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贿赂”
倪雀抱着一大捧小苍兰回了宿舍。
她一推门,三位室友不约而同停下手上的事,朝她看了过来。
倪雀本来脸上热度就没散,被她们这么一盯,更不好意思了。
她微低下头,往卫生间走,中途抬头看向叶槐,问:“槐槐,可以借你一个花瓶用用吗?我想醒下花。”
叶槐直接走去阳台给她拿花瓶。
“借没问题,”叶槐拿完花瓶,倚在卫生门口问倪雀,“你先告诉我们,你答应江既迟的表白没?”
倪雀拆开小苍兰的包装纸,把花散放在水池里,含糊却也严谨地答:“……算是没有。”
“‘算是’?”陈小禾咬着根香蕉也跟了过来,“什么叫做''算是''啊?”
倪雀一边剪着花枝,一边和她们简单复述了下江既迟告白的过程。
在江既迟说完要对她更好,让她天天惦记要回报他后,教室那道半敞的后门被人敲了敲,一个女生探头进来说要占用下教室进行社团活动。
江既迟正要说话,倪雀看他一副打算将人劝退的模样,立马站起来,对那女生说他们已经完事了,这就走。
江既迟看了倪雀一眼,没说话,关了投影,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出了教室。
刚走到教学楼外,江既迟接了个电话,是他一研三朋友打来的,问他人在哪,江既迟回答后,挂了电话。
江既迟问倪雀能不能跟他一起在原地等待一下。
倪雀说好。
过了一分钟,江既迟那朋友来了,将怀里抱着的鲜花递过来,说那快递员送鲜花过来路上被人撞了下,原本的鲜花摔地上,全散了,花店那边又安排人再送了捧新的,这才耽误了时间。
朋友说完朝江既迟眨了眨眼,又对倪雀浅浅颔首后,就离开了。
江既迟把鲜花递给倪雀,倪雀愣了下,接过,捧在怀里。
之后两人往宿舍的方向走。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双方不约而同停步。
倪雀不知道该说什么,江既迟先启口,叫了声她的名字。
倪雀抬眼看他:“嗯?”
江既迟看着有几分沮丧的样子:“我得回去上班了,但我现在有点心神不宁。”
“?”
“你要不给我个名分吧,不然我今天工作肯定会走神。”
“……”倪雀耳根红了一片。
她垂眼看着怀里的花,指尖不经意揪紧一小片包装纸。
这就要答应他吗?
不答应会影响他工作?
影响他工作是不是不太好?
心里那道心墙已经坍塌得只余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倪雀破罐破摔地想,别挣扎了吧,也别纠结了,更别去管那掉落一地的碎砖碎瓦了,她为什么要拽住自己跑向心之所向的身影啊,前面的路,面前的人,本来就是她渴望了很久很久的啊。
倪雀刚要开口,江既迟先她一步道:“你的老师我是不想当了,男朋友呢,我也不奢望你现在就能答应。”
江既迟看着她,想着她昨天晚上说的“好多好多”,却也只能装作不知情地给这个“好多好多”打个折:“如果你不讨厌我,或者你对我也有点好感的话,能不能给我盖个戳,让我当个有名有分的追求者?”
倪雀冲动的状态被打散,一下有点懵:“额……什么是有名有分的追求者?”
“就是让我能名正言顺地追你,”江既迟回忆起什么,举了个例子,“起码不会像上次在ktv湖边的那个男生一样,被你无情拒绝。”
他一说这个,倪雀顿时想起两人重逢见第一面时的情景。
倪雀小声说:“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拒绝你吗?”
她腹诽,这和答应有什么区别?
江既迟反问:“那你会拒绝我吗?”
“我……”
分明刚才还冲劲上头要答应来着,这会儿语言系统又宕机了。
倪雀生硬地改口:“那……要怎么盖戳?”
江既迟抬起右手,五指松松地握拳,朝她伸出一根小拇指。
倪雀:“拉勾?”
“不可以?”
也行吧……
倪雀亦抬手,右手小拇指勾上他的。
江既迟又将拇指压近。
倪雀会意,大拇指也压向他。
两个拇指贴在一起,用力一摁。
江既迟说:“好了,你同意我可以正式追求你了。”
*
倪雀说完,三位室友纷纷露出了“五彩斑斓”的表情。
叶槐:“现在年轻人的玩法都这么时髦了吗?”
陈小禾:“我有点懂雀雀说的‘算是’是什么意思了。如果暧昧分段位的话,这少说得是荣耀王者级别的吧。”
倪雀剪花枝的动作停了下来:“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好像有点……”
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叶槐替她说完:“有点什么?有点欲拒还迎吗?”
倪雀默认。
叶槐说:“谁说欲拒还迎就是不好了?这是暧昧关系,甚至是恋爱关系中增加情调的一种手段。越是会吊的人,越是能拿捏感情,拿捏对方。”
“……”倪雀心说,我的本意倒也不是为了这个。
翟梦虽没蹭到卫生间门口来,但倪雀刚才讲的内容她全程也都听到了,这会儿她出声道:“雀,别觉得不好,你做得很对。”
“撇开我们之前跟你讲过的,希望你多享受被追的过程,多一点时间来考验考察对方这两点,现实生活中,任何一段关系的转变,都不适合太仓促,最好有一个缓冲,不然后期双方相处起来,尴尬是小,常有摩擦就不太好了。”
“而且以你的性格,要藏住对江既迟的喜欢基本不可能。既然眼睛里的喜欢没藏好,那嘴巴上的喜欢,就憋久一点吧。”
“都不用想,江既迟肯定看出来你喜欢他了,少说猜到你对他有好感。听你刚才讲的,我感觉他好像也没急着要你现在就答应做他女朋友。或者他内心着急,但并不想给你压力,就退一步地给自己讨了个官方认证的追求者的名分。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倪雀认认真真听完翟梦说的,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将手里剪好的一枝花递给翟梦:“梦梦,送你,你好会说。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翟梦接了花:“被动地等待就好。”
“被动就可以吗?”
