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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雀 岿白 17179 字 1个月前

“哥,你帮我打探打探呗,她要没男朋友,我就追她。”

“追人?我帮你?帮你这么一颗花心大萝卜?”

“我哪儿花心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想要追人。”

冯子业冷笑:“你长这么大?多大?二十岁吧,老子你这个岁数,初恋还没谈,你已经女朋友换了三四个了。”

柏清叫冤:“那都是她们追我,”说完这句,他还委屈上了,“也是她们甩的我。”

冯子业呵一声:“活该。”

*

院子里、帐篷内,铺了白色桌布的餐桌上,美食琳琅满目。

喝的有汽水、奶茶和酒品,吃的有炸鸡、甜品和烧烤,主打一个参差又丰富。

倪雀来之前,在商场里吃了东西,这会儿其实并不饿。

但是她心里有点发空,仿佛通感似的,嘴里也泛起淡淡的苦,也许吃点东西,会好受一些。

因此,除了和林杳说话过程中适时地给出必要的应答外,倪雀一直在吃。

林杳以为她没吃晚饭太饿了,还时不时顺手把吃的喝的往她面前放。

不过林杳没陪倪雀待太久,她是今晚的主角,还得照顾到其他人,和倪雀坐了会儿,就起身要去别处。

走前,她对倪雀说:“想回去了,找我或找你冯老师说都行,我俩送你。”

倪雀说“好的”,林杳走了两步,倪雀将人喊住:“林老师。”

“怎么了?”林杳回头。

“我可以喝酒吗?”倪雀指了指面前桌上一排排放着的酒。

林杳显然有点意外倪雀会问这个,笑了笑,说:“你都成年了,喝酒有什么不可以?想喝就喝。刚不说了,我和你冯老师送……”

这时有人在不远处喊林杳,林杳应了声“哎”,回过头还想和倪雀说句什么,倪雀说:“林老师你去吧,不用管我了,再独占你我怕我被人当成时刻要被照顾的三岁小孩。”

林杳摸了摸她的头:“在我这儿,你可不就是小孩。”

“我都二十岁了。”

“那你就是二十岁的小孩。”

二十岁的小孩在林杳走后,凭眼缘在桌上够了杯酒。

倪雀浅浅嘬了口,酒液顺着吸管进入到口腔,倪雀不由微微睁大眼睛。

没有想像中刺激的酒精感,稍微有一点点辛辣,像是喝了口带可乐味道的冰红茶。

还挺好喝的。

倪雀是第一次喝酒,没有浅酌的概念,她当是喝饮料似的,喝完了手边这一杯,然后很自然地,又拿来一杯。

其他人都三三两两聚着,吃吃喝喝聊聊,瞧着应该都是搭伴来的。倪雀坐在偏角落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喝酒,偶尔看一看手机。

直到又一次看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图案看出重影来了,倪雀才感觉自己可能是有点醉了。

她嘬完酒杯里最后一口酒,把杯子放远了点。又晃了两下脑袋,从手机上看清了时间。

才九点多。

这个时候找林老师他们说自己想回学校,肯定会扫兴,但是她现在喝了酒,不论是打车还是坐地铁,都不太安全。

倪雀有点懊恼,早知道不喝酒了。

她托着下巴,乖乖坐在原地,等着时间慢慢走向十点。

十点肯定得动身了吧,宿舍十一点闭寝,她得赶在那之前回去。

没力气,手托下巴好累,倪雀垂下手,下巴咚地一下,磕在了桌上。

倪雀嘶了声,揉着下巴抬头,看见天上挂着两轮月亮。

她正疑惑,一只手忽然挡住了她的视野。

那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伴随着低低的一声:“倪雀?”

倪雀顺着那只手,去看手的主人。

目光终于落定在来人的脸上。

来人身后是院子里挂得到处都是的小彩灯,每只小灯都泛着淡淡的光晕,那团团光晕凝成巨大的光圈,眼前的人,像是整个被笼在光里。

倪雀又晃了晃脑袋,眼中的重影一点点消失,她因此看得更清,讷讷出声:“江既迟?”

“是我,”江既迟扫了眼倪雀面前桌上的空酒杯,又看向她,“喝酒了?”

倪雀点头。

江既迟往前一步,拿起一只被她喝空的杯子,放到鼻前轻嗅了下,杯子放下时,他说:“这酒你敢喝三大杯,明天不想上课了?”

倪雀又点头。

“真不想上课了?”

倪雀还是点头,点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又慢腾腾摇了摇头。

江既迟干脆拿出手机,给冯子业打了个电话。

冯子业人就在帐篷里,电话一接通,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出来了,身边还有林杳。

见着人,冯子业挂了电话,走到江既迟面前重重揽了下他的肩。

“你小子居然回来了,我都做好三年五载见不到你的准备了,看来那帮美国人也没那么无耻。”

“三年五载不至于,他们要真不放人,过两天你就能在新闻上见到我了。这事儿回头说吧。”江既迟朝倪雀的方向抬抬下巴,“倪雀喝多了,我先送她回学校。”

林杳已经扶着倪雀从高脚凳上下来了,倪雀脚一踩上地面,人跟个不倒翁似的,左边倒完右边倒,林杳得箍着她,她才能勉强站立。

其他人还没开口,倪雀已经先一步应了江既迟刚才那句话:“好的。”

林杳于是和倪雀确认:“江老师送你回去可以吗?”

