就出现了屏幕上,她将一缕垂在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笑着对倪雀说道,“倪雀,除夕快乐啊。”
虽然已经给林杳发过文字祝福了,倪雀还是接了一句:“林老师除夕快乐。”
她的语气带着她不自知的沉郁,林杳一下听出来不太对劲:“怎么了?看起来这么低落。”
倪雀不想在这么个日子里把不好的情绪带给别人,但她刚才的状态又已经漏了馅,矢口否认的话,肯定会被拆穿。
微顿过后,她避重就轻道:“林老师我没怎么,我就是一个人在学校过年,有点孤单,有点想我的室友,想你们。”
林杳是南方人,和倪雀老家是同一个省,只不过倪雀家在青螺镇往下一个边远的小山村,而林杳来自省会。
这次过年冯子业以准女婿的身份,跟着一起回林杳家了,说是要顺便提亲。
当初他俩定好要回去时,林杳有专门给倪雀打电话问要不要跟他俩一起回,她好一起订飞省城的机票。
倪雀坦诚地告诉他们自己过年不打算回家,但具体原因她没讲。
林杳自然能猜到和倪雀家里有关,想着倪雀不回家也挺好,在学校里待着,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自在,便也没多问。
现在听倪雀说一个人有点孤单,林杳心里顿时泛起了一丝怜惜。
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周围没一个亲近的人,冷冷清清,怎么想都很难高兴,倪雀难怪会低落,这是人之常情。
林杳突然感到有些自责,当初怎么没强硬一点让倪雀跟自己一起回家呢。
她对倪雀说:“要不要过来我家,我现在给你订票。学校里起码要到初七初八人才会多点,你们才大一,你室友们估计大都是头一回离家这么久,放寒假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少说都得元宵后返校了。你干脆来我这儿,我们一起过年。”
倪雀其实并不太能感受到所谓的孤独,她自小就在一个相对伶仃的环境中长大,李清涟走后更是如此。
一个人过年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会影响她心情的事。
这不过是个掩饰她刚才消极情绪外露的真正原因的借口罢了。
所以倪雀是不可能答应去林杳家过年的,在她看来,那太没分寸,也太打扰人了。
她婉拒了林杳的提议。
林杳又劝了一阵,但倪雀很坚持,最终只好作罢。
想着倪雀刚才说的孤独,林杳便陪着她一直聊天。
过了一阵,倪雀听到一道声音在电话那头的镜头外响起:“林老师跟谁打电话呢,半天找不到你人。”
林杳刚要回答,冯子业的脸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镜头里,他显然看到了林杳手机屏幕上的倪雀,挑了挑眉:“小学霸,是你啊,我说是谁占用我老婆这么久。”
倪雀看到冯子业,乖乖叫人:“冯老师下午好,除夕快乐。”
“你也快乐,”冯子业问,“一个人在学校吗?”
倪雀说“嗯”。
在刚才和林杳的聊天中,倪雀已经恢复了相对元气的状态。
冯子业一过来,和林杳这么同框着,别说冯子业原本就言行爱撩,就算他和林杳说话对视再寻常,于倪雀而言,多少也有点虐狗。
林杳担心给孩子又虐孤单了,准备结束掉这通视频,冯子业突然问倪雀:“小学霸,你一会儿有事要忙吗?”
倪雀说:“没有呢。”
“那麻烦你件事行不行?”
倪雀问:“什么事啊?”
林杳闻言也看向冯子业。
冯子业说:“江既迟这家伙生病了,我昨天下午给他打电话,听着还挺严重。晚上再打就打不通了,早上和刚才也都打了,没人接。他家就他一个人,我担心他给自己烧坏了。”
“小学霸,你要方便的话,能去他家帮忙看一眼吗?”