“不然呢?”
“……”
“雀,你别忘了,是他在追你。”
倪雀“哦”一声:“知道啦。”
翟梦握花的同时,用两手拇指比了个互相靠近的动作,说:“你俩走到一起呢,几乎是必然了,时间快慢而已,之后你就顺其自然吧,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就是了。”
翟梦说着,手指揩到一片松动的叶子,叶片掉了下来,她低头一看,地上除了刚掉落的那片叶子,还有不少食物碎屑和包装。
“陈小禾!”翟梦喊道。
“怎么了?”陈小禾又洗了一碗小番茄,正在往嘴里送,闻言看过来。
翟梦示意自己脚下:“你看看你吃的。”
陈小禾委屈道:“不能怪我嘛,要怪就怪江既迟。”
倪雀抬头:“?”
陈小禾朝宿舍门口的位置指了指:“喏,那些零食水果,都是江既迟买的。”
倪雀朝门口看了过去,进门右手边,地上堆放着三个大号购物袋,看着鼓囊囊的。
倪雀:“……”
叶槐说:“我们下课回来,经过楼下,宿管阿姨给我们的。”
倪雀问:“那你们怎么知道是他买的?”
叶槐:“他留言了啊。卡片在里面,你自己看。”
倪雀走到门口,蹲下。
陈小禾提醒:“卡片在中间那个袋子里。”
中间的那只购物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倪雀见过的没见过的国产的进口的零食,倪雀从中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摸到卡片一角。
她将卡片抽了出来。
卡片是折页形式,倪雀打开,上写:
[倪雀的三位室友,一点心意,请笑纳。
平时还请多关照我未来女朋友,谢谢。
江既迟]
倪雀:“……”
倪雀垂头看着卡片上的内容,只听翟梦在身后喊:“妞妞。”
休眠中的妞妞胸前屏幕亮了起来,娇滴滴地应声:“哎,我在呢。”
翟梦说:“宿舍太脏了,辛苦你扫个地。”
妞妞开心地说:“好呀,这就来啦~”
妞妞底部的滚轮开始滑动,吸尘带起的轻微噪声也在宿舍内响起。
与此同时,空气里还有淡淡的小苍兰的清香。
倪雀忍不住想,现在的含迟量好高啊。
62|行动
江既迟开车回公司的路上,接到了冯子业的电话。
他大概是刚睡醒,声音带着挺重的鼻音,估计是昨晚喝了不少酒。
电话一接通,他就开门见山地问:“老江,昨天晚上忘了问,你看上的那个女生是倪雀?”
昨晚的情景,冯子业能看出来也没什么意外的。
江既迟抬手摁了摁耳机:“嗯。”
冯子业“靠”了声,二次消化完这个信息,想起上次江既迟让他帮忙分析感情问题的事,问:“所以小学霸曾经暗恋过你啊?”
江既迟觉得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干脆说:“我之前瞎猜的,应该猜错了。”
“这未必。”
“什么意思?”
冯子业说:“我也是突然想起来,之前还在青螺镇的时候,李坤、张轲他们还说过倪雀可能对你有意思。”
“……”江既迟问,“李坤、张轲是谁?”
“就和我一起顶岗的实习生,你走的前一天,过生日那个叫李坤。”
江既迟回忆了下,有点印象,问:“他们为什么那么说?”
“这我记挺清楚,实习结束,要离开青螺镇那天,我和李坤他们几个在宿舍正好聊到你来着,倪雀过来了。”冯子业细细回想了下,“没记错的话,当时我们好像聊到你谈恋爱的事。”
“谈恋爱?”
“是啊,你不是说要去参加个什么联谊么。”
“我没去。”
“啊?”
“我说我没去那什么联谊。”
“我怎么记得是你自己说去的啊。”
这事江既迟也记得,他解释:“我室友想去,他在宿舍拉人头。你打电话过来那会儿,他还在说这事,我听着吵,就应付着先答应了。”
冯子业“啊”了声:“原来如此。”
“别啊了,然后呢?倪雀怎么了你们就觉得她对我有意思?”
“不是我觉得啊,是李坤还有张轲他们觉得,我当时还反驳了来着。”冯子业回归正题,“总之聊着你要谈恋爱的事,倪雀就过来了,问我们借编织袋,完了走的时候又问我你是不是要谈恋爱了,我说是。”
“问她为什么问这个,她说我之前说过等你哪天打算谈恋爱了要提前通知几位女老师,给大家分发爱的号码牌什么的,她就说她去分。”
“……”江既迟都无语了,“你就这么坑我?”
冯子业一面觉得冤,一面也挺过意不去的:“那还不是你一走,几个把你当理想型的女老师心碎了么,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其实没谁当真。”
“倪雀提起这事,我们刚开始也就当她说着玩呢。后来张轲、李坤他们反应过来不对,是因为倪雀喊你全名。”
倪雀喊他全名这事,江既迟知道。
他在还不知道倪雀喜欢他的时候,就问过倪雀怎么一声江老师也没听她叫过,倪雀当时用“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为师不算师”这个观点把他打发了。
他当时只觉得她脑回路怪清奇,没当回事。后来倪雀偷亲他,他在那个辗转反侧睡不着的夜里,回想先前种种,才反应过来这背后的底层逻辑。
江既迟心里清楚归清楚,面上却还是反问冯子业:“叫全名就是喜欢了?”