倪雀还是看着江既迟的方向,又点了点头。

“你开车来的吗?”林杳问江既迟。

江既迟:“嗯。”

“那走吧,我扶她过去。”林杳说。

几人一起往外走,然而倪雀跟醉软了骨头一样,几乎没法直立行走,林杳搀她搀得费老劲,她不是左倒就是右倒,不是前倾就是后仰,院子还没出去,林杳已经出了一额头的汗。

前面和脚下的路,倪雀都是不看的,她的目光只牢牢地锁定江既迟。

江既迟同样一直看着她,在倪雀又一次要歪倒时,他伸手抵住她的胳膊:“我来背吧。”

56|某只

江既迟话一说完,林杳下意识想询问下倪雀的意见,谁料倪雀伸手反抓住了江既迟的手臂,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两手张开,做出个像是求抱或是求背的动作。

林杳还怪惊讶,笑问:“让背啊?”

倪雀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江既迟背对着她,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一手反扣住她胳膊,将她带到了自己背上,然后两手捞住她的膝盖弯,直身的时候托了托,将人背稳。

往外走的时候,他对林杳、冯子业说:“你们回去吧,人送到了我也给你们发个消息。”

“也没几步路了,我们还是跟你一起把她送上车吧。”

林杳说完,手腕被冯子业拉了一下,她扭头:“怎么了?”

冯子业的视线在倪雀和江既迟的脸上来回扫了一遍,说:“没怎么,让江既迟自己来吧,我俩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那走了。”江既迟回了冯子业这么一句,背着人出了院子。

距离他停车的位置还有一段路,江既迟不紧不慢地走着。

倪雀抱着他的脖子,脑袋歪在他肩膀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

这道视线太过实质,又分外的近,江既迟到底是没忍住,低笑一声,问:“怎么一直看着我?”

倪雀没答,抬手,伸出一根手指,在江既迟的脸上戳了一下。

“……”江既迟偏头看她一眼。

倪雀又戳了一下。

“干什么?”他问。

倪雀慢吞吞地问:“你是真的假的?”

江既迟微怔,明白过来:“合着你今晚一直盯着我看是怀疑我真假啊?”

倪雀低下眼,撇起的嘴巴闷进了他的衣服布料里,她说:“我做梦了。”

“嗯?”

倪雀说:“我喝醉了,做梦了,梦到你来接我了。”

江既迟不禁挑眉:“你觉得现在是你在做梦?”

倪雀点点头,下巴跟着在他肩膀上一戳一戳。头点完,她又闷闷地开了口,嗓音里还带着点委屈:“你是不是放弃了?”

江既迟发现喝醉了的倪雀说话有点跳,自己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但他很是耐心地低声问:“我放弃什么了?”

倪雀吸了吸鼻子,说:“你前段时间,明明就好像在追我的,然后你出差了,就再没理我了,今天也没来接我……”说到这儿,她声音突然一抽搭,瞬间就哽咽上了,“我下了课还特意化了妆,打扮得这么好看,白打扮了,反正你也看不到。”

这一记醉酒后的直球,给江既迟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花了三秒钟吸收完倪雀这番话:“倪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然而倪雀的话题又跳跃了,颠三倒四:“我说你放弃了,可能你只有一点点喜欢,太少了,所以随随便便就放弃了。”

“可是我有好多好多,”她忽然松开抱着他脖子的手,双手向两侧展开,“有这么多,不对,”她两手用力地向后撇,伸展更开,“是这么多,这么这么多。”

停车的位置很近了,就在眼前,江既迟却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倪雀,你说的这些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如果倪雀没喝醉,江既迟问的这句话,她肯定一听就明白。但醉酒让她的听觉功能、理解能力,全部退化了,她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以为做的梦里。

她双手垂落回去,软趴趴地挂在江既迟的脖子上,脑袋无意识地在他肩颈处蹭了蹭。

她没回他的问题,只叫了声:“江既迟。”

“嗯。”他应。

“我有一点难过。”

他哑声道:“我知道。”

“是你让我难过的。”

“嗯,是我的错。”

倪雀张口还要说什么,喉间突然发出一声干呕,她立马捂住嘴巴。

江既迟问:“想吐吗?”

倪雀含糊地“嗯”了声。

江既迟把她放了下来。

倪雀脚一落地,飞快往后退了两步,江既迟伸过去扶她的手抓了个空。

“……”

倪雀扫了一圈周围,看见垃圾桶,趔趔趄趄地跑过去,手往垃圾桶上一撑,那股拚命抑制住的恶心感猝然上涌,胃里翻江倒海,仿佛吃过的东西,这一下全都吐了出来。

持续性的呕吐是极其难受的,倪雀吐到最后,呕出的是一摊摊的酸水。

吐完之后,她蹲了下来。

不出片刻,眼前出现一瓶矿泉水。

倪雀抬起头。

江既迟说:“漱漱口。”

倪雀接过水,拧开已经松好的瓶盖,咕噜噜灌了几口水又吐掉。

接着面前又出现了几片湿巾。

倪雀再次仰起脸。

江既迟说:“擦手。”

倪雀迟钝地问:“为什么要擦手?”

江既迟蹲了下来,拉过她的手,一根一根给她擦手指,力道很轻。

“刚才把手放垃圾桶上了,不嫌脏啊。”

倪雀这才想起来:“哦。”

江既迟给她擦完左手,朝她另一只手摊了摊手心。

倪雀乖乖地把右手放了上去。

“倪雀,”他一边细致地给她擦着手指,一边诚恳地跟她说着,“这几天没联系你,没想到害你难过了,对不起。”

倪雀没说话,垂着头看他给自己擦手。

“我不是故意的,人在国外,遇上点麻烦,手机也被扣着了。”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指骨,“本来呢,我都计划好了,在异国他乡,少说一条朋友圈起底的。”

倪雀茫然地看着他。

他说:“我都想好要发什么了。”

倪雀这回追问了句:“发什么?”