倪雀在听到冯子业这段话的开头仨字时,心就猛地一跳,等冯子业说到江既迟生病了,电话还打不通的时候,她的心已然从猛跳变成了高悬。
倪雀原本在床铺边缘坐着,冯子业话音刚落,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接道:“我方便的,我去。”
45|照顾
挂断电话后,倪雀捎上给江既迟准备的生日礼物,按照冯子业给的地址,直接打了个车,去往江既迟的住处。
中途她让司机师傅停了下车,进药店买了些退烧药。
到了小区门口,在保安室登记了到访信息,来到单元楼下,又输入了冯子业事先告知的密码,这才进入到楼内,坐电梯上行。
电梯到达顶层,两梯三户的设计结构,户与户之间相隔较远,倪雀右拐走向其中一户,核对过门牌号后,摁下门铃。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开门。
她又摁了一次,同时拨了个江既迟的电话。
没通。
从昨天开始,江既迟就一直没接电话。
倪雀的心提着,握手机的手,提东西的手,都不自觉地收紧。
还是没人开门。
倪雀再次抬手,手指刚要触及门铃,门突然开了,倪雀的手霎时定在半空。
江既迟握着门把手,隔着窄窄一条门缝看她。
他一身白衣灰裤,面料看着很柔软,分外居家的打扮。
倪雀一眼就看出来他比上次见面时要瘦,脸部轮廓更锋利了,唇周还有一圈淡淡的青色,透着显见的怠倦。
倪雀判断,他少说有两天没有刮胡子。
但是,他的唇色却比平时还要艳丽几分,大约是正在发烧的缘故。
倪雀垂下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然后抬了抬自己拎着礼物和药的另一只手,说:“冯老师说你生病了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让我……”
她原本想说“让我过来看一眼”,但对上江既迟那双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显得格外黑沉的眸子,她没来由觉得,自己要是说一眼,没准江既迟真只让她看这一眼就会关门送客。
于是话到嘴边,倪雀改了口:“……让我过来看看你。”
看一眼,看看,差别其实不大。
倪雀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被下逐客令。
毕竟,这个生病的江既迟,看起来比平时的那个江既迟,阴沉不止一点。
倪雀忐忑地承受着江既迟定定地注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五秒,也许十秒,江既迟忽然侧了侧身。
这是让进的意思了。
倪雀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立马走了进去。
她刚进门,江既迟就松了握着门把手的手,转身往里,没那个精力招呼她的样子。
鞋柜处摆了好几双拖鞋,都是男士的,倪雀随便换了一双。
换好鞋,脱掉外套,倪雀关上门,提着东西往江既迟的房间走去。
门没关,倪雀看到江既迟已经躺在了床上,手搭着额头,遮去近半眉眼。
倪雀在房门口顿足片刻,才继续往里,停步在床边。
床头柜上,放了一堆东西,体温计,退烧药,一条干了的毛巾,一只空着的水杯。
倪雀拿起体温计看了眼,里面的水银已经退回低位,看不出上一次测出的体温数了。
倪雀俯身,摘掉江既迟搭在额间的手,手背覆上去,探了探他的温度。
好烫。
倪雀拿着体温计,转身出了房间。
方才进门,她看见玄关处放着一个敞开的医药箱。
她从里面翻出消毒湿巾,擦了擦体温计,又用纸巾沾清水拭了一道。
回到房间,倪雀甩了甩体温计,然后将体温计金属头的那端对准江既迟的嘴唇,接着,又将其贴上唇缝。
倪雀刚要顺着唇缝把体温计往里推,手腕忽然被扼住。
扼住她的那只手微一施力,体温计就从唇缝里退了出来。
江既迟睁开了眼。
“……”
他那双柳叶般的眼睛半眯着,一错不错地盯着倪雀,眸色很暗。
距离太近了,倪雀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她一边抽手,一边说:“你发烧了,我帮你量一下。体温。”
然而江既迟扼着她胳膊的手手劲太大,倪雀的手一下没抽出来。
她怀疑江既迟有点被烧糊涂了,意识不太清醒。
她开口,正要说话,江既迟先一步道:“你把我量腋下的体温计杵我嘴里?”
许是他太久没说话,嗓音哑极沉极。
倪雀尴尬了两秒,又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太紧张。
人一生病,会比平常脆弱,言行举止通常会呈现低龄化特征。
江既迟眼下这种话变少、盯着人、扣人胳膊的情况,已明显符合降智症状。
倪雀决定把他当个生病的小孩来看待。
这样一来,照顾起这号病患来,她也能从容些。
在内心完成了逻辑自洽的倪雀瞬间淡定了许多,她对江既迟说:“体温计我消过毒了,没事的。你张下嘴,压舌头下含上三分钟。”
倪雀说着,那只拿着体温计的手想要往前推进。
然而,她一动不能动,江既迟仍扣着她。
倪雀觉得这不太好办。
她抬起自己空着的那只手,试着拍了拍江既迟:“乖?”