“我当初也是这样反驳李坤和张轲的啊,他们不以为然。他们觉得呢,倪雀这么一懂事的孩子,喊谁都喊老师,唯独叫你全名,这根本不正常。我说你就给她代了一堂课,她没觉着你是她老师,不叫你老师叫你名字,这完全说得过去啊。张轲和李坤就说我脑子缺根筋。”
“不过这个话题我们也没辩论很久,后来有别的事,就揭过去了。”
“现在想想,倪雀问我你是不是要谈恋爱这事就很诡异,说她帮忙去给女老师们分发爱的号码牌这事就更诡异。估计她就是想确认你是不是要谈恋爱,说完又尴尬了,就给自己找补上。”
江既迟沉默了会儿,说:“这些都是你的揣测。”
“是咯。”
江既迟侧切了话题:“我跟倪雀表白了。”
冯子业“靠”了声:“你行动还挺快啊。”
随即又八卦道:“小学霸答应没?”
江既迟模棱道:“得追。”
冯子业幸灾乐祸:“倪雀真不喜欢你了啊?”
江既迟哼笑一声。
“倒也正常,你小子确实没当年讨喜了,当年好歹是个温柔暖男。”冯子业啧道,“其实想想,小学霸之前喜欢上你,也在情理之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你对她又好。”
冯子业说着,叹了口气:“现在就不一样了,几年过去,你老了,性格也变差了。小学霸呢,长开了,朋友多了,追求者估计一个接一个的。兄弟啊,你难了。”
“是么?”
“怎么不是,昨天我求婚,我表弟,就你也知道那个,柏清,还跟我说想追倪雀呢。”
“那你帮忙劝下他,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学习。”
“你这么自信?”
江既迟扯了下嘴角:“放心好了,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报喜的。”
“……”
“对了,”江既迟本准备挂电话,忽而又顿住,交代一句,“倪雀以前喜不喜欢我这件事,以后都不聊了,你也别往外说。”
冯子业理解他的意思:“她那个时候年纪小,你担心别人知道会多想她。我懂。”说完又反应过来,“不是,我看起来像是很八婆的样子?”
“挺像的。”
“……”
*
江既迟说要对倪雀更好,行动上确实也没含糊。
他工作忙,但每天给倪雀发消息是基操。
除此之外,倪雀每天路过宿舍楼下,都会从宿管阿姨那收到一支鲜花,有时是玫瑰,有时是桔梗,有时是小苍兰,品种多样,鲜有重复。
倪雀偶然提到课上碰上一道课题很感兴趣,他会在工作间隙,从他以往积累的庞大信息库里尽可能地搜集相关资料,细化后分门别类地归纳好打包发给她,倪雀有不懂的,他能耐心地接连发数条长语音为她解答。
倪雀去家教,除非他工作上完全脱不开身,否则倪雀家教结束走出小区,一定可以看到他站在车边等她的身影。
如果工作期间能偷得片刻清闲,他会来学校陪倪雀上一节半节的课,完了又赶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从研二开始,江既迟就几乎不怎么来学校了。甚至今年他即将硕士毕业,他原本的计划里,也没打算常回学校,最多就是导师召唤了过来一趟,或者答辩的时候现个身,其余时间就是公司家里,以及他爸那边,三点一线。
现在呢,除了去看他爸外,他每天下了班都会回学校宿舍,回来得早,会和倪雀在食堂或在西门美食城约个晚饭,要是加班回得晚了,就约着在校园里散散步。倪雀基本不会拒绝他。
……
不过江既迟在校时间变多后,也多了一些麻烦:宿舍楼下会有人专门蹲他,走在路上常有人主动跟他搭讪,他的微信时不时会冒出新的好友申请,有借由他人给他递情书的,也有当面跟他表白的……
江既迟在追倪雀的事,虽没大张旗鼓,但也没藏着掖着,学校里但凡八卦一点的人,基本都知道,甚至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俩已经在一起了。
即便如此,也总有人想试着撞一下南墙,万一就被自己撞倒了呢。
三月的最后一天,是个周日,江既迟约倪雀看电影。
下午三点,倪雀从宿舍楼出来,一眼就看见江既迟站在楼前一棵树下,一个女生正在跟他说话。
倪雀下意识驻足,江既迟似有所感,朝她看过来,和她目光对上的那刻,他的神色一下变得柔和。他冲那女生朝倪雀的方向抬抬下巴,女生扭头,看了倪雀一眼,又跟江既迟说了句什么,就走了。
倪雀下了台阶,走到江既迟面前。
江既迟将手中的一支紫罗兰递给她:“今天的花。”
倪雀接过。
江既迟微微歪头:“怎么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倪雀用手指碰了碰鲜花上剔透的水珠,往他停车的地方走,若无其事道:“没有啊。”
江既迟低笑一声,跟上:“刚才那个女生问我能不能加个微信,你猜我怎么回她的。”
倪雀心微微绷紧:“你怎么回的?”
江既迟插着兜,和她并肩:“我说,你要不一会儿问问我未来女朋友,她要是同意,我就给。”
“……”倪雀绷紧的心松懈下来,脸又红了,小声嘟囔,“……什么未来女朋友?”
“嗯?难道不是么?”
倪雀攥紧了花,加快脚步,到了车前,听到车解锁的声音,倪雀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进去。
周末的下午,商场里很热闹。
江既迟为买两杯鲜榨果汁,排了近一刻钟的队。眼见着距离电影开场只剩三分钟了,他们的果汁还没好,倪雀着急,就说要不不等了。
江既迟说:“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再过去。”
倪雀:“算了,我等你吧。”
江既迟勾了下唇角:“还挺黏人。”
“……”
果汁终于好了,两人进到影厅时,电影已经开场了两分钟。
倪雀对照着手里电影票上的座位号,正要入座,江既迟轻轻拉了下她的胳膊:“你坐这边。”
倪雀不明所以,但也没什么异议,和他换了下位置,拉下椅座,就坐下了。
坐好后,倪雀把果汁顺手放进左手边的杯托里,也就是她和江既迟中间的位置。
“干吗要换座位啊?不都一样吗?”反正这俩座位都是他们的。倪雀压低声音,到底还是问了句。
江既迟把他的那杯果汁放进了他那边的杯托里,看了前方的屏幕一眼,说:“我这个位置比较偏,怕你斜视,对你眼睛不太好。”
江既迟当初买票有给她发选座的截图,问她座位是否可以。这个厅每排的座位好像是以单数居多来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在江既迟左边,有四个座位,而她右边,有五个。
他那边,确实偏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这就能斜视了?