“老师推荐我说,美国旧金山有个赏鸟的好去处,在那可以看到漫天候鸟齐飞,我本打算抽空过去一趟,回头拍张照,”倪雀右手的五根手指被逐一擦了个干净,擦完江既迟没松开她的手,虚虚地握着,说,“发到朋友圈,就说,''不过如此,千只万只,不及某只''。”

倪雀被酒精糊住的大脑根本理解不了他的话,低落地坦白道:“我听不懂。”

“嗯?”江既迟还是那副低磁腔调,“听不懂哪句,江老师给你解释。”

倪雀认真复盘了一遍,然后虚心请教:“千只万只,不及某只,某只是哪只?”

江既迟扯唇笑了声,虚握着她的手,手指在她手背上极轻地点了一下,像是盖了个浅浅的戳。

他说:“是你这一只。”

57|自省

倪雀混沌的脑瓜艰难地理解着这句话,片刻后,她垂下眼:“哦。”

“哦是什么意思,懂了?”

倪雀点点头。

“那你说说,你怎么理解的。”

倪雀像乖乖回答老师问题的三好学生:“你说我是一只鸟。”

江既迟略一挑眉:“还有呢?”

倪雀思考了下,说:“我是一只出色的鸟。”

“……”江既迟稍怔过后,摸了下鼻子,笑问,“就这啊?”

估计是觉得自己题答得不够好,三好学生倪雀补充道:“一只出色的、鹤立鸡群的鸟。”

江既迟这下是真忍不住了,这几天盘桓在他头顶残余的那点阴霾,彻底一扫而空,他笑得肩膀都微微发颤。

倪雀就看着他笑。

等他笑够了,他站起来,朝倪雀伸出手:“那这只出色的、鹤立鸡群的鸟,是不是该回巢了?”

倪雀说“嗯”,把手递了过去。

江既迟握住她手腕,倪雀另一只手扶着蹲麻了的腿,站了起来,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了车。

倪雀上车没一会儿就歪着脑袋靠着车窗睡着了,江既迟开车经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了罐蜂蜜,顺便给张鹤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麻烦他女朋友二十分钟后下楼一趟,接一下醉酒室友。

张鹤欣然说没问题。

二十分钟不到,江既迟的车就停在阑大本科的一栋女生宿舍楼前。

他先在车上帮倪雀解了安全带,将人扶正后,这才下车。

往副驾驶方向走的时候,在宿舍楼门前台阶上方等着的倪雀的三位室友看见是他,立马朝这边小跑过来。

江既迟拉开车门,弯腰凑近,低声唤:“倪雀。”

倪雀皱眉睡得很沉,没有反应。

江既迟又喊了声,同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倪雀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片刻,看清是他,揉了揉眼睛:“江既迟。”

“是我。”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这样回答她。说完,他再次朝她伸过手去。

倪雀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又再次把手递给他。

江既迟一只手拉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护住她头顶,倪雀弓着上半身下了车。

倪雀三位室友立马上前,从他手里将倪雀交接过去。

江既迟回身,从车上拿了罐蜂蜜下来:“她今天酒喝多了,能不能麻烦你们谁给她泡杯蜂蜜水,让她喝了再睡。”

倪雀这会儿半挂在翟梦身上,叶槐也托着她半边身体。

陈小禾连忙接过江既迟手里的蜂蜜:“没问题没问题,谢谢学长送雀雀回来,我们会照顾她的。”

“谢谢。”

“学长你跟我们说谢谢干什么,我们是雀雀的好朋友好室友,照顾她是应该的呀。”

“是啊学长,”叶槐脑子里灵光一现,插话道,“我们和雀雀是好朋友好室友,理所当然该照顾她。但是学长你刚才说要麻烦我们,是以什么立场呢?”

陈小禾不由睁大眼,扭头和叶槐对上视线,叶槐朝她眨了眨眼。

江既迟似是有些意外,他看了倪雀一眼,挺郑重的模样:“不知道以她追求者的立场,是否可以?”

他话音一落,陈小禾瞬间嘴巴微张成o型,叶槐眼睛瞪成个铜铃,连翟梦都扬了扬眉。

“可以,当然可以,”叶槐说,“不过我们雀雀很难追的,学长你可能要费点劲了。”

“是吗?”江既迟的目光又落回倪雀身上,他扯唇笑了笑,“谢谢提醒,我会做好这个准备的。”

倪雀虽瘦,个头却有168,翟梦几个,不论谁背她,都挺吃力,还是少不了倪雀自己双脚踩地行走。但她这么挂人身上,她自己累,被挂的人也累。所以大家也不便在楼下多耗,互相客气了几句后,仨室友就半托半背着倪雀进楼了。

这会儿晚上十点多,宿舍楼前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

江既迟一人一车停在这儿还怪显眼,总人路过学生投来注视。

他于是上车,往校内停车场开去。

停车场很是寂静,江既迟没急着下车去往研究生宿舍,而是坐在车里,点了支烟。

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想刚才倪雀趴在他背上,张开手说她有好多好多的那一幕。

他背着她,他其实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动作,但是他又完全可以想像那个画面。

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纯粹的高兴,甚至在这一刻,他也不仅仅感到高兴。

还有些其他的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无法用单一的难过、歉疚、心疼来形容。

他清楚地知道倪雀说的好多好多,指的是喜欢。

他忍不住想,倪雀是时隔三年多,他们再次遇到后,重新喜欢上了他,还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喜欢。