扣着她胳膊的手松动了一下。
有用!
倪雀再次一抽。
额……
手没抽出来。
再一抽。
还是没抽出来。
“算了,”倪雀放弃了,“你不想量就不量吧。”
“但你这样扣着我不行的,你扣着我烧又不会退。”
江既迟依旧盯着她看。
就在倪雀认为自己有必要使用一下蛮力挣开胳膊上的束缚时,江既迟突然松了手,还顺手抽走了她手上的那只温度计,随后放进嘴里,压在了舌头下。
“……”
“减龄”病患的行为,就还挺迷幻的。
倪雀这么想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抓过床头的毛巾,出去了。
两分钟后,她接了盆水回来。
江既迟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嘴里叼着温度计,闭着眼,皱着眉,床头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令他看起来愈发肤色苍白、唇色艳红。
倪雀捞起盆里的毛巾,拧了拧,展开,叠成条,敷在了江既迟的额头上。
三分钟到了。
她把江既迟叼在嘴里的温度计摘走,迎着光线看了眼度数,39。6℃。
“烧这么厉害。”倪雀吸一口气,把温度测量结果发给了冯子业。
又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药,问江既迟:“你什么时候吃的退烧药啊?”
江既迟这回倒答了:“昨晚。”
倪雀问:“今天怎么没吃?”
他嗓音格外低哑:“不愿动。”
“……”
倪雀拿走床头柜上放着的杯子,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接了杯水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冰袋。
那冰袋俨然是自制的,就是往食品真空袋里装了七八块冰。
倪雀将冰块夹进毛巾的叠层里,重新给江既迟敷上。
接着,她在床沿蹲了下来,开始比对自己买的药和床头原本放着的药。
最终,她按照使用说明,抠了几粒自己买的胶囊和药片。
江既迟的症状更符合最近比较流行的病毒性感冒,他这儿放着的药主要是针对细菌性感冒的,作用不大,根本就是瞎吃。
倪雀转过身,站了起来,她一手搭着江既迟的一只胳膊,一手抓着他脑袋下枕着的枕头,说:“你扶一下头上的毛巾,我们坐起来一点,先把药吃了。”
江既迟闻言睁眸,看了她一眼,顺从地照做。
把药吃完,江既迟重新躺好。
倪雀就地在床边坐下了,她双手搭着床沿,看着床上的人,小声说:“这个药效很快的,要是两个小时后,你还不退烧,我就要打120了。”
之后的倪雀就像个人形监测仪。
每隔一个小时,她就给江既迟量一次体温。
额上的毛巾冰袋看着效用要不行了,她就去重新濡湿毛巾,自制新的冰袋。
同时还要喂水、擦汗,几个小时下来,倪雀几乎没怎么消停。
好在每次测温,江既迟的体温都有明显的下降。
三个小时过后,他的体温终于降到了37℃以下。
倪雀松了口气,她把江既迟头上的冰袋撤了,只留一条保持湿润的毛巾。
此时时间已经逼近夜里十二点。
尽管市区早已禁放烟花爆竹,江既迟居住的这个高档小区更是如此,但倪雀仍能听见隐约的,来自远方的烟花盛绽的声音。
她趴在床沿,双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床上阖目睡着的江既迟。
夜晚太静了,除烟花声外,倪雀还能听见秒针转动的声响,嗒,嗒,嗒,很清晰,一秒又一秒。
因为距离太近,倪雀早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声源——来自于江既迟手上戴着的一只机械表。
而江既迟戴表的那只手,恰好垂在离倪雀很近很近的眼前。
倪雀下意识地凑近了一些。
表盘上的时针和分针已经指向十二。
而秒针,也已进入了零点前的倒计时。
倪雀跟着在心里倒数。
6、5、4。
3、2——
最后一秒。
倪雀从手表前抬头,望向江既迟,轻声说:“生日快乐。”
而零点后的第一秒。