倪雀看他说得一本正经的,也只好点了点头:“哦,好的,谢谢,那……你注意一下用眼……别斜视了。”
昏暗中,倪雀听见他低声笑了下:“我会的。”
63|不聊
他们看的电影是最近热映的一部台湾犯罪动作爽片,片子内容不错,节奏很快,倪雀看得很认真。只偶尔在看到个别较大尺度的镜头时,会不大好意思地撇开眼。
换作平时,也不至于如此。但此时此刻坐在她旁边的人是江既迟,她莫名感到心虚。尤其这部电影还是她选的。
在电影中的一个女配浑身赤。裸着被一个香港毒贩捆绑虐待时,倪雀又一次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她不禁微微偏头,偷瞄江既迟。
不料被逮个正着。
江既迟单手搭在另一端的扶手上,手支着下巴,歪头看她:“怎么了?”
“没……没怎么。”倪雀拿起杯托里的果汁,喝了一口。
江既迟的目光在她喝过的果汁上扫过。
很快,倪雀又被电影剧情吸引。好在后面没再出现刚才那样明显的充满性暗示的镜头,倪雀看到激动处,还会下意识倾向江既迟的方向,小声和他讨论一两句。
在影片主角拿着枪一个一个爆头邪。教信徒时,倪雀被这般血腥的画面惊到,侧头就想和江既迟说话,却见他极其自然地拿起右手边的果汁,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
倪雀的表情一下定住了。
察觉她的视线,江既迟转过头来,咽下嘴里的果汁后,问:“害怕?”他指的是荧屏上的电影场景。
倪雀摇头,指了指他手里的果汁:“那个……你拿的好像是我的。”
江既迟垂眸看了眼:“哦,不好意思,我的那份还没喝,你接下来要不喝我的?”
“不用不用,我喝了好多了,肚子有点撑现在。”
“好。”江既迟说完,又喝了一口。
倪雀:“……”
她小心翼翼提醒:“其实,你可以不用喝这个了,喝你那杯就行。”
“你介意?”
“啊?”倪雀反应了两秒,耳朵渐热,小声咕哝,“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又问他:“你不介意吗?”毕竟是她喝过的。
他眉头一扬:“我介意什么?”
“……”
电影的尾巴倪雀稀里糊涂地看完了。
她的余光,她的注意力,全都被旁边坐着的江既迟卷走了。
果汁也就剩最后那么一丁点底了,他为什么能嘬着吸管喝那么久?喝得慢就算了,为什么还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嘬嘴声?之前也没见他吃东西时有这习惯啊?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倪雀的耳朵还是红的。
江既迟那杯一口没喝的果汁,他带了出来,拿在手里。倪雀视线每每一触及,就想起自己那杯被他拿错,又被他将错就错慢条斯理喝得一干二净的同款,然后耳朵就红得更厉害了。
在商场吃晚饭,等餐的时候,江既迟把那杯果汁往倪雀面前推了推:“要不要喝?”
倪雀看到这杯果汁就躁得慌,她摇了摇头:“不喝了,喝了该吃不下饭了。”
“可以吃完饭喝。”
“那会撑得睡不着。”
江既迟于是拿了回来:“那我喝吧。”
他撕开吸管包装,将吸管戳了进去,没多大一会儿,甚至连两人点的餐还没上完,江既迟就喝完了。
倪雀看着那杯眨眼功夫就见了底的果汁,心头闪过一行大写加粗的弹幕:刚才错拿我的那杯,怎么没见你喝这么快啊!
吃完饭,两人一起回学校。
车停在西门的地下停车场,江既迟送倪雀回宿舍,又一次经过那条樱花道。
暮春时节,樱花开得正盛,石板路上还落了一地粉白。
倪雀低头看着脚下,避无可避地踩着地上的花瓣。
夜风吹过,樱花簌簌飘零,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了江既迟的鞋子上。倪雀在心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想着那片花瓣什么时候会从他的鞋子上滑落下去。
因为数得太认真,没注意看路,脚尖在一块石板边缘狠狠地绊了一下,人就势往前一栽。
江既迟及时拉住她的胳膊:“小心点。”
倪雀站直身体:“没事的,我平衡力好,摔不倒。”
今天和江既迟又看电影又吃饭的,倪雀心情特别好,话不自觉变多:“可能和我从小就在山里跑来跑去有关,小时候摔多了,都摔出技巧了。”
“可神奇了,有时候我人都往前倒了五六十度了,脚上使个巧劲,重心一移,我就把自己稳住了。”
“估计也是因为这样,后来练跆拳道,我学得可上手了,教练还夸我有天赋。”
江既迟挑眉:“这么厉害?”
“是呀,”倪雀有些小小的得意,“高二的时候教练还推荐我去参加市里的一个比赛呢,但是那个比赛和当时一个物理竞赛训练冲突了,就没去成。”
“去了会怎样?”
“金奖有三千块的奖金,银奖和铜奖的奖金是两千和一千。不过我觉得我还达不到能拿奖的程度,那个比赛还挺有含金量的,有很多专业跆拳道运动员参加,我去了也就是个打酱油的。”
说话间,樱花道走至尽头。
前面再过一条校内车道,就是女生宿舍了。
江既迟提议:“要不要回头再走一遍?”
倪雀也不舍得现在就和他分开:“好啊。”
两人又往回走,这一次,双方的脚步不约而同都慢了下来。
江既迟接上刚才的话题:“现在还有在练吗?”
倪雀摇头:“很久都没练了。”
她想到什么,语气突然低落下去:“其实不应该的。”
“嗯?不应该?什么意思?”