如果是前者,他会高兴居多,为再一次被她所喜欢。

如果是后者,他也高兴,可也为她不值。这种不值并非他对自己的一种贬低菲薄,而是从客观上来说,她为他所倾注的感情成本,和她能从他这儿揽获的情绪价值,根本不成正比。

哪怕她的喜欢是缄默的、无声的。

而这三年多里,倪雀于他,是生疏的、遥远的,是记忆犄角旮旯里,几乎不曾被留意到的一绺淡白色的烟。

那几年间,仅剩的与她的那一层关联,大概就是他资助了她吧。可也因为他借用了朋友的身份,他选择了匿名,这层关联,单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她喜欢他时,他看山看海看云看雨,也没有看她。

她的喜欢若真是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晴雨,他何德何能是那片凝成雨滴的水蒸气。

这般自省中,江既迟无法不回望审视自己当年离开青螺镇这件事。

他还能记起当时的心情。

在被倪雀偷亲后,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实在难以置信,半夜睡不着,一直在复盘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存在无意识的过界,才让一个简单朴实的小朋友对他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他想了大半个晚上,那一夜基本没怎么睡。然而他的大脑根本处理不过来这条信息,他毫无头绪。

最后他想,也许他并不擅长和十几岁的小朋友打交道吧。怕面对面的告别让倪雀在他面前显露更多情绪,也怕自己在知道倪雀对自己的心思后,和她再相处会过度解读她的一言一行,当天夜里,他就改签了机票,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

当时他并没有所谓的仓皇而逃的感觉,他认为他的不告而别,果断且及时,是一个理性且正确的决定。

现在回想,他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慌,否则后来也不会让冯子业给倪雀带话,让她办了手机号后联系自己,而在倪雀一直没联系他后,他也默认般地毫无作为了。可能在他自己都未知的内心深处,他本身也想揭过那一页、断掉那丝缘。

并且,他也并不绝对是正确的。

他一个招呼都没打,就提前走了,那时候的倪雀,说不定第二天还兴致勃勃地去找他,想要送他一程,结果被告知他早就离开了。

她是不是也曾惊讶、不解,或失落、难过?

想到这里,江既迟觉得胸口都闷了几分,他把车窗摁到最敞,抬手又解了一颗衬衫的扣子,领口往两边扯了扯。

他狠吸了一口烟,烟头猩红燃至极盛。

烟雾吐出,他眯了眯眼,又抵着车载烟灰缸将抽了一半的烟灭了。

他在一片寂静中沉默着坐了很久,久到心头那深重的郁郁之色,在回忆了这么多天的点滴之后,又终于被一点明媚的彩色所挑染。

他拿过手机,点开和倪雀的对话框,终是嘴角弯了弯,敲了条信息,给倪雀发过去:【谁说今天的妆白化了,我看到了,我们小倪雀真漂亮】

58|蹭课

第二天一早,倪雀被生物钟和为早八而设的闹铃,差不多同时叫醒。

她平常起床都清清爽爽、轻轻松松,这是她头一次感受到宿醉后的头痛欲裂是个什么滋味。

倪雀坐在床头,两手揉着太阳穴,一边缓解着醉酒带来的不适,一边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觉得应该是自己断片了。

脑子里能想起的,只有几个零星画面。

她记得林杳走后,自己坐在院子一角安安静静地喝着酒,不知过了多久江既迟好像来了,之后她就跟掉线了似的,记忆出现断层。

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在江既迟车里,他把自己叫醒,扶着自己下了车。再后面的,她就都忘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江既迟和她的室友们在说话,但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被闷在了深水里一样,朦朦胧胧,辨听不得。

倪雀还在强行复苏自己被酒精腐蚀掉的记忆,宿舍里三个室友陆陆续续起床了。

翟梦一边下床,一边往她的方向看,问她:“雀,你还好吗?”

叶槐也看向倪雀:“你要是不舒服,我们给你请假,早八你就别去了。”

倪雀掀开被子,跪起身,简单把被子叠了叠,踩着床梯下来:“就是头有点疼,刚刚缓过来了一些。今天的早八是专业课,还是程教授的计算机程序设计,不能不去的。”

这位程教授的课,开讲前点名是固定环节,且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请假,都得扣考勤分,也就是根据事实情况扣多扣少的区别。

叶槐只好道:“好吧,你觉得身体没事能去就行。”

“嗯嗯我可以的,”倪雀进到卫生间,挤牙膏的时候看了眼镜子,问,“昨晚是你们给我卸的妆吗?”

“不然呢,你以为谁?”宿舍不大,卫生间内外通讯无阻,翟梦闻言,反问了句,“江既迟啊?”

倪雀拿着牙膏的手一顿:“……”

陈小禾这时也磨磨蹭蹭地起来了,过来洗漱:“雀雀,你昨天喝的什么酒、喝了多少啊?你醉得可太厉害了,槐给你卸妆,你不让,要自己来,然后拿起窗台上的抹布就要往自己脸上抹。”

倪雀:“……”

倪雀内心一下就有点慌,她酒后这么失态吗,那江既迟送她回来那一路,她没说什么出格话做什么出格事吧?

她答:“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酒,就挺好喝的,有酒精味,但我喝着和饮料也差不多。”

她又细致地描述了一遍那个酒的特征,什么辛辣程度、带可乐味、红茶色泽的,她一说完,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叶槐“害”了声:“真相了,长岛冰茶。”

“茶?”倪雀疑惑了。

翟梦说:“这可不是茶,这个名字只是迷惑人的假象。你知道这款酒还被人叫什么吗?”

倪雀刷着牙,含糊说“不知道”。

“一杯倒,或者失身酒。”

“……”倪雀被惊到,险些被嘴里的泡沫呛到。

陈小禾又问了:“所以雀雀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倪雀讪讪道:“三杯。”

“多大一杯?”

倪雀借由手中漱口杯的大小比划了一下。

陈小禾瞪大眼睛,佩服道:“雀雀你好勇啊!”