春节到了。
她又说:“新年快乐。”
46|做粥
江既迟醒来时,房间里已有了淡薄的日光。
他眯眼适应了一会儿,感到浑身肌肉酸软的同时,身体又有种卸了重负般的松快之感。
不像前两天躺在床上,身上跟压了千斤铅块似的又重又疼。
他以手撑床,坐了起来,同时脑海中开始浮现昨晚发生的事情。
门铃声响,开门,站在门外的女孩。
杵进嘴里的体温计,扣在掌间的细瘦手腕,额上搭着的毛巾冰袋。
流下又被擦掉的汗,渴了就递到嘴边的水。
还有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的“生日快乐”“新年快乐”。
……
江既迟起身下床,脚刚踩上拖鞋,视线微微一侧,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他端起那杯水,饮尽,拿着杯子走出了房间。
厨房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响动。
江既迟走了过去,停在厨房门口。
厨房里的女孩背对着他,正低头用筷子搅拌着什么,女孩面前的壁挂支架上,竖着个手机,手机屏幕上在播放皮蛋瘦肉粥的制作教程。
将手里腌制的瘦肉搅拌完,倪雀放下碗筷,关掉一侧的燃气灶,打开锅盖,用取碗夹将两颗刚蒸过的皮蛋连蛋带碗夹了出来。
她将皮蛋放到一旁冷却,把浸泡好的大米滤水后放进砂锅里,往里又添了足量的水后,倪雀转身,准备开火焖煮。
手刚触上燃气灶的开关,余光瞥到什么,倪雀一扭头,看见江既迟端着个杯子,正倚在厨房门口看自己。
也不知道他站那儿站多久了。
倪雀愣过之后,问:“江……江老师,你什么时候起的?”
她心神有些不稳,克制住,又问:“你身体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江既迟转了转指间的杯子,扫了眼支架上立着的手机,手机屏幕上,上一则视频已经播放完毕,页面自动跳转,开始播放一则新的视频,换了博主,烹饪步骤也不尽相同,不变的是,做的还是皮蛋瘦肉粥。
江既迟收回视线,目光落回倪雀身上,他问:“怎么还要看教程,你之前不会做饭吗?”
听着鼻音还挺重的,但从说话内容和语气来看,这位病患的减龄症状应该是已经消失了。
倪雀的第一反应是高兴,这说明江既迟的感冒明显向好了。
第二反应……则是局促,她面对江既迟时,总是如此。
“之前会做,”倪雀答,“但也仅仅是会做,以前要忙的事情多,做饭图快,熟了能吃就行,没特意练过厨艺。”
“是吗?”
反问的意义是?
倪雀怔忡应道:“是、啊。”
江既迟又转了下手中的杯子,薄唇轻启:“那怎么现在要看教程、要讲究口味了?”
“……”
倪雀一下被问得有点懵。
她不太理解江既迟为什么问这个。
倪雀保持着某种不自知的警惕,回答:“你是病人,病人不都嘴挺挑的吗?我担心我没做好你不吃。”
江既迟看着她,准确来说,应该是盯,用那种带着明显打量的目光。
就像昨晚那样。
但昨晚他是烧糊涂了,现在的他却是清醒的。
就在倪雀被他盯得浑身的局促藏都快藏不住的时候,江既迟抬眉笑了一下:“我知道了。那谢谢我们倪雀了,需要帮忙吗?”
我们倪雀?
我们?
倪雀捧着砂锅的手,手指不自觉蜷了下。
这种说法很熟悉。
三年前,他们短暂相处过的那半个月里,江既迟也曾说过这样的“我们”。
——所以我们小倪雀有可能帮我这个忙吗?
——谢谢我们小倪雀这么用心给我做的礼物。
——我们小倪雀不想还,或者还不起,就不还。
——我觉得呢,我们小倪雀,根骨清奇,天资聪颖,未来必成大器。
……
当时他把她当小辈、小孩,口头这种叫法,再寻常不过。
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和他隔着辈的,十六岁女孩。
她已经长大了。
那他现在说的“我们倪雀”,和从前那个“我们小倪雀”是一个意思吗?
是寻常的吗?
倪雀感觉并不是很对劲,但这显然不是她面对江既迟时,轻易就能捋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