倪雀怔松片刻,似是而非地答:“跆拳道毕竟是我曾经傍身的技能嘛,我不应该丢的。有空了,我一定要再捡起来。”
江既迟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傍身的技能?”
虽说他当初送倪雀跆拳道卡,就是想着她能在面临危机时,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但有忧患意识是一方面,他送那张卡时更多想的是,希望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永远都不要遇到不好的事情。
现在听倪雀这么说,她是真的借跆拳道傍过身。
由此可推,她也是真的面临过危机。
那时候的倪雀,生活中最不安定的因素,就是她那个阴晴不定的有家暴倾向的父亲。
所以在重逢后,在那次有林杳、冯子业在的四人饭局里,大家简短寒暄聊笑后,林杳就问了倪雀过去几年是否顺利,她父亲是否有难为过她的问题。
倪雀当时神色无恙地一笔带过,说有一些,但都不要紧,又说她会报警,跆拳道练到了高段位,懂得保护自己什么的,他们听了,便都觉得没什么。
毕竟,这孩子看起来那么身心健康地坐在他们面前,给人一种,这一路,她走得或许也没那么艰难的错觉。
江既迟继续刚才的问题:“所以当年丢羊那晚的情况,后来又有发生过是吗,甚至不止一次?”
倪雀没那么快接话。她沉默了一阵,很直白地说:“江老师,这个话题我不是很想聊,不说好不好?”
江既迟看着她的发顶,路灯照耀下,她的头发像被描了一层暖融融的边,让他忍不住想要揉一把,但他忍住了,低声说:“好。”
倪雀侧仰着脑袋,很认真地看着他,简单解释说:“江老师,我说这个,不是不高兴的意思。我就是,不太喜欢聊我家里,我太不喜欢他们了。”
她补充一句,加重了语气:“非常不喜欢。”
江既迟微顿,但也没深入问为什么,声色还是温和的:“那就不聊。”
“嗯呐。”
樱花道这一端的尽头也到了,两人再次折返。
江既迟有意打散刚才微沉的氛围,和倪雀说了不少工作上的好玩的事情。
倪雀该笑笑,该吃惊吃惊,仿佛关于她家里的话题,她身体里装有一个能随关随开的按钮。好像说完不聊,她就真的不再受此影响了似的。
这次樱花道走完,两人没再掉头。江既迟把倪雀送到女生宿舍楼下,互道晚安后,看着她走进了宿舍楼里。
刚转身,打算散步回研究生宿舍,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
是安可璇打来的。
“江,来喝酒吗?”安可璇在那头说,“你从美国回来后,我就没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见过你人,你最近这么忙的吗?”
“地址。”江既迟说。
安可璇报了个酒吧的名字。
江既迟原路返回,经过樱花道时,他想起了自己一开始打的如意算盘。
在倪雀答应他一起看电影后,他脑海里没来由冒出了不久前冯子业给他支过的招,什么故意喝她喝过的饮料,走路时假装绊倒往她身上栽,只不过先前意在试探,觉得不妥,如今他和倪雀之间,只剩一层捅了个半破的窗户纸,他便忍不住想逗她一逗。
想到电影院里那昏暗光线也盖不住的倪雀的红耳朵,他勾唇笑了笑。
又想到刚才在樱花道上和倪雀走过的一个半来回,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奸计”还没得逞,倒是不经意触发了倪雀身上的隐藏款炸药包。
那炸药包在倪雀心里炸没炸他不知道,但在他心里,却燃起了火引子。
64|绳结
到了酒吧,江既迟发现除了孟歧征和安可璇外,还有两个业内玩得不错的熟人朋友也在。
一见到江既迟,他们就问起他半个月前被扣美国那事的具体情况,后续怎么解决的,关切居多,好奇有之。
“喜提FBI拘留室三天三夜,”江既迟走到卡座内的沙发上坐下,端起前面茶几上的一杯酒,放到嘴边抿了抿尝味道,“好在他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窃取商业机密,再加上老师一直帮忙奔走,大使馆也开始施压,FBI程序上本身也不正当,就放人了。”
“真够有惊无险的,”一个头发带点自然卷的男人说,“碰上这事,短期内要是没解决,之后怕不得陷入漫长官司里脱不开身。”
酒的味道不错,江既迟喝了一口,说:“赢在年轻,专利技术也没多到让美国人忌惮的地步。”
另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说:“不对,应该说,你这么年轻,他们都能扣你三天三夜,说明你,或者说长空,很可能已经上了他们的敌对名单了。”
安可璇这时接话:“江,你以后出国,确实应该谨慎点了。”
孟歧征也说:“老江,营销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脑机接口那个项目,后续再有重大进展,官方暂且都不宣发了。国内这条赛道上还没几家企业,长空本身也把美国那几家头部当航向标,我们动静要是太大了,他们扭头就能把靶子对准我们。”
江既迟点头:“行,宣发运营你们看着来就行,我都没意见。”
自然卷男人问:“话说这个项目从长空成立起就立项启动了吧,一眨眼都两年多了,”男人语气不乏感慨,“话说什么时候能看到它从实验室走向生产线啊?”
安可璇嗑着瓜子:“江去这一趟美国,还是有收获的。我们目前的技术虽然可以有效提取大脑信号,但是解码出的语言太支离破碎了,除了电极材料不够敏感外,解码算法精度也欠缺。加州大学脑机接口研究团队通过将大脑信号同时转化为文字、语音等多种输出形式,训练了一个深度学习模型来解码患者的神经数据。受这个影响,江也通过类似方法,回来后带着工程师加大了对咱们已有神经数据的分析以及合作医院患者神经数据的收集,我们的神经信号模型更精确了,现在在加强算法训练。之前我们的计算机从脑信号到文字的转译速度大概是每分钟76个词,这次之后有望达到每分钟80个词以上,我们预估错误率也会降低2%。”
自然卷男和剑眉星目男一个是做3D医疗器械打印的,一个是做手术机器人的,都是内行人,知道这提高的4个词和降低的2%的错误率的背后,不说是科技的腾飞,起码也是个质的飞跃。
剑眉星目男抽着烟,吐着烟圈,问:“照这个进度,明年是不是有望开始临床试验了?”