翟梦也倚着门框刷起了牙:“难怪了。”

倪雀清水漱完口,吐出嘴里的泡沫:“难怪什么?”

“难怪你现在这么淡定,原来是断片了。”翟梦说。

倪雀:“……”

倪雀刚听她们说自己酒后差点用抹布卸妆的行为,本来就有点发慌,这下更是心惊肉跳:“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补充了下自己的问句:“就……江既迟送我回来,我是做了什么吓人的事,或是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吗?”

卫生间门内外,除倪雀外的三位姑娘,眼神交流数秒后,对江既迟昨晚当着她们的面祭出了“追求者”这仨字一事,非常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意见,即闭嘴不提。

倪雀看着她们“眉来眼去”的,更恐慌了:“我不会真的酿成了什么惨祸吧?我吐他身上了?还是我……”

倪雀脑海里还闪过一个可能性,她不会亲他了吧?

她当年没喝酒都做得出那么莽撞的事,喝醉了说不定更没个谱。

倪雀这下都不止是慌了,她甚至感到后怕。

翟梦说:“雀,放心吧你,你在他面前乖得很,什么都没做。”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你要不信你就直接问江既迟呗。”

倪雀不安的心稍稍得到安抚。

洗漱收拾完去食堂的路上,倪雀忐忑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打算给江既迟发条感谢他送自己回来之类的道谢消息试探一下,一点开就看到有来自江既迟的未读信息。

进入到对话框。

夜里十一点多,他发了条消息夸她昨天化了妆很漂亮。

快十二点,他又发来一条“晚安,明天见”。

从这两条消息来看,江既迟不像是有被她得罪的样子,并且,那种因江既迟的出差,而停摆了好些天的暧昧氛围又卷土重来了。

倪雀的心情一下变得复杂,一半是松了口气,剩下一半,三分困顿不解,两分是夹了苦涩味道的喜悦。

他昨天说“明天见”,所以今天他们还会再见吗?

他会来找她吗?

他如果来找她,是要做什么呢?

倪雀想着这些,不知不觉落后了三位室友几步,翟梦在前面喊:“雀,快点,一会儿吃饭都来不及了。”

倪雀甩了甩自己因宿醉本就发木的脑袋。

算了,不想了。

她小跑跟上:“来啦。”

吃完早饭,几人生死时速地赶去教室。

今天的早八是程教授的计算机程序设计,是小班教学。

小跑到教室门口,倪雀他们就感觉教室里情况不太对,过分聒噪了。他们班拢共就三十几个人,三分之二是男生,大部分还是那种性格比较沉闷的男生,平时也营造不出什么特殊的高亢气氛。

像现在这么闹哄,闹哄中还带有一丝微妙的,好似波澜暗涌的氛围,实在少有。

四人走进去,见一堆男生,还有几个女生围住了某个人,那一撮人口密集程度极高的人群里,传来的说话内容基本和他们的专业课有关。

其他人则一边咬耳朵一边不住地朝焦点中心投去眼神。

倪雀她们还纳闷今天是怎么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那层层叠叠的肉墙内,传出一道声音:“PHP和JavaScript这两款程序语言都是用于网站开发的,不过PHP开发的程序是在服务器内运行……”

这声音太熟悉了,低磁,不紧不慢,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的那群人大半静了下来,听他讲话。

倪雀呆在原地,愣愣地和翟梦她们对视一眼。

翟梦耸了耸肩,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叶槐和陈小禾诧异又兴奋,五官动得都要飞起。

铃声很快就响起,江既迟礼貌屏退那些围着他的人。人群散开,他一眼看到倪雀。

倪雀正要落座,江既迟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几位室友虽然统一战线不当助攻,但江既迟这么一男的,又如此实干地追到眼前了,她们就算不助攻那也不能给人使绊子,翟梦于是很是识趣地,往前走了两步,坐到叶槐和陈小禾前面去了。

倪雀顿时有点尴尬,她感觉全教室的人的视线都好像在往她这边聚集。

倪雀强自镇静,走到里边的座位上坐下。

教室内第一和第四组,桌子都是两人一连排,他们这是第四组,倪雀往里一坐,江既迟自然而然地在她外围的那个空位上坐下了。

都已经是这般场面了,总得说话。倪雀压低声音,很公式化地问了句:“江老师,你怎么来了?”

江既迟歪头看她:“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

“……?”

“一个真的,一个假的,你要听哪个?”

“我……”

倪雀刚开口,程教授就进来了,他扫了一眼教室,说了两句惯用开场白就开始点名。

程教授每次点名时,都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声源。点到倪雀,倪雀应了声“到”,程教授闻声扫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旁边坐着的江既迟。

“哟,这不是长空科技的江总吗?”程教授往下拨了拨眼镜,透过镜片上方的空隙看人,“今天怎么来我的课上赏光了?你不是来掀场子的吧?”