孟歧征浅酌着一杯酒,淡道:“想冲一冲明年Q2。”
剑眉星目男:“Q2如果能到临床试验的阶段,挺快的了。”
自然卷男视线扫过除剑眉星目男以外的三人,兴奋问道:“那你们是不是要买猴子了?”
提及此,安可璇一脸心痛的样子,冲他瞪眼:“你是变态啊这么高兴?我想到要先用猴子做试验甚至可能死猴子,我就有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痛。”
“科技进步的道路上免不了有所牺牲嘛,作为一个成熟的商人,我已经看淡很多了,”自然卷男解释说,“这不是最近收到一份项目企划书么,就模式动物这块的,打算下个海,你们要是想买猴子,回头也可以找我。”
安可璇又从茶几上的瓷碟里攥了一小把瓜子,拈一粒咬着壳,直截了当问:“多少钱一只?”
“这不还没下海么,定价上我说了也不算,不过肯定给三位老板打个骨折价。”
“我可是会货比三家的。”
“当然,我也不坑人,随便你比。”自然卷男说着,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话说长空也快三岁了,有上市计划的话,可以开始筹备了,等这脑机接口初代产品一上,不,不说产品上市,就这目前的研发进程公布出去,股票都得涨疯。”
安可璇用手剥开咬开了壳的瓜子,取出瓜子仁,往嘴里抛,结果抛了个空,她撇撇嘴:“长空还年轻呢,孟和江想的是,等长空在科技界站得更稳一点再考虑上市的事,我听他俩的。他俩觉得行了,我再操持。”
孟歧征朝安可璇伸过手去,掌心摊开,露出一把白花花的瓜子仁,安可璇眼睛一亮:“哇,孟,你真好。”
孟歧征自始至终没看她,接上刚才的话题:“上市的事不着急,等脑机接口能顺利投产再说。”
自然卷男问江既迟:“老江,你也这么想?”
江既迟:“嗯。”
自然卷男用手肘顶了下剑眉星目男:“顾老板,跟他们一块儿,我咋觉得咱俩铜臭味显得特别重呢?”
剑眉星目男身体前倾,磕了磕烟灰:“别加上我,我不臭。”
自然卷男哈哈笑起来,江既迟和孟歧征也不同程度地拉了拉嘴角。
安可璇已经找到了嘴接瓜子仁的技巧,抛了两颗找到准头就觉得没意思了,安分地一粒粒地往嘴里送:“好啦,不说工作了,聊点轻松的。”
想起打电话叫江既迟过来的初衷,安可璇问江既迟:“江,你最近下了班忙什么呀?经常一到点就不见你人影了。”
不怪安可璇觉得奇怪,按照以往,项目有重大突破,江既迟人基本整日整夜泡公司里。最近这段时间这么忙,他竟然也开始了非必要不加班这一套,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江既迟捏着酒杯,轻晃了下杯中酒液,勾着唇角答:“追人。”
安可璇瓜子都嚼停了,睁大眼睛,又意外又兴奋:“真的假的?”
江既迟“嗯哼”了声。
自然卷男也震惊了:“你居然会追人?你还会有喜欢的人?”
江既迟瞥他一眼:“我看起来是和尚么?”
自然卷男道:“是啊,除了脑袋不秃外,其他地方都还挺和尚的。”
江既迟从桌上抓了颗花生米朝他砸去。
自然卷男歪头一躲,寻求旁边剑眉星目男的认同:“顾总,你说句话,他像不像和尚?都二十五了吧,除了可璇,咱这几个大老爷们儿,谁二十五的时候还母胎单身啊?就他江既迟一个吧?我都怀疑过他是不是硬件有问题内心太自卑不敢面对女人。”
安可璇听得咯咯笑,问江既迟:“江,真的有问题吗?”
江既迟没说话,孟歧征倒是看向安可璇:“问一个男人这种问题,你不害臊么?”
“害臊?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安可璇无辜地反问完,又说,“你们四个,我挨个问一圈我也不害臊。”
孟歧征脸一下黑了。
剑眉星目男审时度势,适时地将话题转移回江既迟身上:“老江,分享下阶段性成果。”
“肯定不赖吧,”自然卷男想起江既迟最近发的一系列诡异的朋友圈,的确能和江既迟在追人这一行为对应上,他坐得离江既迟比较近,顺手就捞起江既迟一只胳膊,撸起人半截衬衣袖子,一枚小小的黄金无事牌霎时垂坠下来,自然卷男道,“果然戴着。那天看你发朋友圈就觉着不对劲,没想到,原来是开春的征兆。这是那姑娘送你的吧?”
江既迟用另一只手拨了拨这枚无事牌,唇角勾一抹笑意:“嗯,她亲手做的。”
自然卷男扬着调子:“哇噢~心灵手巧。”
剑眉星目男问了句:“手链也是编的么?”
江既迟不知道他怎么拎出这么个点来问:“应该是,怎么问这个?”江既迟想起倪雀以前送自己的那个台灯,那台灯罩子就是用竹篾穿插交错编成的,倪雀很擅长这类手工。这枚无事牌既然是她亲手做的,那这条用股绳编织而成的手链,也极有可能是她的手笔。
“看出点东西,”剑眉星目男说,“忘了?我妈搞非遗传承的,研究了半辈子中国传统结艺。”
江既迟隐隐感知到自己又将捕捉到某种对他而言早已强劲且鲜明的信号,他问:“所以你看出什么了?”