江既迟礼貌地站起来,微微颔首,聊笑道:“当然不是程教授,我研一的时候,还去听过您那堂主题为‘智慧医疗下的计算机编程技巧’的讲座,当时就受益匪浅,您就当我今天是不忘来时路,又过来学习了。”

教室里那些明目张胆的窃声私语,程教授又哪能听不到,他视线掠过同桌而坐的两人,嘿了一声说:“江既迟来听我的课,那我肯定是高兴了。回头你们谁拍个照,往校友群里发一发,给我宣扬宣扬,这课上以后我即便不点名,出勤率怕是也不会低了吧,我这也算是沾着……”

程教授话锋一转,到嘴边的名字临时起意、出其不备地掉了个包:“……这位倪雀同学的光了吧。”

59|表白

大学里情侣上课坐一块儿的情景多如牛毛,甚至不乏课堂上你侬我侬的,大家都见怪不怪。但眼下的情况是,这对“情侣”里,有个江既迟,在座的难免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在阑大这样的高校,比起议论旁人的八卦,大部分人还是更专注自我本身。那些如射灯一样刺来的目光,随着程教授点完名开始讲课,也渐渐散去了。

倪雀的状态除了有点尴尬外,其他都还好,她不是个太在意外界评价的人,这点仅有的尴尬,也并非完全是因为被人注目审视,更多还是,她身边坐着江既迟。

他只要存在于她所在的空间里,她就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若有似无地薅住了她的心脏。

程教授的课堂挺严肃的,大家听得都很认真,不敢造次。

半节课四十五分钟过去,江既迟很是本分地扮演着一个外来蹭课学生的形象,也没有在课堂上见缝插针地跟倪雀另起题外话,全程沉浸式听讲,不仅参与课题讨论,还时不时帮倪雀答疑。

如果不是这门课大一阶段的课程内容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一样的基础常识,倪雀还真的会以为他是来听课学习的。

中场休息十五分钟,又有人围过来想问江既迟问题,他都以一句“抱歉,现在不方便”回绝了。

于是倪雀又开始了单方面的尴尬和不安,前面的陈小禾、叶槐,还有更前面的翟梦,换作平时,这会儿肯定已经抛话题和她聊天了,现在连个头都不回一下,脖子前倾在那儿边咬耳朵边玩手机。

倪雀翻着课本装用功,江既迟微微侧身,朝向她。

倪雀僵硬地翻过一页。

“小倪雀,”江既迟手撑着一侧脸颊,问她,“刚才我们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倪雀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她感觉那个真假答案的话题就跟开盲盒一样,有魔力,可也充满了风险。

而她潜意识里想规避这种风险。

倪雀努力屏蔽掉尴尬情绪,从课本上抬头。

“……好像是没说完。”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来了一招移花接木,“都忘了和江老师你说谢谢。谢谢你昨天晚上送我回来。”

不过这原本也是她真心想说的,只是说着说着歉意又上来了:“不好意思啊,昨天我喝醉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半节课下来,江既迟装模作样听课的同时,还一心二用地观察着倪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大差不差的猜测,这会儿听她这么说,算是证实了他猜的是对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挑眉问了句:“所以你是断片了?”

倪雀早上刚松下去的某根神经,因为江既迟这句话,再次绷紧:“我……是不是做什么不好的事了?”

江既迟顺着她的话反问:“什么算是不好的事?”

“……”

倪雀自动在心里打码“把人亲了”这个可能:“就……我有没有吐你身上什么的。”

“这没有。”

倪雀稍稍松了口气:“那……其他的呢?”

江既迟看着她,沉默下来。

“……”

一秒。

两秒。

他还不说话。

倪雀内心开始天塌地陷。

其实江既迟有一瞬间想要把倪雀昨晚在他背上张开手说“好多好多”的那一幕讲给她听,这样他说不定能捡着个大便宜,直接省略掉他告白后等待倪雀回复喜不喜欢他这个步骤。

转念一想,不,不用转念一想,其实昨晚他就想好了,如果倪雀断片不记得了,或者她装作不记得了,那他就跟着一起不记得。

他来告白,他来追,她只要被动地站在那里,等着他朝她走近。

倪雀心态没崩多久,很快就被江既迟的一声低笑给重聚起来了,他乐道:“逗你的,怎么这么不禁吓,你喝醉了也很安分很乖,没麻烦我什么。”

“……”

倪雀缓了缓,在心里彻底呼出一口气。

翟梦早上也说了她在江既迟面前乖得很,看着不像故意骗她,结合两方说法,倪雀现在相信了,她应该没有因为醉酒而酿成什么惨祸。

“但是倪雀,”江既迟突然话音一拐,“你有点可惜。”

倪雀疑惑看着他:“?”

“知道你江老师是个工科生么?”

“?”讲话好跳,倪雀在心里吐槽了句,面上却点头,“知道的。”

“所以你江老师呢,语文水平一直都不怎么样,昨天晚上好不容易超常发挥一下,捏了个金句,你还断片了。”

倪雀眨了眨眼,小声纠正:“江老师,你那个……是不是,说得不太准确?”

“嗯?”

“不是我有点可惜,好像是,你有点遗憾吧。”

江既迟扬了扬眉。

倪雀说:“我不记得了,自然也不会感到可不可惜,你超常发挥说的……嗯,金句,被人忘记了,你才挺遗憾的吧。”

江既迟稍愣,下一秒忽而笑开。因为笑得太过恣肆,撑在桌面的手肘,连带着桌子都微微振动。

“……”倪雀觉得自己说得还挺正经的,也不知道触发他什么笑点了,顿时有点窘,就看着他笑。

江既迟笑了有一会儿,附和了她:“是,我是挺遗憾的。”

倪雀想了想,提议道:“那你要不……再说一遍?”

“算了,”江既迟摇了下头,“现在场合不太合适,怕吓到你。”

他这么一说,倪雀脑子里某个雷达瞬间滴滴作响,监测到两人此时此刻的相处氛围有超脱常规的风险。

倪雀顿时不敢接话了。

江既迟看着她因慢慢坐正身体而留给自己的半边侧脸,撑着脸颊的手放了下来,手搭在桌上,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过去的我就不追忆了,一会儿我努力一下,再捏一个新的。”

“……”

额……

一会儿?

一会儿要干吗?

再捏一个新的?

为什么要再捏一个?

带着这样的疑问,倪雀上完了后半节课。

下课铃声响起,教授、班上同学陆续离开。

倪雀没来由有些紧张,像是某种缥缈的预感将要被验证似的。

她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前面的三位室友也起身了。她们转过身来,三双眼睛扫过她,又扫过江既迟。

江既迟笑问:“倪雀的三位室友,能不能把倪雀借我十分钟?”

“倪雀可不是我们谁的,”叶槐朝倪雀扬扬下巴,“学长你直接问她哦。”

江既迟于是偏头去看倪雀。

倪雀从书包上抬头,对叶槐她们说:“你们先回宿舍吧,我等下自己回去。”

“行,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叶槐轻哼了下嗓子,朝倪雀眨了眨眼,说,“你就看着办吧。”

不仅是叶槐,陈小禾和翟梦都从眼神上,抑或是表情上,给了倪雀一点意味深长的暗示。

倪雀又重新低下了头。

很快,教室里的人都散了,只剩下她和江既迟。

书已经被倪雀装进了书包里,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刚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江既迟却忽然起身,往讲台的方向走。

倪雀抬头,看向讲台。

随着江既迟在讲台上站定,讲台后方的投影幕布一点点垂落下来。

他手里应该是拿了遥控,幕布半落时,屏幕已经显示开机。

随着幕布彻底落下,投影上一串代码自动开始运行,一个夹杂着大大小小无数个粉色桃心的心电图在屏幕上赫然成型。

江既迟往台下走了一步,那双过分好看的柳叶眼,弯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让他看起来特别温柔。

他看着倪雀,说:“这是我大一那会儿,老师留的一道作业,当时我们班很多同学代码一敲完就拿去给喜欢的人表白了,一下成了好几对。”

“我没喜欢的人,这个代码暂时用不上,有同学来问我,想拿去借花献佛,我不给,对方问为什么,我打发他说,未来要送给喜欢的人。”

倪雀抱著书包的手下意识收紧。

江既迟垂眸笑了下:“前些日子出差,在国外和这个同学偶然见了一面,突然就想起这件事,脑子里没捋清的表白计划瞬间有了点眉目。”

“计划中,想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里,最好是黄昏的时候,把你忽悠去一处有露天电影院的海边,跟你表个白,想来应该还挺浪漫的。”

说到这儿,他在距离倪雀隔着一个过道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一手搭在桌上,侧坐着,面朝倪雀的方向,身体微微倾向她。

由于倪雀断片了,他怕她内心还介意他过去几天断联的事,把出差遇到点意外手机被扣这事又提了一嘴,这才继续道:“那几天没法和你联系,我挺着急的,回来后一见到你,发现自己更着急了。”

倪雀昨晚醉酒后和他说的话,是他决定加快表白的催化剂,但他没讲出来。

他只是说:“所以今天来蹭课是假,迫不及待想表白是真。”

倪雀愣愣地看着江既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那个充满了魔力和风险的盲盒,一下在她面前打开了。

她身体定坐在原地,灵魂却好像飞了起来。

“倪雀。”直到他喊了她一声。

倪雀动了动唇,声音极轻:“嗯?”

江既迟侧侧头,示意讲台的方向,同时手指一动,又摁了一下手里的遥控。

倪雀顺势看过去。

投影屏上,上下浮动的心电图一瞬变幻,一颗桃粉色的心脏跃然闯入视线,并有节奏地跳动着,频率很快,怦怦怦,一下又一下。

倪雀听见江既迟说:“这是我昨天晚上想到你时,心脏跳动的频率,我睡不着,就把它敲成了代码。”

“倪雀,”他看她的目光渐深,嗓音也哑了几分,“代码有点俗,鲜花迟到了,黄昏也没有,但这颗心,还挺真的。”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当我女朋友?”

60|理由

教室前后两扇门,一扇关闭,一扇半敞。

外面的走廊上不停有人走过,脚步声和说话声始终不绝。

窗帘拉着,室内昏暗,那颗在屏幕上持续跳动的心脏,带起忽明忽灭的光影,在半空中熠熠闪闪。

隔着一个过道,又隔着一个座位,两人距离并不算近,倪雀却能清晰地看见那影影绰绰的光线落在江既迟眼里时,将他深黑的眼眸衬出细碎亮闪的光。

倪雀没来由地就想起第一次见到江既迟的场景,小镇的火车站外,他摘下墨镜,身体微微倾向她,问她名字是哪两个字。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愣愣地看着他。明明他的眼睛像一汪柔和平静的湖,她却像被卷进了湍急凶猛的漩涡里。

她十六岁那年一见钟情的人,在她二十岁这年,跟她表白了。

这个认知后知后觉地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倪雀感到极其不真实。

好像时间往前走了四年,她当年做的那个不切实际的梦,被一只隐形的手,添了一笔童话的后续。

此前再多的铺垫,再强的预感,都无法减缓她此刻强烈的失重感。

倪雀被震惊、茫然、欣喜等缠绕成一团的乱七八糟的情绪冲撞得头晕目眩,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要极力地收紧怀里的书包,才能让自己抖得不那么明显。

里子已经乱成麻了,外在装得还算镇定。倪雀努力回视江既迟的眼睛,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个……这就是你捏的金句吗?”

“嗯?”

“就鲜花、黄昏什么的。”

江既迟挑了下眉,像是反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之前放过的话,他笑了声:“怎么办,好像捏失败了。”

他问:“会扣分吗?”

“……”

“我这不是表白了在追求你么,发挥不好减了印象分,我会很难过的。”他略略思索,“要不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发挥一下?”

倪雀立马说:“……倒也不用,挺好的。”

“是么?”

“嗯。”

“那……”

倪雀猜到他要问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江既迟!”