“被我妈耳濡目染了三十年,不说行家,一些比较基础的绳结我都认识,能说上个一二。”剑眉星目男看着江既迟腕上那根手绳链子,说,“黑色部分,云雀结,因形似小鸟头部而命名,意指心头雀跃,喜上眉梢;黑金交错那一小节,莫相离结,你看这个结的中间部分,两个环扣一块儿,这一处你要去拉,会越拉越紧,所以有人说这个结又叫莫比乌斯结,象征浪漫、永恒、爱无止境。”
安可璇在旁边听得入迷:“这么有说头啊。”
江既迟都把他在追人这一信息抖落出来了,安可璇作为和倪雀接触过,并且曾经还嗅到过二人之间端倪的人之一,自然能迅速地在记忆里抓取目标人物对号入座,她归纳似的喃喃着:“云雀结,雀,倪雀;莫相离结,代表的又是爱情。”
归纳完,她看向江既迟,神色兴奋地做出总结:“江,那倪雀把这枚自己亲手做的无事牌手链送给你,不就是在说,她喜欢你吗?”
85|逃课
“靠,好纯爱的玩法,”自然卷男感叹了句,问江既迟:“所以老江,人你追没追到啊?”
江既迟垂着眼皮,看着腕上那根黑金色手链:“还没。”
“依老顾刚才的说法,那姑娘可不就是喜欢你么,都喜欢你了,还让你追,这是跟你玩欲擒故纵啊?”
江既迟又拨了拨坠在腕子上的那枚无事牌,掀起眼皮:“不行么?”
“这就护上了,”自然卷男啧道,“要不说欲擒故纵这一招这么能拿捏人呢。”
江既迟把自己面前那只酒杯拿起来,将里面剩下那口酒一饮而尽,站起身:“你们玩,我先走了。”
“哎,”安可璇叫住他,“江,你这才来多大一会儿就走,干吗去啊?”
“追人。”
自然卷男叹声气,锐评一句:“恋爱脑。”
安可璇叮嘱道:“江,你喝酒了别开车啊。”
江既迟往外走,一只手抬起,比着OK,朝后挥了挥。
他找了个代驾,回学校路上,本想给倪雀打个电话,但看时间,大概率赶不上十一点闭寝前到校了,于是又摁熄了屏幕。
到了学校,停好车,代驾离开,江既迟从车上下来。
他酒量不好,刚在酒吧,只喝了杯低度数的酒,这会儿后劲上来,已有点微醺。
夜空挂着一轮钩子似的弯月,月光浓稠地洒在静谧的大学校园里。
江既迟踩着略微打飘的步子,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不是宿舍楼门前,是楼的背面,这儿可以看到女生宿舍的阳台。
他目测出倪雀宿舍所在的位置,视线扫过去,目光落停,安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等待接听的嘟嘟声顿时响了起来,响了有一会儿,就在江既迟以为倪雀可能已经睡了,决定等电话自动挂断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低的、语调微扬的“喂”,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扎营处,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阳台的门,手拿手机举在耳边,轻手轻脚地出现在了阳台上。
春末的夜里,晚风微凉。
倪雀身上套了件浅色的开衫,此刻她拢着衣襟,打算窝进阳台避风的一角,余光瞥见楼下半人高的灌木丛旁,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倪雀似有所感地扭头看过去。
楼下那道身影冲她挥了挥手,同一时间,那道身影的声音,也低低地响在耳侧:“倪雀。”
耳朵像是被人用羽毛搔了下似的,并且一并搔在了心口上。倪雀又惊又喜,赶忙趴去栏杆边,看着楼下,压着声音:“你怎么来啦?”
江既迟仰头望向阳台的方向,直白道:“想你就过来了。”
倪雀刹那脸热耳热:“……今天不是见了吗?”
“见了就不能想了吗?”
“……”
好在有夜色阻隔,倪雀一脸的赧意不至于彻底暴露,她问:“你喝酒了吗?”
“嗯?”他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看出来的,看不太清呢,”倪雀说,“是听出来的,你声音有点哑,懒懒的。”
“好厉害。”
倪雀小声嘟囔:“……这有什么好夸的。”
“不能夸么?”
“……”
“就想夸你,觉得你哪哪都好,哪哪都厉害。”
倪雀回他:“你才哪哪都好,哪哪都厉害。”
江既迟没忍住笑了声。
他下意识想接一句“我这么厉害这么好,那你怎么还吊我呢”,幸亏他今晚喝酒不多,酒精尚且没有麻痹他的理智,他知道如今他和倪雀之间恋爱未满的状态,是他放水纵容的结果。
他要真这么说了,那就是倒打一耙。
于是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是么。”
倪雀又立马回了个:“嗯。”
江既迟再次被她逗笑。
等他笑完,倪雀喊他:“江老师。”
“嗯?”他应。
倪雀问:“你明天忙吗?要按时去公司吗?”
江既迟略过第一个问题,回答了第二个:“不用按时。”
倪雀想当然地把“不用按时”和“不忙”连成了因果,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好啊。”
“七点可以吗?”
“可以。”
“那食堂门口见。”
这回江既迟应得没那么快,他停顿了会儿,问:“能不能宿舍楼下见?”
“?”
倪雀正疑惑这其中的区别,江既迟说:“七点约食堂的话,说明你最少六点五十五就得出宿舍,我在楼下等你,可以提前五分钟见到你。”
倪雀听完江既迟这番话,心里只有三个字:他、好、会!
“……都行的。”刚才好不容易恢复到正常温度的脸皮,在暗夜里又悄悄地泛起了热意。
江既迟又问:“冷不冷?”