江既迟愣了下。

倪雀又低下声去:“江老师。”

江既迟笑:“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倪雀嗓音更低,脸热得愈发厉害,她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为什么不会喜欢你?”江既迟反问了句。

倪雀声音小小的,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小心翼翼地措着辞:“你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初中生,我以为……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儿,或者当我是你学生。”

“倪雀,我不过是给你们代过一堂课,我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老师,自然不可能把你当成我的学生。”他看着她,从神情到口吻,都十足认真,“至于小孩儿,四年前我或许这么想过,现在你二十了,我只把你当做一个聪明、独立、善良的成年人。”

倪雀听到了自己过去几年勉力筑起、苦心支撑的心墙,在悄然坍塌的声音。

她在心里一砖一砾地捡起,又重新砌在那道墙上:“可我很普通,没什么值得被喜欢的。”

江既迟歪头,从下往上去看她的眼睛:“倪雀,你是在质疑我的眼光么?”

倪雀没说话,头低得更下了。

“抬个头?”

倪雀慢吞吞抬起头来。

“看我好不好?”

倪雀又乖乖地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全是她。

江既迟眼尾勾着笑,看她的目光始终柔和,他说:“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在网上翻各种帖子文章看,在阑大的官网和公众号上看到了不少你上个学期参加各种活动比赛的影像资料和照片。”

“里面的很多个倪雀,看起来一点都不怯场,信心满满又落落大方。”

江既迟说到这儿,歪了下楼:“啊,对了,我还看到评论区有男生留言,说三分钟内要知道关于你的全部信息。”

他扯了下嘴角:“类似言论,我全黑掉了。”

“……”倪雀微绷着的状态,被他歪楼这一下弄放松了不少,她说,“我其实很紧张的,也怕自己会搞砸,没有你看到的那么镇定从容。”

“这样啊,”江既迟点点头,却淡声反问,“那你拿了奖,会觉得自己不值得么?”

倪雀想了下,说:“这个不会。”

“那不就得了,一个道理,我喜欢你,喜欢的就是你,只是你,你为什么要认为自己不值得被喜欢呢?”

“……”倪雀发现自己被他绕进去了,但她还能勉强扣上自己原本的逻辑,“不一样的。参加活动比赛能拿奖,是因为我做了很多准备,但……你喜欢我……”

她说着,竟自语似的喃喃:“是为什么呢?没有理由的啊,我什么也没做,我也不是站在那里就闪闪发光的女生,我很平凡的。”

“谁说你什么都没做?”江既迟又一次反问。

倪雀没接话。

“你知道我眼中四年前的你是怎样的么?”

倪雀摇了摇头。

江既迟说:“是一只小鸟,一只不仅羽翼不丰满,甚至还天生折了半边翅膀的小鸟。”

“这只小鸟呢,生来环境就不太好,但是她坚强、乐观,表面看着乖看着听话,实际有点曲里拐弯的心思。”

“曲里拐弯的心思”这个说法让倪雀心里一惊,他是想说他知道她当年喜欢他的事吗?不会还要提她偷亲的事吧?

倪雀本就复杂的情绪里,又掺上了不安,不过下一秒江既迟就对这个说法展开了描述:“她并不安于现状,她有自己的野心,有自己的梦想,她想飞出去,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所以当年的我,看着这只小鸟在那个对她并不友好的世界里,使劲扑腾、用力生存的样子,才会想托她一把。”

“倪雀,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安静是有声的。”

倪雀听着他说的话,心跳扑通扑通极快,和屏幕上那颗不停在跳动的心脏渐趋同频。

江既迟继续道:“你说你什么也没做,怎么会呢,你扇动你仅有的半边翅膀,努力地从青螺镇飞来北阑,你让我再次遇见你,你有天大的功劳。”

“……”

江既迟问:“你看,我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你还要听我为什么喜欢你么?”

“……”倪雀在剧烈到失衡的心跳声中,讷讷地接了一句,“要的。”

江既迟闻言低笑一声:“行,那咱不搞抽像的了,说点实际的。”

“抽像的刚才说了,因为你坚强、乐观、善良、聪明、有野心、有梦想,”江既迟语气复又变得认真,“而这个坚强、乐观、善良、聪明、有野心、有梦想的你,会在跨年夜有人差点冲撞到我的时候,想要保护我;会在我坚持说没事的时候一口咬定我身上有伤,替我问来医药箱,不停叮嘱我抹药;会在我生病一人在家的时候,通宵照顾我;会送我亲手做的台灯、无事牌……”

“倪雀,”他说,“如果这些还不能构成我喜欢你的理由,那我……大概这辈子也喜欢不上任何人了。”

倪雀心脏跳得仿佛要爆炸,抓著书包的手,手心里全是汗。还有她心里那道为自我防御而筑起的心墙,俨然已是坍塌在即,岌岌可危。

她固执地捡着那残垣般的一砖一瓦、一沙一砾,用那仅剩的一丝理智,强迫自己延长江既迟这场仿佛打了一层虚幻滤镜似的告白。

她垂眸道:“……我做的这些,都很正常的,你对我比这好多了。”

江既迟挑了下眉:“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对你不错,所以你做这些,只是回报我?”

倪雀想起翟梦她们叮嘱自己的那些话,以及,她内心深处,这么多年堆叠沉积的厚厚的,对自己和江既迟关系的不安感,促使她硬着头皮点了下头:“……嗯。”

这般说完,她看江既迟的眼神,又不自觉变得紧张,怕他不高兴,也怕他因此退缩。

她纠结又忐忑,琢磨着要不要紧急公关一下,换个回答,就听江既迟拉了下嘴角,语气降了一个调:“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

倪雀一慌,决定这就重置答案,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他又来了一句:“没事,那我再努力一下,对你更好,让你天天惦记着要回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