倪雀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后,条件反射地放下拢着衣襟、搓抱着胳膊的手:“不冷。”
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哼笑。
“倪雀,”他始终微仰着头,看着她所在阳台的方向,“你这撒谎水平不太高,露馅了。”
“……”
“进去吧。”
“哦。”倪雀闷闷地应。
江既迟似乎看穿了她的不舍:“明天见。”
这三个字仿佛给倪雀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刚才落下去的声调几乎是立刻就扬了起来,倪雀弯出笑眼:“明天见。”
“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隔着深浓一片夜色,倪雀和江既迟又对视了好几秒,一阵夜风吹过,倪雀瑟缩了下,这才搓搓手臂转身回了宿舍。
进到被窝里,倪雀抱着被子角,在床上滚了两圈,和她床位相邻的翟梦轻咳两声,发出小分贝音量:“又幸福了,雀。”
倪雀定住乱滚的身体,然后窸窸窣窣地从床头爬到床尾,伸手戳了戳翟梦的肩。
翟梦还没睡,开着个小夜灯,半靠在床头玩手机,被倪雀一戳,微微偏过头。
倪雀凑近她,小声道:“我约好明天和他一起吃早饭。”
翟梦点点头:“哦,要抛弃我们了。”
“才没有,你们也是我很重要的饭搭子呀。”
“是咯。所以呢,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
翟梦一副好整以暇洗耳恭听的模样。
倪雀手指抠着被角,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打算明天告诉他,我也喜欢他,我想正式和他在一起了。”
翟梦没半点意外:“挺好的,好歹坚。挺了半个月。”
“也……挺久了的吧?”
翟梦给了她一个眼神,倪雀忽略从中读出来的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揪了揪翟梦的睡衣袖管,进入到求教阶段:“就,梦梦,我答应他的告白,需要准备什么吗?要不要打扮一下?还有要不要送个礼物什么的?”
翟梦白她一眼:“你大清早的约个早饭,你还打扮?太刻意了。穿条漂亮点的裙子,抹个素颜霜就行。”
“至于礼物,没太必要,你是去答应他的告白的,不是去告白的。你要是特意准备个礼物,就很像筹谋已久的样子,显得这半个月的被追求期,是你拿捏人的某种手段一样。”
倪雀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这样吗……”
“你自己琢磨是不是吧。”翟梦说完,又问了句,“再说了,你礼物准备好了啊?”
“这个没有。”
“没有你约早饭,你就算想准备礼物,这一大早的,你上哪儿准备去。”
“也是哦,”倪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敲了敲自己脑袋,“我就一时上头约了个早饭,没想到这么多。”
“你是没想那么多,你就想了一点,想下一秒就成为江既迟女朋友。”
“……”
倪雀在心里浅浅地复盘了一下自己那一刻的想法。江既迟说想她的时候,她也想告诉他自己也很想他,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份,这么说好像并不合适,所以那一瞬间,她才会产生强烈的想把这段关系推进到下一个阶段的念头。
约早饭就是在这个念头的促使之下提出的。
见她陷入思考,翟梦拍了拍她的肩:“挺晚了,什么都别想了,睡吧,明早还有约会呢。”
倪雀回过神,说了“好”,又说“晚安”,然后又窸窸窣窣地爬回床头,钻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是周一,但没有早八,宿舍其他人还在睡。倪雀早早起床,放轻动作简单收拾了一番。
她依着翟梦的建议,只描了下眉,抹了点素颜霜,素色的针织衫下,搭了条刚过膝盖的牛仔裙。又因为清早空气比较凉,出门的时候,她还披了件外套。
时间掐得太准,走到楼下时,六点五十五刚到,倪雀扫过楼前一圈,没有看到江既迟。
她走到过去半个月,江既迟常站着等她的那棵树下。
可能有什么事稍微耽搁了吧,倪雀看着远处建筑与天空交接的天际线想。
高而阔的灰青色天幕里,嵌着一颗油亮的太阳,周遭的天色因此被染成金灿灿一片。
空气格外清新,透着些微的,让人倍觉舒爽的凉意,深度呼吸上一口,有种浑身细胞都舒张开了的惬然。
倪雀怀着极好的心情,等到了七点,然而江既迟仍没出现。
她这才想起看手机,未接电话没有,但有一条未读短信。
倪雀点进去一看,果然是江既迟发来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一。
江老师:【倪雀,临时有点事,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吃早饭了,回头联系你】
因为有这条事先说明的短信,倪雀没有当初冯子业求婚,临时且突然地被冯子业告知江既迟没法来接她了的那种茫然感。
但这条短信发出的时间,还有短信本身的内容,体现出的事态的紧迫感,让倪雀没法不担心江既迟。
她在原地焦急地来回踱了两圈步,然后给江既迟回拨了个电话,直到电话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倪雀一个人吃完了早饭,之后去图书馆待了两小时,走出图书馆前往教学楼去上课的路上,江既迟打来了电话。
“江老师?”倪雀的语气不乏担忧。
“倪雀,要上课了吗?”江既迟略带疲惫的嗓音隔着手机听筒传了过来。
倪雀“嗯”了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既迟沉默了一会儿,言简意赅地把他爸八年肌肉萎缩侧索硬化病史的情况说了下,末了道:“昨天后半夜,他因为呛咳突发肺部感染。送到医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不过人救过来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倪雀之前听江既迟在阑大的那堂讲座,就猜到他有家人可能是渐冻症患者,此刻听到他亲口讲出来,虽少了震惊诧异,但怅然痛惜难过的心情却丝毫未减。
倪雀静默须臾,可也只能给出无力的安慰:“叔叔一定会没事的。”
江既迟一阵无话,半晌才道:“借你吉言。”
不知道为什么,倪雀从他这四个字里听出了极度苦涩的味道。
“快上课了,你进教室吧。”没听到倪雀说话,江既迟又说,“今天早上放了你鸽子,对不起啊小倪雀,回头你想补多少顿都行。”
“你不用道歉,我没生气的,”倪雀说,“也不用补,反正就是吃饭嘛,早饭中饭晚饭,有空随时都能吃啊。”
江既迟短促地笑了声:“行。”
“回头叔叔脱离危险了,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声?”
“嗯。”
“那我去上课了?”
“去吧。”